林千里带兵去过几次,不过那里山路崎岖,地势险和,没有熟人带领,根本无法上山,僵持了一个多月,已经焦头烂额了。这次司令又下了文书催促这件事,林千里便又聚集了幕僚让他们赶紧想办法攻破山头。
那一次,兰纳便提出了一个方案,假装路人让那些贼人掳上山,之后尾随他们,找到路途再一举攻破。
林千里听了也只是沉默,其实这个方法也不是没人提过,只是实行起来困难,那些匪徒非常残忍,抢劫俘虏的人如果是男人,便直接在山下杀掉,如果是女人便掳上山女干污强娶。根本没有女人愿意做这个冒险的诱饵。
兰纳听了,便说可以找男子假扮女子,他这么一说,屋里的幕僚都忍不住后退几步,他这个方法他们都想到过,但是提出来,便有风险。
要做这个诱饵,自然要身体清瘦,那些军人一个个都是身强体壮,扮起女人来根本不像,这个人自然只能在他们这群文人幕僚里面选,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干这个事啊,都是混口饭,上有老下有小的,所以大家都住了嘴,闭口不提。
林千里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是甘愿去做那个诱饵,危险加大了几倍,露出破绽的可能性更大,他便也没有强逼。
这次兰纳提出来,他便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两眼,问他:“既然你提出这个方案,那你可愿意去当这个诱饵。”
那个时候兰纳还非常青涩,于那些在此间厮混几年的老狐狸们来说,他不过一个愣头青,他只是单纯的提出,根本没有往后想,林千里一问,他就愣住了。
他不想死,但是已经骑虎难下,后退无路,只得硬着头皮应了。
不过他身形清瘦,脸部轮廓却还是比较刚硬,不像女人,怕被识破,便给他换了装,涂脂抹粉。考虑到带兵剿过几次,那些土匪有了警戒心,怕只有兰纳一个人他们不上当,还顾了一顶花轿扮作新婚出嫁。
花轿依计到了山下,那些土匪看带了很多嫁妆,还有美娇娘,果然动心,轰然冲了下来,早在他们开始行动,林千里便给了警示,抬花轿的人一哄而散,便只留了孤零零花轿和花轿里的兰纳,那些土匪见了钱财也没兴趣再追,中计的把钱财和兰纳掳上了山。
之后便是很顺利了,他们跟着土匪,摸到了山,之后林千里便带了兵剿灭了全寨。
那一次,兰纳虽然很害怕,但是却没有胆小怯懦的露了破绽,说出实情求饶,因为这,林千里便对他另眼相看,而兰纳也是一个非常有心机计谋的人,他在幕僚圈子里混的越久,越来越如鱼得水,而且对林千里又很忠心,林千里越来越看重他,之后便是一路提拔,成了左膀右臂。
说道这里林千里便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许多:“他跟了我五年,从我二十岁到二十五,从管理几个州的军长,到割据一方的军阀。他为了做了很多,我欠了他很多,直到我死我都无法恨他,可是我欠他再多,也不该赔上我林氏满门,这种血仇,我永远都无法原谅。”
想起那一天的火光冲天,他被困在锁魂钉里被那道士捏着,眼睁睁的看着游威在自己面前屠杀自己满门,满世界都是哭声,惨叫声,一地的鲜血,渗进泥土里,染了满地的黑红,他情绪崩溃,他疯狂的大喊大叫,却只能无助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恨自己无用,恨游威,恨兰纳,恨不得把他们全部都杀光。
漫天的殷红让他失去了理智,疯狂入魔了,后来他便没了神志,没了记忆,再清醒过来,便已经蹉跎近百年了,身在林庄了,曾经年幼,只知道撒娇耍赖的九弟都已经满头华发,垂垂老矣。
林千里闭紧了双眼,回想当初,除了恨,便是恨。做再多又如何,交出锁魂钉和字画助千淸给自己寻魂又如何,都弥补不了当初的过错,该帮的不是我,而是被压在祖宅下的百余名林氏族人。
林长思看林千里沉痛的表情,凑过去靠着他安慰两声,而毛毛和苏珏都听着沉默了,死后都不得安生,还得受这种痛苦,无能无力的看着自己至亲被屠杀,想想便是满心的沉痛和恨彻入骨,恐怕恨不得陪着他们一起死了更好吧。
林千里手扶住额头,喉咙里一阵深沉的叹气:“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发觉了之后便刻意的疏远了他,他很聪明的察觉到了,便直接跟我坦白,我答应了他考虑几天再给他回复。
后来我拒绝了他,我以为他明白了,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便给我下了药。我当时很生气,很无奈,我把他推开赶了出去,为了让他死心,我让勤卫兵找了个女支女过来,故意让她在坐在房间里大声呻吟,我以为他听到就会走的。”
“我不知道他会那么执着的在门外站了一夜,寒冬了,外面在飘雪,他都不走。后来他便生病了,已经做到那个地步,我只能更狠,不能去看他,我以为慢慢的他就会绝望了。所以我等他好的差不多了,便给他下了调令,可是他扑过来趴在地上求我,哭的很伤心,拼命哀求,所以,我再一次心软了。”
然后,铸就了今天的错。
明明听兰纳说过一次,再次听林千里说起,林长思心里还是有一种震撼的感觉,心口也说不清的开始酸酸涩涩,那个人真是太执着了,如果是自己,估计没那么大的勇气守在门外一夜吧。
他只要想象到二叔和别人亲热,他辛苦就妒忌难受的发狂,自虐的站一夜,比凌迟剜心还残忍。
林千里向林长思述说淸了往事,心里一阵恍惚难受,他轻叹一口气,望着林长思轻轻的笑笑,温柔的笑容夹带着无法掩去的悲伤,拍拍他的头:“这便是二叔的过去,是不是很失望,二叔这么没用?总是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连自己至亲都保护不了,还落得这么悲惨。”
林长思一看他眼睛就红了,心头一阵酸涩,喉咙都哽咽了,一手上去蒙住他的眼眶:“伤心就不要笑了,这么难看,让我难受。”
他一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不想让毛毛和苏珏看到,他把头埋进林千里的怀里,声音里却已经带了呜咽:“对不起二叔,一直揭你伤疤,你不想说就不要再说了,看着你我难受。”
林千里摸摸他埋在自己颈窝的头,感觉到他的泪滴掉落在自己灵体上,滚烫的很:“好啦,越来越爱哭了呀。”
林长思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抓的从他怀里抬起头,在他腰上揪一下:“哼,你不哭,哥哥我替你哭的。”
林千里被他揪的嘶的闷哼一声,轻笑一声,拍拍他:“好好,林哥哥替我哭的行了吧。”,这宠溺的笑容里已经褪去了悲伤。
苏珏看着他们两,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好吧,想象着这个阴冷的男人像林长思一样哭的稀里哗啦实在是太违和了,不忍直视。
林长思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在林千里身上擦干净眼泪鼻涕,从林千里的怀里爬出来,正襟坐好。
林千里笑笑,转头看向毛陵玉收敛了笑:“那一次屠杀,祖宅里死的所有人被那个道士开了血阵镇压在了里面,像地缚灵一样无法离开祖宅,凶怨四溢,没有神志,有生魂或者活人靠近便是屠杀,吞噬,根本没人敢靠近那么半步。我去那里找了无数次,都找不到法门,既超度不了他们,也无法释放他们。”
“而我娘,就是其中一个,尸骨也是埋在那个祖宅下面。”
76、幽冥
“涂灵血阵?”毛毛呢喃两句皱眉,他身为毛氏嫡长子,从小研习术法,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道法修为在他们那一辈里都是出类拔萃,说是资质最好也不为过。
他对摆阵设形涉猎广泛,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阵法。
毛毛托着腮想了半天,才问道:“你说的那个道士是不是满身邪气,眉宇萦绕一股凶煞?”
林千里轻嗯了一声:“千淸说那个道士应该是个黑茅。”
“哦”,毛毛了悟的点点头:“难怪,我家族是白茅一派的,家族藏书也都是白茅这一派的典籍,难怪我没有听说过。”
他俩讲的高深莫测的,旁边的林长思和苏珏听的一头雾水,什么白毛黑毛。林长思还在想,苏珏就已经不耐烦的去问毛陵玉。
毛陵玉扫他一眼:“我们这一族是属于茅山道教的分支,世代沿袭茅山术,茅山术又分为白茅黑茅,是源自于苗人,苗人又分黑苗和白苗,白苗就是专门为人驱病降灾的,而黑苗就是大家所说的蛊术,降头术,是专门练小鬼害人而达到其敛财的邪恶目的的,白茅为正黑茅是邪。”
说着,毛毛搔搔头:“那个布阵的道士应该就是黑茅一派的,对于邪术我没有涉猎过,所以我也不清楚那个涂灵血阵是个什么阵。不过奇门遁甲都是那么一个原理,不过五行八门,找准了方位就不是问题,我想先去看看那祖宅,或许能找到那个阵的法门。”
林千里听完沉吟了一下,抬头看他一眼,这个毛毛看上去就是一个实在谦虚的人,断不会吹嘘说谎,他既然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应该是真有这个本事,带他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他想着便对着毛毛点了点头,又告诉他说林氏祖宅不在此处,在C市,都出省了。当年林千淸被幸存的仆人救走后,害怕游威找到迫害,便逃的远远的,躲到了许家屯那里,后来游威死了,解放了,他也没有再搬回去,毕竟是伤心的记忆。
几人合计了一番,虽然毛毛很急着想去看,不过明显时候不对,小宝灵体受伤,林长思也浑身是伤,肯定是不宜走动,而且从这次出走事件之后,林千里巴不得时时巴着林长思,根本不愿离开他几米。
讨论了半天,只能以后再说。
谈论完了这个,林千里就一副送客的表情,毛毛和苏珏还赖在沙发上不愿走,毛毛昨天的时候没有见过小宝,他听了陌灵几句,刚才林长思掀衣摆的时候,他扫到一团蓝光,想到家族里的藏书,他心里便有了一个猜想,瞅瞅林长思两眼,小心翼翼的问道:“宝宝是幽冥果孕育的吗?”
这个问题正好戳中了林长思的心,他想起侬玉死前的那些饱含深意的话,还有陌灵引诱自己与二叔翻脸的话,他心里一沉,内心一阵纠结。
林千里看看林长思,他本来想等毛陵玉两人走了,再和林长思坦白,两个人的话,乖宝发脾气自己也比较好安抚。
不过现在毛毛已经问到这里了,他便一起说了吧,纸终究包不住火,怎么都要知道的,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长痛不如短痛。
林千里想着便对着毛毛点了点头:“你没猜错,小宝是幽冥果孕育的,而这个幽冥果是千淸找阴司求的。”,他说着看了林长思两眼,见他表情没有多大波动,才慢慢说起幽冥果的来历。
林庄深处有一个内院常年被锁着,时时有人把守,除了千淸,即使是九婶,没有千清的许可也不被允许进入,林长思沉吟了下,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记得他有一次在林庄走动的时候,似乎是有遇到一个院子被守着,不让他进去。
林千里轻恩了一声,才又说道那内院里面锁的便是一颗参天的野槐,林庄里常年飘荡的清香便是由那野槐花提炼出来的焚香,槐树吸阴,可以吸聚阴魂,千淸一直用那棵树帮助阴司牵引魂魄,阴司为了方便,便在树那里划了一条沟壑,成了阳世与阴世相接的边缘,所以林庄里游走的鬼魂很多。
为了镇宅,林庄各处都摆了凶兽,阻拦怨灵进入,屋檐四角都挂了镇魂铃,人居阳世,鬼住阴曹,林庄处于阴阳交割之处,是渡魂转世必经的地方。
从槐树那里可以直通地府,人要是不小心进去,就会身魂分离丧命,而有些鬼执着于阳世,不想投胎失去记忆,可能会抢夺生人魂魄,占据其躯体,为了避免这些事,所以那个地方一直被锁着。
从几十年前开始,林千淸便想尽了各种方法去破解林氏祖宅上的血涂阵,但是祖宅里怨气太重,他在外围连阵眼都找不到,根本无法进入,更不用说找到法门的位置。
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无功而返。因为引魂一事,千淸与阴司交好,阴司看他忧愁,便告诉了他一个方法。
林千里说道这里停顿了下来,看了看林长思,目光里多了几分忐忑不安,他喉咙动了两下,才狠下心又继续说道:“他说,可以从内强行破阵,只是需要一个引饵祭品,那个引饵需要有人的肉身,有鬼魂的灵力,以肉身祭祀,以灵力为饵镇压,引诱祖宅内的幽魂自己冲破血阵出来……”
他越说,林长思望着他的表情越震惊,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目光里都带了惊恐。他心里一阵抽痛,嘴里也越说越轻,最终停顿了下来,他不知道能为自己辩解什么,他开始的目地就是这个,他只能沉默的接受他的怒火。
要孕育半人半鬼的鬼胎,条件便是非常苛刻,不仅对个人命道有要求,还要两人命道相合,十几年前,千淸救助林长思,打的本来就是这个主意。
只是后来,计划里出了变数,林千里微微闭眼,他喜欢上了林长思,心里便是常常纠结难安。千淸不忍心见他如此,心里又存了幻想或许孕育鬼胎条件并没有那么苛刻,便又去求了一颗幽冥果。
那幽冥果非阳世之物,给一颗已是破例,怎可再犯,阴司不肯,千淸千求万求,又允诺了一些事,阴司才松了口。那一颗孕育的便是兰兰,如阴司所言一致,兰兰出身便是人,只是带了鬼界的一点能力,能够听懂鬼语,再无其他。
事实如此,强求不得。
从他说到诱饵祭祀,林长思就大概预知了他要说什么,这就是他让自己一个男人怀孕的原因吗?这种理由,难怪之前怎么问他都说不出口,这么残忍的事,怎么说的出口!
林长思浑身颤抖的捂住嘴,想起冥婚时候抱着的那只鸡,想起牌位上的血痕,想起一地的鸡血,想起垃圾桶里那只干冷的鸡尸,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冷。
他哆嗦着站起来,很想对毛毛他俩镇定的说一句‘我不舒服,先去休息会’,但是嘴巴开开合合几次,喉咙里沙哑的就是发不出声音,他一站起来,腿下一软,就要摔倒。
林千里心里内疚的不行,眼睁睁的看着他双眼发红,表情呆呆愣愣的,他只能僵硬的站着,不敢凑过去,他知道乖宝现在不想看到他。
看着他哆嗦着站起来差点摔倒,他赶忙伸手去扶他。
“啪——”
安静的空气里,这一声让三人一鬼都惊住了。
毛毛和苏珏都惊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千里一伸手,刚碰到林长思的胳膊,林长思身子一缩,反射性的就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林长思惊恐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僵硬着身体,表情不明的男人,他缩了缩身体,转身就飞快的往卧室里跑,啪的一下关了门。
苏珏和毛毛看着林千里阴沉的脸,两人都噤若寒蝉。
表情这么恐怖,不会要打人吧,毛毛想想林长思那瘦弱的小身板,嘴里支支吾吾的还想说什么。苏珏扫他一眼,捂住他的嘴,扯着他就往门口走,尴尬的向林千里告辞,人家夫夫吵架,他们还是识相点快走吧。
毛毛巴着门不肯走,苏珏直接把他拖出去了,然后小小声的关了门。
林千里僵硬的站在客厅里,想起刚才林长思恐惧的表情,他心里又难受又愤怒,难受于乖宝对自己的恐惧,愤怒于乖宝对自己的恐惧,他竟然害怕自己了,他宁愿他对他怒吼发火都好,就是不要自己一个人伤心。
他在客厅里站了半响,等心情平复了些,才向卧室走去,这一次他没有直接穿门而入,而是敲了门。
门里没有任何声音,他轻叹了一口气,才穿门进去,卧室里没有人影,他四处望了望,才在阳台上发现他,他背对着屋子,呆呆的坐在阳台上,一动不动,腿都伸在外面,林千里呼吸一窒,阳台又没有防护,一个坐不稳就会掉下去,这里可以六楼啊。
林千里手都颤抖了,他不敢出声,怕吓到他,便慢慢的走过去,还没靠近,便听到林长思一声:“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