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就是一死,他连那样屈辱的虐待都经历过了,死算什么?
秦沐铭跟杨子谦打好招呼后,就去查那里的资料了。穷乡僻壤的地方,大桥下面有一条路能通到一条环城河,旁边就是一片密林,若是发生什么不测还能躲到林中避上一阵。规划出了逃跑路线,秦沐铭开始幻想那天可能出现的情况。
若是能顺利用他换取文件当然是最好的,只怕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做这笔交易其实意在请君入瓮,那样就麻烦多了。杨子谦那么恨自己,如果当时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一定会丢下自己先行逃跑的,那些人倒也不至于为难他,只是自己一旦被擒住就难以脱身了。
想到杨子谦头也不回地丢下自己跑掉的场景,秦沐铭就觉得痛心。杨子谦看他的眼神就像恨不得拿把刀子狠狠往他心窝儿里捅几个血窟窿一样,同床共枕了几年,宿命却是这般。
也怪自己对他太残暴,他才会恨之入骨,连帮他的仇人一起把他生吞活剥了都有可能。但是……如果那个人只是觊觎杨子傲的美貌,错把杨子谦带了回去……
秦沐铭握紧了拳头,他知道杨子谦在走投无路之时一定会委身于人,那人也必然会发现杨子谦的味道更好。想到他赤身裸体在别人下身求欢,秦沐铭就觉得火冒三丈。那明明就是属于他的身体,怎能这样拱手让人……不可以,那时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让杨子谦逃出去,以后有的是机会把他捉回来。
秦沐铭把许诺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在他的字典里似乎就没有“言而有信”这四个字。他只知道杨子谦至始至终都只能属于他一个,无论生老病死。
就算要走,也要走到自己实现可及的范围内,秦沐铭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的领地。
第 97 章
时间过得很快,早晨的闹钟叫醒了在被窝里酣睡的秦沐铭。他起床摁掉了闹钟,又看了看旁边半夜归来现在还在熟睡的杨子傲,蹑手蹑脚地起床了。
洗了个冷水澡,秦沐铭对着镜子刮着胡子。十一点要进行交易,而这件事他始终都没告诉杨子傲。摸着清爽的下巴,秦沐铭对着镜子自信地笑笑。
一定会没事的,自己向来好运。
下了楼梯,秦沐铭打开了小黑屋的门。里面的青年一声不响地蜷缩在角落,就像一句冻僵的尸体。秦沐铭走过去,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虽然小的可怜,但青年睡得太浅,只叫了一声就立刻惊醒,抬起头警惕地望着出现在上方的男人。
“起床了。”秦沐铭拿来了一套衣服放在他身旁,本想在他额上印下一个早安吻,但青年只是冷漠地点点头便利索的坐起来,看都不看就换上了衣服。杨子傲的衣服穿在骨瘦如柴的杨子谦身上,竟也显得宽大。
那的确是杨子傲的日常穿着,肥大的牛仔裤和背心,外面罩件夸张的羽绒服。看青年没有理自己的意思,秦沐铭只好站到门口自说自话:“一会就出去吧,我们去吃个饭,然后带你去染发。”
青年没有任何表示,他整理自己的衣衫,拿上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必需药品便略过秦沐铭去了厕所,捣鼓了一会后才走到门口穿鞋。当然,依旧是杨子傲的鞋。
秦沐铭带上少量的现金和银行卡和杨子谦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在大街上杨子谦仍旧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无声走到了楼下的早餐店,静静吃完早餐后继续去往第二个目的地。
杨子谦脸上仍旧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他吃的很少,就算路上秦沐铭怎么跟他搭话,他都不曾开过口。
两个小时后,杨子谦摸着乱糟糟的黄色头发走出了理发店,上了一辆红色的跑车。
跑车飞速驶向了交易地点,天桥下荒草丛生,乱石和枯死的灌木堆叠在一起没人处置,这大概是政府在城市规划中遗漏的地方,现在大概演变成了滋生这种交易的温床。对方还没到达,秦沐铭把车停在了一个较近的位置,没有锁门。
杨子谦靠着桥墩蹲下来,看着脚边不知名的小野花。一只皮鞋盖住了娇嫩的花朵,秦沐铭揪起西装的裤脚,蹲下来面对他好言劝导:“一会话要多一些,否则被看穿就不好了。”杨子谦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一会儿秦沐铭移开了脚,小野花被踩得稀烂,杨子谦盯着夭折的小花许久,用旁边的碎石在那里堆了个浅浅的坟。
“抱歉让秦董事长久等了。”过了不久,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朝这里走了过来,为首的走过去和秦沐铭握了握手。他拿出一个保险箱:“文件就在里面,一会请秦董事长过目。”秦沐铭点点头,扯过蹲在地上的杨子谦,拽到了他们面前。
“人我带来了,一会我先验货,验过真伪后我自会交人。”秦沐铭说着,观察对方的动向。那个人看着面前的杨子谦,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着一件明显和他身形不相称的衣服,青年有着和杨子傲一模一样的脸,但从气质到神色都天差地别。
那人上下打量着杨子谦,黄发青年被看得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黑色西装的男子越过杨子谦瘦小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的秦沐铭。
“秦董事长都知道要验货,”那人笑着说道:“为什么还要带一个赝品来糊弄李某呢?”话音未落,秦沐铭看他身后的那几人的手已经放到了口袋,知道大事不妙,赶紧朝杨子谦大喊一声:“快跑!”抓着他的手就朝红色跑车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人抽出了枪和刀具朝他们冲来,但子弹没有射出,他们没有要杀秦沐铭的意思。“跟上,留活口。”为首的李某大手一挥,几个人便跑向了他们的车。
秦沐铭踩满了油门,不能往市中心开,只要堵车他们就没命了。事先查好路线的秦沐铭轻车熟路地开到了一条大路上。暂时甩掉了后面的追兵,秦沐铭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开不了多远,前面只有一条路,尽头通向那条环城河。若想活命,他只能藏身在那条路旁边的密林里。
思考了片刻,他转向旁边的杨子谦:“听着,一会我就打开车门,趁他们还没追上来你先下去,往密林里逃,逃得越远越好。”
很久没有说话的杨子谦轻轻开口了:“你呢?”“我本来就该死,是祸躲不过。”虽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秦沐铭觉得这样说似乎比较伟大。起码这样说了以后,若能活下来,杨子谦也不会再记恨他。他想让杨子谦逃走是真的,说自己不想活命是假的。但自己会游泳,就算跳进环城河里也很有可能会活下来。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如果让他在自己和杨子谦之间选择一个放弃生命,他很可能会选择自己。因为他太自私了,他怕看到杨子谦在他眼前死去。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向杨子谦赎罪的方式,而且他有八九分的把握自己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
红色跑车拐到一条小路上,秦沐铭把车速减慢了许多。
“趁现在,下去。”秦沐铭的语气慌张,他打开了车门,准备推杨子谦下去。杨子谦愣愣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秦沐铭。
秦沐铭看杨子谦没有动作,也不管车还在行驶,转过去盯着杨子谦黑亮的眼睛:“我知道这辈子对不起你,所以我希望你活下去。”车还在开,后头的追兵就快要来了,秦沐铭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以后再没有机会见到这个青年,此刻千言万语堵在心里却无从诉说,秦沐铭趁他朝杨子谦释然地笑笑:“你不会记恨死人吧?”一边说,一边扬起了手——
手在空中被杨子谦抓住,秦沐铭惊愕地看向他,面前的杨子谦伸手朝窗外幽幽一指:“你看——”秦沐铭一转头,一只枯瘦的手就“嗖”的一下伸过来一把拉开了车门,另一只手使劲一推,秦沐铭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到车里的黄发青年坐到了驾驶座上。
他不会开车,这个速度下车应该会直接驶进河中。但杨子谦的背影里没有一丝一毫地后悔和害怕,他就那么坚定地坐在那个位置,像是搁浅的鱼等待着重返海洋。
第 98 章
这样的场景,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秦沐铭趴在堆满落叶的荒草地上,看着红色跑车渐行渐远。那场景就像当年从飞机上顺利逃生后,在密林里从树叶的缝隙中看到在直升机上满脸艳阳的黄发少年。
同样是黄色的头发,同样是清秀的面容,但杨子谦留给他的就只有那个墨黑色的瘦小的背影,和一头被阳光照得刺眼的金发。一瞬间,秦沐铭恍如隔世。
当年杨子傲灿烂的笑容在脑海中若隐若现,而现在眼前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却将他一把拉回现实。他知道那辆车会驶向什么地方,他清楚得很。前面就是那条宽阔的环城河,杨子谦不会开车,但他踩满了油门。
不对,他明明那样痛恨自己,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恨不得把自己凌迟了一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杨子谦应该会毫不犹豫地从车上跑掉,抛下自己远走高飞才是……好不容易逃离了那间黑暗的小屋,他应该迫不及待地去追寻自由的曙光——怎会牺牲自己,选择让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活下?
看着杨子谦的背影,他才想起了以前那个青年用绝望的表情看着他说的话——
“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是的,自己从未相信过他。他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一样,对伤害自己的刀剑相向,对于自己有利的阿谀奉承。他不曾相信那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青年,就像他不曾相信他永远不可能为了钱财盗取黎明的文件,永远不可能做出背叛他的事情,更不可能不顾他的死活独自走掉。
秦沐铭总以为人心险恶,现在看来只是因为他的内心太污浊罢了。
他突然觉得实在羞愧,与之相处了那么多年,居然还用那样龌龊的猜测去评判杨子谦。他早就应该发现,玻璃一般纯净的一个人,有哪里是看不穿的?
但现在还不是忧伤的时候,秦沐铭想起了后面来势汹汹的追兵,他迅速跑到了丛林里,找到了一个低矮的灌木丛藏了起来,那些人的车已经追来了,他们追着那辆红色的跑车驶了过去。
秦沐铭知道,杨子谦是为了引开他们,给他留下更多逃生的时间。他借着丛林里斑驳的阳光,像一座雕像一样凝视着杨子谦离去的方向。
红色的跑车在路上卷起漫天的尘土,车轮与地面厮磨出了如魔鬼呓语一般的回响。然后它冲出了地面,随着迸溅的水花发出的巨响,那辆车消失在秦沐铭的视线中,他最后看见的,是一抹如残阳般悲壮的红。
就在这时他才想起来,杨子谦根本不会游泳。
秦沐铭在灌木丛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后面那辆车停下来,几个人下来,为首的下令让他们盯着水面,其他人到密林里寻找秦沐铭的下落。
他突然明白了杨子傲那句话的意思——
“他们会不会有可能……各自爱上了其他人?”
现在觉得心痛已经为时过晚,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并没有那么畏惧死亡。想躲的话秦沐铭可以不让任何人找到他,但他放弃了躲藏。
他从容的站起身来,几个人拿着枪站在了他身后把他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堵住了他的心窝。
他才发现一枪打在心脏可能还不如刚才眼睁睁看着杨子谦消失在视线里来的痛。
他也许是第一次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失败,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得很明白:事业上有明确的目标,生活上有清晰的轨道。在所有事上他都清楚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除了感情——那个秦沐铭最不愿意相信的东西。
商场上的英雄,却是感情中的懦夫。
拿枪指着他的人朝在河边的同伙们喊道:“老大,找到他了。”河边的人才散去,往秦沐铭的方向聚集过来。
秦沐铭冷冷看着提着枪走过来的领头人,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问题:“他在哪?”那人朝河的方向看看,转过来对秦沐铭说:“大概是死了,我们没有找到他。”
心里有什么轰然坍塌了,秦沐铭觉得眼框湿湿的。他以为自己早就不会流泪了,但听到这句话时,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
杨子谦死了吗?也许吧……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活下来。
他愤怒地瞪着眼前的那个人,双拳攥得紧紧的,指甲抠进了肉里。如果他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他会把那些人剥皮抽筋。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害死他的不是你么?”那人轻蔑地笑笑,后面的人过来用麻绳和手铐缠住了秦沐铭的手脚。
他们朝他的关节窝里踹了一脚,秦沐铭重重跪到了地上。他从未如此耻辱,也从未在谁面前跪下过。但他此刻却并不想挣扎,因为他是朝着环城河的方向跪下的。
是啊,杀死杨子谦的是他。如果当初他把杨子傲带来,而不是杨子谦,或许那个青年就不会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双手已经沾满鲜血,但得知了自己害死杨子谦的时候还是不住的剧烈颤抖。
也许是因为他太不一样了,杨子谦不是过客一般的存在,秦沐铭现在的绝望比当时看着飞机在蔚蓝的天空中绽成一朵礼花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杨子谦真的死了吗在沉入河底时,他是不是还怀着对自己最深的仇恨,是不是还有很多没有实现的遗憾。
他本该赎罪的,但杨子谦却没机会看见了。那道苍凉的背影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应该是,杨子傲能为你做的事,我一样也能。杨子谦的力气明明很小,但却在那一瞬间把他推下了车,那该是怀着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到如此干脆。
杨子谦大概是一心求死吧,他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秦董事长,知道我是谁吗?”眼前那个穿着一袭黑衣的人饶有兴致抱着手臂地看着秦沐铭,秦沐铭没有睬他,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他跪在地上看着环城河的方向,一字排开的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蓝天中单薄的云层如一缕青烟,秦沐铭吸吸鼻头——这天真凉。
第 99 章
“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当年你血洗的那个黑-帮大佬的弟弟,我想你也许不认得我,因为后来你杀我哥的时候我并不在中国,因此躲过一劫。”秦沐铭根本没心思去想他说了些什么,他一直望着河流的地方,想着会不会有一个全身湿透的瘦弱青年扶着濒河的土坡缓缓爬上来。
“跟你一起来的,如果不细看真的会以为是杨子傲呢。”“闭嘴。”杨子谦已然成了秦沐铭不能触碰的雷区,现在被人轻松地提起,无异于在还在流血的伤口上撒盐。“死的好惨呢。”那人看着河的方向笑笑,转头来问秦沐铭:“你像这样害死过多少人?”
“你再说他,我杀了你。”秦沐铭的警告并不是玩笑,要是今天那人没有取他性命,他总有一日会以百倍报偿。谁都不能在他面前调侃杨子谦的死亡,那是秦沐铭记忆深处最疼的地方。
那人看看秦沐铭,打开了身边的手下提着的箱子。
他把一罐绿色的试剂拿到秦沐铭眼前晃晃:“喏,这是我哥留下的东西。只要轻轻一滴,你就会永远失明。”秦沐铭盯着那瓶绿色的溶液,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
那人看秦沐铭没什么反应,挥挥手名手下扼住他的喉咙,把他的头往上掰,撑开他的眼睛。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当时杀我哥时在想什么。”话音刚落,一滴液体落入秦沐铭的眼中,那感觉就像被强酸腐蚀了整只眼睛一般,坚强如秦沐铭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疼得冷汗直流。就像在刺骨的寒冬用一桶装满冰块的水洗了个澡一样,那感觉比辣椒油滴到眼睛里要刺激多了。
很快,当秦沐铭再睁开眼睛时,就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似有微弱的光,但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