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筝歪头打量了他一会儿,难得眯着眼睛开了个玩笑:“你要囚禁我?”
宋启明眼睛一亮,随即又哭丧着脸:“我是有贼心没贼胆啊大哥!总之我给你发信息是有原因的,和我住在一起才能安全一点!”
陆筝把这几天的事情串起来想了一下,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你和官文是什么关系?官家是传媒巨鳄,你是传媒巨鳄家的大公子?”
这句话好像点着了什么引线,宋启明的眼神闪烁起来:“说什么呢,又不是在演电视剧……嘿嘿,我只是对你爱之深沉思之入骨,有这种想法不是也很正常的吗?”
“说谎话的水平是幼儿园水准”,陆筝丝毫不留情面地驳斥他:“他是你爸爸?你爷爷?你爱人?”
他每说一句,宋启明的脸色就暗沉一分,最后几乎汇聚成狂风骤雨:“我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是个变态!但是他那个大儿子是个、是个……可恶,总之你和我一起住就对了,其它的什么也不要问!”
“我拒绝”,陆筝凉凉道:“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不能随便在别人家过夜。”
宋启明简直被面前这个人弄疯了:“你不是陆筝吧?你是谁啊?这是谁的灵魂进入到陆筝的身体里了?你不会是被哪个重生的人给占据了身体吧?”
他说着就开始摇晃陆筝:“原来的你已经死了,马上从哪来的回哪儿去啊!喝了孟婆汤之后,你下辈子还能投个好人家啊!这个身体不是你该占据的啊!”
陆筝不耐地挥开他的手:“要下雨了,快走吧。”
宋启明反而呆楞在了原地:“嗯?你答应了?”
陆筝已经比他早走了几步,此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囚禁我么?”
宋启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完全跟不上陆筝的脑回路,但还是拍拍脑袋跟了上去:“等等我啊!你知道我家住在哪儿么?”
宋启明所在的小区是市里已经开发了几年的楼盘,两室一厅的房子,售价不算太高,房间的采光却是很好。他本身也是一个人住,家里还算整洁干净。两间房里有一间被堆满了书,阳台上有几株绿色植物正在吸收着阳光雨露。木质地板的材质却有些老旧,踩上去的时候会有咯吱咯吱的轻响。
宋启明在书堆里狗刨状地给陆筝刨出了一块方寸之地,他喜滋滋地向陆筝邀功:“你就睡在这儿吧。门可以锁,但我不会兽性大发的。”
陆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躺了过去,把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了胸腹间,那姿势甚是引人遐思。
宋启明顿觉自己的三观崩塌了:“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我会让你来我这儿住吗?”
陆筝疲累地半睁开眼:“你会告诉我么?”
宋启明晕红了脸,嗫嚅着摇摇头。
陆筝叹息一声:“我不想浪费口舌。”
“哦……”宋启明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没说什么,替他关了灯之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睡到半夜的时候,陆筝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醒来后他却并没有动,休息了一会儿才慢慢爬起身来,路过另一个屋门口的时候却见宋启明正把自己倒扣在椅子上打瞌睡,面前的电脑上有没做完的东西,书桌上还有倾洒了一半的已经凝固了的咖啡。
陆筝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走上前去,从地上捡了件衣服给他披在了身上,在把衣服披到他身上的时候,宋启明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弹了起来,他昏昏沉沉地只知眯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大哥”,然后就手脚一动,八爪鱼一样缠在了陆筝身上,四肢并用着把陆筝的腰紧紧勒在了怀里。
陆筝浑身一震,然后就煞白了脸,口中忍不住逸出一丝呻吟,宋启明一惊之下清醒了过来,他刚睁开眼睛,就见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陆筝连站都站不住了,脸上满溢了一层薄汗,顺着额角一滴滴滑了下来。
宋启明也同样讶异了片刻,然后就伸手扶住他,转瞬间就扭曲了表情:“你身体撑不住了,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才不问一句地就跟我来到了我家?你到底是有多喜欢他多爱他啊!你这么瞒着他,你以为他就不会难过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陆筝已经分不出精神来说话了,宋启明这一勒好像把他体内的病痛因子给全部引爆了,即使在宋启明的搀扶之下,他也一样站不直身体,冷汗沿着脊背向下滑,宋启明眼疾手快地支撑着他下落的力道,连扶带抱地将他送回了床上,转而去取了瓶药油回来,掀开他的衣服就要把药油抹到他的腰上。
“你做什么?”
陆筝反手攥住了宋启明的手腕,他手掌湿冷,滑腻腻的几乎没有什么力道,但他着实厌恶别人碰触他的身体,于是还是耐着疼痛试图阻止宋启明的动作,宋启明则很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扣在胸前,用绳子打了个松松的结束缚住了他的动作,而后就是沾着药油的手被覆在了他的后腰上,沿着穴道缓缓摩擦起来,一股夹杂着热气的暖意沿着经络爬了上去,将那些深入骨髓的寒意给悄悄驱散了一些。
“一般人想要我给他按摩,我都嫌脏了我的手”,宋启明拍了拍他的后背:“爱妃,朕亲自对你下手,怎么还不谢主隆恩呢?”
陆筝丝毫没理会他的调侃,只关注着另外的事情,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你的大哥……你恨他?”
宋启明的手掌僵硬了一下,之后继续推拿了下去,口气有点微微的不自在:“你怎么知道我大哥?”
陆筝低低回答:“官家的现任董事长……呼……代替退隐的官文行使大部分职责……各类财经报纸上的宠儿……被推出来树立光辉正面形象的代言人……官文先后有两任明媒正娶的太太……二太太的儿子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宋启明的手指几乎控制不了力道地颤抖着,他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脸色在暗夜中被斑驳地撕扯着:“别、别说了。”
陆筝低低笑着:“下落不明……不过是给二公子一个台阶下罢了……若是二公子还这么不识好歹……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宋启明突然停下了动作,他在原地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几乎是慢慢拖着自己走到房门旁边,他捂着额头在暗夜中沉寂着,手掌在门把手上渐渐攥紧了,黑夜里只有他的声音轻轻飘起来,淡的无滋无味:“你这个浑身长满了刺的家伙,非得把别人推远,还要把自己割伤,和那小子倒还真是天生一对!”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最后自嘲似地笑起来:“我可真是多管闲事。”
他一步就踏了出去,却把房间的门轻轻关上了。
陆筝一直半睡半醒似地微合着眼,待宋启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他才放任自己沉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49、质问
宋启明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却见陆筝的房门还是关的严丝合缝,看上去没有半点有人行动过的样子,他悄悄走上前去将门拉开一条缝,见到陆筝还是以昨晚的姿势趴在床上,头埋进了枕头里,连动作都没有怎么变过。宋启明在门前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在陆筝的旁边悄悄蹲下了。
陆筝在他进来的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此时宋启明一低下头,就和陆筝来了个毫无预兆的对视,宋启明原本将毯子拉到一半的手也不得不放下了,他抹抹额头露出个无奈的笑:“本想英雄惜英雄来着……结果你总是不给我机会。”
陆筝片言不发,只沉默着与他对视,宋启明流了一会儿冷汗之后终于决定放弃:“好了,我说就是了,家里没有菜没有油也没有米了。”
陆筝吐出两个字:“外卖。”
宋启明马上哭丧着脸:“我都吃了好几个月的外卖了,昨天一气之下把外卖单子都扔掉了。”
“你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宋启明深知自己的信用额已经成了负数,于是连忙摆手:“好不容易盼到人来给我做饭,我想去超市买菜,你和我一起去吧?”
“不去。”
“喂……”宋启明哭丧着脸:“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咱们一起去我还能保护你。”
陆筝皱起了眉头:“你到底做了什么?告诉我。”
宋启明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于是只得支支吾吾地四下乱看,天知道他几乎在陆筝的目光里丢盔弃甲,险些都要把老底都掀出来摆到他面前了:“哎呀别问那么多了,不知者无罪,吃亏是福,东边日出西边雨,我到底在说些什么……总之你一个人在家我实在是不放心!”
这一长串话不加停顿地说出来,宋启明口干舌燥,陆筝也同样被他聒噪烦了,于是只能强撑着直起了身体:“走吧。”
他们去的那家超市刚刚开业不久,蔬菜摊在离收银台很远的一个地方,陆筝推着车子站在原地,看着宋启明上蹿下跳地翻找白菜,称重台后面站了一排对他怒目而视的老大娘。
“这是什么?”
宋启明屁颠颠地搬了个紫色的圆球到陆筝面前,陆筝扫了一眼:“紫甘蓝。”
“做什么用的?”
“火锅。”
“哦……”,宋启明跑到一边去翻找别的,一会儿之后又搬了新的一棵菜回来:“这个呢?”
“千金菜。”
“为什么叫千金菜?这颗菜是女性吗?”
“……”
“这个呢这个呢?”
“结球茴香。”
“结球?这颗菜哪里看上去像结球了?完全没有结球的样子啊?!”
“……”
“这个这个!这个叫什么名字?我好像吃过这个!”
“罗勒。”
“没错没错!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
宋启明以一种不知者无罪谁敢挡我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运用了三辆推车装他那堆菜,以他对于这些普通蔬菜的新奇程度来看,他以往过的日子不是太穷就是太富,着实无法在天秤上给他选取一段中间值来进行关于“少爷与否”的界定。
而他能够同时将这三辆车的东西一起搬回去的能耐也着实令人叹为观止,陆筝应他的要求没有伸手,只在一旁闲闲看着他汗流浃背地挪动手脚,如同千年老龟般推挤着不甚重负的东西往回拉,在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一个戴着黑帽的人从他身边擦过,转瞬就消失在街角处不见了。
宋启明觉得奇怪,走出几步之后才想起摸摸自己的兜,然后他就像被人把气管切开似的嚎叫起来:“你丫的!老子的钱包!”
他跳着脚就向着那个人追去,身后飞灰土堆挟卷出一阵飓风,他着着青灰色夹克衫的背影很快从视线中跳脱了出去。
陆筝试探着推了推他这三堆东西,只是他刚一用力,后腰处就是一股疼痛沿着脊背向上窜,冷汗马上涌了下来,他再不敢造次,只得斜倚在墙壁上平复呼吸。只是他眼前的金星还未完全散去,就又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上而下地、带着极大威慑性地压在了他面前。
这个拐角连着一条小胡同,一时间从那条胡同外撒进来的,微弱而不甚明晰的阳光也被分割了似的化为了粉末,陆筝只来得及抬了抬眼,就被人一记重拳狠狠擂在了腹部,这一下简直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到了一块,他呛咳了一声,就觉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沿着喉管向上涌,他本想将它们咽下,却被下一记踢在侧腰处的力道给击地半跪在了地上,那口鲜血再也止不住地被喷到了地上。
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拳脚向他全身各处砸来,这些人不往要害招呼,只往这些能让人疼痛不休的地方下手,陆筝发现他连呻吟的力气都消失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用来蜷缩起身体,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肋骨的和内脏互相挤压的声音,这些声音丝毫也不悦耳,反而分外难听,他从掌心的缝隙里向外看,却觉得记忆里的思维里的条条河流都化为了细裂的碎片从阳光中向下跌落,这些漂浮着的没有形体的东西被血红色的瞳膜覆盖住了,它们都变为了不甚清晰的银针从天而降,把眼前的一切穿了个通透……
“都他妈给我滚!不知道我是谁吗?我的人你们也敢动?回去给我告诉老爷子,我和他势不两立,有种就让他别他妈死在我前面!”
有人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怒吼,隐约是宋启明几乎劈裂了嗓子的沙哑声音,那几个人的拳脚立刻就停止了,然后他们就不发一言地开始慢慢向后挪步,在宋启明如同发狂的狮子一般的怒意里转身跑走了,这些人似乎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从头到尾都是半句话也没有,很快就如同出现时那样无影无踪了。
陆筝已经不太能感觉到疼了,但他却能感到冷,明明都是皮肉伤,也明明没流多少血,他却觉得这就是记忆里最为寒冷的那个冬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他覆盖,那点身体里的温度都随着呼出的白气消失了。
宋启明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知道他能这么狠……都是我的错……不……我早该想到的……救护车马上就到……再坚持一下……”
别再叫醒他了。
陆筝模模糊糊地想着,被搬动身体时的轻微的不由自主的触感让他微微挪了挪手臂,试图抓住身边人的衣角,手指却没有力气,沿着那个平滑的布料就松了开去。
别救他了。
就让他这么睡下去吧。
救护车呼啸着向市中心一院飞驰而去,而在这辆救护车到达之后不久,又有另一辆救护车逆着车流卷来,救护人员蜂拥而上,从里面抬下来一位戴着氧气罩的病患,在这样的天气里,那位病患上半身却不知套了几层衣服,显得鼓鼓囊囊的如同塞满了东西,下半身却轻飘飘的只有一条裤子随风飘扬,瘦弱的满是堆叠的皱纹的小腿沿着裤脚露了出来。
陆筝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当他看到医院的天花板时,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有些遗憾的,那种遗憾一丝一缕地沿着喉管向上涌,他有点哽住了气息,于是只能用力咳嗽了几声,然后他就听到了耳边吊瓶互相碰撞时的轻响,长长的透明胶管里有药液一滴滴沿着手背滴进血管,他看着自己鼓胀的青色血管上缀着不大不小的几个紫包,不知为何让他联想了菜场上的葡萄——干瘪又没有汁水的,令人毫无食欲的水果。
趴在他床边的宋启明一直没敢熟睡,此时陆筝一动,他就从病床边“腾”地抬起了头,只是用力过猛,险些直接仰到后面,好在他在最后一刻扒住了床沿,把自己重新扑回了陆筝床边,他看上去简直是泫然欲泣了:“谢天谢地你没有大事,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老头子居然能做出这种事,他一定是误会我和你在一起了,我找到你的时候正看你吐了一口血,还好只是咬破了舌头,如果是胃出血的话我就真的该自刎以谢天下了……”
宋启明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串又一串话,陆筝看着他上下开合的嘴唇,听着那些音符一样的东西从他嘴唇间冒出来又飘散在空中,他试着动了动身体,胸前的骨头并不疼痛,疼痛的应该是青紫的筋脉,可是弹跳着的却又不像是全然的脉搏,某个存在着的,不停泵涌着血液的鲜活物体在一张一缩地沿着肌肤上下乱撞,他试探着把手放在胸前,却察觉不出问题,于是只得将宋启明的手拉过来,掌心贴在了自己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