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明的皮肤很容易留下印记,他住院那阵子宋家明一直保持着被家暴的造型,凡是被自己碰到、挥到的地方,都是乌青一片,常常是青紫覆着乌紫,他夜夜等人睡了爬起来帮着擦药酒,可第二天照旧会忍不住发火……他眨眨眼嬉皮笑脸地说:“我觉得蛮好啊!”
宋家明发现对着这个人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这样实在是不好,他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的男人了,绝对不会跟萨摩吵架的,他拿起风衣:“走吧。”许成虎叫着:“等等等等,你不换,我换。”窜回去换了件同色的牛仔,灰色的t恤,跳着跑出来了。宋家明看着他因为最近长肉导致合身到紧绷的牛仔裤,咬着后槽牙把脸板得更紧。许成虎笑嘻嘻的压在他的肩上问:“像情侣装不?”
等这二位出现在热带丛林门口的时候,爬在窗口的赵霆在楼上吹了声口哨:“哇,帅哦。”沈灏低头一看,可不是,同色的风衣,同款的牛仔,虽然风格截然不同,却很协调,心里忍不住叹气:好吧,果然是任何两只在一起呆久了,总会看起来顺眼点的。
一进屋,许成虎就揽着宋家明的肩膀给兄弟们介绍:“宋家明,我弟弟。”有在医院就见过的就笑着点头,也有不太熟悉的,抬头打量着,房间一时间安静下来。齐卫兵走过来,把人拉到自己那桌:“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一定能来呢,坐这儿。”观望的人多少有了点数,一个微微挺着肚子的大汉敲着桌子:“呦,来新人了啊,来来来!老规矩啊,三杯杀威棒!弟兄们上!”
这的确是老规矩。这十多个人里,他们一队的就许成虎、齐卫兵、沈灏、刘盛荣、项雷,二队那边的也有四个,这都是关系近的。说话的却是齐卫兵原来在的侦察排的战友老罗,他们也有三个人,这仨跟他们一堆混的时候,就挨过杀威棒的。闹别人的时候很开心,忽然轮到自己人头上的时候,许成虎发现这是件非常揪心的事。不过以宋家明的酒量估计应该能撑的住吧?以后总要跟这些弟兄们常来往的,总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去。可是他的胃不好,还是让沈灏拦着点吧。等他纠结出结果拿眼睛找沈灏的时候,一帮子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早把宋家明围在当间了。他跟沈灏都被挤在最外面。
宋家明的冰山脸在有些场合还是很撑得住的。换句话说,可能他心里还在慢反应中,但脸上却是一派胸有成竹状。于是被一帮子杀气腾腾的积年老兵围住了,他还慢条斯理地想着:嗯,不比不知道,原来许成虎真算帅的了呢。
他这里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中呢,那边老罗已经拎着瓶五粮液从通道里走过来,一条腿略带点僵硬,看看宋家明一派镇定的站在人群中央,心说:呦,有点意思。
等一口气喝了9个人倒过来的酒,宋家明的脑电波已经迅速过度到下次再参加这种聚会一定要先吃点东西再来,嗯,许成虎也得吃了再出来。
沈灏好容易挤进来打圆场:“家明,这都是帮粗人,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哎,我说差不多了吧,人可是读书人。”
老罗看着跟前这人依旧是目光清澈,不摇不晃,也有几分佩服这小白脸的酒量,嘴上还是催着:“我说管家大人啊,你倒是快着点啊,我这举着酒瓶累啊。”作弊都没得作,酒瓶就一直搁老罗手里呢。
许成虎也被人硬拉进来身不由己地也灌了宋家明三杯下去。等齐卫兵也来喝过三杯之后,老罗又拖着长音说:“寿星的酒可得多喝几杯。”他们本能的反感这种小白脸似的人,这大概是智力对体力的天敌关系?
齐卫兵大概之前喝过一些了,一双桃花眼带着点水汽,一个眼刀飞过去笑骂道:“老子的酒不要钱啊!等会儿你俩单挑,先让人垫口东西。”
许成虎已经夹了小半碗菜搁在边上了,故意有点大声的说:“你胃不好,快垫两口吧。”
坐在这桌靠外边一点的一个面相很路人的笑咪咪地说:“呦,还真是你家的,这就心疼上了。这里没几个胃好的。”
许成虎下意识地瞄了宋家明一眼,他们混熟了自然是知道老张并没有影射什么,只是宋家明始终在人前很谨慎。只见他头也不抬默默吃着菜,酒还是灌的太急了,眼见着白瓷的脸上慢慢透出红晕。他立刻放弃了之前的小心思,把椅子拉近宋家明,大有要想从此过先过我这一关的架势。
只是他哪里是这些人联手作战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二大队的人裹挟到房间另一头的沙发那边了。宋家明也就垫了那半碗菜,就开始应付车轮战。又喝了一会儿终于发现这么下去不是事,索性端了酒杯自个去找人喝。他也不会劝酒,于是非常实在的倒酒、敬你、喝。一帮子兵哪肯被个书生小瞧啊,对着闷,终于先喝倒了老罗。
他走回座位,拿毛巾擦了擦脸,慢悠悠的挑着陈醋花生吃,一次一颗,不抖不歪。齐卫兵笑了,四处飞着媚眼:“来,来,来,下一个谁上啊?上回他可把我给喝倒了啊。谁帮我把仇报了?”众人哄的一声骂道:“不早说。”终于有人恍然大悟:把正主给忘记了,火力迅速转移到齐卫兵那边去了。
宋家明终于得空吃东西了,可惜满桌子各色肉菜。他正犹豫着,赵霆端了个小碗过来:“宋老板吃点面吧。”宋家明一看见飘着青菜的阳春面,立刻感激的笑:“多谢啊!这可救了我的命了。”喝到嘴里才发现是海鲜汤煮的面,不由得扭头看看旁边的赵霆。
赵霆正双手托着腮,见他望过来,立刻眨着大眼睛说:“宋老板酒量真好,能把齐少喝倒啊?”
“哪有,上次我喝的比他少多了。”
许成虎终于逃回桌子边,担忧地问:“你的胃没事吧?”
“没事。”
“喝高了吗?”
宋家明表情肌已经被酒精解冻,笑的非常灿烂:“嗯,有点晕了。”
赵霆闻言咚磕着下巴了,有一斤多酒下去了吧?52度的啊!就有点晕了?!许成虎不敢大意,这位永远看不出醉和不醉的分界线实在是个麻烦事。悄声问赵霆:“他喝了多少?”赵霆伸出一根手指头。宋家明喝下汤,把碗递回去:“能再给我一碗么?”
“也给我拿一碗来。”齐卫兵不知怎么摆脱了纠缠,也坐回桌子前。宋家明想了想跑去风衣里摸出了小盒子,递给齐卫兵:“给,生日礼物,省得等会儿我喝醉忘了。”许成虎郁闷地看着齐卫兵拿着他的苹果打开。
齐卫兵对着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这跟刚才的笑法完全的不同,整个人仿佛从黑白电视调频到彩色电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鲜活气息,晃的周围的几个都看他:“你也觉得我像大猫?”
宋家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齐卫兵把袖扣带上,领带夹连盒子塞进裤兜,拿过酒瓶:“来,咱俩得喝两杯,这是我收到过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了。干杯,为了大猫!”说着举了举杯子,自顾自的喝光了。
许成虎一直不能理解酒鬼对着酒鬼的喝法,上回是狂说拿话下酒,这回是不吭声,个人喝个人的。这边闷头看着呢,一个平头小眼睛脸颊上带着道疤痕的来拽他:“虎子快来,我们这边人少了不好玩。”顺手把放下面碗的赵霆也拎过去了。
不一会,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吼:“呀拉索~~~~~那就是青藏高~~~~~”声音之高亢尖细媲美空袭警报,宋家明被惊得手一抖,半杯茶都泼在桌子上。回头一看正是刚才的小平头,“高”字音正在继续拔高中,人却越来越矮,好不容易才把“原”字挤出来,立刻扑倒在地板上。周围的一群人跺着脚大笑,小平头喘匀了气,一个打挺跳起来:“老子要雪耻,来人点歌。”
赵霆立刻跑去操作。小平头拿着麦克风歪靠在一个个子在这群人中算比较矮的一个身上,开始唱“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是伍佰的浪人情歌,凭良心说小平头的音质非常适合这首曲子,中音沙哑、悲而不伤,但是被他靠着的小个子却捏这尖细的嗓子不停地插话:“胡哥哥,你居然忘记人家的名字了吗?……那你想谁啊?……胡哥哥你真的哭了……人家只是考验你而已,你居然要忘记人家……嘤嘤嘤……”
胡哥哥那点子悲伤全飞了,也顾不上唱歌了,翻手就扣上小个子的脖子俩人倒在地上扭打起来。麦克风被个黑大胖拿去吼,一圈子人一边喝彩一边抽空插上一脚,整成了另类摇滚。沈灏又被人拉在吧台那里开恳谈会,这次是二大队一个最近失恋的小子,忽然被人踹到凳子腿,他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滚那边打去!”
宋家明兴致勃勃地整个人都扭过来,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人群,傻笑起来。在加堆篝火在当间,就更像是远古时期捕猎归来的人了,用这笑声、打闹、酒肉庆祝着生命、庆祝着收获,这样单纯的快乐。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敲着腿。音响里正在放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喜欢崔健?”齐卫兵问。
“还行。”
“会唱吗?去唱首?”
宋家明挑了挑眉毛,摆出个弹吉他的造型,手指一阵轮动,抬起头:“我只会这个——一颗流弹打中我胸膛,刹那间往事涌在我心上,哦,最后一枪……”
他的声音不适合崔健的歌,有些过于清亮了。只是齐卫兵却仿佛依稀看见当年那个人,刚洗过澡,一头头发湿答答的滴着水坐在篮球场边上练吉他,弹了很久却不唱。他笑话他,他只冲他眨眨眼,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拖着那破锣嗓子唱道:“一颗流弹打中我胸膛……”要多无赖就有多无赖,然而他的心也在那时候被击中,又在几年之后被另一颗流弹带走了自己的心。
已经快要记不清楚那张脸,却永远无法忘记那些细碎的往事,他忽然再也无法忍耐,头一歪抵在宋家明肩上:“借我靠会儿。”
宋家明对于细节的串联和敏感是很有天赋的,他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到了是为什么,扭开头假装没有感觉到肩上的温热的潮湿。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佯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呐,人活着呢最重要就是开心咯……他也会希望你开心的……”
许成虎刚刚应付完又一圈抽牌,又逃过了一劫,幸灾乐祸地看项雷被要求去调戏高他一头的二队的黑胖。想喊宋家明来看热闹,一回头看见房间另一头的壁纸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细长。一刹那,所有那些模糊的、微妙的心思连成了一线,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担心的一直是这件事。
这跟当年看见吴芳菲跟王畅抱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候他只觉得愤怒,跳过去就要揍人。吴芳菲一张脸吓得雪白,却挡在王畅前面。现在呢?他却一动也不能动,全身每块肌肉紧绷到发痛。一念间想到如果是宋家明这样满脸戒备地挡在别人身前……他轻轻吸了口气,肋骨下每一根神经都在抽痛。不,他绝不能给他这样的机会,哪怕是只有一丝丝的可能也绝不能去尝试。他垂下眼睛,僵硬地扭过头……
因为心不在焉,许成虎终于被捉住了,他没心情被人调戏于是选了真心话。一帮人已经闹疯了,靠在沙发里拿着雪茄装黑-帮大哥的老程笑得满脸猥琐:“你觉得在哪里打灰机最爽?”
当然是在宋家明旁边了,“在我对象旁边。”
“哇,有许嫂了?”项雷羡慕状扑过来。“说说说说,有照片没,三围多少?几垒了?”
许成虎不理他:“来来来,下一轮了啊。”
“不老实!捉他!”
同心协力的结果当然是许成虎再次被捉,这次他选了冒险。小平头胡哥哥笑的脸上的疤都在抖:“哥哥照顾你,就不要你表演打灰机了。就演习下怎么跟许嫂求婚吧。求婚词我们帮你想,先选个人吧。”一帮人立刻扭捏作态开始抛媚眼争取出演许嫂。
这哪里难的倒许成虎,他站起身,直奔宋家明走过去,齐卫兵已经坐直身子,俩人正低声说着什么。许成虎气势汹汹的跑过来,“啪”一个标准的求婚造型,单膝着地拉着人的手,扭头问胡哥哥:“词呢?”
这么嚣张,不整死你?一帮人呼啦全跟过来了,五花八门的求婚词都飞了出来。宋家明晕头涨脑地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恶搞了,连忙回答了句最新的问句“能让我葬在你们家祖坟里吗?”:“我家没有祖坟。”
旁边的人没想到宋家明居然开始配合了,越加兴奋起来,没等宋家明开腔他们就是一通挑剔:不够深情、声音太小……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宋家明终于又捉到一句台词“你愿不愿意带我回家当你的生活必需品?”他下意识地问:“当洗碗机吗?”旁边的人哄又笑开来。
许成虎想,我不介意一直跪在这儿给人笑,反正你陪着我。他点头:“给你当一辈子洗碗机。”
就有人起哄:“好歹也得当按摩棒啊!”
宋家明到底是不习惯这么的闹法,立刻狂点头:“行啊、行啊……”
小胡叫:“没意思,这么快就放过他了。”
许成虎就势亲在人的手背上,心说你可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过行了哦,不能反悔了。刘盛荣拎着他的衣服领子解救一帮被恶心到的人:“你小子想当影帝啊。”
赵霆在边上喊:“齐少,一起来玩吧。”连同沈灏他们都坐过去了。
宋家明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热闹。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没多久的功夫,齐少就被逼着跳了场脱衣舞,赵霆被迫身上坐个人做俯卧撑,沈灏也对着墙壁痴吻1分钟。他也被捉了有五次了,虽然每次都是真心话,他拿出应付答辩的功力混了过去,可惜却激起群众的义愤,最后一次被人强迫做冒险。
小胡喊着跳洗刷刷舞;那个一本正经的老程说:那多不好,还是跟寿星一样吧,就跳穿穿脱脱舞吧;黑胖的那个直着脖子叫着钢管钢管钢管舞!宋家明终于觉悟了,丫这帮人就是要看他出丑的。
这是前所未有的经验。长这么大,有的是人看不起他、取笑他,但是这么幼稚的要他好看的还是头一回,没多少恶意就是单纯的捉弄。可是对他这种几乎面部表情肌瘫痪的人来说,绷着脸扭着屁股跳洗刷刷简直媲美世界末日。丢脸就丢脸吧,又不是没丢过。他咬咬牙,站起来活动手脚。周围的人安静下来,老罗不知道为何看他各种不顺眼,酒醒了,也坐那儿起哄:“到底跳什么舞啊,我给找音乐伴奏。”
宋家明回忆了下当年大师姐的教导,吸气凝神,眼睛瞄准斜上方15度的方向飞一眼,再眯一下,嘴角上翘15度,语气却是带着点凶狠:“钢管!随便放首摇滚什么的。”
许成虎本来想说:我陪你跳洗刷刷吧,忽然看见奥特曼变身也傻了,这是喝醉了吧?怎么附带变身功能呢?
就赵霆一个兴奋地鼓掌:“太好了,我正想学呢!”剩下的真心没想到会有这么劲爆的结果,全傻了。
沈灏立刻挤到许成虎旁边:“家明这是生气了还是喝醉了?”
宋家明已经压好腿活动了腰,好像还缺点啥,扭头说:“给我杯红酒。”赵霆立刻端来半杯红酒。
接下来三分钟的时间里,屋子里的人集体保持震惊状,拉开架子准备表演狂笑的人都傻张着嘴。这群人里要说没看过钢管舞的还真不多,但看男人跳却多数是头一回。屋子中央的人以一种诡异的状态,把一场妖娆、诱惑的舞跳的杀气腾腾,眼神明明看起来是在飞媚眼,可惜满脸杀气。身体柔软、姿势诱惑,可惜有些动作过于干脆利索,彻底演化成了一场禁欲的诱惑。许成虎觉得宋家明的每个动作都像是背景里的鼓点声一下下砸在自己的心上。他第一次意识到宋家明的腰很灵活,简直是灵活的过了头。这是条蛇精么?从宋家明双手拉着柱子整个身体一条S形波浪线般蹲下的那一刻,他就咬着牙一手握拳挡在唇边,好像要堵住用力过头的心脏,又或者只是为了控制自己别冲上去把那个挂在柱子上乱发风情的人拉下来?这真是他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