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凶行 中——小生月歌

作者:小生月歌  录入:08-08

四十九院本来觉得不公平,他以为现在的绫人明明把他都看透了,自己却好像隐藏了许多秘密,不把心里话和真正的想法都说出口,让人完全搞不懂。可是,如果他真的有伸手去拨开两个人中间那层薄如蝉翼的隔阂,他才会发现,其实现在的绫人一直都在等待着自己好好看看他,一直都对自己呈现着毫无防备、任由索取的姿态。

和他十二年的朝夕相处,原来,他从未以「现在的」绫人来看待、衡量过他。

74.第16祭长梦不醒三

在四十八愿忙完之前,四十九院想了很多,想得心烦意乱,想得从不抽烟喝酒的他头一次想要找根香烟狠狠吸一口,或者是来一瓶老酒让他不要再想这些烦心事。

四十八愿回来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绫人,这回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也不要多想了。」

看到四十九院难得斩钉截铁的态度,四十八愿踌躇着道:「可是你之前也说也许我的回忆里有线索。」

四十九院不容置喙地说:「不,不需要了。」

四十八愿见四十九院如此强硬,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四十九院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于是低声解释:「最重要的人死在眼前一次已经足够了,我承受不了再来一次了。」

四十八愿听到这话浑身一僵,然后低下头去。

四十九院察觉四十八愿的僵硬,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些难接受——他不仅让他失去自由、无法离开身边,甚至连生死都不让他自己选择。但是就算说他自私也好冷血也好什么都好,他不允许四十八愿再到危险的地方去,不允许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不允许找到他的时候他又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之前他们两个在一起发生过无数危险,四十八愿也救过他很多次,为此,四十八愿失去了右眼,还每次都被搞得伤痕累累,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危险,四十八愿还是义无反顾地会挡在自己面前。虽然四十九院对被四十八愿保护的事内心有些纠结,可是这些都是四十八愿对他的爱的表现,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很高兴自己被四十八愿护着的。

可是这回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对四十九院来说,这个事件永远是他的梦魇。就算只是他的自我满足也罢,他要保护好现在的绫人。

四十八愿对四十九院不能说是言听计从,但也不太反抗。只是有些事不太是他能控制的——比如说,做梦。

四十九院在半夜时被四十八愿的呻_吟声惊醒,爬起来向四十八愿看去,只见四十八愿紧皱着眉头,满头大汗还面色苍白,双手抓着身下的床单,嘴里无意识地吐出压抑的痛呼,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绫人,快醒醒!绫人!」

在四十九院的猛烈摇晃中,四十八愿睁开迷蒙的眼睛:「怎么了?」

「你做噩梦了。」四十九院将四十八愿扶起来。

四十八愿也感觉到自己身上都是汗水,而且身体十分疲惫,四肢也异常酸痛。

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梦,四十八愿的脸色比起刚才稍微恢复了一些红润,用舌头润了一下稍显干燥的嘴唇说:「我的梦挺正常的,就是……就是……」

四十八愿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悻悻说:「我给忘了。」

四十九院为四十八愿递来一杯水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即便是如此劝慰四十八愿,四十九院却留了个心眼,四十八愿明明在睡梦中如此痛苦,可是他醒过来却回忆觉得并不是个噩梦,这样的梦一定是有问题。

也许正是印证了四十九院的猜测,之后的每个晚上,四十八愿都在梦中痛苦不堪,同时口中呢喃着什么。

四十九院尝试着忍住不去叫醒四十八愿,试图听清他在睡梦中因疼痛而断断续续的呓语,但最终还是因为不忍心而放弃。

每次把四十八愿叫醒以后,四十八愿都不觉得自己做了噩梦,虽然对自己浑身盗汗,而且肌肉酸痛的情况感到奇怪,但是他真的不觉得那些回忆不起内容的梦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生物实验室中学生死亡的事件毫无进展,而四十八愿却因每晚的噩梦精神迅速变差了下去,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四十九院都开始做起噩梦来,但做来做去都是当年看到被开膛破肚的四十八愿躺在实验桌上,睁着眼睛望着他的样子,像是在说他死不瞑目。

四十九院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会翻弄12年前绫人手里的纸片,他很犹豫,也许他该把这张纸交给警方,即便警方也查不出什么东西,但毕竟他们比他更多消息的来源,说不定他们能给他一点提示。

「哎……」四十九院叹一口气,把头埋进手臂里。

现在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原本和他一个办公室的佐藤老师之前去世了,现在还没有新的老师进来接替他的位置。所以就算四十九院再怎么烦恼,也再没有人会在他叹气的时候用既关心又嘲笑的语气问他:「你怎么了?便秘了吗?」

四十九院觉得很寂寞也很悲伤。曾经太天真地以为,大家都会好好的。可是事实是,以为能够保护的人、以为一直平安的人,一个个离开了这个人世。

他知道不应该再为逝者过多悲伤的道理,但是心情并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东西。他希望自己可以把握住现在拥有的,勇敢地面对当下,放眼未来。可是如果感情可以轻易转移的话,那么之前付出的一切到底算什么呢?

四十九院想起了过去的绫人。与过去的绫人从5岁相识,到17岁,整整12年。与现在的绫人也相识了12年。

12年与12年,占领了他人生太大半的光阴。他分不清到底是哪个12年比较重要。前一个12年,绫人陪伴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成长到学会如何爱人的少年;后一个12年,他又成长为一个懂得守护重要东西的男人。无论少了哪一部份,他都不再是他,所以他根本无法将两段时间摆在天平上,进行哪一个才比较重要的对比。

理不清自己思绪的四十九院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却看到四十八愿在等着自己。

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四十八愿却说:「二货,把上次的那个纸片再给我看看。」

四十九院从口袋里拿出有些褶皱又有些泛黄的纸,递给四十八愿:「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四十八愿摇摇头,「我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了。」

四十九院一惊,抬头看向四十八愿。

「我和你描述过我死掉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吧?」四十八愿问。

四十九院点头:「嗯,你说你被一把大剑刺穿,然后躺在草地上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黑袍的人俯视着你。」

「对。」四十八愿捏着纸片,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我想起来,我躺在地上,旁边就是黑袍男人的脚,抬头就能看到他背光的脸,而那黑袍男人的衣服上……就是黑色长袍的下摆有一排红色的花纹,正是这个图案。」

之后,四十八愿的噩梦仍然在持续,对事件的疑惑也越来越多。四十九院看着日渐消瘦的四十八愿,几乎要生出与其继续和指标背后那个「写剧本的人」斗争下去,还不如就这样等死,平静地过完最后的时间的念头。

四十八愿太了解四十九院,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唯独这件事上,他没有发言的权力。

任何别的事,四十八愿都像是四十九院的国王,无论他说什么四十九院都会听,无论他做什么四十九院都觉得他是对的。因为他是四十八愿。

可是就这件事上,他却只是一个可悲的傀儡。四十九院并不是掌控他的人,因为牵着他身上缠绕着的看不见的丝线的另一头的人,是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

四十八愿从四十九院的心里看到了自己每晚做噩梦的情景。虽然他自己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噩梦,但是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蚕食着自己赖以生存的灵力。而且,他觉得自己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晚上很早就困了,早上却怎么也起不来。

四十九院的焦急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晒着太阳,四十八愿像往常一样坐在杜若馆门口的长椅上捧着书杀时间。初秋的太阳不会很晒,而且有时会有凉风吹来,实在是很舒服。

也许是因为看书看久了,眼睛变得有些疲惫,四十八愿眯了眯眼,看向不远处的树林。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来不及准备好面对,可是现实却已经向他步步紧逼。他不愿意去思考,不愿意去选择,他宁可沉浸在美好而悠闲的日常生活中,沉浸在被爱的幸福假象里。

像是要把郁结在胸口的浊气吐出般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四十八愿收回了远眺的视线。抬起好像越来越重的右手,四十八愿慢慢地翻过了一页手里的书,然后感觉自己右手便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的手臂一样,重重地垂了下去。

75.第16祭长梦不醒四

四十九院在保健室里坐立不安,无论是四十八愿每晚噩梦的事,还是意识到佐藤老师已经不在了,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的事,或者是12年前绫人之死的事,每一件事都让他头大。

下课铃声突然响了,权衡再三,四十九院扔下手里的工作,随手在办公室门口挂了外出的牌子向教室冲过去。

「宇佐美在吗?」

教室门突然被「砰」地移开,在教室里正准备去参加接下来的社团活动而兴奋不已的学生们,被一声大吼吓得安静了下来。

果断参加回家社的宇佐美正在一边和身边的高个男生谈笑一边整理书包,听到喊声转头看到门口站着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的四十九院,忍不住惊讶地问:「四十九院老师?出什么事了?」

「我要请你帮个忙。」四十九院看着宇佐美说道。

宇佐美看到四十九院严肃的表情,想到事情应该与四十八愿有关,回头和高个儿男生说:「今天你们先回去吧,晚上再联系。」然后对四十九院说道:「我现在跟你去杜若馆。」

四十九院点头,宇佐美便拎起书包跟着四十九院像风一样跑出去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杜若馆赶,宇佐美本来有些疑惑四十九院如果有事要和自己商量的话应该会瞒着四十八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似乎是打算当着四十八愿的面商量。但想必事情已经紧急到四十九院连在路上解释事情原委的余裕都没有了。接着,宇佐美就想到了在生物实验室里发生的事件了。

因为分了心,所以脚步有些慢了,觉得自己和四十九院拉开了一点距离而加快脚步的宇佐美却差点撞上了四十九院的背。

「喂,你怎么突然就停下……」宇佐美头也不抬地抱怨起来。

可是四十九院却彷佛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惨白着脸向前冲去:「绫人!绫人!」

宇佐美揉着额头闻声看去,只见四十八愿手里捧着书坐在长椅上,但是垂着头,好像已经睡着了。四十九院上去摇他的时候宇佐美才看到四十八愿的脸,他整张脸都惨白着,不停地流着汗,嘴唇抖动着呓语着什么,眉头紧皱,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泥沼一般挣脱不得。

四十九院猛地摇动着四十八愿:「绫人,快醒醒!」

可是四十八愿对外界却是完全没有反应,不管四十九院怎么大声喊叫甚至是要把他的头都快摇下来,他都醒不过来。

四十九院知道四十八愿现在是越来越难醒过来了,咬了咬嘴唇,挥手给了四十八愿一个巴掌,四十八愿才吃痛地睁开眼睛。

「二货?我又做噩梦了?」四十八愿疲累不已,张口说了几个字就累得眼睛又睁不开了。

四十九院架起四十八愿,可是四十八愿的身体软成了一滩烂泥,宇佐美上前帮忙也无济于事,四十九院一蹲身便将四十八愿打横抱起,搬进了房间里。

四十八愿虽然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但是依然能感受到身边发生的一切,于是在被放到床上以后微微弯起嘴角:「二货,我梦到我们的……我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四十九院握住四十八愿的手,无视了他的改口:「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对,很开心。」四十八愿缓慢地答,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说道,「谢谢你,二货……不过对不起,我还是好困。」

说完,又陷入了梦中。

「绫……」四十九院还没来得及喊完四十八愿的名字,后者又重新皱起了眉头。

几乎是挫败而无力地,四十九院在床边跪坐了下来。

宇佐美将四十八愿掉在长椅边的书放到了桌上:「噩梦?」

过了许久,四十九院才叹了一口气说:「绫人他最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睡觉的时候像是被梦魇住了,可是我把他叫醒,他自己却不觉得做了噩梦。」

「就像刚刚那样,我们明明看他在梦里很痛苦,可是他自己却说梦到的是你们很开心的小时候?」宇佐美问道。

「对。」四十九院扶住额头,「而且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也越来越吃不消,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永远沉睡下去,永远活在梦境里了。」

宇佐美看着四十九院有些佝偻的背影:「所以你想让我帮忙?」

「对,您是高天原的造化三神之首天之御中主神大人的转世。我不知道您是不是还有能力……」四十九院突然转身在宇佐美面前跪了下来,「但是您一定有办法让我进到绫人的梦里去!」

「你别这样,你这样对我我不习惯,我们是什么交情啊?而且你也真是势力,只有这种时候才想起来我是天之御中主神的转世……」宇佐美有些不自在开着玩笑,想驱走沉重的气氛,但四十九院已经完全顾不了这些了,他的额头贴着地板:「求求您了,帮帮我,也救救绫人……救救他!」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宇佐美第一次看见四十九院如此卑微的模样,那个看起来一直在犯二,但实际上灵力高强,从来都只在四十八愿面前露出想要耍帅却有点狼狈姿态的四十九院,现在却下跪求自己。

「我会帮你的,但是要付出点代价。」宇佐美说道。

四十九院抬起头,坚定地说:「我已经有觉悟了,天之御中主神大人。」

「记住,我等会儿把你送进去,但是之后就全靠你自己了。你待在里面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因为你是用消耗自身的灵力为代价进入别人的梦境。进入别人的梦境会有被梦境困住的风险,但是就算你没有被四十八愿的梦境困住,随着你待在里面的时间变长,灵力就会慢慢消耗殆尽,我想你知道灵力衰竭意味着什么。而且……你的灵力,还吊着他的一条命,别忘了!」

四十九院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还盘旋着宇佐美告诫的话语。

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用左手捏了一下右手的手掌,发现并没有任何的疼痛。原来自己真的已经进入了梦中。

从躺着的地方坐起身来,四十九院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庭院内。

这个庭院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因为这正是四十九院本家,他房间外面的庭院。

庭院里吹拂着微风,院中看起来有些萧瑟的树木跟着那风轻轻摇摆,旁边的草地上还结着一层薄霜,看起来像是秋冬季节,但是意外的阳光明媚。

一阵鸟鸣突然传入耳朵,然后院中池子中的流水声,还有池塘中竹筒敲击石头的声音,一瞬间,前院的热闹也扑过来,像是蒙在耳朵上的纱布被揭开,四十九院细细品味着这种像是多年失聪的人接受治疗后揭开纱布开始恢复听力的感觉,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四十九院家虽然人多,但是因为家教甚严,大宅通常都十分安静,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这么热闹。

四十九院看着周围的景象判断当下梦境中的时间,这时旁边的自己房间的门移开了,从纸门后面露出了一个脑袋,向外面探出了一点头然后就猛地闭上了眼睛:「好冷!」

「知道冷还出去。」一双小手把明明在发抖却仍然不肯缩回来的脑袋拉回了房间。

四十九院一下就认出大冷天探出外面的那颗蠢脑袋正是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于是自己身后毫不客气责怪自己的人理所当然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四十八愿。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四十九院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

推书 20234-08-08 :四季凶行 上——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