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来,极为耐人寻味,若是常人听到这话必定都会以为我肯定是有什么秘密身份之类的吧。其实这话不过是我胡诌的。我哪里会画什么画,那画要是能还钱那还真是天大的奇迹了,我故意这么说,一来让他不敢小看我,不至于对我做出什么不利之事;二来,也是为了脱身,这种黑店我可是一秒也不想多呆了!
我本以为,他一定会拿了这画跑去城南验证,或者询问我身份什么的,可是,他却突然邪魅一笑,慢慢走近我,然后在我耳侧说了一句极为诡异的话:
“我怎么觉得——你的心,更值钱些,嗯?”
耳畔一热,我慌忙推开了他,这老板八成脑子有问题,我还是尽早离开为妙。正当我转身要跑,他又一下拉住我的手臂,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你胆子怎么那么小,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跑什么?”
“你……什么意思?”
“你还真以为这灯芯是人心做的啊?!那不过是用圆珠涂上蜡油而成,为的就是新颖独特。我可是正经人,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是不做的。”
“真的?”
“真的。我信了你一回,你是不是也该信我一回?”
我看他说的恳切,若是要骗我也没有什么理由,便也姑且信了他。
我们又重新坐在了桌前,继续闲聊。
“这店里就你一个人?你为什么不招个伙计?“
“有必要吗?反正也没什么生意,而且我喜欢清静 。”
他也不再看我,低头翻着一本书。
喜欢清静还和我闹!我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毕竟对于刚才他故意吓我这件事情还是心有余悸的。
他似乎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复又抬头,补上一句:“不过有时候,也喜欢闹一下,否则,这日子也太无聊些,你说是不是?”
“哦。”我淡淡回了一句。
气氛一下子又降成尴尬,看他似乎无心再和我说话,我只好一个人继续坐着乱想。突然想到,真正是浪费时间啊,最重要的问题还没解决,我还要找一个安身之所呢。
想到这,抬头看了看他的这家店,装饰还不错,至少可以证明他不是一个没有品味和情趣的人。再看这街上,估计也不会有第二家店能留下我了,既然我来了,就要争取留下来!
“哎!我说,你就收了我吧,我还是可以留下帮帮忙什么的。”
“你?”他微抬眼皮,略显嫌弃地看了看我:“算了吧,你能做什么……”
“喂!你不要小看我!我还是可以干很多事情的,比如……”我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来说,只好作罢,“呃,总之,我就是呆在这了!”我用一种‘我就是赖上你了,你能怎样’的眼神看着他,坐着不动。
“不要‘喂’、‘喂’的叫,这样很没有礼貌好吗。”他似乎有些不悦。
“那你又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你不是也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呃……”听他说的有理,我也辩解不得,只好耐心解释,“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哦?这话有趣,难不成你爹娘没给你取名字?”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大概失忆了。我所能记得的记忆就是我在大街上醒来,周围没有一个人,然后一个人四处流浪。对于以前的事情,我一概不知,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时空突然插入的人物,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我自嘲般说着,实在不知道对于我这种人,有什么可以依恋。
他看了看我,突然站起身,拉住我:“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被他抓得挣脱不得,只好看起来顺从地跟着。
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切,让我怀疑了我的眼睛!
我随他穿过静水铺后堂,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这么大!光是长廊便足以让我眼花缭乱,几乎迷失了路径。而这长廊的尾端,竟然是一条长河,像是没有尽头!
那河水竟是停歇不前,没有丝毫流动感觉,可是水波却乱得没有一点章法。那水是清澈见底,给这个地方添上了莫名的生机。几盏莲灯悠悠荡荡飘摇与水中,灯芯上跳动的火光映着水光涟漪,汇聚成潋涟溢彩的几道光芒,焚尽日月,敛尽光芒,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再看那莲灯,也与堂前不一样,每片花瓣上有着独特的雕纹与图案,我虽看不清,却也能看出那雕刻得精巧程度。
这是一场好似笼罩在朦胧烟雨中的泼墨又诗意写话的一方画卷;又是一场绝世伦幻不知彼岸的惊鸿轮廓……
老板将那些莲灯一个一个拿出来,那莲灯上的光芒瞬间逆转,在我眼前打开一幅又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
或是金戈铁马山河震荡;或是长枪染血百里成杀;或是长安街市繁华静好;或是九曲长廊岁月喑哑……而我,就站在此地,亲眼看到这一切……
“这里是……”
“我便是通过这里,在历史间自由穿梭。”
“什么?!”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他。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静水流深的……那是历史啊。”
讲到这,我故意没有把接下去的故事讲完。昨天是被雨打断,可是今天倒是故意。我推说时间到了,便急着收拾东西回家。座下的人当然不肯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听,但是也无可奈何。
“要听故事,明天再来吧。”我笑了笑,把那账盘珠子轻轻一拨,算是为今天划下一个句号。
7、易水寒(上)
傍晚时分,只有荆轲一人徘徊在宽阔的角楼下。
墙壁上的霉苔肆意生长,伴随着潇潇寒雨在夜色中不甚明显。说起来,这邺城街市原本也是热闹非凡,即便是角楼深巷也常会有些庶民聚赌、闲聊,可是如今,只剩几声乌啼在天际偶时响起。战乱连年,烽火狼烟在边关燃得正烈,城里百姓皆是人心惶惶,盗贼却是极为猖狂,杀人劫财,角楼里的尸体也渐渐多起来,开始还有家属来寻到了后面寻常百姓都不敢再出门,自然无名弃尸也就更多,在空气里慢慢腐化散发出阵阵恶臭。这里几乎成了乌鸦们的天堂,它们相继飞来争先恐后地啄食腐肉,黑压压的一片让人避之不及。
若说在这样的环境中还非要找出一抹艳丽的话,自然就是一袭青衫、一柄长剑的荆轲了。不过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今日为何要来此,也许是为了怀念过去的岁月;也许是为了国家担忧;也许什么也不为,就是想随便走走……
记得那个时候,天色也是如血染红了这半边的天,芳草萋萋无所依傍——正如他这样,一人无所留恋行走于大街上,漫无目的。忽然,听到一阵悲怆的歌声从远处传来,那是秋凉草衰的关外,一个剑客同他一样独坐篝火边唱着长歌。那歌声里尽是残垣堆叠金戈年少,大漠烽烟铁马纵横,荆轲自然被这歌声打动,应和而唱。
一曲终了,那人与荆轲也算结识。荆轲约他喝酒,算是有意结交,酒过三巡,荆轲放声而唱,他便击筑相合,那人说:“小弟高渐离,在此遇到知音,还望兄长不弃。”“好!知音难觅!来,喝酒!”……日后,熟了,高渐离便说:“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要酒,不要命的人。兄长为人慷慨侠义,仗义豪爽,小弟佩服!”
再后,战火愈热,高渐离与荆轲约定在燕国相见,他们打算投靠太子丹成就男子汉大业。
太子丹不愧受百姓爱戴,果然礼贤下士,尽忠爱国。他把荆轲收在门下当上宾,把自己的车马给荆轲坐,自己的饭食、衣服让荆轲一起享用。荆轲对于太子丹自然感激。
公元前230年,秦国灭了韩国;过了两年,秦国大将王翦占领了赵国都城邯郸,一直向北进军,逼近了燕国。太子丹震惧,与田光密谋。荆轲献计太子丹,拟以秦国叛将樊于期之头及燕督亢地图进献秦王,相机行刺。太子丹不忍杀樊于期,荆轲只好私见樊于期,告以实情,樊于期为成全荆轲而自刎。
……
这些事情明明发生不久,在荆轲回想起来,却仿佛已是百年。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只是小雨,但是清晰的滴滴答答声在他身旁响着。雨包围着角楼,似要把天地间一切吞噬,雨不大但是透着风袭来,很冷。天边厚重微暗的云层压在城楼一角,看起来摇摇欲坠。
明天,荆轲就要去执行那个前无古人的使命,别无选择!
正当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黑暗中一匹马冲了出来,随着一声嘶鸣停在了荆轲身旁。翻身下马的是高渐离:“兄长,太子丹急召你进殿!”
“好。”荆轲随他走。
“兄长……明天你,你真的……其实殿下的意思也是说……换个人的话……”高渐离欲言又止。荆轲不是知道他们的意思,但是他出的主意只能他来做。他不会忘记田光怎样自刎身亡;也不会忘记太子丹如何待他;更不会忘记那个人要他去做的事……他从一开始,就别无选择!
屋内灯光明亮,案几上叠的高高的一沓卷章,太子丹却一页也没有看。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等待那人的到来。
“殿下!荆轲到。”
“荆卿!”
“殿下。”
一时间,太子丹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殿下不用多说,荆轲心里明白。荆轲此去,定当不负所托。”倒是荆轲看出了太子丹踌躇不说的话语,率先开口。
……
“殿下!”荆轲看着突然跪下的太子丹,一下子怔住了!
“求你!”
“我明白,殿下何须如此……”
“不!我是想求你,求你好好地回来!”
“……”
“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我只求你,求你能回来,好不好?!“
“殿下……”
“难道,你真的不想说什么了吗?!这么久,秦王待你如何?我又待你如何?”
“什么?这是何意?”荆轲看着太子丹那双期待的眼神,几乎没有办法正视,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懂得他在说什么,自然,他是该不懂。
“罢了。”太子丹自嘲一笑,起身拂袖而去,“我如此求你,可是……算了,天下算什么,大概只能这样了吧。”
那天晚上的谈话,荆轲是不明白的;也幸亏他不明白,所以少了些愧疚。
公元前227年,荆轲带燕督亢地图和樊于期首级,前往秦国刺杀秦王。临行前,许多人在易水边为荆轲送行,场面十分悲壮。易水边摆上佳宴为荆轲践行,敬酒击筑,看似是一场青史成卷,只是所有来送行的人皆是白衣白帽,一身缟素,这哪里是来送行,分明是送葬啊!
正是初冬时节,寒风萧瑟,口中的气呵到空气中化成长虹直入霄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戍边北望,暮色徘徊,扬鞭绝尘,一曲古调萧声送故人。
史书记载:荆轲来到秦国后,秦王在咸阳宫隆重召见了他。荆轲在献燕督亢地图时,图穷匕现,刺秦王不中,被杀。被秦王连刺直到第八刀才停手。后来,荆轲的好友高渐离利用击筑的机会见到秦始皇,他用筑投击秦始皇,想为燕国报仇,结果也没有击中,反被杀死。河北省易县城西荆轲山上,有荆轲衣冠冢。陕西咸阳有荆轲墓。附:荆轲墓联:身入狼邦,壮志匹夫生死外;心存燕国,萧寒易水古今流。
然而史书的记载那是史书的记载,有些事情,无需青史墨来写。
他负他山河岁月,他负他江山誓言——谁又能说谁多欠一点呢……
8、易水寒(下)
荆轲来到秦国后,秦王在咸阳宫隆重召见了他。朝见的仪式开始,荆轲捧着装了樊于期头颅的盒子,秦舞阳捧着督亢的地图,一步步走上秦国朝堂的台阶。
“你们下去,请荆使者把地图呈上来。”
“是。”
荆轲从秦舞阳手里接过地图,捧着木匣上去,献给秦王政。秦王政打开木匣,果然是樊于期的头颅。秦王政又叫荆轲拿地图来。荆轲拿着地图的手抖了抖,却是没动。
“怎么?”座上之人不怒自威。
“敢问秦王一句,得了地图下一步可是攻燕?”
秦王没有回答他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多年不见,相信荆卿不会忘记初心的吧。”
荆轲听到这位句话,微微一颤,便拿着那地图走到秦王身侧,荆轲一边把一卷地图慢慢打开,一边说道:“荆轲向来言而有信,秦王要樊于期的头颅臣献上了;秦王要督亢的地图臣也拿来了;那么现在,臣要履行另外一个誓言……”
话到末句,声音减轻,那地图也恰巧全都打开,预先卷在地图里的一把匕首就露出来了,泛着锋寒刀光!
荆轲拔了拿匕首一下刺过去,嬴政的手却更快,一下侧过头抓住了荆轲握刀的手。
“陛下!”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觉得不对想要进来,却被嬴政打发了:“无事。”
嬴政不慌不忙,带着戏谑的口气对荆轲笑道:
“啧啧,没想到寡人的荆卿现在也变成了厉害的角色了……太子丹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你背叛寡人。哦,对,寡人怎么给忘了,太子丹自然给你好处了,在上面的感觉是不是比在寡人的身下好啊?不过,让寡人来算算,你是第几个……”
“嬴政!你不要太过分!”荆轲本来也没有打算一剑刺死他,但是听完这些话确实怒不可遏!
“过分?!”嬴政突然凤眉一挑,怒目而视,一下甩开了荆轲的手。
“什么叫‘过分’?!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在你危难时刻出手相救,又是谁教导你练就这一身本领!你现在来跟寡人说‘过分’,那么你现在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没错,是你,都是因为你,是你造就了我,改变了我!但是,你把我当什么?随随便便的一颗棋子而已,你从不信我……”
“寡人一直很信任你。”他轻描淡写抛下这句话,一个想也不想的答案。
“是吗?如果你信任我,你就不会派人一直监视我;如果你信任我,你就不会把我送来的情报找人一一核实;如果你信任我,你就不会在今天让我来做这些事情,也不会在殿外布下重兵……”
“那你告诉寡人,什么叫做‘信任’,我又为什么要‘信任’?……所有的河山早晚都属于寡人,寡人只相信自己和握在手上的东西!”
“哈哈哈……”荆轲突然大笑,“对,你不需要……”
荆轲突然把那握刀的手慢慢举了起来,嬴政冷眼看着他的手抬起,目光中一下多了戒备。“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是……”
刀柄寒光清冽,一下刺进腹部,血很快从刀把流过,粘在手上,鲜红几滴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