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家里遭了这么大的罪,赔了不少钱,几乎把所有家底都赔了进去。可罗秀梅一边咬着牙去挣钱,当时只要能挣钱啥都去干,一边对田建军最细心的照顾。每天都变着花样给田建军做吃的,想尽办法去找补品和各种药材。那个时候罗秀梅一天只能睡那么一小会,整个人的脸色都是青的。
而平时田建军每次喝醉酒发酒疯,都是罗秀梅用肥胖的身躯将他扛到床上,为他解衣擦身洗脚。还煮好细软有利于消化的稀饭,以便晚上田建军醒来的时候,不会饿着肚子。因为知道田建军去喝酒肯定是不会好好吃饭,大半夜被吵醒虽然总喜欢唠叨臭骂几句,可却把田建军伺候的好好的。
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好穿的,都是给田建军和田文博留着。家里的米粉摊出力的也都是罗秀梅,田建军腿脚不方便,也就去采购而已,熬汤炒菜等等全都是罗秀梅在张罗。而且田文勤知道田建军之所以揽下这事,还是因为想要从中扣点烟酒钱。罗秀梅对钱上管得很严,说是男人一旦有钱就管不住自己,就会出去野。可平时家里的烟酒都是备得好好的,从来没亏待过田建军。只是田建军还想去耍其他,或者想要瞧瞧补贴田家不大容易罢了。
哪怕是上辈子,两老沦落街头,罗秀梅都对田建军不离不弃。罗秀梅哪怕自己饿着,也不忘分给田建军为数不多的食物。
罗秀梅虽然凶,有时候骂起人来六亲不认,可极少在外头会伤了田建军的面子。只是在田建军以前发达的时候,在外头拈花惹草,罗秀梅才会劈头痛骂罢了。
田建军掐着时间和罗秀梅离婚,还不给人留一条活路,把所有家当都占掉了,可谓薄情至极。完全忘记罗秀梅进去,他也有一份,是罗秀梅为他顶着的。罗秀梅虽然闹得厉害,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和田建军交恶。只觉得田建军被田家人和狐狸精迷惑住了,想要逼着田建军把田家其他人赶走,把小三赶走,他们两夫妻再好好过日子。若没这个心,也不会被田建军诱骗从而提防不及被下了狠手。
可田建军好不容易申请离婚,离婚证发到手里还没热乎,又有美貌年轻的新欢在旁,怎么可能会同意。罗秀梅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于是就卯上了,就想着对方能够妥协。而田建军觉得这么下去日子没法过了,他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疯婆子换地方去别的地方。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罗秀梅干掉,以防后患。
田文勤从前非常羡慕田建军和田文博,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差距这么大。罗秀梅对两父子是打心眼里好,无数次他都曾幻想过自己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不管怎么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罗秀梅对他从来不薄,可就是这样,田建军却也能对罗秀梅下得去毒手,他怎么就可以狠心干出这样的事。
田文勤以为父母对他如此狠毒是因为视他为不祥所以才会厌憎,虽然也觉得他们太狠,可另一面也觉得在某些时候也是有人情味的,不是彻头彻尾的坏蛋,只是好的对象不是他而已。没想到田建军完全超越了自己的认知,就是个完全黑漆漆的恶人。
这样的禽兽竟然是自己的父亲,田文勤心底说不出的冷。
贺衍一把将田文勤搂在怀里,“不要多想,有些人的脑回路不是我们这些正常人可以想象的。你是你,他是他,别搅合在一起。”
“以前我妈怎么对我爸我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尤其和我做对比,更是明显。所以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很恶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妈当初可是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可他做了什么?自己逍遥拿走所有财产还想抛弃我妈就算了,竟然一条活路都不留。”田文勤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贺衍亲吻田文勤的额头,紧紧的将他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传递给田文勤温暖。
“恶有恶报,他们现在被抓起来,这辈子估计就在监狱里待着了,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田文勤眉头依然皱得紧紧的,“我妈现在受重伤躺在医院里,田文博却一直没露面。我们田家的人是不是基因不对?怎么都出这样的人。”
“胡说八道,你不就挺好的。还是教育问题,在那样畸形的环境里成长,难免会受到影响。还好你趁早逃脱了,小时候又是被你姑姑带着长大,所以不会像他们一样。”
田文勤靠在贺衍的怀里,安静了许久,才喃喃开口道:“如果我说我想去看看我妈,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圣母?”
贺衍用下巴蹭了蹭田文勤的头,“想去看就去吧,不用在意这么多,只是关键的时候别犯糊涂就成。”
田文勤想到什么,苦笑道:“只怕我想去看我妈还不乐意见我,我妈现在也恨我恨得要死,要不是有我爸这事,早就找我算账了。听说伤得不清,到时候别气得背过去。”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田文勤坐飞机回去了。贺衍也想陪着他,田文勤拒绝了,贺衍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不希望这些事耽误他。贺衍确实也忙不开,只能作罢,叮嘱他时刻电话联系,别自己一个人闷着。
罗秀梅因为受伤过重,被转到市医院。田文勤并不用回到县里,直接去到姑姑家,到的时候罗秀珍正在给罗秀梅煲汤。
“你怎么回来了?”罗秀珍微微惊诧,说完又叹了口气,“回来也好,不管怎么样你妈现在已经这样了,从前犯再大的错现在也受到了惩罚,你这个做儿子的也该去瞧一瞧,她现在这样也怪可怜的。”
“我妈现在怎么样?”
“算她命大,被伤成那样也能活过来。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应该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只是伤着了以后肯定就没以前那么利索了。还好没瘫了,否则以后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罗秀珍说到这不由想起田文博和自家爹妈,她去找过田文博,那时候罗秀梅刚送到医院,整个人血肉模糊的,气息都很微弱,差点就没挨过去。可田文博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无动于衷,说他已经离开那个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以后别来找他。然后继续跟一群混混在网吧里混着,根本没过来看一眼。
而罗家两老听到消息竟然第一句话是,这么一来,房子就该是他们罗家的了吧。两老现在正找律师想要讨回房子和钱,对躺在医院的女儿不闻不问。
罗秀珍是彻底心凉了,就算这个女儿没给他们长脸,可也不至于都这情形了都不去医院看一眼吧?还在惦记着这个女儿受伤之后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这样的父母怎么不让人心寒。想起从前她所做的总总,可她一说起自己欠钱就要断绝关系,罗秀珍这次是真的感受到有些人不值得你对他们这么好。
田文勤跟着罗秀珍去医院,原本以为罗秀梅看到他肯定会破骂一顿,或者是直接不搭理他。没想到罗秀梅看到他,说话声音低低的,表情平淡好像在聊家常似的,“你来啦,比我想的慢一点。”
田文勤差点以为走错病房,罗秀珍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甚至没有见过她从前这么说过话。
罗秀梅虽然已经脱离危险期,可依然十分虚弱,吃的都是流食,身体也难以动弹,还得请护工帮忙照顾。
“妈……”
罗秀梅嘴角露出惨淡的笑容,“也就你这个傻瓜到这个节骨眼上还乐意叫我妈,就跟你这个蠢姑姑一样,别人这时候躲都不急,她还在这为我操心,还给我请护工,钱多烧得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多姐妹情深。做人做到这份上,已经不是蠢字来形容了。”
田文勤没见过罗秀梅这个样子,见过她泼辣无赖,见过她对别人宠溺,却没见过这样平静的诉说刻薄的话。经历这样的事,眼神里却没有想象中的戾气,也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从前怨天尤人的神态,淡定得让人不知如何面对。好像遭遇那些事的不是她一样,仿若只是生一场大病才被送进医院,这也太不符合从前的性格。
罗秀珍听到这话叹道:“不管咋说你也是我姐,我还真的能把你扔这不管?”
罗秀梅笑了起来,“有啥不能的,我亲爹妈不认我,在我要死的时候还在算计我这个闺女能卖几个钱,我的丈夫想要害死我,我最宠爱的儿子在我要死的时候也不乐意过来看我一眼。反而被我欺负的妹妹帮我忙里忙外,我从前打骂最凶的儿子过来看我,你说这世上有啥事是不能发生的?”
罗秀梅这几天听得清清楚楚,什么事都瞒不了她。
罗秀珍和田文勤顿时不说话,这样的罗秀梅对于两人来说都很陌生。这种时候也说不出违心的安慰的话,因为事实太残酷,他们都不好意思替那些人找借口。因为连他们自己都没法骗自己,对方是有苦衷。
罗秀梅也不用他们安慰,不紧不慢的吃着稀饭,一边好像说其他人的事一样说道:“我罗秀梅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估计就是把你这个扫把星送给你姑姑养。所以老天爷都不想收我,让我在那洞里要死不活的待了两天竟然都没死。”
哪怕再不齿罗秀梅从前所作所为,听到罗秀梅这么平静的说出那段经历也会有所感触。虽说霍勇派人盯着罗秀梅,可那些人毕竟不是专业侦探,只是大概知道情况而已,不会紧紧盯梢一举一动。刚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什么,甚至不知道罗秀梅遇害,只是好奇怎么人不见了。后来一直找不到罗秀梅这才觉得不对劲,就打电话给霍勇,霍勇一听就觉得坏菜了,肯定出事了,连夜让人去找人还去报警,结果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人找出来。
罗秀梅被挖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别说当时不忍看,就连现在看着包扎成这个模样,露出来的皮肤没一块好肉就知道当回事有多疼,还生生憋在下面两天,能活过来真的可以说罗秀梅是命不该绝。
“已经过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罗秀珍久久才吐出一句话。
罗秀梅笑了起来,“那两天我脑子就在想,老祖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一句话还真不是胡扯。我罗秀梅也不过做错了一件事,结果就落得这么个地步,众叛亲离说的就是我吧?你不知道,我在地底下还做了个梦,那个梦好像是这辈子的事一样。我梦见这小扫把星死了,我从他那得了很多钱,当时那叫个风光。可最后我还是没落着好结果,真是梦里都不让我安生。”
田文勤心里一跳,眼神有些慌乱的望向罗秀梅。罗秀梅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就挪开了。
罗秀珍安慰道:“你要能想明白就不枉走这么一朝,既然没死就好好活着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医药费啥的你不用担心,好好养着,虽说我不后悔之前把你给告了,让文勤这孩子有条出路。可你毕竟是我姐,不管什么原因我把你送进去就是我的不是,这次算是还你债。”
“你这丫头出去做生意没几天,就不像以前一样傻愣愣了,什么都算得门儿清。这样也好,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就你以前那样,以后下场也比我好不到哪去,人蠢得天怒人怨。”
罗秀珍忍不住嗔怪,“你都这样了这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罗秀梅吃完稀饭,淡定开口,“我都这样了还有啥话不敢说?”
罗秀珍无语,“你还有机会说话不容易,别又跟你以前一样得罪人,做事得给自己留点余地,否则下次可没这好运了。”
罗秀梅没接话,躺好了才开口,“你出去一会,我跟这小子有话说。”
罗秀珍怔了怔,愣在原地没动。
罗秀梅哼哼,“我都这样了你还怕我打他啊?现在他翅膀硬了我也使唤不动他自个去撞墙自残。”
罗秀珍这才离开,朝着田文勤使了个眼色,让他有什么事先忍一忍。
“过来。”
田文勤没有动弹,罗秀梅却并没有发火,伸出没怎么受伤的那边手挥了挥,“过来。”
田文勤走向前,罗秀梅上下扫了田文勤,“两年多没见,都长这么高了。你放心,妈打不动你了,不能拿你怎么着。”
田文勤莫名觉得心酸。
“你恨妈吗?”罗秀梅说完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话真不适合我这种人说,忒别扭。恨不恨不就那回事,反正你也没本事把我送进去第二次,我俩也注定亲近不起来,这辈子咱们母子就这样了。小子,想让我跟你道歉你就别想啦,想看我后悔也别惦记啦,想看我笑话你现在可以笑了。”
田文勤抿着嘴没说话。
罗秀梅拍了拍田文勤的手背,“好好过自己日子去吧,以后别过来看我了。我不会给你一分钱,也不会要你一分钱,咱们母子两各过各的吧。”
田文勤愣住了,抬眼望向罗秀梅。今天罗秀梅的表现太让他意外,完全摸不着头脑。
“今天你能来看不是来笑话我,我很高兴。孤零零躺在这里真挺难受,人啊都到了要死了时候才知道自个活得咋样。以后就这样吧,让我就惦记你这时候的好就成啦,看多了就不稀罕了,兴许又厌上了。你妈身边能记着是个好的人不多,留着点想念吧。”
“妈,我……”
“行啦,就这样吧,我累了想休息了,你出去吧。”说着罗秀梅就躺下去,闭上眼睛不再看田文勤。
田文勤站在原地很久,罗秀梅都没有睁开眼理会,仿佛已经睡着。田文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叹了一口气,让她好好养伤,便抬脚离开了。田文勤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一滴泪从罗秀梅的眼角流了下来。
第71章
田文勤再到医院探望,罗秀梅态度十分冷淡,让他以后不用再来了,来她也不会见。连续几次罗秀梅都是这副模样,话都懒得说一句,直接闭眼不看他,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田文勤无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临走前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钱都给了罗秀珍。
罗秀珍哪里会要,“我这有钱,你的钱自个存着。”
田文勤意已决,“姑姑,您就拿着吧。这是我做儿子的孝敬钱,我妈住院开销大,都是你们在帮忙照顾,我想搭把手她又不让。我现在身上也没啥钱,这点钱其实也帮不上啥忙,聊表心意,以后我挣到再说。你最知道我的,跟一般学生不一样,有自己赚钱的门路。我跟我妈是很难像一般母子一样相处,我们俩这辈子是没法生活在一起,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罗秀珍听这话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收下了,回头都给你妈留着。遭了这么大的罪,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放心去忙自个的事,这边不用担心。说句财大气粗的,你给姑姑找了赚钱的生计,现在你姑姑不愁钱,这年头有钱啥都不愁。”
田文勤笑了起来,要是从前的罗秀珍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环境会改变一个人这句话果然没错。
“我带来的苹果您记得让我妈每天吃一个,还够撑到我开学回来吧?”
“够的够的,不用担心。我现在给你妈弄的食物都是你找来的米啊菜啊啥的,你妈也说味道特不一般呢。”
田文勤又叮嘱几句就离开去了京城,罗秀珍放暑假只用顾着一边生意,又有张志红搭把手,所以并不忙,加上有护工,罗秀珍能顾得过来。罗秀珍看这边田文勤也顾不上,就让他去忙自个的事。田文勤觉得自个留在这里也没啥意思,和罗秀梅打了个招呼就坐飞机离开了。
从前坐飞机对于田文勤来说是非常奢侈的事,现在已经习以为常,虽然还有些心疼,却不会为了省钱去坐火车慢慢摇,只因深知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
“那小子走了?”
罗秀珍刚踏入病房,罗秀梅便开口道,眉间聚着浓浓的落寞。
“既然舍不得干嘛把他推开?经过那些事他还惦记着对你好真不容易,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罗秀梅望向窗外,“我这样就是在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