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被搂得太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莫雨却接着自言自语：“被那花哥这么一提，我也有点想念穆玄英了。”话音一落，明显能感到怀中的小身躯瞬间一僵。
他有些奇怪的放开毛毛，却见它有些蔫蔫的，望着他的目光竟有些哀伤。
它说：“莫雨哥哥，这就是真正的我，你不喜欢吗？”
“说什么傻话呢。”莫雨摸了摸小狐狸的头：“我只是，有点怀念那具人的身体。”
“可是，妖化形总会有些特征留下。”小狐狸有些莫名：“我就算化形，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人类。”
“唉。”莫雨轻轻叹一口气，想伸手再次把毛毛揽进怀里。动作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毛毛！你刚刚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莫雨明显有些激动，可毛毛看着却有些伤心。“莫雨哥哥，你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我？”
“毛毛，你在胡说什么？”
“或者你想的也是——”毛毛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狠下心说了出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怎么会这么想！？”莫雨大惊之下，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可这话出口，惊惧变成了恐慌。
因为他刚刚根本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更因为，他面前的小狐狸周身散出柔和的白光，中心的光点越来越大，渐渐有了人的轮廓。
光芒渐渐散去，他终于能看清面前的人。原来他所说的，不可磨灭的特征竟然是……
莫雨想笑笑证明自己并不在意，可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压制，难动分毫。“毛毛，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同上一句一样根本没有声音发出，莫雨也渐渐慌了神。
他只能眼见着毛毛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下，然后以手覆上他的眼睛。“莫雨哥哥。”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睡一下吧。”
不要，他还没有说清楚，这样算什么！
可他注定敌不过这种对他来说几乎是未知的力量，渐渐坠入黑暗。
莫雨伸出手，努力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一片虚空，于是头一点，瞬间从睡梦中惊醒。“毛毛！”他惊叫一声，满面惊慌的四下寻找。
但是，这里是哪里？他记得他明明在南屏山。可面前的溪流，莲花，小木桥，水车……这景色这样熟悉，他背靠着的大榕树，俨然就是稻香村村口的那棵。
这里是稻香村，那他为什么在这里？
忽然想到什么，他猛然看向一个方向，“穆玄英之墓”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莫雨哥哥，若我死了就不必立墓了。怪我不听话，几次行了逆天之事。莫雨哥哥，我恐怕，不会得善终。”
说这话时，小青年抱着膝坐在马车上和他肩并肩看月亮。他语气虽然轻松，莫雨却能感觉到他隐藏的恐惧。
原来你也会怕。
莫雨轻轻哼了一声：“你所行之事皆为救人，若这般还要遭天谴，那天理何在？”
“天没有理。”穆玄英坐得累了，轻轻将头靠在莫雨肩膀上：“天理，在人的心里。”
莫雨不答话了。
“若我的身体消散，不要害怕也不要惋惜。我若能散在风里，便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他的卷毛不经意的在莫雨脖颈边摩挲，弄得莫雨痒痒的。“一个能永远伴你左右，而且再不会忤逆你的穆玄英，该有多好。”
“是啊。”莫雨在穆玄英看不到的地方撇撇嘴：“该有多好。”
他说：该有多好。
可是谁能告诉他，好在哪里！？
穆玄英的身体确实在他面前消散，榕树边那个，不过是个衣冠冢，这些他记得很清楚。
那么接下来的呢？
他记得自己在大榕树下坐了三天三夜，直到饿得发懵的小狐狸用力顶他肚子。
他现在在稻香村，难道是说明——小狐狸什么的，根本是他想象出来的！？
这样清晰的同居了一年多的记忆，竟然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不只如此，他还从头到尾篡改了自己的记忆，让毛毛是狐妖这种设定从一开始就存在？
这是何等大的脑洞啊。
他竟然能梦到这样一个庞大的故事，只可惜故事的结尾，毛毛还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误会了他。
竟然在梦里，都不得圆满。
原来我真的，注定要一个人走下去。
——正文完——
番外篇
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一切，来交换一个梦境。
（十二）追梦之旅
呆在这里不是办法，他现在记忆出现了偏差，混乱到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哪里是真实，哪里是幻境。实实虚虚，真真假假，一股脑涌上，他觉得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了。
但他莫雨不是只知逃避的无能之辈，既然有疑问，那么就去证实。
第一个需要确定的，是时间。
穆玄英死在安禄山叛乱之初，天宝十五年的严冬里，而现在是天宝十七年的盛夏，由此才有了和小狐狸共处的一年多。
他朝着最近的城镇走，终于在正午之前看到了一个茶寮，于是急忙走进询问：“老板娘，现在是什么时间？”
“什么时间不会自己看天。”大概是地处偏僻，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娘也是徐年半老，正处于更年期，只自顾自的倚在躺椅上扇着扇子，看也不看来人。
“我问的是哪一年？”这一句声音明显压低，莫雨还刻意走到她面前。
果然，看到这么一张阴沉的脸，老板娘吓得直接从躺椅上摔下来。
“大，大侠，饶命啊。”
“哪一年？”
“天宝十七年……”
莫雨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被老板娘看到，“妈呀”一声直接吓跑了。
年没有问题，那么接下来是日期。南屏山攻防那天是甲辰日，他在镇子上买马时问到今天是乙巳。
就是说，他在一夜之间从南屏转移到长安附近的稻香村。
这想法简直匪夷所思。除非……他记错了穆玄英的死亡时间，他是刚刚去稻香村将穆玄英埋葬。
莫雨摇了摇头，心里对这个想法很排斥。
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一切，来交换一个梦境。
纵然梦境并不圆满，但至少你还活着，也许还活得相当不错。
只是这样默默猜着你的现况，心中都觉得安宁。
这世界如此悲凉，我只愿永坠梦境。
这种时候掉头去南屏山并不现实，他干脆一路北上，直接回了恶人谷。
他在谷口的守卫处停下，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两个守卫都是一头雾水，其中一个回应道：“少爷是说毛毛？可是毛毛不是被你带走了吗？”
“！！！”莫雨明显的惊喜差点把两个守卫吓到，他没空理会，直接打马朝谷内狂奔。
白狐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就是说，现在只要证明白狐就是穆玄英，不是他随处抱来的宠物就好。
知道白狐就是穆玄英的人不多，而且绝大多数在浩气那边。现在谷内能证实的人就只有——谷主，王遗风。
莫雨驱马跑进烈风集，远远的就开始喊：“莫雨求见谷主。”喊完也不等回答，踩着轻功就飞了上去。
“谷主。”他也不管王遗风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就开始发问：“你最近有没有见过穆玄英？”
王遗风算是随性之人，也不觉得冒犯，“你说毛毛？”见莫雨直愣愣的盯着他，他只好又问：“你不是带他回南屏祭拜父亲吗？出了什么事？”
果然毛毛就是穆玄英吧！他居然不是在做梦。
“谷主，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能不能都说给我听？”
莫雨目光恳切，王遗风虽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可见莫雨这样也不忍拒绝，于是迟疑着开口：“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是只狐妖，最近人类的躯壳不能用了，于是魂体分离，化为原型，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被你带回谷中。虽然是狐狸的身体，但是能说人话。大概就这么多……”
莫雨这才觉得一颗心落了地，原来这样难以置信的事情，是真的发生过。
王遗风皱了皱眉：“到底怎么了？”
莫雨捂着胸口平复了半天，才磕磕绊绊的把南屏山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王遗风认真的听完，虽然觉得有些许不妥，但没有直接讲出来，只是安慰莫雨道：“他大概有什么事情要做，你不如安心等等。”
莫雨点点头。不等又能如何，能将他一夜之间从南屏转移到稻香村，穆玄英现在的力量已经到了他难以企及的地步。果然人们都说“人妖殊途”，这样的鸿沟，他究竟要怎样才能逾越。
为何他永远，都只能当一个被动等待的人。
“师父。”莫雨在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又转回了头：“你没有骗我吧？”
这样露出些许脆弱的莫雨简直难得一见，王遗风相当配合的否定道：“没有。”
没有骗你，只是有些微的隐瞒。
以穆玄英的性格，绝不会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弃你于不顾，他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至于是什么事情，实在是连猜都猜不出来。
等待让人心焦。
莫雨有时希望时间过得快些，这样他才能早点见到毛毛。有时，却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好像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三个月缓缓流过，穆玄英却始终杳无音讯。
（十三）圆梦之旅
钱不嫌多，命不嫌长啊。
＊＊＊＊＊＊
穆玄英蜷着身体缩在角落。背后是昏暗冰冷的石室，只有墙边的万年灯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那是封闭的石室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他被困在这里三个月了。没有食物，没有水，有的只是石头，石头和石头，时间的流逝都渐渐变成折磨。
又冷又饿，连身体都已经失去温度的感觉。
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喂，你能不能不要躺那儿装死？”
穆玄英又蜷了蜷身体，完全无视了石室中的另一个人——确切的说是另一只妖。
当日在南屏山，他好不容易想调侃莫雨一下，结果却收到这家伙的夺命连环求救信号。出于同族情谊，他飞速抱着莫雨来到了出事的地点。
居然是稻香村。
他将莫雨放在村口的榕树下，然后来此处寻这只妖。
但是进来就出不去了。
开始的几天还在想各种办法，后面就没力气了，他实在是饿得头晕眼花，大脑都拒绝运转了。
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装死生涯。
这实在是一种煎熬，他明明觉得自己都要饿死了，却偏偏死不了。
这间石室禁锢了法力，灵力的流动几乎是静止的，导致他维持着进来时的穆玄英的形态想变回狐狸都做不到。
“喂。”另一个人走过来碰碰他的肩膀将他翻过来，他手里竟然还举着只烤鸭，正不断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但这并未激起穆玄英的兴趣。要知道无中生有是不可能的，这种变化都是幻术，他就算吃下去，到了肚子里也还是石头，又何苦折腾自己。
也就仗着年纪把他大，修为比他高，剩的那么一点施障眼法的能力还天天调侃他。
什么妖啊。
见穆玄英闭着眼睛不看自己，那人只能悻悻的将烤鸭扔下——果然落地就变回了石头。
“喂，我叫你来是想要让你帮忙的！”那人盘腿坐在穆玄英身边，试图再次说服他。
“都说了我不会那个了。”要是雨哥还有可能。
“雨哥？”那人的耳朵动了动，准确的捕捉到了重要信息：“是说莫雨？”
“你可别打雨哥主意啊！”穆玄英终于坐起身，警惕的看着对面这个妖物。
和自己比起来，倒是这个妖更像是人类，他只在额间有一个火焰的印记，其余地方与人类无异。
“我还是你族兄呢，”这只妖举起一根手指戳他小腿：“你从来就不帮我。”
穆玄英已经是强忍着才没发飙：“我和你压根就没有血缘关系好么？”顺便踹他一脚。
妖怪捂着自己被踹疼的膝盖，一脸委屈道：“好歹是同类嘛。”
“我还有一半是人呢！”
“你不是一直把那个人类当兄长吗？”
“……”这话如此犀利，他竟无从反驳。
“啧，这头白毛还真不适合你。”妖怪掬起他一缕发丝把玩，直到被穆玄英狠狠拽出来，怒瞪着才收敛。
“看你行兵布阵还有点意思，以为你能帮上忙呢。”妖怪枕着手臂躺下望房顶。
“我只学过兵法，这什么机关遁甲完全没接触过。”穆玄英用脚踢了踢身边的妖怪：“你在这里究竟找什么啊？”
“自然是人类的梦想——”见穆玄英凶狠的瞪着自己，妖怪摸摸鼻子乖乖说下去：“延年益寿之法。”
穆玄英用一副“你有病吧”的表情看着他：“还嫌自己寿命不够长？”
“钱不嫌多，命不嫌长啊。”妖怪翘着腿乱晃：“你没发现就算是妖，一般也就几百年的寿命，千年以上十分罕见~”
穆玄英嘟哝了句：“妖怪本身就罕见，我这么些年也只见了你这么一个而已。”
妖怪就这么在石室的地上躺了起来，倒是穆玄英反正坐起来了，也就那么盘着腿拄着下巴坐着，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毛毛，你要不要看看？”妖怪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幅书卷。
穆玄英一脸莫名的接过：“什么东西？”
“传说中的，长生之法~”妖怪拉着声音答。
“我要这种东西干什么？”穆玄英将书卷狠狠丢在妖怪肚子上。“等等，你已经找到了就说明——”
妖怪摊开双手笑的无辜：“是你自己没发现禁制已经解除了。饿了你三个月哥哥我都心疼了，来哥哥请你吃顿——”
妖怪望着已空无一人的石室，对着空气笑道：“——好的。”
“这三封信，送去信使那里。”莫雨一脸严肃的吩咐。
莫菲看着面前这三封信，有些无语。给顾沾衣那封就算了，安知也勉强算是恶人谷的亲戚，但是这个写着“谢渊亲启”的是什么情况。
但她还没那个胆量质疑少爷，于是恭敬的行礼退下。
莫雨皱着眉头走回书桌，又拿起了毛笔。
还有谁可能知道毛毛的下落，再想一想。
嘭的一声，一个庞然大物凌空出现，直接砸上了他的书桌。
“莫……莫雨哥哥，”穆玄英说的有气无力：“赏——”赏口吃的。
莫雨连片刻犹豫都没有，直接上前将人抱了个满怀，口中语无伦次的解释着：“毛毛，我不嫌弃你，你别嫌弃我就行了。我是怎么也变不成狐狸了，现在这副样子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审美，但是我估计怎么努力都长不出一身白毛……”
他低头看着即便是人形也是一头白发的穆玄英，提议道：“要不我试试把头发弄白？这个也许有办法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