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张觉明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但毫无头绪。到了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他过几天就要动身去巴西,我便又开车去看望父亲。
父亲见到我第一句话是,“觉明那小子没跟你一起来?”我顿时闷气,“他找了新工作,搬出去了。”父亲笑着看我,“跟他吵架了?”我懊恼地坐在沙发上,“没吵架,我干嘛要跟他吵架。”父亲坐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那你跟他说明天中午来我这里吃饭。”我无语地看着父亲,“好吧,我跟他吵架了。”父亲说:“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吧?现在年轻人火气不是一般大。”我皱着眉跟父亲讲了我跟张觉明吵架的经过,谁知道父亲拉下脸来,“平安,这是你的不对。”“怎么是我的不对?”我惊讶地问。父亲严肃地看着我说:“男人都有自尊心的,你跟他说钱不还也行,这不是伤害他自尊心嘛。你把他当好朋友,但是你的方式太过了。好朋友是两个人在平等的位置上,而你呢?活像个救世主似的,为他做这做那,他心里感激你,却也不想被你同情啊。”我豁然开朗,我对待张觉明的好,竟然成了他的负担,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点的。“那我现在该怎么啊?”我虽然明白了事由,但还是觉得不舒服。父亲说:“明天喊他来吃午饭,说是给我践行。到时候要好好跟他道歉。”
从父亲那里出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想了想,还是把车开到了张觉明的宿舍楼外。我犹豫了一会,便上楼去,敲响了张觉明的门。张觉明过了几分钟后才来开门,他看到我一怔,不说话。“对不起,觉明,是我不对。之前我只是不想让你搬出去……”我说,张觉明挠了挠后脑勺,“平安……”他话还没说完,我竟听见里面有个温软的女人的声音,“觉明,你在跟谁说话呢?”不用猜,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张觉明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平安,我这还有事……之前也是我不对……”他说着还回头到房里看了眼里面的女人,我定了定神,“我爸说明天中午去他那吃饭,他要去巴西了……”“嗯,好,我一定去。”张觉明说。“那我先走了。”我急忙说,“明天见。”“嗯,明天见。”张觉明关上了门,隔着门我听见他对那女人说:“只是一个朋友。”
我开车在马路上游荡了许久,不知觉把车开到了以前常去的酒吧门口。时间是晚上十点,正是酒吧人最多的时候,更何况这里是本市少有的GAY吧。我点了双份的威士忌一个人坐在吧台边喝,脑海里不断出现的是我臆想中的张觉明跟那个我甚至都没看到脸的女人在一起的画面,他们是确定了关系,还是只是一夜的感情?我无法不去在意。我想着,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坐到我身边,还给我点了杯酒。直到我被人喊了名字,我才回过神来,竟然看到吴起言坐在我面前。我以为他早就回北京去了,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起言……你没有回北京去?”我彻底从臆想中回过神来,将近两年未见的吴起言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看着我笑得很温柔,恍惚间我以为回到两年前。“才从那边回来,新书发布什么的忙完了,我就回来住段时间。平安,最近好吗?”吴起言抿了口酒,大家都心知肚明,晚上一个人在酒吧喝酒,肯定不是有伴的人。我实在说不出我挺好的话来,因为我真的心情特别糟糕,“一般吧,还那样。”吴起言沉默了一会,“平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我现在也特别想跟你说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但是……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张觉明……”我伸手摸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他的嘴唇,之后我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低声说:“我放弃了。”我感到吴起言浑身颤栗了一下,他双手按在我的肩头,眼睛里满是惊喜,“平安,这是真的吗?”我点点头,我想我是放弃了,说什么这辈子非张觉明不可都是当时的矫情,面对残酷的无法改变的现实,我除了放弃,还能做什么呢?
晚上我跟吴起言回到他的住处,门刚打开,吴起言便把我按在沙发上缠绵地吻起来,我回应着他,被爱的感觉真好。
第二十章
第二天我满足地醒过来,意外地发现我许久都没有这样舒服的早晨了。吴起言买好了早餐等我起床,他见我醒了,“平安,睡得好吗?”我点点头,起床洗漱,然后跟吴起言一起吃早饭。也许这就是我一直期望的生活,不再去想那些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中午我想起来昨天跟父亲说好的去他那里吃饭,我便早早去了原来的家,而张觉明比我还早到了。
吃饭的时候一切就跟平时一样,我也下定决心只把张觉明当做朋友。吃过饭,张觉明主动说去洗碗,父亲便让我去帮他,是为了我能把那句道歉说出口。
张觉明洗碗既迅速又干净,我完全插不进手,只能站在一旁,张觉明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我没有动,“觉明,那晚,对不起。”张觉明摇摇头,“是我不对,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跟我想的反应一样,他总是不记仇的。“她是你女朋友吗?”我还是问了,张觉明顿了一下,“不是。”我一怔,想到他们已经发生过关系,竟然不是男女朋友,“那……”张觉明收拾好碗筷,“只是一个晚上而已。”我说不出话来,他竟会有419的对象。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觉明,你跟她怎么认识的?”张觉明擦干手,看着我,“这个你就不要管了,平安。”我没想到他这么说,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跟他之间的距离比想象中要远得多,从前的他不会跟我说这样的话。
父亲去了巴西,我和张觉明便再也没联系过,至今已经两个月。我活在吴起言的爱护之下,被他的甜蜜包裹着,完全忘记了张觉明这个人。只是,被爱得不够,心里有块空白无法被吴起言填满,我想我需要的,或者说渴望的更多。于是,在吴起言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约了别人。一个不够,便两个,三个……我发现我只要稍微动动眼神,这些男人就会如同豺狼般流着口水围过来,带回家或是跟他们回家之后,便吃干抹净。除了一夜之外的人,也有想跟我深入交往的痴汉,这时候我就冷下脸来,甩手便走。时间一长,我在圈子里便有了恶名,但找我的人只多不少。大概又过了两个月,不知吴起言如何听闻了我的事情,找我对质,我默认后,他便离开了。他临走前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记下来,只是模糊地听到了“张觉明”三个字,感到心里一痛。吴起言走后,我约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两三个人一起来家里也是常有的事。每一个来过夜的人,我都不让他们喊我的名字,久而久之,“童平安”和“张觉明”这两个名字都被我遗忘了。
这一年过得异常地快,我还没感觉到,便又要过年了,想着今年的年只有我一个人过,我有点难受,但很快我就约到了跟我一样的人。
公司开始放年假的前一天,我意外地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竟然是说那年骗钱的团伙在外地被抓获了。我这才想起来了“董小雅”那件事,想来警察肯定也通知了张觉明,我便没有联系他了。当天下午我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张觉明竟来了电话,我当下接通了。
“平安吗?我是张觉明。”久违的声音在电话那边,隐隐能听出他有点激动,“那伙骗子被抓到了……”“我知道了。”我打断他的话,他无非是想说能把钱还给我了,他欠我的十万,因为他每个月都往我的账户上转三千,已经还掉了三万。“平安,我们能见一面吗?”张觉明说,我也没觉得什么不好,便答应了今晚一起吃饭。
一年未见,张觉明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看着我说,“平安,你瘦了不少。”我没有接话,看着菜谱,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张觉明见我要点菜,便召来服务生,他先对服务生说了两个菜,“是这里的招牌菜,味道很好。”他又面向我解释了下。我把菜单给他,“你点吧。”说完,便把头转向窗外。这里是算得上本市最高级的餐厅,在32层高楼的顶楼,平时都很难订到位子,更不要说这临近过年的日子。窗外飘起来雪花,把本市最繁华地段的灯光衬得虚假起来。我突然想起来初中的时候,张觉明在那家黑网吧说请我喝饮料,还有以前我们总爱去街边的大排档。当然,我也知道张觉明并不是发迹了还是什么,不然他早便把欠我的钱还给我,而不用等到那伙骗子被抓的时候。我回过头,看着张觉明点完菜,服务生上了开餐酒,我瞄了一眼是价格不菲的红酒,我更不想问为什么,只想着吃完这顿尴尬的饭,晚上我该约谁来过夜呢。想着想着,我看了眼旁边的服务生,是个外国人,棕发碧眼,他对上我的视线后,便把一张纸片压在了我的餐具下。呵,今晚要换换口味了。我心里笑了下,在张觉明视线的死角处我偷偷碰了下服务生的臀部。他会意地看了我一眼,倒完酒后便一旁站着。
张觉明对我们的举动完全没有注意,他突然说,“平安,你不会还在讨厌我吧。”我一怔,继而掩藏了情绪,“为什么这么问?”张觉明似乎对我的反问很吃惊,却无法表达般地摇摇头,“啊,那,没什么。”菜一份份端上来,我和张觉明便开吃,谁也不说话,服务生也都退下去了。张觉明为了打断这份尴尬,“今年过年你一个人吗?是的话,你……”“我有约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噢,这样啊……那算了。”张觉明低下头,我不觉有点生气,他这样的委屈样是为了什么?我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吧?这样的想法,我自己都吃了一惊,被抛弃?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是啊,你既然选择远离,现在这又是干什么?
第二十一章
张觉明头发理得很短,额头几乎全露出来,他低着头,我能看到他的睫毛忽闪。我突然伸手抬起来他的下巴,在他惊讶的表情中吻了他,他的唇很软,一点都不像他俊朗刚硬的外表。“平安……你这是?”他反应过来之后,不相信地看着我。“张觉明,我一直想跟你睡觉,跟别人做的时候都是想着你呢,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睡一张床,每天晚上我有多煎熬呐……”我玩味地说,看着张觉明的脸色由红变青,“童平安!你在乱说什么?”他发火了,猛地站起来,旁边桌的客人都看向这边,他抬手握成的拳头却没有挥下来。我仰脸看着他,“你干嘛还要联系我呢?本来都可以结束了。还带我来这么高档浪漫的地方吃饭,我会理解错你的意思的,觉明。”张觉明被我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无力地放下拳头,坐回位子上。
那棕发碧眼的服务生本想拦住他,见他坐回原位便没有过来,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对他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事。“平安,你一直对我都是这样的想法?”张觉明低声问道。“是啊,从高中的时候吧。哦,对了,你可还记得那次你在我家我们一起看AV,后来你到卫生间解决,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你在解决来解决的呢,那真是……”我笑着说,就像在说一个笑话。“不要说了。平安,不要说了。”张觉明又低下了头,我看到他的拳头紧紧攥着。“不要说了?为什么不要我说?我都忍了那么多年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跟你说了,我怎么停得下来?张觉明,要不要试一试呢?我技术很好的。还有呢,我老是想你被我上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会喜欢什么姿势呢?……”我话没说完,张觉明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感到舌头剧痛,嘴里漫出了血腥味,咬破舌头了。服务生连忙过来,他递给我毛巾擦嘴角的血,而张觉明站起身便走了,棕发碧眼的服务生用很熟练的汉语问我,“你没事吧?”我笑着,“没事。只是得过几天再约你了。”
付了钱,走出这栋高楼,我准备开车回家去,却看到有个人影站在我的车边,是张觉明。“哟,想通了?要跟我试试?”我走过去,说话因为舌头痛有点口齿不清。张觉明一句话不说,直接一拳击中我的肚子,我疼得弯下腰,只感到他的拳脚一下下落在我身上,我倒在雪中的地面上,蜷缩着,被打中的地方很疼很疼,但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张觉明的暴力持续到他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让我胃痉挛地扭曲翻身,头不知道磕到哪里,血流出来,染红了地上积攒的薄雪。张觉明看到血,住了手,从我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把我搬上后座,我模模糊糊地看到车窗外的景物飞逝,之后便昏了过去。
我醒的时候,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我浑身散架一般的疼痛让我想起来昨晚被张觉明打了。我艰难地爬起来去了浴室,看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被处理过,血也被擦干净了,而舌头破的地方肿了起来,吸气都疼。更不要说被踢了几脚的肚子,我想是不是内出血了,张觉明下手也太狠了。想起来,除了初中那次被他打了一拳外,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狠命地打我,像是要把我置于死地一般。但他为什么又要把我送回来,还给我处理伤口?我正想着,浴室的门被打开,张觉明阴沉着脸看着我,我本想说些什么,却闻到了粥的香味,我竟然把被打的事情一下子忘在了脑后,“好香啊,觉明,好久没吃你做的粥了。”说完,我看到张觉明阴沉的脸变成犹豫不决的样子,然后他走过来一把抱住我,他温热的身体贴着我,声音哑哑的,“平安,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我的身体僵硬着,舌头痛得无法说话,只觉得心里那块空白被什么填满了,眼泪不知觉地便流出来。张觉明看到我哭了,便松开我,“平安,你是气我不告诉你那个女人是谁,对吧。她是厨师班的老师,我答应了她的条件。她推荐我这份工作,我陪她一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所以这一年我没有联系你……”我的眼泪流不完似得顺着脸颊滴落在胸口,但身体像失去了控制,无法抬手去擦。张觉明拿毛巾给我,我没接,他便给我擦干了泪水。“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也不联系我了,要不是这次警方破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再联系你。平安,我就你这一个朋友,我不想……”他顿了顿,眉毛皱起来,“但昨晚你说的话太伤人了,我一时冲动……”我低下头,“觉明,昨晚我说的话,不只是为了气你。”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我的真实想法……”“平安,你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张觉明双手抵着我的肩膀,迫使我抬起头,我看到他的表情时,真想跟他说我是开玩笑的,但是现在不说,以后估计真的没有机会再说了。
我拉住他的一只手,紧紧攥在手里,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爱你,觉明。”我感到他的手一紧,然后挣开了我的手,“平安,我没办法……”没办法接受我,对吗?我一直都知道的,你只能把我当哥们,当死党,这就是你的底线。“觉明,你走吧。”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冷透了才迫使自己说出这五个字。但张觉明却没有动,“我们不能做朋友了吗?”“不能了。”我想哭,但眼睛干涩地无法流出液体。“如果我不接受你,就不能做朋友的话,那我……”张觉明再一次抱住我,“那我就尝试接受你。”我不敢相信这是他说出的话,震惊地推开他,“你说什么?”“我说,我就尝试接受你。”他重复了一遍,我感到浑身颤抖起来,牵扯着被打的地方疼得要命。我抱住张觉明,想吻他,他偏过头避开我,“这种事要慢慢来吧。”我看到他脸红便笑出了声,“嗯,慢慢来。”“粥凉了,我去热下。”张觉明迅速跑了出去。这时,我身上的痛感才渐渐回来,让我又痛苦又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