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懒洋洋的闻人煌不想动作,却被霍宵直接扛起来,惊呼着被带出了门。
天色阴沉隐约有几片轻盈的雪落下,两人同骑一匹马,纵然闻人煌再没劲骨头软,都能被霍宵稳稳的抱住,加上身上披着霍宵给的大氅,现在他看上去无比温暖,惬意的眯起眼都要睡过去了。
可他心里并不像表面这般,甚至有些恐惧。
霍宵为何要答应帮二皇子行事,这其中原因他自己问心有愧,若不是想去给凤天通风报信也不会被孔雀抓住送去东宫二皇子面前,不会给二皇子机会向自己下药。
他在马背上微醺,耳边传来霍宵强健的心跳声,这个人会救自己吗。
全大启的女子都爱慕的人,几乎掌握了大启四分之三的兵权,天子骄子,这样的端王与自己相识不过半年多,就真的会为了自己任人差遣?
对着凤天的时候霍宵亲口说出相伴一生这种话,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而忘记这其中究竟有多少真了,这些中毒之后他却没有什么动作。
闻人煌轻轻换了个姿势,霍宵担心他坐的不舒服还特意在马鞍上垫了一层锦缎。他毫无动作,是不想为自己的解药寻求解决方法还是怎么样呢,可他若是真按照二皇子的要求去做……那必然是要他最后杀了凤天。
闻人煌自己都迷糊了,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
殊不知,两人同骑一匹白马,在宁安城外荒芜的旷野上看起来宁静又幸福,不知道的人看着两人的背影都会以为这是某个英俊青年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来外赏景,看着他们都会觉得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天上开始渐渐飘雪,仿佛除夕就该有一场雪,不管早晚终归是下了。
闻人煌抬头看了看雪落在霍宵的长发上,对方的面容在暗沉的天色下更加显得出落的华丽。
霍宵沉默许久,终于道:“我们到了。”
下马后霍宵抖落了大氅上堆积的雪花,坐在前面的闻人煌反倒是身上一片整洁,他看着霍宵带他来的地方,皱了皱眉。
“这间屋子……不知王爷带我来作甚?”
眼前的屋子坐落在一处比周围平地稍微高些的小山坡上,十分简陋,刮风下雨的时候甚至都可能起不到遮蔽的作用,实在猜不出霍宵用意。
霍宵道:“我对都不称本王了,你还喊我王爷吗?”
闻人煌想起的确不知从何时起傲气的霍宵对他就开始自己“我”,当下心中百味交集,反正他本来就称霍宵称的随意,有时王爷有时你的,也无多大区别,便低声道:“知道了。”
霍宵见他如此顺服,轻轻道:“你最近既然不开心,我便带你出府走走,带你来看看我曾经所生活的地方。”
闻人煌顿时傻了眼:“你住这里?”
怎么看都不像!
霍宵这种穿金戴银连鞋子上都绣着纹路的贵胄竟会在这里生活?
见闻人煌分明不信的大眼,霍宵走过去道:“我父亲是我十七的时候遇袭的,那日他带着了我大哥,本来是为了帮栖凰山护送新找到的孩子们。”
闻人煌想了想,觉得这并无什么差错就没有打岔,继续听着。
“他们出门一向不带我,也有很多次了,但是恰好那次我偷偷跟着他们,躲在了随性的仆人队伍里。”霍宵站在那件破败的小屋前,轻轻推开了门。
闻人煌随他走进去,发现这间屋子里面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样破旧,干净整洁,床铺都像日日有人睡的一样整理的好好的。
“我曾名命令过下人,就算我不在这里,也要好好打扫。”看出闻人煌的疑惑,霍宵说道。
闻人煌了然,果然不是他自己收拾的。
“那次,就是跟到了这附近,”霍宵打开窗,一口冷风灌进来,他看着远处道,“站在这里就能看见我父亲他们遇袭的地方。”
闻人煌看过去,一片空旷的大地中寒风卷着雪花:“老将军一生戎马,竟是在这里……”
霍宵道:“来人自称劫道,车队中暗藏的侍卫高手都打不过他们,怎可能是普通劫匪呢,”想着苦笑道,“若不是我后来被大哥发现,死死按住,可能也同他们一样了吧。”
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何等的悲伤,闻人煌虽未经历,但同凤天的决裂也让他似乎能感同身受这种再也不能见面的悲伤。他牵起霍宵的手,默默看着他之前看的那块地。
“可是,你看那里,”霍宵示意他往另一个方向看,“认出来了吗?”
闻人煌仔细一看:“迷踪林!”
竟是栖凰山最外的一道屏障迷踪林!
“这里不远处就是龙啸营,你可有印象了?”霍宵低声问道。
闻人煌惊讶地张大了嘴:“你竟不怕危险,在这里活动?”
霍宵嘴角淡开一抹微笑,看着他道:“若非不离得栖凰山近,又如何能离你更近呢。”
闻人煌心跳漏了半拍:“你说什么?”
霍宵道:“被你救过,本想带着你一同下山,可是当时我已自身难保,只好拿了你的匕首以望来日寻你。下山后我被路过的曲承鸾所救才得以真正活下去。我欠了曲承鸾一个人情,自然欠了你更多。”
他握紧了闻人煌的手道:“回京之后……皇上夺我霍家兵权,霍家再难在京中自保,我便自动请缨调离来到宁安,在这里建了这个小屋子,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着你从栖凰山中下来,就算我不在,我也会安排人守在这里。”
闻人煌难以置信道:“你……难道等了我七年?”
霍宵莞尔:“若是今夜过去,便是八年了。”
闻人煌暗暗吸了一口气,还未能完全消化霍宵所说。
“这些年,有时好几年都无凤凰下山,有时一年会出现好几个,原本这里只有我的龙啸营,后来黑鸾的人来此,我为了给鸾主一个面子便允了他们在这里建立分舵,同时也能多些眼睛帮我留意,果不其然,终于让我等到了。”
闻人煌当即明白当时曲宁对他那又畏又惧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别扭道:“那我不过是和小时候长得不太一样了,你还不是没有一眼认出我。”
霍宵皱眉:“不……你和小时候长得是太不一样。”
闻人煌炸毛:“你以为你当时很好看吗,我都差点被你丑哭了!”
霍宵失笑,当时狼狈他又怎会不知,一身泥泞加血迹,恐怕真能吓哭孩子:“那现在这样,你还满意吗?”
闻人煌抬眼,看见他面容无双眼里满的要溢出的情意,心中一软顿觉鼻头发酸:“不满意!”
霍宵挑眉。
闻人煌紧紧抱住他:“长的太好看大启那么多姑娘觊觎你,我怎么放心。”
第四十六章
风雪涌动在大启的边陲,千家万户关着门窗,屋内灯火通明,整个宁安都沉浸在除夕夜的喜庆中。
吃过了王府的厨子精心烹制的年夜饭,众人等到凌晨,簇拥着让霍宵打开新年的第一次大门,霍宵似乎已经习惯这群人在今日的放肆,面无表情地推开王府大门,虽里外夹击风雪冻的人连连哈气,可还是抑制不住新年带来的喜悦!
闻人煌不大懂这些,只看着大家今日都带了些兴奋和少许的放肆,若是平日他们是决计不敢如此靠近霍宵甚至还叫嚷大声。
爆竹声响起来一声,随即千万声跟着起来,噼里啪啦响成一团惊得小孩子们又笑又闹四下乱跑,大人们笑着也不去阻拦,到处都是热闹。
霍宵走到闻人煌面前,趁他没注意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这是干嘛?”闻人煌脸红道。
霍宵道:“这是你今年吃的第一个东西,来年都要这样甜甜蜜蜜一整年。”
这算是……少有的情话了。
闻人煌趁他不注意,迅速垫脚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嘿嘿道:“那你也是甜甜的了。”
霍宵挑眉看着他,道:“甚好,不如今晚就甜一下。”
“……”
果然一夜甜腻。
新年伊始,端王府虽处边陲可终究是大启内炙手可热之人,前来拜见的人多不胜数,霍宵忙于应酬这些千里迢迢赶过来也不知是何居心的人一晃过去好几日。
闻人煌心中一块大石定下,自然也过的惬意多了,可这份安定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沈琛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那日闻人煌正在院中运气练拳,恰巧沈琛风尘仆仆地冲向王爷书房路过了他的院外。
原本该早到几天同他们一起过年的沈琛正是因为被京中的事物绊住了脚才不能及时回来,此刻他说出现下情况,霍宵皱紧了眉毛。
“前段时间丢失的镇国军兵符突然出现,领头之人带领十万军队已动身朝向京城出发,再不出一月就要抵达京城了。”
霍宵眯起眼道:“皇上不是说已经重铸了兵符,此前那个无效了吗?”
沈琛疑惑道:“王爷如何知道的?”
霍宵看了他一眼,沈琛立刻自知问了不该问的,继续道:“皇上之前的想法卑职不知,但总归这次镇国军突然的调动是他不知道的。王爷回了宁安之后皇上本想派人前来请你们回去,可就是因为这些事被耽搁了。”
霍宵眼神一动:“你是说,皇上从始至终都未曾派人来过?”
沈琛点头道:“王爷同闻人公子回去之时恰巧整个宫中都传来了栖凰山已反的消息,乌鸦已经离开了金陵不知所踪,秃鹫被我们抓住逃脱不得,所以本该无须多大事,可恰逢几日后又听到了镇国军有了调动,皇上似乎有些忙不过来。”
霍宵暗自猜想他们重伤凤天的那夜,凤天对那群禁宫侍卫说了栖凰山反,恐怕真的下定决心了。闻人煌那夜所受刺激不小,而凤天却无收手打算。
正想着,突然看到闻人煌站在屋外。
沈琛见霍宵面色微变,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道:“闻人公子……好啊。”
闻人煌道:“承蒙沈侍卫关心,我很好。”
沈琛一梗,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子,只听闻人煌低声道:“沈侍卫这趟回来,可知栖凰山的人马在哪?”
霍宵抬眸看着他。
沈琛想了想道:“还不知,只有这样的说法,并且乌丞相也消失了。”
闻人煌看了一眼霍宵,缓缓道:“王爷,此地……恐怕不宜久留了。”
霍宵瞬间懂了他话内的意思,却有些吃惊:“本王镇守栖凰山下如此之久,为何从未发现过?”
闻人煌暗了暗眼眸:“我住在栖凰山上十年之久,也未曾发现过。”
一来二去,沈琛脸色变了:“莫非,栖凰山的人马……就在栖凰山上!”
闻人煌皱了皱眉道:“在不在山上不敢确定,但终归是在那个方向了。”
霍宵面色不好看:“他是如何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招兵买马的。”
闻人煌也想到这点,霍宵在宁安这里少说已驻扎了七年之久,七年都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实在说不过去,可他顿时又想到了些什么,犹豫问道:“第五霆女,他是什么身份?”
霍宵张口便答:“据说也是两朝臣了,在先皇那一代曾是现在皇上弟弟的侍卫。”
想了想,问:“你问他作甚?”
闻人煌尴尬道:“我曾然人偷偷跟踪过凤天在金陵城中的去处,别人告诉我,他经常出入第五将军府。”
霍宵面色骤变。
闻人煌以为他是吃醋,正欲解释却听霍宵猛地拍桌怒吼道:“栖凰山简直无法无天!”
闻人煌惊呆了,还不明所以的沈琛也小心翼翼问道:“王爷想到了什么?”
霍宵阴测测道:“栖凰山连同敦贺与大启,在大启境内他若有兵马本王不可能不知道。而第五霆女本就是敦贺的人,若他们关系拉近,以第五霆女在敦贺所在的第五楼的势力,帮他安置军队根本不成问题。”
闻人煌呆呆问道:“第五霆女是敦贺的人,那我……皇上为何还留着他养虎为患?”
霍宵道:“我只知他与皇上只见曾有一段很深的渊源,皇上对他一直放肆纵容,如同庄亲王一样,不想他竟然如此辜负圣恩。”
沈琛喃喃道:“那也能解释为何镇国军突然的调动了,本来镇国军是在第五将军手中的,他心思有变那军队自然岌岌可危。”
霍宵目光阴沉:“若镇国军落在他们手中,联合栖凰山本来的军队,那可真是一场鏖战。”
闻人煌也想到了这里,不安道:“王爷,你打得赢吗?”
霍宵看着他,表情终于放了柔和些,沉声道:“打不赢就没有以后,所以我一定会赢。”
沈琛惊奇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似乎他不在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得到了质的变化啊!
于是,沈琛回来的第二日,整个端王府就开始了搬迁。
很多人都摸不透端王心里怎么想,多少年前自己请命到了宁安这块边陲地带,每年年末进京述职一次,又在年关赶回宁安,年复一年,白白损失了很多功名利禄,而这次又是过了年又急急忙忙带着整个王府迁回去,与往常每次都不同。
听闻霍宵和闻人煌已经在归途,隆宝帝浑浊的双目泛上了些许湿润,他突然的激动引得身体又是一阵不适,咳嗽几声才发觉手帕上的鲜血鲜红刺目。
霍宵临走送给他的礼物就是,帮他揪出了宫内的栖凰山女干细,那个一直深受他宠爱的璇贵妃竟就是栖凰山的秃鹫。
隆宝帝坐在空旷的书房里笑了笑,那女人平日里给他炖的补品他都不曾喝过,可身体却始终是一天一天衰败了下去,或许是老了吧,这几年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他想了想,呼人披上件厚实的披风,入狱。
孔凝霜在一片庸脂俗粉里脱引而出不是白来的,此刻的她一个人坐在牢房中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依旧美艳不可方物,但眼神无光如同死物。
皇帝走到门前,低声问道:“这段时间,你过的可还好?”
孔凝霜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看到皇帝的身影不觉浑身僵硬,道:“多谢陛下挂念,凝霜带罪之人还能让陛下前来探望实在是……”
“朕待你不薄,”隆宝帝道,“虽未给你更高的名讳,可各种赏赐从不苛刻。纵然你进宫时是身不由己,可在朕如此对你之后,你仍不思悔改,你给朕炖的补品,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端上来的?”
孔凝霜茫然看他,蓦地笑了笑,道:“陛下,凝霜是栖凰山的人,濒死时候是凤王救下这卑贱的性命让我苟活至今,您以为什么都是可以用虚名钱财收买的吗?”
“朕不在乎你心中所想所忠,朕只想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凤天让你做的?”隆宝帝问。
孔凝霜皱眉:“如今凤王已率兵起反,陛下还问这些有何意义?”
隆宝帝咳嗽了几声,背后的张忠赶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木然道:“凤天如此曲折做法,为何不直接让你在朕松懈时行刺?”
孔凝霜道:“凤王如何作想当属下的自然不知,只须照做。”
“那你潜进将军府又是为了何?连累你被抓,恐怕不是凤天的命令了吧。”他停止了咳嗽,挥挥手意张忠无须紧张。
孔凝霜猛然闭上眼。
“栖凰山这些年一直在暗地里准备些什么,朕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正如霍宵等着你们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