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续道:「他并不想再留龙宫岛,所以属下自作主张,让他离开了。龙主若是怪罪,便责罚属下一人吧。」
「橙琅呢?你也放她走了?」
「橙琅与属下平阶,属下阻拦不得……」
「狡辩!」黄龙主恨恨道,「做下这等恶事,我绝饶不了你和黄素!」
「都是属下一人所为,和黄素无关。」
黄龙主哼了一声,他此时正在气头上,黄庭无疑是送上来给他出气。
「我要你废了你的武功,让你服下忘情丹,从此离开龙宫岛。黄素身为你同胞兄弟,没有劝阻你,至少要革除紫蛟之位,降为一阶弟子。」
黄素无事,他便没有后顾之忧。黄庭神色一松:「多谢龙主开恩。」
「你不是一向心疼黄素的么,怎地舍得下他,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黄庭沉默片刻,才道:「别人都以为我和黄素亲密无间,其实我们之间……一直是兄弟之情。」
黄素一直未曾放下对橙琅的感情,和他在一起,只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罢了。两人之间虽然做了不少兄弟间的亲密举动,但在最后一步却始终逾越不过。如今他为了橙琅做这件事,想必黄素的心里,也很是喜欢。
黄龙主冷笑了一声,让人将他押下去,即刻处置。
李玄虽然离开,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皇宫还在帝京,他去到帝京,总能找得到人。
倒是要将黄芪召回。否则会遭那人毒手。
明明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怎地会在心里深爱自己,黄龙主就连此时也是有些不信。
龙宫岛如今大伤元气,他却没有怨怼,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四个紫蛟一下子去了三个,虽然有其余岛主不要的紫蛟送回他岛上,而那些人也是他精挑细选,但毕竟相处的时间不长,和他不甚亲近。
黄龙主的心口不停地滴血。那人果然是有些本事的,竟哄得他的下属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莫说他的下属了,就连他自己也很是割舍不下,想追随他而去。只可惜大海茫茫,难以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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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主安顿好了岛上的所有事务,仍旧花了七、八天的时间。
没了紫蛟帮忙,的确十分不便,有些懊悔废了黄素的位分,想要将他提回来,却听到一个不妙的消息:黄庭被带回中原丢弃的消息传出去后,黄素就请调去了蟒部,到中原的分舵驻守。
紫蛟虽然不得自由出入龙宫岛,但其他弟子却能进入蟒部,只因高阶弟子嫌弃蟒部辛苦,不会请调去那里而已。没想到竟被黄素找到了漏洞,前去找寻黄庭。
黄龙主不由气结。若是黄素也背叛他逃往中原,他大可再将黄庭擒回,让黄素永远不得与他兄长相见。现下却只能眼睁睁地被黄素公器私用,用蟒部的人力为他寻人。
罢了,就让他找到又能怎样?黄庭也早就废了武功,没了记忆。
这些人看着对他忠心耿耿,其实一个个都各有私心,委实让他气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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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逃离黄龙宫时,橙琅还想留下来,与黄庭一同负罪,但黄庭却是拒绝了,船上虽然都是双蛟的亲信,但李玄毕竟是外人,没有一个有威势的人守着,怕是会出意外。而且橙琅出自皇宫,黄龙主不可能再原谅她。
正争执时,李玄悠悠醒转,命橙琅与他同行。橙琅无话,自然领命。李玄对黄庭却没多说什么话。
当日的事,箭在弦上,原是怪不得黄庭,如今黄庭救他离开,已还了亏欠他的。
橙琅与李玄名为君妃,但其实更像是君臣关系。她本姓陈,并未婚嫁,在家中排行第三。当年李玄命人到处去寻与龙宫岛有世仇的几个美貌女子,并针对升龙会的比试做了训练。只因混入龙宫岛不容易,随时可能死在平日弟子们的勾心斗角中,倒不如坐实她的身份,让黄龙主并不怀疑她,于是设法让她入宫,再假死出宫。
陈三娘一上岛,得到黄龙主信任后练了武功,又得黄龙主指点,武功进境极快,在船上要号令这些船夫,自然十分容易。
李玄对于这颗棋子废掉很是可惜,但陈三娘毕竟是为了他,他也不会多加责怪。
当日命人攻打龙宫岛,也是因为慕容必谦挣脱束缚,弃他而去,才让他感到绝望,震怒之下才让战船起航。如今想来,若是还能在隐忍几年,或许还能一击而中。
只是黄龙珠毒性浸入骨髓,无法消停,这种情况下,即使黄龙主信誓旦旦地说黄龙珠不会置人于死地,他也不会相信。
他越来越孱弱的身体已经显露出征兆了。
多情而误国的皇帝历历可数,李玄并不希望自己成为其中之一。只是感情的事并不能轻易放下,每次想到时,便如钢针划过心口,疼痛不止。
踏足中原后,李玄带着橙琅纵马到了最近的州府,找到信得过的官员,命人速速送他们前去京城。
在他重返皇宫时,李代桃僵的黄茂已经消失。可见龙宫岛传讯之快,势力之广,远超出所有人的想像。
到了宫中,他给了橙琅一些赏赐,让她暂时离开帝京,隐姓埋名,以免被龙宫岛的人寻仇。敌暗我明,此时并不是争锋相对的时刻。
黄茂果然不敢擅自处理政事,许多重要的奏折用一个木箱子装着,满满都是。
李玄忙得焦头烂额,把其他事情抛在脑后,只有在深夜噩梦缠身时,梦到那个人情意殷殷地看着自己,却是往自己心口捅了一刀时,才蓦然惊醒。
「玄儿,你出了好多汗。」
身旁的一个男子温言说着,用帕子擦了他的额头。
李玄当即大惊,往枕头下摸去。
慕容必谦转了转手中的匕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是在找它么?枕下放凶器,怪不得你要做噩梦了。」
「快从我梦中出去!」他赤足便要下床,找器物弄醒自己,却是被慕容必谦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神情更是温柔:「你现在不是在做梦了。」
李玄顿住,转身冷冷地望向他:「你还敢来!」
慕容必谦心知他恨极自己,心中不由得生出怜惜之意。比他更爱自己的不是没有,偏偏就记挂这个嘴硬心软的人,却也是无可奈何之至。
「我们分离也有一个月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
「滚出去!」李玄厉声喝道。
慕容必谦眨了眨眼,却是没想到李玄会对他展露帝王之威。这么多年来,他在自己面前居然一直忍耐,实是委屈了他。
「玄儿,你听我说……」
「我们之间,似乎已没什么可说。」李玄冷冷道,「纵是朕不能将龙宫岛斩尽杀绝,朕的子孙早晚有一天会将你枭首示众。」
慕容必谦苦笑了一声,他如何不知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仇敌,只因自己色迷心窍,要攀了这朵山顶之花,弄到最后脱身不得,还为他动了心。最可悲的是,早在多年前就有好感,心里还不承认,惹了许多是非。
慕容必谦叹了口气,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把寝宫里的机关都废除了,外面的太监都被我点了昏睡穴,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李玄看到枕下的匕首被他拿走时,就已明白慕容必谦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此时听他此言,神色登时有些颓然。
这样自得而又喜悦的慕容必谦,以往是他从心里羡慕喜欢的,可是现在却只能让他心如死灰。
看到他绝望的表情,慕容必谦却是心下一软,掌心轻轻摩挲着李玄的左手虎口,发现他要避开,于是捉住他的手,将他拉入怀中,在他挣扎之时,吻住他的唇。
颈后只觉一阵劲风,慕容必谦不得不放开他,避开他切向自己后颈的一掌,脚下一错,移到他身后,飞快地点了他的穴道。
李玄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却觉遍体生寒,今日注定要被他所辱,不由得闭上眼睛。
慕容必谦将他抱到床上,柔声道:「一月之期已到,你又何必与我倔强?」
李玄闭口不答。
慕容必谦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待我,又何曾表现出半分爱慕之意?要不是你梦中吐露心思,我可半点也不懂你的心。」
「既然说的是梦话,阁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清醒后,梦境中的事却是仿佛烙痕,让他无法忘记自己种种羞耻求欢的行径。暗自下了决心,不管何时何地见着他,都不再理会他。
梦中那人再是温柔,也只是一个幻象而已。为了一个幻象而颠倒错乱,如今想来,仍然让他背脊生汗,羞惭无地。他的身份怎能容许他放纵自己?即使是在梦中,也是禁忌。
慕容必谦看他没理会自己,面上的笑容散去了几分。原先只想调戏他几句,此时见他冷漠如斯,却是忍不住生出绮念:「虽是梦话,但我却知道每个字都是发自肺腑,让我心旌动荡,一时未敢或忘。玄儿,虽然我曾负过你,但你也做了许多对不起我的事。不如我们尽释前嫌,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难道阁下未曾听过覆水难收?」
慕容必谦苦笑了一声:「不如,看在我喜欢上你的分上?」
李玄冷笑:「你的感情很值钱么?」
慕容必谦想了一下,忽然发现这句话对无数人说过,自己都记不清有几个人了,对李玄么……似乎也是说过的,毕竟相处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云雨极乐之时偶尔也会意乱情迷。
无数次山盟海誓,真到想要证明真心的时候,却发现黔驴技穷。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终于无奈:「我的感情其实是很值钱的,只不过现在听起来不是那么值钱……要不你嫁给我,做我的龙后?」
李玄虽然不明白龙后什么意思,却不妨碍他面露不屑。
「我龙宫岛的历代龙主是很少册立龙后的,不像你们皇帝。我们只要龙主和龙后心意相通,随时都可以成亲。只可惜要两人同时在龙宫岛上拜祭天地……不如我们省略拜祭这一步,先把后面的事给办了吧!」
慕容必谦决心将这人视为一生伴侣,即使彼此之间的感情并不完美,彼此都未把对方置于首位,但他们年纪不小,不如试试像赤龙主那么冲动率性。
能得到这人的感情,已足够他得意好几年,所以在兄弟面前夸下海口,择日带李玄与他们见面,谁料变生肘腋,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
他看到李玄端坐着,虽是被点了穴道,但面色沉静,不由暗赞他果然龙章凤姿,并不是寻常之人。可惜以前的自己囿于成见,并不肯认认真真地看一看他。
他走到桌前,斟了两杯茶,闻了一闻,确定没有醉龙草后,端到李玄面前:「我们以茶代酒,尽释前嫌。」
李玄并不说话,慕容必谦却是习惯了自弹自唱,将茶杯放到他手中,将他的手包住,令他握紧杯子,却是突发奇想,端着杯子的手从他手中穿过,将杯中的茶饮尽,笑道:「现在我们喝了交杯酒了。」
「你还能更无聊点么?」
慕容必谦面上仍然笑吟吟地:「龙后怎地不喝酒?哦,是了,我忘了我的龙后是要人喂的。」就着他拿杯子的手,将茶水喂入他口中。
他抿唇不喝,水顺着嘴角滴落,尽数掉到衣裳上。
慕容必谦扶着他躺倒在床,解了他的腰带,将裤子褪下,叹息道:「想当年你对我情深意重,为了容得下我的尺寸,还肯戴着玉势上朝,怎知你今日对龙主我如此冷漠,让我好生伤心。」
慕容必谦伸指弹出数道劲风,将烛火弹熄,转瞬间房中一片黑暗。
李玄心口一跳蓦地圆睁双眼,却见一个隐约的黑影移到自己身边,卧在自己的身侧,轻轻搂住自己,温言道:「我们睡吧。」
他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由浑身冰凉,却感到慕容必谦长臂一伸,将他抱在怀中,轻声道:「你的耳朵好些了吗?」
他吃了一惊,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他声音放得大了一些,却还是这一句话,这才知道他是想测试自己耳力,于是回道:「好多了,不必阁下关心。」
似乎完全没感觉到他的冷言冷语,慕容必谦道:「好什么啊,根本没好。我给你开的药方你是见过的,难道没有让太医照着方子开?太医院的人我都见过,医术都稀松平常。不如你把他们都打发回家了,封我为太医如何?不过天师的品级要比太医高上许多,我再去当太医好像有点吃亏。」
「你那天师之位,朕已经下旨除掉了,从此我大周再无天师。」
慕容必谦怒瞪他半晌,可惜在黑暗中,李玄并没有发现他的目光几乎发出白光:「你怎能因私废公,除了我的天师之位?我纵然有诸多不是之处,但是做天师还是很尽职尽责的,至少这几年风调雨顺。」
「你都这么神通广大了,还要天师之位作甚?」
「我还要出入皇宫。」
「……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我以后不想看到你。」
「可是我想看到你。」
慕容必谦吻了一吻他的面颊,只觉得嘴唇碰触的地方轮廓分明,心中不由有些旖旎之意。虽是不如他岛上弟子冰肌玉骨,但却另有一番滋味,不由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玄儿……」
「这个名字,岂是你能叫的?」
「陛下!」慕容必谦柔声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不想与我亲近,所以我也没有强求。不过今晚的确是黄龙珠毒发之期,你吃了这颗药,能保一个月无梦。」
李玄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身上更是带有黄龙珠的解药,不由目光中露出热切之意,在黑暗中能视物的慕容必谦不由得很是无奈,却是没和他计较,只是倒出一枚丸药,放入他口中,说道:「只有我的阳精能解你身体的毒,所以……」
李玄面色大变,只觉得一阵恶心,立时就要将药呕出,却是被慕容必谦抢先一步捂住嘴巴,不让他吐出来。
慕容必谦面上露出得色:「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丸药很快溶解在口中,顺着唾液滑下,李玄心知再也不能吐出来,不由面色苍白。
「吓吓你而已,居然就相信了。」慕容必谦笑道,「这不是阳精所制,而是我身上的血,炼制过后,没了腥气,还加了不少花蜜,免得你说苦。」
李玄这才发觉口中发甜,丹药中果然是加了蜜糖。
离开龙宫岛后,他已做好了准备毒性发作,甚至准备处理后事,没想到慕容必谦居然还会前来为他解毒,心中五味杂陈,无可言说。
慕容必谦卧在他身边许久,直到李玄以为他睡着,他却忽然开口:「从我十二岁继任时,我身边就有很多人。他们待我,便如同你的那些妃子待你一般,敬重,畏惧,想借着我的权势往上爬。至于他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感情,谁又说得清?何况感情这种东西很是虚幻,纵然真的有深爱,却又能坚持多久?我最初遇着你时,以为你和我那些兄弟一样,既然有三宫六院,对感情自然不会认真,而且你一开始就有求于我,即使你对我有些好感,我也当你是作戏。却不知你竟是认真的。」
李玄心知却觉苦涩至极。为他甘愿在情事上毫无下限地将就,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地乱吃飞醋,甚至于毫无避忌地吐露爱语,在他看来,竟是自己的别有用心。
这许多年来,国势不如他刚登基时那般颓唐,天灾的影响降低了许多。慕容必谦每次在干旱时为他求雨,他固然很是感激,但若是知道他对自己怀着轻慢之心,根本不愿意帮助自己,他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一丝忧色。
想到最开始那年,每次慕容必谦都说求雨实是艰难,缠着与他交欢,他却以为慕容必谦对他有几分情意,即使是在上龙宫岛时,他也认为,慕容必谦是曾经喜欢过他的,只是情到浓时情转薄。如今听他说了才知道,慕容必谦对他的好感,也只不过是新鲜感而已,满足他内心中潜藏已久的,征服一位君主的快感。
若是当真对自己有情,只会百死而不悔,却不会像慕容必谦一样,口口声声地对他说,为自己做了多少事。
他看多了朝臣的邀功,一直并不以为意,岂知感情的事却是和帝王心术完全无关。
他心中疼痛至极,眼中却是流不出一滴泪水,只因流了七年,早已在梦中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