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知道我那一巴掌是不是灌注了内力,为什么他能在这一个小时里把全身上下都疼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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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将功折罪,提前吩咐厨房准备好了热汤,还陆陆续续端上来不少菜,大概是一早就准备好,到家就开始炒的。郑敖把大衣一脱,里面是一件浅灰色衬衫,他长得高,腰肢长,懒洋洋趴在桌上:“小朗,我手疼……”
我横他一眼:“打人打的吗?”
他十分不爽地在桌上滚了滚表示抗议,头发差点拖进汤里,就是不肯拿起勺子。
“你把衣服脱下来,这样擦桌子更干净点。”我不搭理他。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脸好疼……”他装出可怜的语气:“不想吃东西。”
“那就别吃好了。”我已经在吃饭了。
其实我一点都不饿,不过为了表示不理他的决心,我装作吃得很认真的样子。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筷子。
“我好饿……”
“你自己吃就不饿了。”
“小朗背着我去和人洗温泉,还不管我吃饭,想饿死我……”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小朗一定不喜欢我了。”
我正色看着他。
“郑敖,别装了。”
“我没有在装……”他演得起劲:“头好痛,手也痛。”
“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你并没有你表现出来的这么在乎我。”我把筷子放下来:“我不管你是独占欲也好,是想要我信以为真以后围着你打转也好,希望你适可而止。我们都是聪明人,戏演过了就没意思了。”
我原先的想法,是我们交往一阵,他或者会耐不住寂寞去找人上床,或者会发现我并不重要,而不再撩拨我。我觉得我可以和他虚与委蛇,维持表面平静。等到哪一天,我对他彻底死心。
但他入戏太深,几乎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
演戏最怕人当面戳穿,我也并不想吃着饭就忽然说这么冷厉的话,但是我更不喜欢他现在这副样子,好像我真的是他最在乎的人似得。好像他整天运筹帷幄勾心斗角,只要回来躺在我身边,跟我撒撒娇无理取闹、看着我虽然皱着眉头却也无可奈何地围着他打转就是他觉得最开心的事。这样的模式是李貅和陆嘉明的,是李祝融和我爸的,甚至可能是郑野狐和林尉的,唯独不可能是我的。
我天生配角命,他天生主角脸,我降服不了他,他也不会真的爱上我。
我以前觉得我只要呆在他身边,他真情也好,假意也好,甚至做戏也没关系,我在一边看着,心底洞若观火,我也能享受到。毕竟我那么喜欢他,只要呆在他身边就会觉得开心。
可惜我没这么豁达。
我天生是这样较真的人,爱与不爱都是彻底投入,学不会他这套三心二意的本事,也不要他三心二意的敷衍。我不适合玩这样的游戏,这规则也许很合理,很现代很科学,可惜不适合我。
郑敖的眼睛暗了下去。
“你觉得,”他停顿了一下,才把那个词说了出来:“你觉得我在演戏?”
我没有回答。
“我在演戏,我在骗你,你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他伸手碰我的手:“这些天你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吗?小朗。”
“我不知道。”我躲开了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敢信了,我只知道你不会爱上我,所以什么都不像真的。”
“也许其中有真的呢?”他问我。
“但你演得太逼真了,我不信你真的这么在乎我。”
郑敖自嘲地嗤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明白,”他看着我的眼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有雾气,遮去了那些情绪:“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啊,小朗,不择手段,抓着一个机会,就要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小朗……”
“我不想懂了。”我别开了眼睛:“我曾经很想知道答案,我以为任何事都会有答案的,但是也许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我是真的在乎你,你看不出来吗?那些我连话都不想说的时候,那些我觉得冷的时候,我只知道去找你,小朗,你身边很暖和,你不适合这个圈子,你太暖和了,可是我忍不住把你拖进来……”
“但是我快冻死了!你看不见吗!”我甩开了他的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站起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朝着他大吼:“你冷的时候可以找我,那我冷的时候又要怎么办呢!这个城市这么大,我总觉得我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我连养只猫都不可以!你要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要我的一整颗心都系在你身上,那我就这样没有心地活下去吗!心是要拿心来换的!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我,就算我拼命挣扎,就算我挥着拳头,拳头擦过了他颧骨,他还是紧紧抱住我,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
我很努力地没有哭。
我没有办法了,我很努力地做一个烂人,我也想冷若冰霜,我也想随便找个人上床,我也想像他说的那样,爽到了就好,但是我一点也不爽,我的心脏上像是多了一个空落落的洞,风从中间吹过去,把最后一点温度都带走了。
我快要冻死了。
他对着我笑,他装作一往情深,然而他不喜欢我。他这样骗我,这样演戏,然而他不喜欢我。
我没办法,变成那座坚固的、冷漠的蓝色冰川了。
他是我最最致命的软肋,我用尽了所有方法,都过不了这一关。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爱我,他不爱我,但只要他对着我笑,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就觉得又一点点好起来,我又开始憧憬,开始原谅。我没办法死透,没办法涅盘。
我太贱了。
爱一个人太贱了。
“对不起,小朗,对不起……”他一遍遍在我耳边道歉:“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
我没有话可以说了。
“小朗,你要我的爱情,但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的声音明明在我耳边,却好像远在天边:“我会很努力地对你好,我不会再和人上床,我会一直陪着你,小朗,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很诱人,像这世上最美好的交易,他给我描绘了非常漂亮的一幅美景。仿佛只要往前一步,就是春暖花开,阳光灿烂,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他说他会一直陪着我,他说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我一直记得从前。
记得那天晚上,阳台上暗香浮动,他靠在我身上看书,我在给花剪枝,月光照下来,他对着我笑,像我此生做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美梦。
可惜我推开了他。
虽然艰难,虽然挣扎,但我最终推开了他。
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声音是哑的,喉咙里像卡着锋利的倒刺,但我最终发出了声音。
“不行的,小敖。”
我爱你,是百分之百的投入,是百折不挠的固执,是连我自己都戒不掉的恶习,是仰望,是卑微,是一天一天带着笑意的注视,是只要想到你的名字就觉得欢喜,是把整颗心拿去献祭,筚路蓝缕,生死未卜。
你说你要拿东西来换,那样东西很好,非常好,很诱人,散发着香味,可惜那终究不是爱情。
因为我是给予了百分之一百的感情,所以我想要的也是同等的感情。就算对方你的是九十九分,也绝对不行。
你说的陪伴,大概也是很温暖的,互相依靠着,没有第三个人,没有欺骗和辜负。你会陪着我,我们好好地过。偶尔你觉得冷的时候,我会好好照顾你,你抱着我的时候,我也会有些微的错觉,仿佛你真的爱上了我,仿佛我们这是在真心相爱。
大概会很幸福。
你说世界很大,不必认真,爽到就好。
但世界上总有点东西,是比过得爽更重要的。
我奶奶说做人要体面,不是你的东西一分都不能要,老天爷不糊涂,不属于你的总有一天会被收走的。与其到了那一天再失态出丑,不如一开始就狠下心来不要。
爱情不是施舍,不是交易,不是为了偶尔一个夜晚的陪伴而进行的虚与委蛇,爱是义无反顾,是心向往之,万水千山无法阻挡。爱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照顾那个人,想要那个人过得幸福,而不是童年的养成的习惯,不是贪恋谁身上的温暖而无法戒掉。
这世上万物皆美好,但,唯有爱情能报答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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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敖没有再说别的。
他有他的自尊,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他的智商也让他做不出忽然跟我说他爱上了我这种事。
他留我在郑家过夜。
我没答应。
既然彻底说开了,也就没有常住的必要了,以后是朋友,只是不能再那么亲密了,因为我喜欢他,所以要离远点才行。我会控制不住地对他好,这样太不公平。
我在房间收拾东西,他站在门口。
走的时候我跟他说:“小敖,其实我一直很想对你说,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爱的那个人。其实相爱是很好的,如果找到了,你以后就不会觉得冷了。”
你会遇见很好的人,真正能让你爱上她的人,你会本能地想陪在她身边,不需要承诺,不需要保证。你不仅会爱她能温暖你的那部分,也会爱她的脆弱,爱她的索取。你会有美满幸福的人生,你会一直聪明强大下去,直到你再也不需要我的那天。
郑敖没说话,只是帮我提着箱子,送我到门口。
我走到雪地里,再回头看。
他站在门口,灯光照在他脸上,我却仿佛看见小时候那个小男孩,他在我被推倒的时候伸出手来,对我笑着说他叫郑敖。
我曾经想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直到他结婚生子,垂垂老去。
然而时光是洪流,我们终于被冲刷开,南辕北辙,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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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晚离开郑家,管家很担心,他听到的版本大概和事实偏离了许多,多半还经过了保镖他们的润色修改,应该十分离奇,不然他不会一脸对我又同情又责备的表情。不知道有没有因为以为我是净身出户而在我的外套口袋里面塞钱。
“我先走了,羊驼我过两天会来接的。”
我想,还是把羊驼还给李貅吧。
罗熙说他家有农庄,郑敖说他朋友有马场,但这终究不是我的,我不过是一个刚挂牌的小律师,养不起羊驼的。等我赚了很多钱了,我会把它养回来的,希望它那时候还记得我。
这么晚回去不方便,也怕我爸知道了担心。
我打车去酒店开了房间,这酒店我以前帮苏律师开过。
我以前很少住酒店,也不喜欢酒店,因为觉得酒店没有家的感觉。
但是这次住进自己开的房间,洗了澡,睡不着,倒了杯酒,穿着浴袍坐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万家灯火,看着看着,竟然也觉得不错。
我以前一直觉得红酒不好喝,现在忽然有点喜欢了,大概红酒就是很适合一个人喝的,酸甜香醇,舌底回甘,一口酒的味道就是一道峰峦,喝着酒看文件,很快就有了睡意。
一个人这样过,干干净净的也很好。
第45章:春满
这个年过得很热闹。
我们事务所二十七就放了假,我回家陪我爸搞卫生,我爸从小跟着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所以很尊重这些习俗,打蛛网,送灶王爷,写春联,都是亲手做的,李家两父子怕他累着,像两个门神一样跟在他旁边帮忙,偏偏我爸记忆力很好,套路很多,层出不穷,眼看着李祝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连忙跟我爸说,这些事我都记得,交给我来做,要他去休息一会儿。
我爸比较听我的,于是决定休息一会儿,派李貅过来听我指挥,李貅也不知道乐不乐意,一言不发,板着一张脸跟着我做事。
自从我把羊驼还给他之后他就不跟我说话了。
尤其是我爸听说之后还批评了他一顿,大意是他送礼物没有考虑对方,羊驼是要持续地照顾的,这件事是他不对。
李家人都是这样,看起来嚣张得不行,其实也很容易吃哑巴亏,因为他们根本不肯解释,觉得解释就是推卸责任。所以经常被误会,而且我最佩服他们的一点就是,就算被误会了,他们还是死都不肯解释,跟修了几百年闭口禅的得道高僧一样,好像一开口就会天降灾劫生灵涂炭一样。
我私底下跟他道了歉,他也没理我,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我跟羊驼告了个别,羊驼忙着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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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东西很丰盛,四个人围作一桌,还没有外面佣人那桌热闹。不过我爸这种人大概天生就有温暖发光的能力,给我们一人打了一个红包,连李祝融都打了个,又做了两道菜,说了很多祝愿的吉利话,像祝福小孩子一样的,不过那两父子都很吃这套,虽然还是脸板板的,不过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吃完年夜饭放烟花,我本来不太想去,但我爸站在回廊上很期待地看,我就去了,李貅分了我一把,自己又放了很多。我问他:“你喜欢玩这个?”
“我爸以为我喜欢放这个,放给他看的。”他说的是正在后面看我们的我爸,李貅把一大把烟花塞进我手里:“他在看你!快放。”
我只好也开始放,放得满手的硝石味道,不过我爸很开心,他以为我也很喜欢烟花,觉得我放烟花放得很开心。
我回头看,满天烟花里,他站在走廊下,比李祝融矮半个头。他这些年越发瘦了,只是仍然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像有星光一样。
时间在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一年又一年。
他们说陆非夏的身体不行了。
我很怕我爸爸变老,怕他生病,怕他死。
我很想时光凝滞住,就停在这一刻,没有一岁一岁年龄的增长,没有生老病死,我爸会一直站在我身后,把我当成他羽翼下的一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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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仍然是李家父子守岁。
我爸怕我撑不住,让我困了就去睡觉,我在客厅烤着壁炉的明火,整个身前都是热烘烘的。
外面仍然不断传来烟花的炸裂声,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在打闹,还有大人在阻止,管家和厨师在廊下聊明年的年景,厨房里在剁明天早上的肉馅,厨师和管家跟李貅打招呼,他这个时候去外面,应该是去给陆嘉明打电话……
爱真是奇怪的东西,连李貅这种凶巴巴的人都会无师自通地想念一个人。
我想郑敖现在在干什么。
郑家没有更年长的男人了,他是郑家唯一的支柱。
关映恨他,不肯见他,但他没有别的亲人了。
这个年他是一个人在过吗?
他说他有时候会觉得冷,觉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他说那时候他只有过来找我,因为我这里很温暖。
但是他现在不能来找我了。
我想起那个有着他血缘的孩子,那个叫郝诗的女孩生的孩子。我记得有一次,郝诗的朋友,那个叫倪云岚的女孩子打过电话来找我,说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我当时状态很差,态度很粗暴地回答了她,但是我是有她的电话的。
我想她说的事和那个孩子有关。
也许过完年我该去找一下她。
如果真的是郝诗对孩子不好,或者不想负担这个孩子的话,我想郑家应该找回那个孩子。
每个人都该拥有一个温暖一点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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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拜年,各家都回了老宅。
初二来了很多人。
夏知非辈分大,先去的是他家,但他家今年有病人,所以没有招待多久,转了一下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