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方才来你家酒楼点菜,带了三只螃蟹回家,吃完没一会就捂着肚子疼痛不已了,你家莫不是用的什么不干净的食材,坑我们这些老百姓?!”扶着老头儿的另一个边的是个壮壮的小伙子,他看着自己的爹疼的脸都白了,气得直嚷嚷。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间,被他们这么一嚷嚷,酒楼内本来坐的好好的人顿时也炸开了锅。深秋时候的螃蟹最是肥美,河蟹同海蟹不一样,较小一些,一般都是一人一只,都是顾楼生和宋澄一起去了别的地方买来的,新鲜的很。
宋澄回头扫了一眼,发现好些客人的桌子上都摆了蒸蟹,有些人正吃到一半,这时候也吓得不敢吃了,都要站起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些螃蟹又是他和顾楼生亲自购买的,绝不会有问题。
顾楼生看着越聚越多的人,扬声安稳了一下在自己酒楼门口嚷嚷的人们,吩咐豆儿赶紧把隔了五条街的陈大夫请来。说着和宋澄一同接了老爷子,把他扶到店内的椅子上坐着。那老爷子的儿子还在嚷嚷,还作势就要掀了桌子让顾楼生赔偿。
“我顾家的酒楼做了这么久,我顾家更是郡里做买卖良久的商户,到底如何乡亲们是最清楚的了。大夫一会就来,最重要先确保老爷子没事,如果是我顾家酒楼的问题,我自会承担后果和赔偿!”说着,看了一眼正扶着桌子要掀的老爷子的儿子一眼,宋澄正挡在自己身前抓着那小伙子不让他动。
“阿平,泡一壶浓茶,快点!”宋澄抓着小伙子的手腕不让他动,那刘夫子颤巍巍上来把自己儿子拉到身后,叫他不要鲁莽,他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宋澄扶着刘夫子也让他坐着,就见阿平抱着一壶茶水冲了过来,递给宋澄:“宋大哥,茶来了!”
宋澄拿起桌上的瓷口大碗,就倒了一碗水,扶着老爷子给他灌了下去。老爷子捂着肚子哎哟哟地叫,话都说不出来,喝了一碗后宋澄又给他灌了一碗。那小伙子又站不住了,上来就要抢碗:“你们这是要用茶水灌死我爹吗!是不是想赖赔偿!我告诉你们我可不依!”
龚平在一旁着急地看着老爷子的情况,这老爷子他认识,是他家附近的一户农户。龚平听他爹说过,这农户是外来的人口,具体从哪儿来的他们也不清楚,后来和郡里的夫子成了家。但是他记得,这老爷爷家种了一大片柿子,那柿子秋天的时候,闻着香气就知道可甜了!一点也不涩口。
他忍不住斜了一旁直嚷嚷的那小伙子,嘀咕道:“你爹怎么样还没定,你就嚷嚷着赔偿,也不关心你爹怎么样!就顾着钱钱钱!酒楼在这又跑不了,也不知道你是真关心你爹还是只想着钱!”
龚平虽然是嘀咕,但是声音也并不小,周围人听得清楚。别看龚平平日里总被豆儿欺负着,可聪明着呢,而且人又老实,邻里乡亲都认识。听了龚平嘀咕的话后,看热闹的人这时候也觉得,这小伙子怎么一直在要赔偿啊!顾老板都说了找大夫去了,怎么一点不关心他爹怎么样了呢!
周围围观的群众叽叽喳喳地闹了开,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是外来的人定居的,怎么教出来的孩子这么不懂事。那刘夫子此时只关心这老伴儿的安全,可见感情笃深!围观的群众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被转移的,这不,一听到龚平的话,马上议论了起来。
“唉可怜啊,怎么这孩子一点都不关心他爹啊!”
“就是就是!”
“唉掉钱眼子里去了哟!以后哪个小公子敢嫁给他啊。”
“我说,哪家人把自家孩子嫁给他那才是作孽吧!”
顾楼生抬眼瞟了一眼那小伙子,果然他不闹了,不由得面色板了起来。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赔偿而已,并不关心他爹的病情,这种孩子真是作孽!
“唉唉,大夫来了!”陈大夫被豆儿一路拽着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药箱站稳了缕着胡子直喘气。“让让,快让大夫过去!”豆儿努力地拨开人群,把老大夫拽了进来。陈大夫仔细地翻了翻老爷子的眼白,又诊了下脉,详详细细地询问刘夫子今日老爷子都吃了些什么。可是刘夫子刚张了张嘴想开口,那小伙子又唧唧歪歪嚷了起来。
“我爹今天高兴,说是攒够了钱给我去别国做生意,买了三只他顾家酒楼的螃蟹!我爹觉得蘸着醋嘴巴里太酸,喝了点小酒!总不可能是我自家酿的酒有问题吧!”
陈大夫皱着眉,看着老爷子。这估计是食物中毒了,于是掰开老爷子的嘴巴闻着味道,一闻,语气不善,道:“老爷子怎么吃了柿子。”
“哎呀,你爹刚才吃了柿子你怎么不告诉我!”刘夫子急了眼,站起来转过身对着顾楼生说抱歉:“楼生啊,我不知道我家老头子还吃了柿子,我听我儿子说是你家食材的问题,还以为……”说罢,刘夫子举起手在自家儿子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不孝子,还不让我带你爹去看大夫,刚才要不是顾老板他们给你爹灌了茶,你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围观的人此刻都闹了个明白,纷纷作鸟兽状散了,酒楼里的客人们也都放心地坐下继续吃,止不住地责怪那小伙子不懂事,还没常识!这螃蟹哪儿能跟柿子一起吃!
宋澄抬头冷眼看了下那小伙子,此刻他正一张脸憋红了,但是不像是觉得自己错了,而像是被识破了的尴尬样子。陈大夫此刻已经写好了药房,顾楼生让豆儿去抓药了。陈大夫正在嘱咐什么:“夫子啊!回去多给你加老头子喝茶水啊,等会豆儿抓了药你拿回去,喝个两餐就好了。唉你也真是,我前几日不是还跟你儿子说了,叫你家老头子吃了螃蟹别吃柿子吗,怎么这么大人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刘夫子被陈大夫说得一愣,也顾不上管自家老头子了,急忙忙问道:“陈大夫,你说你跟我儿子提醒了?”索性几人说话声并不到,没什么其他的人听到。
陈大夫也疑惑,回头看了一眼刘夫子家儿子,说道:“他前几日来药铺里拿药,提到他打算去买几个河蟹回家给你们。我说你们家不是后面种了好些个柿子树吗,叫你们别一起吃,你家老头子不是一直天不怕地不怕还爱贪嘴吗!”
刘夫子此刻整个身子都打起了哆嗦,抄起板凳就要向自家儿子身上砸过去:“我怎么养出了你这种畜生,你不拦着你爹也就罢了,出了事还要我以为是楼生家的问题,害你爹受苦。”那小伙子垂着头站着,也不敢说是他爹不听他劝一个劲要吃的了,说出来还是会被骂。
“夫子,别动气,老爷子没事就好,坐下来我让豆儿给你端碗你爱吃小米酿。”说着,顾楼生给豆儿使了个眼色,豆儿一溜烟跑去了厨房,龚平也跟着跑了去,不一会两人就端了三碗小米酿回来,一碗给了陈大夫,一碗递给了刘夫子,一碗给他儿子。
小伙子显然没想到自己也有一份小米酿,而且刚才自己很过分,还差点害自己的爹耽误了医治。他的确是想要赔偿,因为他爹把攒够的钱都给自己的话,家里就没什么闲钱了,两个老人在家,没钱也总是不方便的。所以他爹刚才固执地要吃,吃了后食物中毒后他慌着就动了歪脑筋。
宋澄拍了拍小伙子的背,还没开口说什么,那小伙子就被顾楼生拽去了后院,不知道做什么了。刘夫子有些急,毕竟是自己儿子,估计顾楼生是要骂自家儿子了,放下碗急着就要跟去,结果被宋澄拦下了:“夫子您放心,楼生不会为难你儿子的,您坐着等等。”
刘夫子点点头,看到旁边趴在桌子上好多了的老伴儿,给他顺背,顺便打量了下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听说了顾常心怀了孩子的事情,也听说了顾家酒楼里似乎又来了个厨子,顾楼生还很倚重他,亲自带回老宅给顾常心做东西吃,估计说的就是面前这个人了。
“你是宋大厨吧?”刘夫子喝了一口小米酿,觉得冷静了很多,看着宋澄点点头。豆儿在一旁站着,凑上来帮忙说道:“可不是,这就是咱家新来的厨子,手艺可好了,嘿嘿。”刘夫子笑着看了一眼豆儿和他旁边挨着站的龚平,道了声恭喜,也不知道是恭喜顾家酒楼里来了个好厨子,还是恭喜豆儿和龚平的亲事,豆儿闹了个大红脸,拉着龚平跑开了。
宋澄看着外面天色早就暗了下来,不由地担心,今个儿耽误了这么久,顾楼生他大哥和夫嫂一定担心了,顾楼生估计也会心情不好。于是他叫人带个信儿回去,说是酒楼有点事,过会就赶回去。刘夫子疑惑地看着宋澄忙来忙去,有些不解,虽然是个好厨子,但是这感觉看来,怎么都像是一家人啊。方才那样,自家儿子脾气闹起来是要打人的,宋澄总是有意无意地挡着顾楼生,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微妙啊。
这顾楼生生来腕子上并没有天赐的印记,虽然身子纤细了些,但总不是当小公子养的,这宋澄看起来的样子也并不像有印记的样子。顾楼生这么大了也没说个娶亲的打算,倒是小豆儿都定下来了,难不成,这厨子是顾楼生的相好的,所以干脆招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给自家酒楼用?或者是有别的什么情况?
顾楼生带着神情沮丧的小伙子从后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刘夫子捧着碗,皱着眉疑惑的样子。小伙子以为他阿爹还在生他的气,走过去噗通一声给跪了下去。刘夫子叹口气,转过脸不理他,倒是他家老伴儿脸色好多了,也有了力气,拍拍刘夫子的肩膀,让儿子拎了药,回家去,别在这继续给人家添麻烦了。
小伙子连忙把他爹搀扶起来,三个人给顾楼生道了别,道了歉,缓缓地往家里走了。
顾楼生看着人终于走没了影,猛地跳起来拉着宋澄就要往外冲:“哎呀,太阳都落了好一会了,大哥和常心肯定都急了,我们快点回家!”宋澄被他猛地一拽,往前一个踉跄,差点绊到了门栏。宋澄拍了拍顾楼生的肩膀,笑着说:“我让人带消息回去了,说我们有事晚些回去。”
顾楼生这才松了口气,从后院牵了马车出来,坐了上去,将缰绳交给宋澄,自己则是头埋在膝盖上休息了。宋澄接了缰绳,心情大好地一挥马鞭,趁着顾楼生看不到,转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驾着马车往郊外赶去。
“走喽,回家!”
第十章:情窦初开
那日宋澄和顾楼生赶车回到老宅,已经很晚了。顾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几人在饭桌上聊着天,谈到今日酒楼门前被闹事的事情,也具是摇头一声叹息。一念之差,就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那小伙子一时鬼迷了心窍,也真是作孽,好在意识到了自己的错,不然待到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常心这段日子,心情极其不稳定,偶尔闹起来脾气,连顾林生都劝不住。这日听楼生和宋澄一说傍晚那事,脸色顿时就阴晴不定了。楼生扶着碗,用手臂捣了捣顾林生,示意他看常心的表情。顾林生早就注意到了,悄悄朝疑惑的顾楼生和宋澄摆摆手,表示——没事,我来解决。
顾家有下人伺候着,这洗碗的活自然是落不到宋澄头上。顾楼生蹑手蹑脚地凑到了他大哥和夫嫂的正屋外面,将耳朵贴在窗檐边,偷听。这偷偷摸摸的事情,顾楼生小时候可没少干。常心是顾家养大的养子,自小和顾林生两情相悦,青梅竹马,所幸小时候就年少的时候就定下了亲事。
那会子顾楼生就总是爱抱着怀里的小豆儿偷听墙角,一大一小笑嘻嘻贴着墙,一次也没有被发现过。等到顾楼生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听不下去了,也拉着豆儿不给他听了。顾林生曾经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弟弟,长大了,听得懂了啊!
至于让顾楼生听得脸红脖子粗的是什么声音,咳……不提也罢。
宋澄把剩菜什么的放进厨房的纱橱里面放好,刚拐到后院准备回房,就看到以一副奇怪的姿势蹲在墙角的顾楼生。那姿势很别扭:头贴在窗檐附近,身子侧着,双腿蹲着,一般人坚持不了多久。可宋澄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顾楼生腿酸了的样子,于是也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顾楼生回头一看,见是宋澄。正好借着宋澄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个用力,站了起来。他捶捶自己的腿,又侧耳听到大哥似乎把常心哄睡下了,于是拉着宋澄溜走了。反正墙角听得也差不多了,再听下去被发现可就不妙了。
“听你大哥的墙角,也不怕挨你夫嫂的骂。”顾楼生拉了宋澄出了宅子,两个人溜溜达达地沿着田边走着,就当晚饭后的消食。宋澄看着顾楼生穿的单薄,一袭薄衫看得人特别清瘦,也没多想,就把自己的粗布褂脱了下来,往顾楼生肩膀上一披:“天冷了,小心凉着。”
“我没事,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虽然是瘦了点,可是身体好着。你自个儿刚才下厨出了身汗,把衣服让给我,你才小心冻着。”顾楼生斜了宋澄一眼,把衣服又还给了宋澄。宋澄不肯接,顾楼生就拿出老板的架势,强迫他依了。
宋澄挠着头笑了,接过衣服披上,总觉得心里很高兴,好像就挨了顾楼生一下,衣服上都沾上了他的味道。宋澄走在顾楼生身后半步的位置,听顾楼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刚听来的私房话,思维早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满脑子都是小时候见到的那个精致的娃娃,笑眯眯地对他喊哥哥。
宋澄家里,世代都是厨子,可是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却是好吃懒做,还手脚不干净。他爹不争气,他阿爹整日里对他也没有好脸色,整个家乌烟瘴气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宋澄继承了他爷爷一身的好手艺,可是他爹却几次三番地辱骂他烧出来的东西连猪都不屑,从来没有人夸过他烧的食物好吃,也不许他出去谋营生,整日里拳脚相加,还扬言要剁了他的双手不让他进厨房。
第一次听见别人的夸赞的时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楼生的时候。差不多十四五岁的顾楼生跟着相熟的大人出门到了临郡,夏日灼灼的太阳烤的他是满脸通红,脑袋冒烟。好不容易躲在阴凉里休息了一会,却踩到了在茅草里睡觉的宋澄。宋澄看小孩儿脸色不对,转身跑回家给他端了碗绿豆沙。用井水冰镇过的,清清凉凉的,又下暑还爽口,喝的小孩笑眯眯地跟他说真好吃。
一面之缘的小孩儿走了,他的日子还在继续。双亲相继去世,他出去谋营生却因为他爹的原因让人总是赶了出来,怕他手脚不干净,也顾不上他做的饭菜如何,总是不肯用他。再后来,他被不懂事的一群孩子从高塔之上推搡摔落,再次获得生命。第二次听到夸赞,却又是从顾楼生嘴里说出来的,让他整颗心,都鼓动了。
“大哥说,过了这几个月常心的情绪就能稳定了,最近他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刚才跟他说了酒楼的事,他都紧张上了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了。”顾楼生摇摇头,回头看宋澄,谁知宋澄正满目的笑容望着田野边出神,连脚下有东西都没有看到。
顾楼生动了恶作剧的心思,也不提醒,就看到宋澄吧唧一下,踩了进去。宋澄觉得不对劲,连忙回神看脚下,一看,就苦了一张脸。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没注意,竟然踩进了牛粪里,惹了一身臭。
抬头看着幸灾乐祸的顾楼生,宋澄把脑袋里的小人赶走了,哭笑不得:怎么觉得认识顾楼生越久,就越觉得他像是没长大似的。人前成熟精明、干练稳重,回到了家就各种不一样。“回去吧,踩了一鞋子的牛粪,你还笑。”宋澄站在田边使劲儿地把鞋子的牛粪蹭掉,拽住一旁的顾楼生,往他那干净的鞋子上来了一脚。
“哎!你鞋子上有牛粪你还踩我,怎么这样啊!”顾楼生两眼一瞪,不干了,一路追着跑远了的宋澄,发誓一定要在他衣服上也踩一脚:“你自个儿想情人没留神,干我什么事儿,别跑!”宋澄跑的更快了,被顾楼生说的情人一词羞得满脸通红,心里有什么滋生了,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