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不出回答,因为我像他一样想问自己这些问题,为什么会是一个男人?为什么是陈学凯?为什么会喜欢?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到底是怎么了?大脑根本无法转动思考。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我一直重复,边哭边重复,“我不知道,我真的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抱着他哭,咿咿呀呀乱说了一大通,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的什么。
他只沉默听着,紧紧抱着。
后来我俩的拥抱是怎么停下的我忘了,我是怎么做完教室清洁的我也忘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他牵着我手回寝室,他的手温暖,稳稳地攥着我,一直走到寝室大门才放开。
翌日早上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上的戒指。
它还有恃无恐地戴在我手上。
第十五章:明知你要走
在喜欢上陈学凯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在喜欢上他之后,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喜欢男人。毕竟谁也不知道一生之中会爱上几个人,会爱得多深,会记多久。
有一段时间我会把郑辰逸错看成陈学凯,有时候想叫郑辰逸却会喊成陈学凯的名字,这是在二十年后我都还在犯的错误。
到现在我并不想去考虑到底我更爱谁一些,因为陈学凯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如果他又出现,我是说如果……算了,没那种如果。
我无法在他和现在的爱人之中做出选择,更不想去选择。
我跟他告白之后,我们的日常比往常更轻松了。
我几乎能看懂他眼神所说的话。
他如果一直盯着我,在我看他的时候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的话,那就说明他想我吻他。他如果牵我的手,把我手拿到眼前看看那戒指,那就说明他只想我把他牵得更紧。他如果来问罗喻题,并且一直心不在焉,那就说明他想跟我说说话,聊些有的没的。
那个星期他最后一次周末留校,我和他一起留校。
那是我第一次放弃回家的机会。
母亲电话里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说很重要的朋友要走了,就是那个很好的哥们。
周五的晚上,教室里只有几个人。我坐到后排陈学凯旁边,其余还有几个同学聚在一起聊天。
他在桌下牵我的手,戒指蹭到我手上,却带来一种无比心安的感觉。
我一只手被他牵着,一只手想做作业,但只剩下左手。
“我要做作业。”我说道。
“你下午都做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周记明天再写吧。”他拉着我手不放,手指扣进我指间。
“明天去哪里?”我问他。
“我去上课。”他说的是街舞。
“嗯。”我点点头,“我能去吗?”
“嗯。”他把我手放到自己腿上,像抱着玩具一样。
“那你让我今天把作业写完。”我说着要把手抽回来。
他死死攥住,“明天过了还有周天。”
“周天下午就要交作业了。”我担心道。
他还是不肯松手,“你念我写。”说着把笔拿起,把我空白的周记本夺过去。
我无奈答应了。
“前天那些人是你叫的?”我突然想起。
“嗯。”他仿佛不太情愿回答这个问题,轻轻点头。
“为什么要找人打他们?”我问道。
“打了他们他们就不敢再来找你麻烦。”他说着,靠到桌沿,手里的笔轻轻转动。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找我麻烦?”我问他。
“你发小说的。”他表情不耐烦,道,“你到底写不写周记啊?”
“写写写。”我讨好道。
“第一排,正楷,居中。”我笑着下达命令,“题目:致我远行的朋友。”
“要求多。”他笑道,但还是顺从我,一笔一划在本子上写得认真。在我记忆中他就没做过作业,这次终于正儿八经拿起笔了,边写着还不忘嘲我道:“听题目就知道肉麻得很。”
我没理他,继续念到:“不知人生的前路上还能否与你相遇。致远行的你,冒号,再见。隔一排,破折号,题记。”
“哇哦,写个作文玩这么多花样。”他勾着嘴角笑道。
“你少废话。”我脸红道,等他把题记写完继续道:“这篇周记写给我一个朋友,他是个不爱说话怪人。”
“哦。”他盯着我呆呆地回我一句。
“哦什么哦,写啊!”我朝他瞪眼。
他悉悉索索写上。
“我们从不对对方说‘你在我心中很重要’这样的话。”我道。
他笨拙地在本子上写完这句话。
“你在我心中很重要,要加单引号。”我提醒他。
他加上。
“却默契的,对对方想说的这句话心知肚明。”
“最开始相处时我只以为他接近我是出于同情。”我一字一句念到,“但在他跟我坦白之后我发现他接近我的理由比这还糟糕。”
他傻笑两声。
“生活跟你开的玩笑很多,比如,跟一个与你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成为朋友,甚至又从朋友变成更亲密的关系。”
我等他写完,继续道,“我面对生活的安排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我感到无奈,却又从未如此幸福过。”
“下一段。”我提醒他道,“他曾经问我,这么多人宠着你,你没有感觉吗?”
这次他聪明地加上了单引号。
“我说,有感觉啊,被宠腻了的感觉。我只回答了一半。”我道,“后半句话是:我也宠着你,就像那些宠着我的人对我好那样对你好,把你宠到反胃,可以吗?”
他侧过头来盯我看了许久,复杂的眼神中,我读不出他想说什么,只能明白他难受。
“看着我干什么?写啊。”我假装凶他道。
他埋头写下那句话,手轻微抖动着。
“他在我眼中是一不良少年。”我继续道,“却又没人比他更好。”
“记得以前的某个晚上,我们闭着眼睛谈及梦想的时候,我问他长大之后想干什么,他说他想打篮球,想像姚明、易建联一样。后他又反问我。我说我想当作家,把生命中的每一件难忘的事情都当做故事,自嘲般讲给别人听。”
“他开玩笑说‘那我在里面叫什么名字好’,我答‘易建联怎么样’。我俩当时只笑,如果我不告诉他,那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笑容背后是那么的宁静。我所追求的,理所当然的自信。”
“关于他的故事一定会有,我一定能写出来,他把这一切看得那么自然。”
“他跟别人打架,他朝那些侮辱他梦想的人怒吼,他也不会知道,我竟从他这些无意识的动作中被鼓励。”
“而得知这一切是为保护我之后,那种兴奋感只能用流泪来代替。”
“下一段。”我提醒他道。
“生活从来不是公平的,比如有些人只能学习,有些人却有自己想走的路。我曾想在这两者之间找一个平衡点,但是那太难了。我如此平庸,中考、高考、考研、工作,一切从我双脚沾地那个时候就被父母安排好。”
“他勇敢地想面对自己的梦想,却不能在我所在的世界得到承认。”
“有人觉得他选择离开是他不得已的举动,但其实那是他生活真正的开始。”
“如果我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留在我的世界,这样会不会太自私?”
“事实上我正在这么做。”
他又停下笔,转头看着我良久。
“我却更害怕听他说‘只要你想让我留下,我就哪里都不去’。”我低头,五指扣得更紧。
“我没有资格让每个人都满足我那狭小得可怜的心胸。更何况他是我如此重要的一人。”
他转头继续在本子上写,眼眶红红的。
“不知未来还有没有这样美好的‘不期而遇’,所以我想对他说‘再见’。”
“或许一年后,或许多年后,或许等我们两鬓斑白,或许那个时候我们还能相拥,或许那时候我们只能点头笑笑。”
“哪怕是一面也好,已经淡忘所有的感情也好,我想再见到他。”
“他是如此重要的,我心目中的仅此一人。”
“我选择放手,掺杂着强烈的期望放手。”
“再见,并且希望我下一次对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你已经走上了自己一直寻找的那条道路。”
“你不要说了。”他语气恳求道,眼睛大睁着,泪痕留在脸上泛光,眼泪大颗大颗滴到我本子上,染出一团一团的泪渍,“别说了。”
我闭上嘴。
他握着我的手不安的捏着,浑身发抖。
我将头抵到他肩上,“我好爱你。”
他不抬头,无声地落泪。
“卧槽,你别哭啊,像我在欺负你一样,”我用手去擦他落在我本子上的泪渍,看到自己手上戴的那戒指,心中莫名难受。
“什么时候轮到你欺负我?”他轻笑。说罢把拿着笔的手盖到我手上,大拇指不停擦拭那戒指,未几又用笔在我无名指上写下‘我好爱你’。
写好后弃笔而去,头也不回出了教室。
我幼稚吗?我只初二而已,就恋爱了,还同性,还虐恋。
我也觉得自己恶心。
但不是我的错,是陈学凯的错,是他先对我好的。我喜欢上他了没错,但我是无辜的。
晚上他帮我洗衣服,我从背后抱他,并告诉他一直很喜欢他这样抱我。
他没答话,任凭我贴着他。
周六我跟他一起去上课,我坐在旁边看他学。下课之后和他在落地窗前接吻,楼下是川流的人群,不耐烦的鸣笛声,还有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建筑、绿植和十字路口。
他问我是不是初吻,我说是。
晚饭我们又吃的肯德基,我和他在桌下牵手。
晚上他在我床上睡觉,侧身将我搂着,说了些‘我爱你’、‘晚安’之类的话便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睁眼便见他盯着我看,我抱着他,朝他笑笑又闭眼睡着了。
周天我们睡到中午一点过,我早就醒了,不想起。
起床之后我匆匆赶了一篇周记,下午交了这篇。
晚饭是陈学凯从校门外买回来的盖浇饭,我把肉沫茄子里面的肉沫用勺子舀到他碗里,他盯我一眼,“你又变回民了?”
“肉沫里有肥肉。”我一本正经点点头,“腻吗?”我问他。
“不腻。”他摇头道,把小炒肉的肥肉和瘦肉分开,瘦肉夹到我碗里,肥肉和着肉沫吃。
晚上我睡的迷迷糊糊,听到他下床的声音,几秒后又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凑到我耳边说‘晚安’,又在我嘴上轻轻啄了一下。
早上刚亮灯他就把我叫醒,我俩趁大家都还睡着,牵着手去教学楼。一路上没几个人,一路上便可以不松手。
上自习时他借口上厕所出教室,我也跟他出去,躲在摄像机监视不到的黑暗角落接吻,几分钟后又若无其事回教室上自习。
放学时我们故意留到很晚,等大家都走完了又可以牵着手回寝室。
我们挤出所有能相处的时间牵手接吻,所有动作都躲躲藏藏。
我流水账般的生活似乎因为这些小小的动作而有了期待。
于是我在温水般的生活里迎来了沸水般灼人的那一天。
他的床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床板。他的衣柜已经空了。他床下的鞋已经全部收走。他的洗漱用品也被他母亲收走。
他母亲看到他手上的戒指,说‘你个男人戴什么戒指’,他不耐烦地叫他妈别管。
我和同学送他到校门口,他借口要上厕所,把我带到厕所边流泪边和我接吻,说‘我爱你,再见’。
于是他走了,再没回来过。
如果不回来,为什么还那么真诚地说爱我?
为什么我会像白痴一样等你一年又一年,等到忽视身边所有的美好,困在和你的那些细节里?为什么我那么不甘心就这样不了了之?为什么我神经病一样每个周末都去那个培训中心?为什么直到二十年后我都还记得你笑着等我吻你的样子?
我真是疯了,又贱得很,想要忘记却偏偏记得更清楚。
后来谈了不知道多少次恋爱,还是会想起你说‘我爱你’时候的语气。
我疯狂地寻找,却找不到能与之媲美的那三个字。
待我再长大些了,苏林看着我戴在脖子上的项链,拿起上面套着的戒指端详,问我‘我真的无法取代他吗’。
于是在那一个雾蒙蒙的阴沉天,它从朝天门大桥上落到了滚滚江水里。
再也没有一模一样的戒指,让我一分钱不出却花费多年光阴去等待。
第十六章: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在陈学凯离开后的第二个星期周末,我去了那个培训中心,他已经不去了,那里面的几个非主流告诉我他去了外地,和他离婚的爸爸一起。
我一个人在北城天街逛了一天,我已经记不得他当时是在哪里给我买的戒指,于是又到那个女人街去找,我站在玻璃柜前,老板来问我想买点什么东西给女朋友。
我摇摇头说我就只看看。
老板撇嘴离开。
玻璃柜里没有和我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
晚上母亲打电话叫我回家吃饭,我嗯嗯着答应了,去肯德基买了一个全家桶,又回了学校,把全家桶给了留校的苏林。
苏林只是惊讶地把提着全家桶到教室的我盯着。
“给你吃的,我吃饱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回家吃饭。
陈学凯离开的第三个星期一,我的眼睛还是红肿着。
每当看到他空空的床位时就忍不住鼻酸。
星期二和苏林一起吃饭,又是吃的肉沫茄子,我把肉沫挑出来放到碗里一边不动。
苏林抬头看我饭就要吃完了,肉沫却没动,说‘你竟然不吃肉了,以前还把我碗里的肉沫挑走’。
我低头,眼泪不停在眼眶里转悠,结结巴巴道:“肉沫吃起来……来,有种反胃的感觉”。
苏林撇撇嘴,把我勺子夺过,舀起那些肉沫。
我还认为他要把那些肉沫舀走以免我浪费。
他下一个动作却是把茄子和肉沫和在一起,在把我碗中的饭也和进去,然后放下勺子,道:“骗人,吃哦,楞个就不腻了。”
泪珠终于放弃抵抗,滴滴答答落到碗里,和饭菜和到一起。苏林嘴里慢慢嚼着,盯着我,手中筷子也放下。
“算了嘛,他又不是死了。”苏林道。
我揉揉眼睛,从兜里摸出餐巾纸擦嘴,再抽出一张擤鼻涕。
“吃饱了?”苏林见我擦嘴,问我道。
“嗯。”我点头。
“屁哟,你一半都没吃到。”他不信道,“去买点其他的嘛。”
“我要回去睡觉。”我道。
苏林依着我,和我一起回寝室。
回寝室后他又出门了,我直接睡觉。中午起来之后他给我一个面包,说:“学校外面卖的,晓得你喜欢椰蓉。”
“哦。”我面无表情接过,跟他一起去上课。
他这样会让我想起陈学凯,不过陈学凯肯定会瞪着眼睛威胁我把饭吃完,也懒得到校外买面包给我,不,他会叫苏林到校外买面包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