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我不敢抬头看他,“进了个圈儿,你知道重庆同志挺多的,偶尔去419,带套的。”
“骗人。”他带着哭腔,沙哑的哭腔。
我不屑地轻笑一声,“好吧,有两次没带套。”
背上重量压来,郑辰逸的手臂将我腰身环绕着,紧紧地把我困在怀里,“我好想你。想得要死了。”他把脸贴在我耳边,体温隔着西装传来。那种温度和心跳,来得好是熟悉,逼人落泪。
“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他在我耳边悄声道,不是刻意的悄声,而是因为哭泣使声音太过沙哑,“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但是求你别走。”他说,眼泪滴如我衣领,“南京的房子我没卖,我们回南京好不好?重新开始好不好?”他哭出声,“我们去把那个福利院的孩子领回家一起住好不好?”
我撑着洗手台抽泣,心如刀绞。
如果我是女人就好了。
“我、我不能去。”我抽泣道,“我放心、放心不下爸妈他们。”
他失声痛哭。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抓紧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不知自己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都快疯了。
部长进来时见着我俩哭成一堆,一人赏了一耳光,唾了一句“窝囊废”,又跟我们抱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第六十九章:我愿意陪你
一个星期之后,我靠在池塘栏杆边喂鱼,我在等郑辰逸。
一个月之后,我在江边等郑辰逸。时间过得很快,我并没有悲痛很久。事情总归是要过的,无论是直接迈向悲剧结尾,还是变得更糟。
五月的天气已经足够热,即使是傍晚。
我向家里撒谎了,我说自己要加班,今晚回不了家。母亲叫我注意身体,别吹多空调,也别去约人。我显然不会听母亲的。
在郑辰逸结婚之后,我们想出了一种新的交往方式。礼貌来说,是婚外情,文艺来讲,是地下恋。一星期内,我和郑辰逸有三天晚上不会回家。这种感觉很奇怪,偷偷摸摸,东躲西藏,怕遇见熟人,更怕遇见父母,被某个不相干的人多盯一眼也会浑身不舒服。
但我俩没有其他办法。
除了这样,我们还能怎么相处呢。叫人忘记并不是不可能,但是谁经得起遗忘所需消耗的时间?每次清晨我醒来,看见枕边人不在,心都是空的。死亡来得轻松,但是我一走,母亲父亲怎么办?郑辰逸呢?
一个月下来,我一大半工资都捐给了宾馆。有时我与郑辰逸也并没做,只是相拥而眠,睡到天亮,发现怀里搂着人,心中便踏实。发现对方赶去上班了,心中不免东想西想,惴惴不安。
我俩绷紧了神经在来往。
两三个月之后,我从家里搬出来了,自己在渝中区租了一套房子,郑辰逸也在物色新房。郑辰逸说他还是想带我去领养一个孩子,怕我一个人在家里太凄凉,我没答应。就算是同性恋,也不能让孩子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我们会毁了那个孩子。
我没觉得有多么的孤单,周末还是会回家看看父母,父母气色不错。我会在公司解决午饭,晚饭就在外面随便吃点。郑辰逸工作很忙,更何况他还已经结婚了。
有时他能陪我一起吃个晚饭,周末能来住两天。他辞职了,自己和几个同事出来单干,事业刚刚起步,每天都很累,老得很快,让人心疼。
我有时都在想,他这么多天不回家,妻子为什么不和他闹腾呢。转念一想,其实这样也好,无论埋着什么样一颗定时炸弹,能有现下来温存温存也是好的。
有天郑辰逸赤膊躺在我身边,在被窝里抱着我,说他发现妻子把人带回家办事,还在卧室大床上。他说他不想回家了。
“那你就多来陪陪我吧。”我这样回他。完全没有善解人意贤妻良母的风范。我不想再那样惺惺作态,在事情败露之前我们拥有的时间弥足珍贵。
郑辰逸真这么做了。除了周一周二,每天都会到我这里。
一年之后,郑辰逸突然来得少了,电话也很少打,信息也不常发。我一人窝在小小的出租屋内,比大学那时候来得更寂寞。
我又开始写之前的文章,关于苏林的部分,我能坦然写出来了,关于郑辰逸的部分,我可能不会写,因为我感到羞耻。
又是一年夏天,父母已经六十出头,我找了点关系,联系了一个熟人的旅游公司,把他们送到冰岛去了一阵子,一个来月。我看他们发给我的信息,母亲说那里的鸟很可爱,他们很舒心,于我心中是莫大的安慰。
我一人在家里过得有些狼狈。本来想多学学做菜,最后发现速食罐头最适合我。我把速食罐头里的肉和着乱七八糟的青菜一起炒,不过还好,没食物中毒。一次做饭时罐头盖子划了手,但锅里还炒着菜,我不敢去找止血贴,忍着痛把菜盛进盘里,打开手掌一看,满手是血。
我盯着血站了很久,等血不再往外冒了,才去将手洗干净。看到这么多血的那一刻是很震惊的,我想我只是缺一个止血贴,或者说一个帮我拿止血贴的人。郑辰逸会怎么做呢,肯定会急急忙忙地翻出一堆防破伤风的药,可惜他不在。
杂志社得奖了,我再一次升职加薪,心情很好。一看工资卡上多了这些钱,很想吃点什么,或者买点什么,走到火锅店门口,想给郑辰逸打个电话,但怕他还在工作——他说最近有一个大项目。所以我一人去吃了一顿火锅,点了四个菜,没吃完。
吃完饭后又在步行街随便逛了逛,我突然想到离家出走之后过得第一个春节。一想不知道郑辰逸的唇膏用完没。于是去屈臣氏买了唇膏,看到了女士护肤品,给他妻子买了一套。路过阿玛尼时往橱窗里望了眼,一件新款风衣很大气,我想郑辰逸肯定会喜欢这种简洁的款式。但是我的钱全花在好几个月前的婚礼上了,不够,没敢买。
他家挺大,小区挺好。估计他父母也出了些钱。
我在他家楼下晃悠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敢去敲门,悻悻回了家,想着下次再把东西给他。
没过几天,郑辰逸打电话说他一个月都不能来我家,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家里出了点小事,不用担心。我没多问,问他也不会回答。如果他愿意把那些难事都告诉我,我会好受许多,他也会好受许多。
就在他打电话还没过一星期,我的盲肠开始耍横。下班回家时突然疼起来,我差点没爬去医院。
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害怕一打的就浪费一顿饭,硬是坐公交去了医院。
我到医院门口,已经疼得双腿发软,护士跑来扶住我,问我“叔叔你怎么了”。她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
于是我的阑尾被切了,被推出病房时,我整个身子都是麻木的,盯着不停后退的天花板,想到病房里也不会有人在等我,蓦地有些痛苦。
当天晚上郑辰逸来了十几个电话,我都没接。不是不想接,没力气。
第二天郑辰逸给我打电话,我这才告诉他自己做了手术。他不出所料地赶过来了,埋怨我肚子疼时怎么不早给他打电话。我不知怎么回答。
我有什么资格跟他打电话呢?从名义上来说我好像并不是他的谁,顶多是普通朋友吧,有谁肚子疼了给朋友打个电话说“你来照顾照顾我”?
入夜他就睡在我旁边,想抱着我又怕碰到伤口,很晚都没睡着。
“你以后碰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听见没?”他小声道。
“我想出院。”我答非所问,“医院一晚上太贵。我差不多能下床走路了。”
他又哭着说对不起,脆弱得像个孩子。
之后一个月他都住在我的租房里,但是我们一个月没做。当时他一进租房就看见水池里泡着成堆的碗筷,哭笑不得。
母亲和父亲从冰岛回来,要来看我时才知道我割了阑尾,母亲又哭了,问我谁来照顾我的,我说郑辰逸。父亲神色复杂,不过没说什么。
拆了线之后我忌口两个月,这两个月过得还算不错,郑辰逸常来,躲着我爸妈,爸妈也常来。之后郑辰逸来得很频繁,上班也会送我,下班就在写字楼下等我。我俩从单位手牵手漫步回家,有一瞬竟能让我忘了身边人是已婚的郑辰逸。
好景不长,半年不到,郑辰逸妻子大闹编辑部,我差点又丢了工作。
我把她拉到楼下,她哭着说想跟我好好谈谈。我办公桌都要被她掀翻了,她说要跟我“好好谈”。
“我跟他过了三年,你知不知道三年对一个女人来说算什么?”她哭诉,幸好我选的是露天咖啡座,“他有时一个星期都不回家,你让我怎么过?”
我沉默着,并没搭话,想起郑辰逸说过的事,心中凉凉的。
“你别再找他了吧。”她道。
“不可能的。”我也道。
她朝我破口大骂,众人纷纷驻足,看片刻热闹又继续走。
我知道她早就发现了,从郑辰逸说家里有点小事那时候开始,什么事我都有预感。这一天迟早回来的,准确的说,总算来了。相反的,我除了羞耻之外,感到解脱。
郑辰逸的父母肯定也会知道的,就在不久后的将来,然后我的父母也会知道。我忍了这么久,还是要面对这一刻,或许是上天可怜吧,我终于不用再忍。
“你们离婚吧。”我道。
她睁大了眼,感到不可思议。
“趁你还年轻。”我非常冷静,异常冷静,“你们才在一起两年,但我跟他过十多年了。”
她差点又掀了人家的咖啡桌。
当天下班之后,我提前回家了,没有等郑辰逸。回家之后心情还是很平静,我想起一个人度过的很多时光,我现在的生活,有三分之二的时光都是独自度过的。
其实这样一想,我与郑辰逸的恋爱有什么意义呢?所谓离不离得开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我们都习惯了分别。
父母,我存的钱,加上他们的退休工资,他们能过得很好。我以为我的存在能给他们安慰,但事实上,我一次又一次让他们蒙羞,而且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帮我和郑辰逸。他们是在“治疗”我,妄图用亲情来治疗我。
如果这个世界的亲人不愿接纳你,如果这个世界的爱人乏力去爱你,偌大一个城市,三千多万人口,你却要独自一人蜷缩在被窝里,独自一人在喧闹的餐厅吃火锅,独自一人去逛一眼望不到头的商场,独自一人去做一场手术,忍受了这么多钻心的孤独,最后还要被狠狠的凌辱,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完美的结局。如果是这样,那到另一个世界去,岂不是更好?
坐进浴缸里的时候,我没有脱掉衬衫和西裤,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不堪一击。热水里没太明显的痛觉,血就像上次割破自己的手掌一样,在水中喷涌,看上去视觉冲击并不太强烈,它缓缓将水染红,给我一个漫长的过程来回忆。
睡去前我好像听见了开门声,听见了郑辰逸的声音,我想对他说对不起,可惜,无法再说出口。
第七十章:没你想的那样糟糕
我醒来的时候郑辰逸和父母都坐在床边,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母亲问我难不难受,我没什么气力回答。父母回家帮我带饭,郑辰逸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没挪过位,也没说话。
父母走后他也只是疲惫地盯着我,我甚至看到他两鬓冒出的几根白发。
“辰逸。”还是我先开的口,“我们分手吧。”
他抖了下,嘴唇颤抖着,张合了几次,吞了口唾沫,只说了一个“不”字。
“那、那你先回去吧。”我仍然感到绝望。
“不。”郑辰逸眼中晶莹。
我们陷入一阵难耐的沉默。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坐在血里的时候,”他搓着手,眼泪滴到手上,“我真的好怕。”
“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一个人都能扛下来,都能搞定。”他道,“但、但是看到你坐在血里面,慢慢把眼睛闭上,我、我心都碎了。”
我面无表情偏着头,眼泪滴到白被单上。
“我们、的好日子都还没来,”他捂着我的手,我的伤口已经缝合,包着纱布,已经不再流血,但无法自由活动,或许是当时割得太深,断了筋。他看着我的眼睛,眼中尽是泪水,脸上也隐约反光,“你怎么能先走?”
我后悔极了,不忍看到郑辰逸这副模样。他的设计公司已经小有名气,戏谑来讲,是个霸道总裁。但我家的霸道总裁,像个孩子一样,连放手都不会,还要在我面前大哭。我怎么能让他变成这样呢,我一方面觉得自己狠心极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忍受了太多太多,远远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
“辰逸。”我撑起身子靠到他肩上,道不尽的疲惫,我想他也一样,“张晶昨天来找我了。”
“她去你们公司找过你吗?”我问他。
“找过。”他抱着我道,“把许多公司珍藏的案例模型砸烂了。”
“你怎么办的?”我问他,想效仿这方式,去弥补弥补我在编辑部的形象。
“我熬了两天两夜把模型粘回去。”他想逗我笑。
“啧我认真的。”不得不说他的冷笑话挺管用。
“我没做什么,跟大家道了歉。”他简单道,“时代不同了,而且我们是年轻公司,工作能力和私生活无关,共识。”
“我觉得我可能在单位待不下去了。”我佯装轻松道。
“我跟她离婚,”郑辰逸决绝道,“我们换个城市吧,实在不行换个国家。”
“但是你爸妈怎么办?还有我爸妈?”
郑辰逸没答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父母怎么办?我们想,我们爱得这么痛苦,历经了这么多磨难,爱得那么深切,你们为什么还不能接受我们。他们想,我们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婚都结了,怎么还是不能让他们变得正常?
“不管怎样,我会跟她离婚的。”郑辰逸道。“我已经决定了。”
郑辰逸还是跟她离婚了,公司股权都分了她一半,身价暴跌。
他父母也很生气,尤其是知道张晶将男人带回家的那一刻,几乎是想把张晶拉过来狠狠踹上几脚。我给他们买了点补品,权当讨好他们。
回公司时众人一见我手上裹着纱布,还好心的上前询问鼓励。办公桌上有个实习小女生留下的小字条:“段老师,你是最棒的编辑,我的目标,一定不能在我们面前倒下,我们相信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坚强!”
总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道没什么,绝对不会影响工作。他还是像看当年的实习生一样,似笑非笑地将我看着。
一个新人神秘兮兮地请我吃了顿午饭,问我“老师,你也是gay?”
我:“……”这信息量有点大。
“老师,别难过,一棵树上吊死不值得,你这种类型在我们之间还是很抢手的。”
我:“……”
“现在很流行年下攻。”
“……”
“你知道年下攻吗?”
“……”
我发现社会的肚量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嗔怪的目光会有,但更多的是调侃和玩笑,摇摇头一笑而过,众人一般不说“段岑睿是个同性恋”,而说“段老师是个大叔受”。虽然两者追根溯源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差别还是很大的。
离个婚把郑辰逸赔惨了,房也没了,又跟我住进了租房。某设计公司高冷犀利的霸道穷总裁住进了五十平米的租房,把他爸妈气得咯咯直抽。郑辰逸这个不孝子将父母撩家里再没多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