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遗忘已久的感觉此刻却犹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心脏。
希尔维森缓步走过去,军靴坚硬的底部叩击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回响,那把惯用的光剑斜斜指向地面,雪蓝的电流缠绕着亮红色的剑身,一步一步靠近退无可退的猎物。
就在这时,三人腕上的通讯器同时一亮——
点开光屏,代表语音申请的图标兀自闪动,而原本应该显示申请人ID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白翊犹疑着拧紧眉心,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隐藏ID的通讯号,但是父亲为什么要同时联络三个人?
这边白翊还在犹豫,希尔维森那边已经顿住脚步,直接按下耳麦。
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太平洋下,白琮西坐在光脑前盯着屏幕上显示的三条通讯波段,然后毫无意外地看到发送给希尔维森的那条语音申请被最先接通。
尼克勒斯郁闷地蹲在角落里,用一片桉树叶戳正在打瞌睡的考拉鼻子,脑子里竭力把它想象成白琮西的模样。
洁西卡抱着尼克勒斯的睡衣一脸无奈得站在旁边,偷偷打量着两个正在闹别扭的Boss,在心里默默叹气,顺便同情一把被自家教皇蹂躏的无辜考拉,以及被双打中的安格尔,果然不经Father允许就擅自行动的后果很严重,就连身为‘革新者’教皇的尼克勒斯都要蹲墙角生闷气。
余光轻轻扫过散发着怨气的房间一角,白琮西莞尔一笑,对洁西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兀自戴上耳麦,控制光标把四人ID拖进同一个临时通讯频道,然后才点下屏幕上的接通按键。
“梵卓少将,好久不见,我是‘革新者’的主教,白琮西。”
希尔维森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客气地说:“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先杀个人,然后再听您想说的话?”
“嗯,这恐怕不行,”白琮西轻笑起来,“其实,我发送这段语音申请的原因,就是想请少将放过我那个不听话的孩子。”
“孩子?”希尔维森说:“如果我没记错,您应该只有Bye一个孩子才对吧?”
白琮西笑道:“我是一个科学家,经我创造出来的生命体都是我的孩子。”
希尔维森:“您很博爱。”
白琮西:“多谢夸奖。”
两个虚伪的人绕着圈子相互试探,白翊觉得浪费时间,索性单刀直入地插进话来,说:“让我们放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对于‘革新者’的这次行动,我需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最好有说服我放过一个吃了驻外基地军官的敌人的能力。”
“他还有用。”白琮西说。
“对你有用?”白翊反问。
白琮西笑了笑,“小翊,你以前对爸爸可没有这么咄咄逼人。”
白翊冷笑道:“如果他是个正常人类,我想我也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好吧……”白琮西退步,温和地说:“至少你不正常的父亲可以让你在四百年后的今天,还有机会和他在通讯频道里吵嘴架。”
白翊略微一顿,静了几秒后,冷冷说道:“如果可以,我倒是愿意站在墓碑前看看你的照片。行了,废话到此为止,回答刚才的问题。”
“他对我们还有用。”白琮西坦言道。
白翊说:“不好意思,我看不出来他对我有什么价值?”
“以后你会知道的,”白琮西说:“袭击联盟驻外基地的行动完全在我的计划之外,尼尔太心急了,而且出于某种暂时不方便向你们透露的原因,所以才有了这次荒谬的行动。作为放过安格尔的交换条件,我会在两周以内为你安排更换身体的手术,只要你们能按时赶到‘革新者’在悉尼的地下基地。”
“怎么样?你们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利弊。”
这个条件的诱惑力根本不言而喻,希尔维森松开按住耳麦的手,转过身与仍旧站在原地的白翊对视一眼。
此时通讯频道变得异常安静,另一端,白琮西也暂时闭麦,优雅地坐在软扶手椅内,眉眼间的神色安逸温和,显得非常有耐心,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眼睫抬起,水晶镜片后的黑色眼珠如同一颗温润的玉石,柔软的目光再次滑向房间一角。
原本专心偷听通话的尼克勒斯急忙扭过头,手上拿着桉树叶子继续喂那只兴致恹恹的考拉。白琮西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唇边浮起笑意,轻声说:“时间不早了,你很虚弱,去休息吧。”
尼克勒斯掰开考拉的嘴,粗鲁地把桉树叶塞进去,没理会对方的问题,而是闷闷地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当初放任携带九级变异体的Bye离开基地只是为了验证这个实验体是否成功,现在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你为什么迟迟不让他回来?”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白琮西笑道。
“够了!我不在乎你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我,但是你现在的行为只会激怒那个人!”尼克勒斯不接受这种模棱两可的理由,骤然起身,四目交接,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坠入一双澄净黑暗的眸底,然后被对方万年不变的温柔次熄灭了所有怒意。
少年的脸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孱弱地身子微微摇晃,白琮西静静看着那双略微失神的淡色瞳孔,欣赏着愤怒之下掩藏着深深地担忧。
在男人独有的温和注视下,气焰逐渐退去,尼克勒斯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放在身侧的手指卷着衣角,他犹豫地抿了抿嘴唇,过了半响才极小声的说:“抱歉,这次是我冲动了,可我确实不能理解你究竟想等什么,克劳德是你一直带在身边的学生,他的死是那个人给你的最后警示——”
说着,他抬起头,眉心拧起,不安地说:“琮西,你到底想做什么?真的连我都不能告诉么?”
“尼尔,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够了。”白琮西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他转而看向洁西卡,吩咐道:“带教皇去休息,药剂注射量增加2%,顺便把昨天的身体检测报告给我送过来。”
洁西卡朝他欠了欠身,恭敬道:“是,Father。”
尼克勒斯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数控门。白琮西炒杰西卡一扬下巴,示意她赶快跟上,待两人离开,他才重新按下耳麦,问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通讯频道倏然响起一阵细微的电流声,紧接着白翊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他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
白琮西说:“你觉得我是你父亲这个理由怎么样?”
白翊刹那静了,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都忘了我还有个父亲。”
“你这么说也太伤我心了。”白琮西笑道。
白翊平平嗯了一声,问:“时间和地点呢?”
“克劳德的记忆里有悉尼基地的入口,这一点梵卓少将应该已经了解了,至于时间,我大概需要一周左右来做准备,当然也欢迎你们提前过来,这里的设施很完善,可以当做度假。”
“父亲,我们的关系真的没有那么好,”白翊说:“一周以后见。”
话音还未完全销匿,随着对方退出临时频道,耳麦顿时传出一段单调的忙音。
Chapter 76 The last hug
说完,白翊松开耳麦,直接退出临时频道,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转而对希尔维森说:“既然不用杀他,我们就尽快回去吧,对了——”白翊顿住,想起先前的疑惑,连忙问道:“阿晨是不是出事了?”
经他这么一提希尔维森倒是反应过来,他快走几步来到安格尔近前,提起光剑架上对方颈侧,质问道:“阿晨组怎么出的意外?我赶到以前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或者我读,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剑身释放的灼热气息炙烤着肌肤,这个举动完全出乎意外,安格尔额角沁出一层冷汗,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改变主意想要杀人灭口,再听见希尔维森的问话后反倒松了口气。
其实对于失踪已久的八级变异体,安格尔自己都不太确定,根据不久前主控室的情形,苏晨这人亦正亦邪,让人完全分不清他立场究竟站在那边,不过有一点倒是不假——他的二次拔剑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八级变异体不是自己人,这是安格尔最后得出的结论,所以他没有义务协助对方掩藏身份,反而更乐意看他身份暴露。
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眼角带笑,故作神秘地说:“梵卓少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从始至终,我的计划都是让你们尽快抵达斗兽场,绝对不会因为攻击你们而耽误时间。”
“说重点,”希尔维森道:“我对你没有耐心。”
安格尔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说:“八级变异体诞生于将近两个世纪以前,是唯一吞噬了人类的病毒变异体——少将大人,和一只病毒成为朋友,您会不会觉得很意外呢?”
希尔维森没有说话,阴沉的脸色仿佛结了一层冰。
“不过这也恰好证明了Father的作品完美无缺,变异体完全打破了人类和病毒的界线,高级变异体本身就无限接近人类——”
说这话时,他略略偏头,目光绕过希尔维森,轻飘飘地落在白翊身上,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我一直认为八级很受Father偏爱,他诞生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以变异体的状态跟在Father身边,而此前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变异体都是在确定成熟后就迅速与本体进行主导权争夺。”
“在整个变异体培养计划里,受到这种特权一般待遇的除了八级,可就只有您体内的Nine了,我们都知道,时间最先培养出来的往往是感情,而且,你们不觉得他吞噬的那具人类本体和小少爷有几分相似么?
此时白翊心里除了震惊就是疑惑,从希尔维森有所行动开始,他就一直处在沉默旁观的状态,如果说前面对话透露的内容用不可思议来形容,那现在安格尔这句明显针对他的言论简直怪诞到了极点。
早在任务开始前安格尔就透露过有关八级变异体的信息,按照他讲述的内容,被吞噬的本体是白琮西在某次外出时带回来的一个生命垂危的普通人,但往后的反吞噬和逃走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的失误!
培养一只注定要逃走的变异体,父亲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整件事细想起来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白翊甚至没太多时间去震惊苏晨就是八级变异体的事,他心里的疑问实在太多了。
“所以是阿晨放你走的?”与刚刚知道真相的白翊相比,已经察觉异样的希尔维森倒是非常冷静,他威胁性地挑起剑刃,冷声问道:“阿晨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混入联盟内部,是不是为了在最后这段时间里可以接触到Bye?你们的Father安排他卧底还有没有其他目的?”
为了避开光剑撩人的热度,安格尔不舒服地朝后退了一步,不及被禁贴上墙壁,他脸上也露出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说:“坦白的说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当年他为了逃离基地亲手杀了教皇身边最贴身的几名警卫,并且用教皇的性命做筹码强迫Father打开基地的密码门,这件事后来成为整个‘革新者’的禁忌,很少有人敢提起,今天以前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八级,更没想到他一直藏身在联盟内部,而且还成为了上校军衔的特战队长。”
安格尔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希尔维森,见对方脸色没什么变化后,才继续道:“而且从他的态度来看,八级应该不是Father的卧底。”
“不是阿晨放你离开主控室的?”希尔维森问。
“是Father,”安格尔无奈道:“‘革新者’内部没有任何事能瞒得了他,这次行动他迟早会知道,当时他命令我放弃任务直接返回,教皇也同时联系说必须把小少爷带回去,所以我就……”
“尼克勒斯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回去?”白翊犹疑着开口,眉心拧紧,猜测道:“是不是和克劳德有关?”
安格尔点头,不确定地说:“组织内部的某些事我们也无权知道,不过除了教皇和Father以外,‘革新者’还有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掌权者。”
白翊:“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我什么也不知道,”安格尔坦言道:“从我诞生以来就没见过那位大人,就连Father和教皇都很少提起,但事实上,他才是创造了革新组织的人。”
“让克劳德来联盟军演的人是他?”白翊追问。
“末世以前他就是Father的学生,除了教皇,克劳德是组织里最早跟随Father的人,”安格尔顿住,唇角缓慢挽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个人只说了一句话,克劳德就必须去死。”
白翊怔住,心底骤然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安格尔看着他失神的眼睛,叹息似的说:“小少爷,您是Father最在意的人,却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刀,亲手杀了他最忠诚的学生。”
世界仿佛刹那间静止,时光倒转,灰白色的记忆横冲直撞地涌进大脑,白翊恍然记起军演时雪幕中的那片林地,脸色惨白的克劳德胸腔被整整一梭机枪子弹轰得粉碎,却还呛着血沫喃喃重复的那句“总有一天你会理解”。
到底要他理解什么?胸口气息滞缓,白翊感觉到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难道毁灭世界还会存在可以被世人理解的理由?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空气中传来的心跳明显变得急促,希尔维森捕捉到这丝异动,一声不响地收起光剑,朝安格尔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转身走到白翊身边,伸手拍上他的肩膀,安抚性的握了握,说:“任务还没结束,统计基地战损和审讯阿晨,你比较喜欢哪个?”
安格尔离开后,大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白翊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克劳德临死前的情形,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希尔维森,疑惑道:“你不觉得奇怪么?如果阿晨是八级变异体,作为完完全全的D病毒,他又是怎么完成基因改造的?而且他还是唯一具备阅读思维能力的改造兵器,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合理,或这说,太巧合了?”
“吞噬了人类的病毒,同时又具备纯血血族强悍的精神控制力,他身上综合了三个物种的特性,创造他的人简直是个天才!”希尔维森莞尔一笑,玩味道:“不管怎么说,回去先打一顿,竟然在我面前装了一个世纪的菜鸟,这小子真是活腻歪了!”
白翊终于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端倪,眉心微蹙,怀疑道:“对于阿晨的身份,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而且……连对他的态度都没什么改变?”
“在联盟,你的出色会成为最大的缺点——”希尔维森说:“当年的阿晨就和你在军校的时候一样,只不过他不懂得什么叫低调,据点出身的普通人类少年,战斗力强悍到令人发指,所以作为那一批预备役的总教官,我可是相当关注他。”
“难道你早就知道?!”白翊心里一惊,急迫道。
希尔维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什么都查不到,据点那边给回的反馈只是说阿晨在某一天忽然出现,末世以来人类常规生活被破坏,幸存者总会以自己的方式生存下来,每天都会有和他一样的人进入临时据点,和普通人混在一起他确实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