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回头示意洁西卡离开,然后快步走过去。目光相交,两人完全不需要任何交流,希尔维森单手抱住白翊,其余一只手插进发丝按在脑后,略微用力,白翊顺从地仰头,果然有一吻印上眉心。
唇瓣摩擦着肌肤,希尔维森把少年的身体搂进怀里,体味着这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触感,声音宛若暧昧的低语,他说:“我想我会怀念你现在的模样——”
白翊哑然失笑,过儿一会儿,才说:“如果你喜欢,大不了不要以前的身体,让白琮西再做个人造体给我用?”
“不需要,”希尔维森说:“我见过他了,很期待。”
白翊惊讶得睁大眼睛,“你见过,什么时候?”
希尔维森笑道:“第一天,白琮西单独见我,顺便帮忙引荐了一下。”
“觉得……怎么样?”
“做起来应该很棒?”
白翊:“……”
白翊一把推开他,怒道:“你可以走了!”
希尔维森把人拽回来,从背后环住白翊的腰,下巴枕在凹陷的肩窝里,心想以后这小家伙越来越厉害,恐怕就不是想抱就能抱得了,嘴上却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不会控制大脑反馈,第一次见到你生前的样子就是在一段记忆里。”
白翊把脸颊同希尔维森的贴在一起,轻轻蹭了蹭。
“你在最出色的年纪死去,却被我遇见了最需要保护的你,Bye,有时候我反而很感谢你的父亲。”
“希尔——”
“等你出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好。”
白翊扭过头,简单碰了碰希尔维森的唇瓣。
希尔维森松开白翊,手臂有些不自然的垂在身侧。
数控门在两人面前无声开启——
白翊深深缓了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身后传来门板再度滑动微弱声响,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门的另一端,希尔维森迎上少年那双墨染一般幽暗的瞳孔,一瞬间的目光交接,成就了只此一生无法割断的牵绊,随后嘭的一声,数控门合拢,他们像是被命运隔绝在两个紧紧相贴、又无法相互跨越的世界。
白翊心里莫名腾起一种怪诞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最近实在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好好看看你,小翊,见到你真好——”
那是那个男人特有的温和嗓音,与此同时还夹杂着一种零件轻微扭转的声音,白翊灵敏的感知几乎是瞬时捕捉到这丝异样,猛然转过身去。
视野终点是一片混合着深海色彩的浓重暗色,软底皮鞋叩击着地面,白琮西从阴影中走出来,手臂扬起,手中稳稳托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克劳德带回来的,我保存到了今天。”
白翊认出那是四百年前,自己亲手交给克劳德防身用的配枪,也意识到对方的意图,身体恍然一动,整个人快成一道虚影,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白琮西抹去。
“很果断,这样很好。”
白琮西唇边挽起笑意,身体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白翊摸不清他脑中到底在思考什么,只觉得这个男人从容不迫的模样很恐怖。
“可惜,你还不是对手,而且要想完成意识体移植手术就必须经历死亡。”
话音没落,白翊攻击已至,闻言手上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偏了位置,而白琮西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任由匕首刺进胸膛,然后徒手扣紧白翊脖颈,把人凌空提起。
“这一次,我不得不亲自动手了。”
一声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响,子弹从眉心射入,直接轰穿大脑。
那是和死亡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整个意识海爆发出一阵恐怖的震颤,白翊甚至来不及体会那一秒的疼痛,意识堕入混沌,不断下沉。
黑暗的底部,货架陈列,上千只记忆球焕发出蒙蒙松松的蓝白色冷光。
“时间到了,”角落里,抱膝而坐的意识体睁开眼睛,诡笑着看向白翊,“我感觉还不错。”
“什么时间?”
“你以为Father在等待的是什么时间?”
“我……不知道……”
“他在等待九级变异体觉醒,而现在时间到了。”
Chapter 91 王车易位
——“他在等待九级变异体觉醒,而现在时间到了。”
Nine的语速很慢,声音甚至还维持着一丝虚弱,却一字一句像冰锥一样刺进白翊心里。
少年一如往常一样的苍白瘦弱,黑暗中,略显病态的肌肤散发出莹白的微光,衬得眼仁漆黑无比,犹如一对光泽细腻的黑玉。
说完,他手掌撑住地面,慢慢吞吞地站起身子。
时间……到了……
精神域深处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阴影下记忆球散发出的冷光诡异得冷人窒息,面前是一只完全觉醒的九级变异体,即使未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力量变化,但仅是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白翊觉得有一种无形无质的力量,跨越两人之间数米距离,牢牢扼紧了他的咽喉。
“精神域内的吞噬之争,比你想象的还要凶残……”
像是察觉到他的恐惧,变异体Nine反而轻笑着扬起嘴角,细白的五指状似无意地抚摸过脖颈,舌尖舔舐着唇缝,像一只最恶劣的捕食者,肆意品尝着猎物崩溃边缘的恐惧。
变异体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出白翊漠无表情的脸,对方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眸底蕴藏的笑意却随着时间一点一点退去。
最后,Nine遗憾地摇了摇头,缓步走近一只货架,指尖凭空虚点摆放在上面的水晶球,像是在查找什么,他背对着白翊,背影看不出一点防备的味道,轻描淡写地说:“可惜,我们的争斗有一些变化——”
白翊蓦地怔住,诧异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取代你,活下去,可惜——”举在半空的手指一停,Nine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踮脚取下最上面一层的一颗记忆球,回过头,平平淡淡地把话补充完整,“可惜他不允许。”
“他?”白翊下意识地问出来,但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名字,“白琮西?”
Nine没回答,而是反问:“他有教你下国际象棋么?”
白翊眉心蹙紧,缓慢点了点头。
“难怪,总觉得他教我下棋的时候就像在教另一个人,他看着你,看的又不是你,这种感觉……”话音戛然而止,Nine没再说下去,掂了掂手上的记忆球,对白翊说:“Father用二百年的时间只教给我一种棋法,你猜是什么?”
白翊能感到对方说得话里有话,而且能肯定Nine知道很多他们、甚至是尼克勒斯都不知道的事,他早已从最开始的恐惧中冷静下来,脑中快速思考着所有细节直接的连接关系,同时做好了对方随时可能采取攻击的准备,结果被Nine忽然这么一问,他反倒有些茫然了。
父亲教的国际象棋,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不是不记得了?”Nine问。
白翊没说话,只是静静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这是你的记忆,我想你可能记不清了,”Nine笑得一脸无奈,走到白翊近前,举起了手中的记忆球,“一本圣经,一段密码,一条讯息,你大概不会想到,当年的一次游戏,会变成他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吧?”
玻璃质感的记忆球焕发出蓝白色的光芒,剔透的球体恍若空心,其间有奶白色的絮状物在缓慢旋转着,白翊实在不理解他意图,却随着变异体的声音回忆起那段模糊的记忆。
忽然之间,水晶球脱手,在两人脚下摔得粉碎,星沙似的絮状记忆旋转着腾起,模糊了精神域内的整个世界。
周身的景象在不断变换,时间倒退回上百年前,黑暗消散,橘红色的灯光亮起,夜晚温暖而湿润的风从窗口吹进来,脸侧发丝撩起,一切比真实更像真实,白翊怔怔看着眼前这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书房,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第一本也是第三本圣经放在左边书架的第二层,你可以自己去看。”Nine从他身后绕过去,悠闲地坐进书桌后的扶手椅内,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敲打在黑白格棋盘上发出嘟嘟的声音。
白翊回过神,目光落在那盘下了一半的西洋棋上,眼神豁然一亮。
这是一盘快要杀至局点的棋,白棋额走位很凶,已经逼上了黑棋国王,这副棋盘一直摆在书桌上,从小他就在奇怪,为什么棋盘总是半局?为什么父亲从不把棋子归位?
Nine坐在书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因为这是Father用一生时间布的局,有人想要得到吞噬了人类本体的特殊记忆体,用它来打造最强生化兵器,小少爷,你就是棋盘上即将被将死的国王,如果这是Father的局,你觉得他的下一步会怎么走?”
白翊盯着那盘残棋,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你懂了么,Bye?”Nine笑道:“他教给我的唯一的棋法就是‘王车易位’。”
“你是王,我是车,王有危险,就由车来和它交换位置——”Nine一边说,手指分别拿起两颗棋子,交换后从新落下,然后操控着白棋吃掉黑棋的车,演示给白翊看,最后总结道:“我的诞生是为了保住你。”
王车易位的目的是弃车保王,白翊心里清楚,不由得眉心紧锁,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Nine说:“Bye,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Father依然爱你呢?”
白翊不置可否,只能沉默。
“难道只是因为四百年前他命令克劳德杀你这件事?”Nine追问:“刚才你也听见了,死亡是意识体移植的必要前提。”
就在这时,房门之外传来轻响,属于这段记忆的主角即将登场。Nine站起来,朝白翊略一欠身,说:“这是你们的记忆,我没有窥视的习惯,就先走了。”
“不过,最后我想多说一句,”Nine拿起被吃掉的车朝白翊晃晃,道:“Father的局到此为止,剩下要怎么赢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Nine身形淡去,同一时间身后的门被打开,白翊蓦然转身,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时代的白琮西抱着只有七八岁的自己走进来,然后他注意到那时候没有留意的一个细节——
白琮西察觉到书桌上被移动的棋子,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而是走过来将一切复原。
小白翊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伸手搂紧他的脖子,不耐烦地催促道:“爸爸,你说的游戏呢?”
白琮西把儿子放在扶手椅上,叮嘱他坐稳不要摔下来,然后走到左边那排书架前,取下放置在第二排的一本圣经,回到扶手椅这里,重新把小白翊抱进怀里。
书页哗哗翻动,最终停止在有折痕的一页,白琮西对小白翊说:“这世界上会有很多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爸爸的秘密只能告诉小翊一个人。”
小白翊问:“为什么只能告诉我?”
白琮西摸摸儿子的额头,笑道:“因为别人知道了我们就会有危险。”
小白翊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为什么会有危险?爸爸又不会做坏事!”
白琮西笑笑,没理会这个问题,而是说:“这个世界对好与坏的界限很清晰也很模糊,有些事为了防止失控,为了确保可以一直掌控,所以必须要参与进来,即使必须要成为一个坏人。”
闻言,男孩儿稚嫩的脸皱成了一只小笼包,“爸爸要变成一个坏人?”
白琮西道:“想要控制一件事,你就不可能做到置身事外啊,小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可是……”
“如果爸爸变成坏人,小翊还爱爸爸么?”
小白翊为难地拧紧眉头,过了很久,才说:“我会和你一起做坏人。”
白琮西低头吻着儿子的头发,轻声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爸爸不需要小翊陪我做坏人,只要我们不会成为敌人就够了。”
小白翊单纯的哦了一声,注意力重新回到父亲手中的圣经上,说:“这个游戏怎么玩?”
“这个游戏就是把爸爸想说的话用四种特殊的秘钥进行加密,而这些秘钥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样爸爸就可以只把秘密分享给你一个人了。”
“我可以告诉其他么?”
“你可以告诉给值得你信任的人。”
随后白琮西开始给小白翊讲解密码编辑方法,处在幼儿阶段的孩子学习能力很强,但相对理解能力会很弱,白琮西教的很有耐心,同一个技法会重复很多遍,直到小白翊完全掌握为止。
白翊站在扶手椅后看着两个人,他早已忘记了经历这段记忆时自己的感受,也忘记了当初那句承诺,他只记得那本圣经上的密码自己花了很久都没能解开,后来掌握解密和加密方法以后,父亲也不在提起这本圣经,而是交给他更复杂的内容进行解密。
现在他就站在后面,看着那段一眼就能知道答案的简单密码,以及男人耐心教导的背影,恍然想起了不久前Nine的话。
——这是Father用一生时间布下的局。
——他的局到此为止,剩下要这么赢就看你自己了。
这两句又是什么意思?
——
同一时间,悉尼基地最深处的实验室,白琮西靠着玻璃壁上点燃一根香烟,一点猩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在他身后,一尾高度腐烂的深海鱼类像鬼魅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不远处的手术台上,无影灯惨白的光线落在青年面无血色的脸上,在他身边还并排摆着一具被爆头的少年尸体,溢出的血浆顺着手术台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深褐色的痕迹。
白琮西抽完最后一口,把烟蒂按灭在墙壁上,说:“既然醒了,就快起来吧,我需要收集一下数据,看看融合效果怎么样。”
话音没落,青年抬手挡住眉眼,阴影下的眼睫轻颤着睁开,露出一双柔黑的眼珠,一抹狡黠的笑意从眸底一划而过,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光裸的身体线条精炼而漂亮。
青年抬眼看向白琮西,唇角扬起,声音透着几分邪气,不满道:“如果醒来的是Bye,您还会这么冷漠?”
“不管怎么说,流程还是要遵守的,”白琮西指着手术台旁的一套衣服示意他穿上,然后开始着手检查新生后的身体,随口问道:“感觉怎么样?”
“不太开心~”Nine说。
对方回答的言不对题,白琮西也不介意,伸手摸摸他的头,就像对待幼年的白翊那样,笑道:“我知道你做的很好。”
Nine很喜欢这个动作,温顺地合上眼睛,宛若梦呓一般说:“您的安慰一向很能欺骗人,Father,就连您宣布死刑的声音都很美妙。”
“你知道就好。”白琮西说。
Nine轻笑一声,不再说话,白琮西把检查结果录入光脑,说:“梵卓少将在门外,你尽量晚点再暴露身份。”
Nine嗯了一声,闷声道:“您和教皇最好尽快离开,这里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