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慕德礼肯定道:“几个门户网站的消息其实都是在海天之类的BBS上炒热了才发布的,至于微博,那更不用说。你注意到没有,娱情动态和星风尚的大股东是谁?”
谭岳嘴唇动了一下,无声地吐出宏新两个字。
谭岳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又问:“可是为什么?假设这一切都是宏新做的——故意传播他自杀谣言、伪装他离世的真相,甚至害死了他……为什么宏新要和青原过不去?”
“我所知道的明面上的矛盾,也不过是《忍冬》青原入围奥奖后,推拒了宏新提出签约合作的橄榄枝。”
“谭岳。我摸不清楚宏新的底,就像现在没有任何官方机构或私人能曝出凌牧先生有多少身家一样。”慕德礼非常严肃地看着他,脸上没擦干净的签字笔印哪怕像猫胡子一样滑稽,也丝毫无碍他眼下异常认真的神色。
“我也有一个猜测。无凭无据,纯属虚构。我说给你听,听了就忘了吧。”
谭岳在对面做出配合的洗耳恭听的表情,慕德礼方才缓缓开口:“如果……从《孤岛》开始支持他拍完三部片的笔钱是都是圈套……比如说,黑钱。”
谭岳吃惊,一瞬间他感觉从里到外前所未有的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可是青原,他那么干净……”
“我知道。”慕德礼看着站起身来的谭岳,面无表情地转着手里的茶缸子:“我只是把前后一些事情连在一起……长期以来匿名支持拍片的钱突然撤资,赶上了凌牧先生立公开遗嘱。青原离奇死在岱溪水库,最近的人烟处岱山雅居又和宏新集团脱不了干系。
“还有,他的死为什么会被传为自杀,除了掩盖他杀真实动机外,还因为自杀属于自害行为,不能获得保险金,甚至在西方宗教世界还会被严厉谴责。你别忘了,凌牧先生人在哪儿遗嘱登在哪儿。”
“正因为是青原,他聪明,较真,认准了电影是他此生的追求,其他一切都无暇分神。他没有那么多心眼,可能有一个窍,那还是实的。”慕德礼叹了口气站起身,按着谭岳的肩膀让他坐回椅子里:“我的意思是说,这一切连他可能完全被蒙在鼓里……”
谭岳还是没有找回声音,他一字一顿毫无起伏道:“编剧的想象力就是丰富……你不觉得比起纯属猜测,莫不如说是异想天开呢。”
慕德礼摊了摊手:“我说了,你就一听,罢了就罢了。你要是认为天方夜谭,我也无话可说。”
“事情太扑朔迷离了。”谭岳冷不丁蹦出来一句:“邵家与凌家人有什么关系尚不清晰,也不知道他们与青原又有什么纠葛。”
“而我接下来……刚好和他们有个合作。”
慕德礼陀螺似的摇了摇脑袋,似乎想要摆脱这团迷雾的纠缠:“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是那句话,你最好别信,你最好什么也别做。”
“你总是充满了矛盾。”谭岳凝神看着慕德礼,平静中带着淡淡的不满:“反复告诉我,然后又告诫我什么都不要做。”
“当作分内之事的不止你一个人。你没有理由阻拦我为他做什么。”没有忍住的话像海水一样喷薄而出,谭岳知道逝者已逝,说出这般话无疑是在活着的人的心里捅刀。
“你说得对,你是最有立场责备我的人。”
“责备……有什么用,能让他回头看一眼,能让他回来么。”谭岳无处安放的目光只好仰头,投向天花板上的挂灯。他觉得今天该是太疲惫了的缘故,整个人的状态都相当不对。忙碌,把一个人掏空了,却找不到什么东西能填补这个窟窿。
谭岳接下来晃了晃脑袋站起身。他感觉有些不投机,他不愿意把私人的感情过多地展现,话里话外也都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等一下,有个东西给你。”慕德礼叫住转身要走的谭岳,自己走到照片墙前面。谭岳不解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双脚不自主地随之挪动。
“瞧你刚才那么入迷,应该不会是欣赏我的结婚照吧。对不起,这个是铁定不能给的。”慕德礼嘴上开着无厘头的玩笑,全然不顾谭岳的低气压,手里忙着在落叶一般密集层叠的照片里寻找什么。
谭岳没说话,他一点也不欣赏那张放大贴在墙的中央的婚礼照片,大概是在宴会场花墙前面拍摄的缘故,除了新人还有伴郎和伴娘。
看来伴郎真的是这家人的挚友,他在许多照片上都有出现——片场工作照不必说,甚至还有他陪慕家小子玩木马的合影……
“喏,找到了。”慕德礼把一张照片摘下来,除掉背面的N次胶递给发呆的谭岳:“我猜这张照片你也许没有,难得的合影。”
谭岳无言地接过,当即愣了,连慕德礼后面半句依旧调侃的“你要不乐意,可以把我挡住我没意见”都没有听进去。
那是他们大学时候的照片。惯例,电影学院要求导演系学生的毕业设计是导演一部作品,戏剧舞台剧或者电影。凌青原和慕德礼当然也不例外。
凌青原选择的剧本是一部叫做《鼓》的小说,改编成了类似于话剧的形式在学校的礼堂排演,至于演员,当然是低年级的同学……尤其是表演系的。
这张照片就是当时“剧组”的合影,所有“主创”和“演员”都在其中,人有些多,照片空间显得很局促。自然,中间是被众人簇拥的导演,哪怕他脸只有芝麻粒那点大,谭岳也能看清他说不清是内敛还是忧郁的、几乎是招牌式的微笑。
“礼堂里负责录像的老师照的,后来我找他要了胶卷多洗了一张。”
谭岳没去找人群里的自己,虽然一眼就能扫见的突出位置。但他知道,他当时心不在焉,而眼睛更是没有看镜头。
谭岳依旧看着照片,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不稳:“慕编,我还想做一次他的主演。《小多多》是儿童片我可以投资却演不来主角。好在他还有一部遗作,另一部戏请您务必赶出来。我依旧愿投,唯一条件是把男主角让给我。”
二十九章
刚加入宏新娱乐的凌青原还没有正式的工作安排,这几天,他随着祝和平在公司里跑了跑,认了一些人,还去拍了一套像样子的照片。
室友袁薪听说他的经纪人是祝和平后,拍着他的肩膀,那表情分明是说“被压迫的人民要做好八年抗战的艰苦准备”。
至于拍照,主要是因为公司的每个艺人都有自己的主页、微博和个人档,虽然不都是艺人自己经营,但这毕竟是非常吸引眼球而且互动效果极好的宣传手段。
拍照地点就在公司的写字楼内,这个挺大的摄影棚平时也为一些杂志、网站拍摄素材,或者为一些电视剧电影拍定妆照之类。祝和平把凌青原丢在这里,就跑去料理他所负责的另一个艺人的工作,并且告诉凌青原拍好了就可以走了,公交之类的外面多的是。
服装助理是个留着樱桃小丸子头的女青年,她挺仗义地冲着祝和平远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把凌青原领到更衣室。凌青原按照她的吩咐挑了一套正装,两套休闲装。他先换上了正装从更衣室出来,摄影棚里正是一片热火朝天,好几个场地都排满了人。
凌青原在一个实习摄影师的带领来到一个空闲的布景,这两人的工作都很简单,一个是换几套衣服摆几个休闲的姿势,另一个对着调好的灯光按快门就行。至于效果嘛,完全不苛刻,只要双方都看得过去,其他好商量。
实习摄影师自然没什么经验指导凌青原摆造型。不过凌青原完全不怵镜头,甚至镜头感相当自然。
拍第一张照片的时候,凌青原左手很闲适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右手食指随意地扣在领带上,头和视线都向右微垂,在沉思又似在放松,解领带的动作给人无穷遐想。接着他又用这身衣服,外面批了一件风衣,挂了一柄长伞,做了散步的姿势却给照相机留的是侧影。
“小赵,你技术好像日新月异了么,是不是吃错药了。”樱桃小丸子头的服装助理刚好路过输出图像的电脑,多看了一眼,不忘雁过留评。
“欣欣姐你能留点口德吗。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技术能不与时俱进吗。”实习摄影师赵蒙拿闲话堵她。
欣欣扫了一眼布景,看见程鹤白非常有主观能动性的摆出了适宜的姿势,了悟地点点头。刚好场地中心的摄影区出了什么问题,急着叫服装道具,欣欣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来了”,撒腿就奔过去。
摄影棚中间大布景附近围了一圈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进行什么挺有分量的工作。凌青原没太在意,他只想着快点把自己照好了,腾出时间早下班,随处转转也好、了解了解工作单位的情况也好。
很快,三套衣服拍照完毕,凌青原跟赵蒙在电脑前面选片。凌青原感觉效果都挺不错,不需要什么大修,就让他发到自己邮箱顺便抄送给祝和平。
拍照虽然是小事,也是站在镜头前的第一步,凌青原对自己崭新的表现感觉心满意足。他顺便夸了一下赵蒙的技术,准备换回自己的衣服就离开。
“周老师,我说的就是他。”
“那就带过来试试吧,总比干等着两边不讨好来得强。”
凌青原听见渐行渐近的谈话,脑里放空心思有些茫然,忽然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是自己。那个叫做欣欣的服装助理三步并两步跑到赵蒙的电脑前,滚了滚鼠标快速过了一遍他刚才的作品,转而抬脸看了一眼旁边的真人。
“哎,就是你啦,过来跟姐走一趟吧。”
“什么事儿啊。”前面的女青年瘦且不高,脚步却很急促,凌青原追着她,纳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突破了一圈人墙,两人走到场地中间,凌青原大致分辨了一下,自然知晓这声势比刚刚自己所在的边角要浩大许多。灯光还亮着,布景空着,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带着可有可无的消遣表情在刷手机,隐约透露出一点点不耐,仪态却依旧很好。
“不能让沁馨干等着,不如就进取材,找一个别场的模特搭一下。”名叫周贤的摄影师跟苏沁馨的助理在不远处说道。
周贤旁边站着的商家代表有些不信任地向“替补”投来目光,不太客气地问道:“他行么,要不再等等。乱拉一个拍出来效果若不好,一样也让苏小姐为难。”
凌青原听见了,征询的目光看向把他拉过来的欣欣。欣欣语速极快地向他解释:苏沁馨是来拍摄一款珠宝首饰的广告,是作为某高档时尚类杂志的插页。广告里另一个男模特因为堵车耽误了,与其等下去让苏美女焦心,还不如换一个试试。
因为宣传的是项链、耳环和手镯,苏沁馨是主角,而男模特只是配合一下,做一个温馨的动作,给女主送上礼物、带上项链。
凌青原跟着服装助理欣欣来到周贤、珠宝商代表以及苏沁馨面前,三方的氛围稍微有些僵持。厂家代表生怕换了人,哪怕换的只是配角,会影响广告效果;苏沁馨接下来还要赶场,又没有时间一直等下去。
摄影师周贤安慰另外两方,希望能找到折衷的选择:“……毕竟只是衬托的,男模原本计划也不用露出正脸。现在等着也是白等着,还不如换一个人试试,兴许也成。”
既然替补人选已经带到了,其他人也都没有说什么,反正干着急也是浪费时间,拉个人配一配总不至于掉块肉。不太热衷换人的商家,以及想要赶快拍摄完成的苏沁馨都点头答应了。
“沁馨小姐先稍坐等一下……”周贤给苏沁馨送了一个笑脸,又看着程鹤白,叫他赶快去换一身衣服。欣欣得到指示,拉着程鹤白就要走。
“请问是什么样的首饰。”凌青原一只胳膊还被拉着,脚下却定了定,朝不远处的商家代表问道。后者告诉他是钻石戒指和项链。
“你小子挺细心的嘛。”欣欣随口表扬他。
凌青原不好跟她说自己拍摄过广告,经验自然丰富。他注意到苏沁馨穿的是一套鹅黄色的泡泡肩低胸蕾丝公主裙,于是选了一套灰色系的窄领西服,另外去掉了装饰性的镜框——镜头需要再现的是偏正式的场合,这种为了遮掩的装饰是能免则免。
凌青原回到反光板前,苏沁馨也补好了妆,两人一前一后,神色淡淡地走到作为布景的欧式三角桌和花瓶前面。照相机后面的周贤说先拍摄钻戒,道具助理立刻递来一个紫色天鹅绒的小盒子。
“……求婚,行么。”凌青原问苏沁馨。
“就求婚吧。”苏沁馨把手机往沙发里一扔,没什么表情站起来,简单点头认可。
钻戒自然是名贵而精致的,但是这个小玩意在画面中所占的比例太小,作为模特该怎么衬托着实是个问题。苏沁馨自然只要站着面向镜头就好,不过她作为一个有过不少演艺经验的年轻演员,自然知道该调动所用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欣喜。
凌青原知道自己不是主角。他面对苏沁馨的身侧单膝跪下,用自己的左手接过她递来的左手指尖,右手拿着钻戒作势就要为她戴上。
他感觉到苏沁馨纯粹是在摆造型,像显微镜下面的精密机械一样复制被求婚的幸福,当然,场景本来就是假的,她这样表现也无可厚非。
凌青原可以选择看着钻戒,深情地为女主角戴上。如果过火一些,想要抢镜的话,也可以侧脸多向镜头扬一些。然而他却选择了抬头注目苏沁馨,给了镜头一个完完整整的侧影。
苏沁馨当时只是有些机械地看着钻戒,忽而感受到来自下方的视线,自然也承接起来。两人对视,苏沁馨脸上有些生搬硬套痕迹的“幸福”突然化开,她对这个年轻男人的注目报之以凝望,眼帘轻颤,晕开一丝神情,嘴角也挂上了甜美的微笑。
凌青原大学的时候选修表演系的课程,老师曾经告诉他们:要设身处地地成为角色中人。眼下,他想的就是自己在为心爱的人戴上戒指的瞬间,他把苏沁馨看成是心目中的那个人。凌青原这时候眉目含情,流露的感情真挚自然,甚至打动了苏沁馨,让这个表情有些脸谱化的女主角为之“共情”。
钻戒太小了,倘若想要达到完美的广告效果,就必须用最美好的幸福来烘托。这幅画面,需是让所有看过的人都向往这美好的瞬间,将观者带入这温馨的情感之中。
就在凌青原注视着苏沁馨,为她缓缓戴上戒指的刹那,快门响了好几下。不过他俩都没有注意到。
周贤回看了一下,感觉很满意。商家代表见到了效果,这下也不出言否定了。接下来他们又让两个模特拍摄项链的广告。
苏沁馨坐在真皮沙发上,双腿叠放。凌青原站在她身后,保持着给她戴项链的动作。得到女主角的首肯,凌青原做了一个稍微亲昵的动作,他弯下腰,脸侧摆在她的肩上耳侧,像是在忘情地吸吮她发间的香气。
苏沁馨左手青葱一般的指尖放置在接近锁骨的裸露的皮肤,不仅露出无名指炫目的订婚戒而且还不近不远地突出了项链上的挂饰。正对照相机的苏沁馨这回似乎受到启发,没有刻意去看镜头,而是陶醉似的闭上眼睛右转头,脸颊似是要与身后“伴侣”的鼻尖相贴。
两位模特表现完美,广告拍摄部分也很快结束。接下来的近景物件就不是两人的事儿了。凌青原稍微离开两步,让苏沁馨从沙发上站起来,笑着点点头,也算是合作愉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