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所以说……你只顾着和丁柏聊天,把我忘了。”电话一接通,谭岳就劈头盖脸地埋怨:“就叫你和他坦白算了。反正在他面前,你也憋不住真脾气,一不小心就说开了。”
“就这么点时间,你还跟我抱怨。”凌青原回敬他。
分离的这段时间,两人只能靠打电话。刷微博都是单方面的。两人之间不仅牵扯与宏新的明争暗斗,还有离世阴云。凌青原一直要求谭岳低调从事,他不希望现在两人各自事业都在走钢索,再来一段悬崖上的感情。
谭岳自然由他,这么多年他都忍了,现在还有什么忍不了的。可是他有的时候一个人想想……现在和单恋那会儿,还是不一样的啊。不知终点的苦苦坚持,和有了结果却摸不到手的坚持……其实,忍也是分好几种的。
“你微博我看了,不止微博,你网上消息太多了。女粉丝合影,嗯?”
“那是剧组工作人员。”凌青原纠正并回敬他:“行了吧,别跟你没经历过似的。”
“那能一样吗。你现在才初成名,刚刚体验到当艺人的快感,一不小心就把持不住了。”谭岳尤其把最后两句着重强调。
“没什么不一样的……”凌青原横在床上,感觉听他说话空气都是温热的:“我开始以为能轻易作别人,活成别人的样子。结果还是被你认出来了……可见我……没什么不一样的。”
谭岳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那人握住了,整个人像在温泉里游泳,动容道:“有些话,好想抱着你对你说。”
凌青原让他到时候再说。谭岳回骂了他一句没情调。两人都笑了。
凌青原不会感觉不出来谭岳灼人的热情。两人分隔这么久,且都忙着拍戏,全靠电话温度还是只增无减。谭岳说他太谨小慎微,其实也理解一着不慎跌入深渊的后怕,每天都会配合他的日程打电话。谭岳说他自己没关系,不管什么时间,反正自己往车里一钻,想做什么做什么。
冰川融化的溪流总要翻山越岭,汇入江河,才能到达海洋。不只有海洋波涛汹涌才叫美、才是真情感。现在这样溪水潺湲,也是让人陶醉。谭岳对着电话叹道:“我本来以为你不在我只会欲求不满,结果发现时越发无欲无求了。”
凌青原笑他又胡扯。
“每天只等听你的声音,比和尚都没追求。”
凌青原吻了一下话筒。
丁柏从浴室里出来招呼道:“小程,你去洗吧,水还热的。”他看见程鹤白躺在床上倦怠慵懒又甜蜜,贼乎乎地问道:“这回是恋人?女朋友还是老婆?年轻有为啊。”
“家人,纯属家人。”凌青原回了丁柏一句。然后轻轻问电话那边:“先这样?”电话里头有些不情不愿,凌青原无奈又加了一句:“你不是最近夜场吗,好好休息。”
“你家里都有谁?要很多人我可不愿意。”
虽然知道他又是在撒娇开玩笑,凌青原还是被问住了:“你不愿意么?我家没有别人了。”
凌青原父母早已离异,母亲去世多年,他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已经没有了。谭岳忽而想到这一茬,莫名为他心酸,细细品味他的话,又觉得自己被放在了心尖上:“我胡说的……怎么可能不愿意。等你回来。”
凌青原挂了电话,发现丁柏还阴阳怪气贼眉鼠眼嬉皮笑脸地靠墙站着。
“看不出来啊……真会哄。有你这水平何愁女人搞不定。小程,你接连几番让我刮目相看了。”
凌青原自然不会告诉他电话那头不是女人。不过,还是有必要时不时给程鹤白真正的家人打打电话,互相关心是一方面,至少也能做个掩护。
隔天拍摄,邱无尽终于和周崖、纪临有了正面的冲突。凌青原要演的这一段,正是在选秀节目最后视镜的那一段。
邱无尽祭拜了父亲和将士亡魂赶回中原,他的下属原本为他备有一批快马,却被他拿来兑酒喝。峥嵘多年,军旅之中可无佳肴却不可以无烈酒。他弃了马换了酒,信步而行月余方才回到都城。
他无所谓衣衫,不在乎满面风霜,径直前往将军府。
邱无尽拎着酒葫芦,走两步喝一口,东倒西歪前倾后仰。女主角打扮成书生模样化名周彦,与几个庠生从私塾里出来。就在自命清高的士子都避之不及的时候,大约是穿越来的缘故,周彦对这个落魄青年并没有恐惧或者恶感。
周彦还没见过江湖客,好奇心重也不避开这个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邱无尽。邱无尽喝着酒,就像没看见女主角一样淡然经过,却在这一刻堪破她女子身份。
丁柏饰演的纪临站在士子中最显眼的位置,可见同窗学生都以他学识为首。他看着邱无尽走过,面部表情发生了细微变化,如看街边乞儿一般视若敝屣。
“周彦,地痞无赖,何必于他纠缠。”纪临不屑地甩了一下袖子。龙套士子们配合地用手捂嘴,窃窃私语,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凌青原自然按照剧本,表演出一小段仰天大笑,狂啸不止的独角戏。他向空中张开双臂,清朗的声音直冲云霄。几秒钟的笑声,他完美地表现了荣瑾少年失去亲人的痛苦,对尔虞我诈朝廷阴谋的嫉愤,和边疆不安战事未平的无奈。
周嫣上前几步,想和他搭话,他却自向天笑。周崖想把妹妹从这个疯子身边拉走。
“周彦,不必与此人计较。”周崖说,握着周嫣的肩膀。
周嫣抖了抖肩膀想把他的手甩开。导演组说了卡,理由是周氏兄妹的互动与整体画面看上去有些割裂,让他们各自的震惊感好奇感,以及排斥感更加强烈一些。
化妆趁机给凌青原补了妆,因为接下来他要表演扯衣带的戏,需要露出身体上的旧伤。过了十一月南方的天也凉了下来,凌青原自然穿得是单衣,他揭开衣服给化妆师的时候,打了个哆嗦。
“我尽快……”化妆说,拿水粉笔在他身体上添添补补:“我之前就想问你,这儿是伤了吗。”
凌青原看见他毛刷子的头停在腹部的一个缝合伤口,随口道:“小手术,胆结石。”
“胆能长这儿,你也是真英雄。”化妆也笑了笑拿来煤灰往他头上身上涂了涂,说他还不够脏。
之后邱无尽又笑了一遍。苏沁馨这回酝酿得不错,她在甩开周崖的瞬间表现出似有所感的心境。她想挺身为邱无尽辩护些,却又惧于太多不能言说的阻力。来自学堂士子的,来自家族的,包括来自两个爱慕她的人。
像剧本要求得那样,邱无尽扔了空葫芦,解开衣带撕做两半。阴天风起,他的破烂长衫在风中猎猎作舞,他的动作旁若无人浑然天成,尤其“撕”完全表现出了情感的爆发,不为世俗铿然有力。他接下来将一半腰带扔进风中,另一半拿来缠发。
当年荣瑾荣嫣的亲父,正是用一把快刀将夫妻定情的琉璃锁劈成两阙,分给儿女。
当污脏的长发被扎起,露出他凤表龙姿。风过衣襟,半身伤痕。周嫣看痴了。苏沁馨本能地受到刚才程鹤白演技的震慑,此番演得尤其自然。像是有无形的丝线牵着她,让她隐约感觉到那份超越亲兄妹情谊的心动。
士子模样的周彦上前拾起飘飞的衣带,为他束紧长衣。
“天地之间自来去,何妨他人笑我痴。”周彦说:“男儿事长征,由来轻七尺。七尺之躯非可惜,愿做前驱报识人。”
“不错,正是如此。”邱无尽剑眉高扬入鬓,目视周彦轻笑道:“苦难加之尚无色难,我行此世无愧于心。男儿七尺,正当报于当报之人。”
导演组一致认为邱无尽的表演很到位,自然牵引周围的演员默契搭戏。苏沁馨也觉得和邱无尽的这一场真有自己就是周嫣,切身活在剧中、活在熙德朝的感觉。
邱无尽和周嫣初来乍到第一回,就能配出这样的效果,尚扬不爽。他和苏沁馨搭了很久,眼神以及小动作和细微神态上磨了很久,才找到了角色中的感觉。
丁柏拍了拍尚扬肩膀,轻轻松松下场休息。天冷谁也不愿意耍酷穿着一层布的单衣站着。
黄锡给程鹤白批了一件风衣,问道:“听化妆说,你身上有伤痕?”
凌青原犹豫了一下坦白道:“之前小事故留下的,我还年轻,长长就能愈合。”
黄锡接道:“回头还是检查一下,用点好药,实在不行整个容。做演员的有明显伤痕是大忌,虽然只在腹部。”
凌青原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黄锡解释:“这关系到你今后的发展,我不得不慎。也不妨告诉你,公司,包括维明先生有意向把你往台柱方面推。”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凌青原想到宏新看得这么远,连自己几年后十几年后的升值价值都看清楚,当玩物一样投资收益攥在手里实在不舒服:“我才二十过半,况且公司还有乐笛哥在。”
“公司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黄锡顿了顿,谆谆告诫:“维明先生对你的看重想必不用我多说。我只提醒你一点,那人他是个烟鬼,可在你面前,什么时候有过半点烟味儿。”
黄锡自然是邵维明的说客无疑。但他这段诠释让凌青原毛骨悚然。不单是因为邵维明对程鹤白的“看重”,而更因为就邵维明这样一个人,能把成瘾和欲望压抑到这个地步。
邵维明的行为轻佻浪荡,自然不是君子,他也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是“小人”。邵维明声称自己不懂音乐,却明白音乐的真谛在对心绪的映射。他言谈行为,难用常理窥探。几次接触,凌青原自然知道无论他办公室里、车里还是衣服上都没有一点烟草味儿。更不要说烟头烟灰或者火星。
凌青原想了想,以邵公子的性格,几次对自己明目张胆的暗示甚至出手,有多少是刻意为之,又有多少是欲望而为呢。真是个邪门透顶的人物。
“当然,我想说的不只是你的伤,还有健康状况,感情状况。最好不要瞒着我。”黄锡十分诚恳:“你的形象需要维护,也要运营。我不希望出现意料之外的事儿。”
凌青原眨了眨眼睛,没去理他。刚好摄像机又开了,纪临想跟周嫣私定终身,约定自己中进士后娶她。周嫣愁肠百结,不忍拒绝但从心不愿,而周崖也知道并不看好他们的感情。
周嫣现在才十四岁,虽然她现代灵魂活到了二十八,也无法入乡随俗地接受订婚早婚,一辈子相夫教子。片场上周嫣绞尽脑汁,思考婉转的理由拒绝纪临。
“现在包括将来,不可避免地总会炒你感情来宣传。邵先生说你不喜规则,不过我也提醒你,人在圈里难免有时。”黄锡和程鹤白一起看着周嫣寻借口,借力打力地说。
凌青原坚信自己和谭岳是谨慎的。相信这段感情,无他人知晓。黄锡的敲打,除了告诫,应该还有试探。凌青原咬了一下嘴唇,濒临绝地,进退维艰。两人之间,注定不会平坦啊。
剧中的纪临也是个人精。他听周嫣说绝不会放弃现在的性格和生活,包括习武、读书、韬略甚至兵法,便知道他们两不可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
树下两人各自远去,树叶飘落。纪临因知不可为,故畏难而止。他千回百转,思索自己与周嫣只能以同窗情谊告终吗。他将来的路,士子科举、入朝为官,真不能和她携伴而行吗。
周崖偷听了二人谈话,莫名欣慰。
最近戏拍得越来越顺,进组一个多月,所有工作人员都没有休息过一个整天。导演组为了嘉奖大家的表现,大手一挥,准了一天的假。
说来也巧,这天假刚好赶上光棍节前。几个年轻演员自然不愿错过这个良辰,喊着要闹上一闹。就一天假也跑不远,影视基地附近基本都是城镇,无趣得紧。最后五个男主演加上苏沁馨只得去吃饭喝酒侃大山了。
沾着影视基地的光,附近城镇居民什么大神都可能见过。六个人找了一家风评不错的地方菜馆,要了包间。
话语间尚扬与程鹤白还是不太对付,当着其他演员的面,尤其大家今天是一块儿出来玩的,自然不会太扫兴。
除了程鹤白和邢云韬,其他人都是二十七八上下,演艺经历差不多,合作过早就认识,也熟稔。几个男性对苏沁馨当然都是捧着让着,将她冠之以新生代小花旦翘楚,虽然善意玩笑的意思更多,但听者言者都乐此不疲。
本来就借着光根节的名头出来热闹,他们六个要了两箱啤酒,破了冰就开始聊不太有下限的话题。尚扬自然问大家都没有有伴,丁柏很利索地点头了。
“这事儿要我说,丁柏你太不仗义了。”苏沁馨也跟着他们喝啤酒图热闹,说起话来也开始没遮拦。
“哪里,自由恋爱嘛。谁叫王乐笛没看住姜楚瑜。”尚扬说。
丁柏脸皮薄,听他这么一说倒自个儿给自个儿灌了一杯,尚扬就在喊着默认默认,叫他讲讲挖角细节。苏沁馨笑说尚扬不把她这个王乐笛娘家人当回事儿,这儿三个宏新的演员呢。
尚扬于是祸水东引:“你要是护着王乐笛,不让丁柏爆料,就干脆坦白坦白自己的感情状况。”
苏沁馨嗔了一声,自己是单身贵族。
尚扬说:“没结婚都说是单身,结婚了也能过节。单身就没感情,结婚就不能出轨?”连巴彦都觉得他犀利过了,难免有些露骨。不过尚扬毫不在意追问苏沁馨觉得谭岳怎么样。
“你俩也算合作过了,还跳过舞不是,有没有什么火花。”
苏沁馨拿酒杯挡着脸,连喊“不说不说”。最后连巴彦和丁柏也跟着起哄。苏沁馨含羞带嗔地说了一声讨厌,放下酒杯大而化之:“他嘛,难道不是所有女人幻想的对象。”
凌青原啃着玻璃杯里的啤酒,又听尚扬追问是不是性幻想。
这倒是让苏沁馨很正直地思索了一阵,旁边几个男生笑她态度严谨,得先脑补一下才能作答。苏沁馨没理他们,缓缓开口道:“哪里……我是觉得他太……正直。”
“就他和甄莼那样算正直,谁知到他们场上场下练过多少回呢。”
巴彦捅了捅尚扬,说大家还在吃饭。苏沁馨也借坡下驴:“吃饭啦,不说这个问题。我这儿不还有俩小师弟吗。你看他们多鲜嫩,怎么不打听打听。”
“我又不是弯的打听个毛线。”尚扬说,不过他似乎很讨厌冷场,尤其讨厌做不了左右话题的风向标,就把矛头指向两个后辈。邢云韬很诚实地说了没有,任何性质都没有,凌青原口不对心地说了一句同右。
知道室友老煲电话粥的丁柏只是夹菜。在这种揭老底乱扯淡的饭桌上他能闷头不吭,凌青原又暗赞了一声好兄弟。
“不会吧,小程。”尚扬拖着嗓子:“小邢没有我倒是相信。不过你没有,我可不信。”
“要不然你那勾人的眼神是从哪儿学的。”
听了这番话,邢云韬没管说话人,反倒睨了一眼程鹤白。虽然尚扬是拐弯说他没演技,可是和程鹤白一起比,又撩了他的毛。
“凭心而论,你俩长得都相当不丑,一个没有情儿也就算了,你俩都没有,我就得怀疑了。”尚扬吃吃笑道,做了个弯钩的手势。
邢云韬义正言辞地声明自己既非弯也非钙,有过女友不过分手了。凌青原缓缓放下筷子说:“我们不是来庆祝光棍节的吗,这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