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自由它去,你岿然不动。一切扭曲事实、道听途说,都是虚伪的污蔑。绝无证实的可能。告诉粉丝你一如始终,感谢他们支持你。”
谭岳闭上眼睛,久久思量。如果这只是一个单纯的造谣抹黑,这样处理无可厚非。但他知道宏新手里还有后牌,也知道传言不是假的。
他喜欢男人无疑。而且,他必须保护他喜欢的男人。哪怕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上全部的非议和恶毒的唾弃,他也必须护他安然无恙。
现在如果发长微博声名自己洁白无暇,那么新宏会不会出后招来打他的脸。什么后招……谭岳想到邵维明,他口口声声说着不再有阴谋,但是人都知道他擅放烟雾弹,里外心口绝无一致。
宏新不会允许程鹤白出柜,但不代表不会用利用他的绯闻。
一想到邵维明可能有的砝码……邵公子亲眼见过谭岳他和程鹤白在一起,以他多诈虚伪的个性,定然想到留下存证。若邵维明二人相处在他手里留有照片……这才是最可怕的定时炸弹。
“谭岳,谭岳……”见他思量太久,郁松林出声叫他。
“郁总,这个申明我目前不能写。”谭岳带着绝无可能更改的口吻肃声说着:“至于截断流言和追查造谣者,就多麻烦公司了。”
“谭岳,你发申明与公司消除流言是同一手棋,双管齐下。何况你也要对粉丝负责。”房杰口吻急迫地劝说道。
谭岳依旧沉默不语。
郁松林眯着眼睛思量前后,反复定神才开口缓缓道:“斐德和宏新不对头,由来已久。偏偏他们现在攻击你。我不否认,很大程度上可能因为你是个非常出色的艺人,遭到他们嫉恨。可谭岳啊,你不会是对公司隐瞒了什么……情况。”
“谭岳,公司和你是利益共同,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名誉上实质上的损伤。你不需要对公司防备介怀。”
一句话在谭岳舌尖滚了滚,半天还是没说出来。他用高超的演技保持镇定、超脱,甚至无所谓与事不关己的态度。他不开口,因为信任这个东西太脆弱。郁松林说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只就利益而言,确实如此。
“谭岳,那我换个方式问你……”郁松林搓了搓手,身体前倾,无框眼镜后面一双眼睛精芒外露:“夏天你和方文隽的事儿。小方一个新后辈,你去看他的片子帮他宣传,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一届影帝,如此提携公司的新艺人,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不说做得太过……到底是有什么理由?”
谭岳看着郁松林,不温不火道:“我不是为了小方,是为了片子。我觉得《魂兮》是个好片,不该扑街。当然小方演得不错,顺势推一下。”
话题就此戛然而止。谭岳说什么也不肯深谈,郁松林和房杰根本无从撬开他的嘴。郁松林靠在沙发上,十指相碰两腿交叠。他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复杂。旁边房杰叫了他两声郁总,是在征询他意见,可是半晌他也没有开口。
转了一圈,话题只得回到工作上。房杰咳嗽两声示意:“谭岳,正好《虎斗》拍完了,虽然我们也很希望你能先休整一下。不过现实情况似乎不太允许,如果你不愿意发声明来给粉丝们信心,至少也应该用新的工作、新的行动来表态。”
房杰说着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纸,递给谭岳:“电视剧,换换心情。导演是贾凡,他一直很欣赏你,一直都说希望能再与你合作。这次请你做主演。”
听闻房杰这么说,谭岳进门以来一直保持的真空状态终于松动了一些。他接过剧本简单翻了翻,依旧是贾导演最擅长的严肃历史题材,构架恢弘,演员阵容强大。
光看剧本,谭岳就能感觉到主创的诚意。故事发生在清朝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在侵略与内耗、新与旧复杂的社会背景下,一个官宦世家在时代夹缝中的挣扎。故事以董家人为中心展开,却塑造了一副大变荡时代的人物群像。
“《末世新生》预计邀请众多实力派演员加盟,谭岳,给你的角色是戏份最重的董家大少爷。李海生会出演董家当家人,还有秦子钰,据说贾凡导演请她出演郑家小姐雅茹。贾导也很期待你们俩能为电视剧带来化学反应。”
谭岳微妙地扬眉,贾凡邀请他和秦子钰联袂出演剧中第一男女主演,形象演技与公众效应皆是他考量的缘由。而这个搭配也正中公司的下怀。
良久没有发话的郁松林也说道:“且不说剧组班底,光看剧本就知道这是一部有正能量的片子,爱国报国的大情操,坚守信念矢志不渝的好品格。无论故事性可看性还是严肃性启发性都是相当不错。”
“这部片子,我会接。”谭岳理了理剧本说:“故事我很喜欢。”
这次谈话不算毫无所获,至少关于谭岳接下来的工作,三人都达成了共识。就在谭岳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郁松林有意无意地对他说:“过了新年就要三十五了吧,而立过了一半,该考虑认认真真地恋爱结婚了。”
“谢谢郁总关心,遇到合适的我自然会。”
离开办公室,谭岳脸色如变天般垮了下来,如果刚才还算得上镇定客气的话,现在完全就是寒冬腊月,千里冰封。谭岳深呼吸了几口,才把介于矛盾和难过之间的复杂心绪给压了下去。他走在斐德,遇上很多同事会对他表示支持。
他无言地谢了。却不由自主地担忧他的粉丝,还有这些支持他、认为他无瑕的人,当知道事情真相后会如何。
谭岳想起凌青原说的,让一切爆料止步于诽谤,将多数人看到的真相作为真相。为此,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晚一点正式公诸于众……哪怕不见天日也没有关系。
“岳哥。”
谭岳回头看见了方文隽,扯出了个微笑和他打了招呼。
方文隽神情局促,辗转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左手掐右手,右脚踩左脚折腾了一会儿才说:“郁总之前问我是不是跟岳哥你很要好,我就说当然啦,你对我很照顾嘛。可能……让他想多了。”
“不关你的事儿,况且文隽,你说得也没错。”
方文隽张了张嘴,又想说什么大而化之的宽慰话,才想起这个人他不喜欢有形无实、流于表面的浮华辞藻。呆了一会儿方才特诚恳地说道:“总而言之,岳哥,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
谭岳笑了,拍拍他肩膀回了句好。
五十九章
就在公众以为谭岳的绯闻总会炒炒就累了、疲了软了,淡出视线的时候,地平线上突然飞起一朵蘑菇云。
凌青原拍了快两周的骑马打仗,几乎随口就哼来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赶着今天,要拍摄一组分量重的剧情戏。
发现周嫣是自己亲妹妹的邱无尽为了避开这段不伦恋,逃回了贺兰大营。边疆局势持续升温,周衡将军及儿女也重返塞外。通过线人告密,知晓容瑾存在的太子容琛请奏去前线监军。他带着站队到自己这边的心腹文臣纪临前往战场,目的当然是一探堂弟的虚实。
容瑾外联鲜卑,内用文臣,武靠间谍斥候,稳住边疆局势全凭的是与鲜卑王拓跋猎狐的暗中交易。就这样一个窝里斗爆表,武力值渣渣的太子,凭借政治敏感度,嗅到了邱无尽可疑的蛛丝马迹。
“邱无尽,你既不知邱军户籍贯何处,从军几年,又不知邱氏如何,安能是邱家儿子?”
“回禀太子殿下,邱某出生时母亲已亡,父亲亦从未提起。”
“放肆!本太子在问你话,你何必强词夺理。邱无尽,你并非邱家儿子。孤王有确凿人证物证,你要看上一看么。”
在贺兰中军帐,容琛借口邱无尽行军不利,将他扣下,目的确是向全军揭露他的真实身份。当着周衡大将军、周氏诸子以及周嫣的面,容琛带来了当年接手并送出这对儿女的知情人,当众审问,并与邱无尽一一堪核。
被折磨得一塌糊涂的知情人,看见邱无尽便想起容瑾的父王,继而嚎啕不止。
大将军周衡惊诧邱无尽的身份,两人无言之中别有默契,都想保护周嫣的身份。可是容琛却因之前想与周家结亲未成,记恨并暗中调查周家以期报复,意外发现了周嫣真实身份并在当下一并揭发。
周嫣失声痛哭,周崖暗自庆幸,呵护公主,却无尊敬容瑾为世子之态。
容瑾松动双臂,挥退因为他举止冒犯而将他按跪在地上的兵卒。他从容起身,环顾帐中一周,落在妹妹身上,神带悲戚。妹妹斥责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却一直瞒着他,他无言以对。
容瑾向容琛所在跨出一步,行军中礼:“臣容瑾,叩见太子千岁。罔上顶撞之罪,臣下甘愿领罚。”
容琛看着桀骜的堂弟跪在地上对他行臣子礼,有说不出的得意。这不是军中校尉邱无尽,而是先皇嫡孙容瑾在向他下跪。
“果然是孤王遗失多年的堂弟,起来吧。”容琛慢条斯理。
容瑾轻闭双眼又睁开,完全是一副把自己和妹妹的命运交给上天的神态。军帐中的诸多将领还在震惊之中,大将军周衡却率先拜容瑾,为自己因为不识世子冒犯而请罪。
周崖也不太甘愿地拜了拜。
“周将军请起,诸位将军,周少将军请起。”
确认邱无尽是容瑾之后,容琛却不着急动手处理这位皇位的潜在威胁者。而是先示好稳住,渴望通过将他身份大白天下,来把支持武力恢复河山的大臣、及支持先皇嫡孙的势力一网打尽。容琛请来了圣旨,命大军班师回朝,命容瑾承世子、容嫣为公主。
听完圣旨,容嫣哭晕在她哥哥的怀里。容瑾面无表情,一丝不苟地接过圣旨,在众人目送下抱着容嫣,步履沉重如山地离开军帐,渐行渐远。
拍摄这一桥段,凌青原的感情酝酿得很到位,连带苏沁馨也哭晕得恰到好处。外加周崖表面恭敬内心得意,甚至还有得知嫣儿不是亲妹妹的喜悦,都由尚扬“本色”地演出来了。
邢云韬还是不畅意,每次和程鹤白搭戏的时候,他自己总是觉得不对劲儿。虽然在演技上总想和他一较高下,但实际表演中却又好像被程鹤白的角色给牵着走,自己的容琛反倒变得不自然,导演说他给人以拉大旗作虎皮,强颜辞色却色厉内荏的感觉。
邢云韬闷闷地听宁斌给他讲戏,宁导叫他从内而外都端出些霸气,要有万人之上的感觉,不要发虚。邢云韬无奈地应和着,拿了剧本去旁边揣摩。
旁边副导演小声和宁斌嘀咕,总感觉周崖和容琛的角色性格好像错位了,一个本来应该宽和有余的养兄变成了见不得其他男人对周嫣好,尤其碰上无尽就吃醋的坛子;而另一个本该狂傲自负心计多端的太子,阴骘和狠厉都有些缺,像是纸老虎。好在这俩演员都是皮囊养眼。
宁斌只摆摆手,说多少还是太年轻了,背台词做动作的功夫有,气场欠点儿。
结束了这一段的拍摄,凌青原回到化妆车,准备在猎装外面套盔甲,演下一出和周崖战地狂奔的戏。化妆车里几个工作人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凌青原看他们讨论得过于热烈,打了几个招呼没反应,就让经纪人黄锡帮忙。
刚好尚扬也晃悠过来,他见没有人帮他换盔甲立刻就发火了。几个化妆匆匆忙忙鸟兽散,各自就位干正事儿。被冷落了的尚扬依旧十分不乐意,他问给他戴盔甲的小化妆师刚才在干什么。
“八卦,八卦……”化妆师敷衍,看尚扬挑眉斜视怒气不减的样子,才又补充道:“是《娱情风向》新一期内容太劲爆,都吵翻了。”
尚扬问他有什么内容能让他们连工作都抛下不顾,化妆师才说:“谭岳的消息,说他是钙。”
凌青原心悬了一下,有感觉旁边经纪人黄锡若有若无的视线,他沉默地扫了黄锡一眼。黄锡一如既往地像个令行禁止的机器人,摆出认真敬业的劳模模样。凌青原努力保持镇定,换上了盔甲又让另一个化妆师帮忙补妆。
尚扬听化妆扒了两句并不意外,大喇喇地话中带刺:“这都吵了大半个月了。影帝一条花边新闻就能让一群人掐得死去活来地连饭都顾不上吃。屁大点事,不就是炒作吗。”
化妆被尚扬的语调弄得十分抽搐,他本着为刚才忘了工作找理由,顺便传播新八卦的敬业精神解释道:“《娱情》上面登了照片,而且言之凿凿。”
“你就听他们炒吧。我看影帝火,全靠起哄,玩弄得都是你们这帮人。”
凌青原收拾好就一言不发离开了化妆车。片场刚好是拍摄间隙,闲得蛋疼菊痒的工作演员抱团取暖,一条消息很快变成了供人咀嚼、评头论足的作料。
“有照片为证呢……”
“P的吧,纯粹栽赃陷害……”
“就是肯定是有人陷害。谭岳他还要靠这种手段炒作么。”
“给摄影师鉴定了,说是视频截图,没P。这条消息绝对是真的。”
“话说,照片里他抱着的那人是谁啊。能确定是男的么。”
“看那身材绝壁是啦。我赌一条黄瓜绝对是个小嫩嫩,专职兼职还是客串那我就猜不出来啦……可惜太暗看不清楚脸。”
说什么的都有。有挺谭岳的,有纯围观的,还有认为杂志报道将网络传言加以证实,真相了的。甚至还讨论起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份。风言风语飘到耳朵里,凌青原抱在手里的头盔差点脱手。
凌青原没有回头也没有旁视,更不想去凑热闹。他兀自往前走,顶着寒风背着铠甲,不知不觉爬上谢了顶的小土包。他保持和剧组些微距离,好像本能地认为只要甩开这些众口纷纭,就能避过一切不堪入耳。
“你现在很像邱无尽。”黄锡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兜里,半步开外跟着程鹤白:“当风暴降临的时候反应却静得吓人,面对绝境或变故从来都闷不做声地一力担当。”
凌青原嘲笑:“风暴应该还没来呢。你说是吧,锡哥。”
黄锡反问:“你难道不想知道报道到底讲了些什么吗?”
凌青原没动作也没说话,他空荡荡的眼神望着背对剧组的方向——那里有数不清的沙丘沟壑,灰蒙蒙的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东西能挡得住马鸣风萧,飞沙走石。
沉默了一会儿凌青原淡淡地说:“我早该知道,公司如此支持我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利用这个关系让他……身败名裂。”
凌青原略微揣测,邵维明之前给谭岳送过甄莼,结果没被笑纳。然后还各种试探程鹤白与谭岳的关系,想要加以利用。结果得证,甚至干脆不用送,直接逮到了谭岳的把柄。
黄锡顾此言他:“你应该注意到,消息上很留情面地遮掩了你,鹤白。但你也该明白,没有不透风的墙。照片一发,公众早晚会知道你。”黄锡不带情感的平板音配上一脸谈工作的表情续道:“当然这不要紧,等谭岳下去之后,上来的自然是你。”
凌青原调笑:“这些事情好像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黄锡耸肩:“不需要。反正你是个纯情之人,和谭岳在一起你既然愿意,公司又有利,一拍即合何乐而不为。”
凌青原回头,站在山丘上略高一些的位置望着黄锡,像是一位走到绝路的将军眼睁睁看着他的左右在毫不留情地那剑指着他喉咙,以武犯禁,或者说逼宫。
“果然是一拍即合。”凌青原冷冷撂下一句话。他看见剧组那边的武术和马术指导在朝他喊着要排动作,叫他快点回去,便不再言语,带上头盔赶回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