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开岩尘风的手,居文泽揉揉疼痛的手臂,委屈的道:“先等等!为什么你会一点都不惊讶?”
岩尘风淡淡地反问:“什么?”
就在居文泽带人准备去墨家给墨非送点年货的途中遇到独自在街上闲逛的武临,然后他就强硬的说他也想登门拜访墨非,居文泽无力反驳就让他一起随行。没想到墨家竟会变成现在这样,墨非也不知在哪里。更可气的是,岩尘风一直阻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去找墨非。
“算了,反正也跟你说不清。”居文泽看了看不远处地上的尸体,皱眉把头转向另一边。
岩尘风冷脸压上他:“说!”
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不明所以的问:“你想让我说什么?”问他为什么看到武临不惊讶?问他为什么不让他见墨非?还是问他现在这样对待自己算什么? 居文泽有些苦恼,总是在跟他对话的时候觉得很累。不管他问什么,说什么,岩尘风总是用一两个字回答他,甚至有时候连他都不知道他对他说了什么,他又对他回答了什么。两个人总是在绕圈,却总也绕不出那个圈。
“跟我来!”岩尘风转身向墨非的房间所在方向走去。
居文泽定了定神,快步跟上去。
他想跟他好好交谈,他想好好听他的答案,显然岩尘风根本就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一直尾随他穿过回廊,刚刚转过一个拐角处身体就被岩尘风往后一推。砰的一声,倒地的居文泽惊慌的撑起身体,前面岩尘风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的血迹让他害怕,顺着血迹看去,回廊上一片狼藉,墨非房间旁边的墙壁上被撞开一个大洞。他正想开口叫岩尘风的名字,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快速的窜出来,提剑冲向一边同样满身腥红的男人。男人抬头迎剑的瞬间居文泽喉咙哽咽的说不出话,身体颤抖的快要无法站立。
不到一会儿,岩尘风抖了抖身上的灰,有些嫌恶的用衣袖角擦着脸上的血渍,从墙壁里走出来。看了看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居文泽,走过去挡住他的视线,看着他的眼睛道:“过来!”
再次被岩尘风拉扯着迈开脚步,眼睛一直盯着院里动作快到分不清谁跟谁的两个男人,整个人都懵了。谁能告诉他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为什么突然“死而复生”出现在了这里?对了……想到墨非的居文泽马上回神。
最后,跟着岩尘风站在墨非紧闭的房门前,久久不敢推开房门。居文泽带着疑惑的表情盯着岩尘风,问到:“……他真的在里面?”
岩尘风走到一旁靠上回廊柱子,回答:“自己看。”然后眼睛一直看向远处。
居文泽无语,反正也无法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好的答案,索性不再跟他多说什么了。颤悠悠的伸出手推开房门,映入眼前的是躺在一片血泊中的管家和墨非。顾不上思考,居文泽一个箭步冲进去不停的叫着墨非的名字。
墨非轻轻动了动身体,抬起头就道了一句:“文泽,你来了。”
呆呆地看着墨非愣了一会儿,居文泽屏住呼吸,直到胸口泛起难受才松了口气。他不敢移开放在他身上的视线,生怕他一眨眼墨非就再也不能开口跟他说话。
墨非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回答,问到:“怎么了?文泽,你在的吧?”
听到墨非这样问自己,他赶紧蹲到他身前,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眼睛,道:“……在……我在这里。”忍着泪水,居文泽颤抖着声音一把将他扯进怀里。
依偎在居文泽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墨非痛苦的发现自己还活着。试着动了动麻木的双腿,双手紧紧攥紧他的衣衫想要站起来。
居文泽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力搀扶起他无力的身体。
“带我出去。”墨非冷冷地道,可他的双脚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被居文泽扶起身后就一直挂在他身上。
居文泽见状有些吃力的道了一声好,扭头对依旧看着远处的岩尘风柔和的说道:“过来帮帮我……”换来却是岩尘风头也不回的“不行”,气得他第一次怒吼出声:“岩尘风!”
他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着急。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失信于墨非哪怕一次。只要是他答应墨非的事,他统统都有做到。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无力,来到墨家短短的一两个时辰,他已见了太多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岩尘风慢慢回头,看着狼狈的居文泽,道:“什么事?”
这次,居文泽彻底生气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垂下头,然后猛地抬头吼到:“你给我过来!”
果然,岩尘风听到这句话,一甩头老实的走了过来。无言的伸出手接过墨非,将他抱起来踏出房间,随后把他放在门边让他依坐,后背靠在墙壁上。
居文泽马上跟出去,刚踏出房门就被一把按到墨非身边的墙壁上。胸口被岩尘风用手紧紧按住,他想问他又想怎样,但嘴立刻被他堵上。第一次和他唇舌相对让他立刻没了魂,紧闭双眼不敢再看岩尘风。
岩尘风放开他,语气带着不满:“别再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
墨非静静地听着,忽然笑出声。比起左丘易的直率,好像所有人都太别扭,感情的事还真不是旁人所能左右的。
止住笑,张了张嘴。耳边一直没停的刀剑声让他很难受,他只想尽快阻止他们。
第十九章:宿命(二)
“左丘易!”墨非用尽浑身力气大叫到。
居文泽猛地睁开眼,就连岩尘风也难得的脸色变了变。赶紧看向左丘易那边,想都没想的纵身跃了过去。脱力的居文泽看到岩尘风不管不顾的冲向近乎疯狂的两个男人,惊叫到:“不要!”
墨非不管不顾的继续叫着左丘易的名字,无论多少遍,他都会叫到他听到为止。
居文泽焦急地抱起墨非,乞求到:“不要,不要再叫了,我求你。”他不忍心看到墨非也变得疯狂,更不想看到岩尘风在这时受伤,他也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只是,墨非根本就不愿听居文泽的话,嘴里不厌其烦的唤着左丘易。
紧紧抱着墨非,居文泽泪如雨下,跟着墨非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各自想要唤醒的名字。墨非叫一声左丘易,他就叫一声墨非,只希望这场悲惨的闹剧能尽快结束。他不敢看岩尘风,不愿听到乱到让他头晕脑胀的打斗声。墨非无神的双眼他更是不敢多看一眼,抑郁的情绪,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发泄。
天,被红云染的腥红,静怡的空气让人窒息。 墨非突然停下喊叫,一把推开居文泽,踉跄地扶着墙壁站起身。蓬乱的头发遮挡了半张脸,现在的他,与浑身重伤的左丘易和墨倾林一样狼狈。
“左丘易!”又是一声用尽全力的叫喊,声音在身后的房间不断回响。似乎每个人都停止了呼吸,四周很安静……很安静。
调整好呼吸,抬头后他看到了……看到了他一直不愿看到的结果。
满天的晚霞红云无情地映着眼前的一切,定格在不远处的左丘易胸膛被墨倾林从身后深深穿过,脸上带着狡黠的笑看着他。不一会儿,左丘易的身体慢慢向前无力地俯去,刺过胸口的剑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回到他的身体里。就在他快要趴伏在地的前一刻,忽然把仅存的最后的力气全部传到紧握穹月的手上,单膝跪地手臂用力往后一挥,剑身正中墨倾林的喉间。
大股鲜血从墨倾林喉间喷涌而出,丢掉手里从左丘易身体里抽出来的剑扭头看向墨非,脸上也露出了笑。不同于左丘易的是,他的笑格外的悲凉。
两个人几乎同时倒地,根本无法阻止二人而倒地的岩尘风扶着脖颈快步冲到左丘易的身边,想也不想地就脱下身上的一个布袋和外衣,手忙脚乱地用脱下来的外衣按上他受伤的后背。想要把左丘易翻过身检查他其他伤口,却因体型的差异而不得不放弃。想要搬动失去知觉,身形高大的左丘易,对瘦弱的岩尘风来说,无疑是个大挑战。
看着一个是躺倒在地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已被自己烙如心里趴伏在地的左丘易,不管是哪边,现在都已足够击碎他的心脏。渐渐暗淡下去的红云被逐渐靠近的黑夜笼罩。天……黑了!而墨非的眼前也彻底黑了。闭上眼再睁开,不再一片雪白。结束……结束了吗?
“别再挣扎、别再试图逃离,你不可能逃得掉……”这是墨非最后听到的声音,回响在他心底的声音。
“怎么办?……岩尘风!”抱着墨非的居文泽无助的看着不远处低头忙碌的岩尘风。虽然他也知道现在左丘易的伤势显然对岩尘风来说比任何人都要重要,但他也不想看到他对墨非和墨倾林父子俩看都不愿看一眼的态度。
过了很久岩尘风才冷冷的飘过来一句“把他放到房间床上去,然后出来帮我一把”,硬是让居文泽愣了半天。他可从没奢望过岩尘风会有对他像这样完整的说出这么一串话的……一天。
见他一直没有动,又道:“办不到吗?动作快点!”垂着头甩了甩双手,有些疲惫。
居文泽心里突然有点激动,不由露出笑容,对他点了点头。
原来他也可以,可以跟正常人一样与人对话,只是他似乎不愿意这么做而已。居文泽笑着把墨非吃力的从地上抱起,艰难地走到床边把他放倒在床上。举起酸痛的手臂揉了揉,看着沉睡的墨非,转身走到窗边从一个小抽屉里取出火烛点亮。熟悉的房间明明不算大,他却用了太多时间。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回到床边,翻开床边墙角的衣柜拿出两床干净的被子,一床盖到墨非身上,又抱着另一床走到门边,心痛的看着老管家好一会儿才轻轻帮她也盖上被子。
待他做完这些,岩尘风已经冷脸站到了他的面前,身后是一脸无奈横抱着左丘易的冷缚。
“我想暂时把他们分开,文泽是吧?能不能带我去别的房间?我要先放下他。”
冷缚淡淡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木讷的绕过岩尘风向隔壁房间走去。
熟门熟路的走进隔壁房间,照样点亮房间的蜡烛,随着冷缚踏进房间,他已经把床铺整理好。给冷缚让出路,往旁边一站,开口问到:“那个……他怎么样了?”
冷缚轻手轻脚的放下左丘易,回头对他一笑,道:“他没事,只要等他醒过来就好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对了,墨非就拜托你了,等天亮我们就离开,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还有……墨非的情况你一会儿向岩尘风问问清楚。”说着说着脸色就变得凝重。
看着闭着双眼眉头紧蹙的左丘易,厚厚的棉被下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今日做到如此地步的。不惜让自己以命做赌注,不惜让墨非受到如此打击。
视线转向冷缚,居文泽又问:“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吗?”
冷缚帮左丘易拉好被子,坐上床沿答:“谢谢,你回墨非那边吧,这里已经没事了。”
“嗯!”冲他点点头,不再言语退出了房间。踏进墨非房间就看到岩尘风正在一手为他把脉,一手往他额头上插银针。走到岩尘风身后才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不禁想他是因为累了还是受伤了。静静站在一旁,又不敢打扰到他,心里总有一点不好的感觉。
待岩尘风停下手他才开口问到:“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而岩尘风却没有回答他,一边拿出一瓶药喂到墨非嘴里,一边用另一只手翻着布袋然后把小药瓶里的药全部倒进自己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冷脸站起身来问他:“你说了什么?”
突然,他忘记了他想要说的话,不解的盯着岩尘风。他是不是又被他牵着走了?怎么也无法跟上他的节奏,怎么也无法接上他说的话,只能傻傻的猜测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岩尘风弯腰开始收拾布袋,随后往身上一栓,留下还在一旁独自发呆的居文泽走到门边把老管家往肩上一扛,跨出门槛才回头道:“不准离开那里一步,等我回来。”
真的等到岩尘风的下一句话,居文泽才回神,看着门边紧张的又问:“你要……去哪里?”话音刚落岩尘风就已消失在门边,傻愣的站在原地想着那句“等我回来”。他说他回来的……就一定会回来的吧?他不是胆小,而是真的很胆小。周围的气息让他毛骨悚然,明明岩尘风在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凉意的,现在却感觉连呼吸到的都是寒冰。
警惕的听着房间的声音,眼睛一直看着门口。就在他几乎感觉到有点绝望时,岩尘风扶着门框喘着粗气走进房间直奔他而来。欣喜地接住岩尘风,马上又感觉到的不对劲,急切的问到:“你到底怎么了?”
岩尘风挂在他身上,稳了稳气息道:“没事,只是因为刚刚的药效。”
他果然是受伤了,不然他不会吃药。胸口像压了大石,再被岩尘风紧拥在怀里,呼吸也慢慢变乱。想要说是不是要扶他去椅子上坐着休息一下,但又舍不得推开他。
身体慢慢变得无力,闻着岩尘风身上的味道,忽然头一沉就想昏睡。耳垂的刺痛让他一惊,不知何时,岩尘风冰冷的双手已从他的双肩滑至他的腰间,而且一只手已经解开了他的衣襟。
终于,居文泽猛地推开他,指着他支吾到:“你……你……”颤抖的手再猛地放下,逃出了房间。
岩尘风赶紧追出去,在门边一把扯住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道:“进去!”
刚刚身体酥麻的感觉还未消失,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突然感觉刚刚的岩尘风很可怕,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他什么,但如果不逃,后面的事是他肯定无法承受的。
岩尘风放开他,又道:“我不会再对你怎样了,给我进去!”见他一直不肯动,再伸出手一把把他扯进房间,关上房间门扶着他的双肩,没好气的说:“听好,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说两遍。那个男人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他愿不愿意恢复就得看他自己了。明天天一亮你们就马上离开这里,绝对不能让他再回到这里。好好照顾他,我们也许再也不会见面,所以,给我忘掉一切,包括我!”
“……等等……我听不懂。”
他听不懂,墨非恢复什么?他会变成怎样?什么叫忘掉一切?该如何忘记?又为什么要忘记?他不想懂,为什么要懂?
第二十章:宿命(三)
想起什么了吗?会觉得痛吗?
不,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说痛吗?我也完全不会觉得痛。
原来,黑夜是如此的漫长。
原来,空气会如此的冰冷。
原来,爱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你不是神医吗?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意思是墨非永远也无法变回原来的墨非了吗?”这算什么啊?左丘易身受那么重的伤他也都能医治,为什么到了墨非这里就不行了呢?不能复明,和醒来后无法判断的精神状态,岩尘风所说的意思是,墨非接下来所有的事都是未知?
“我只医身,无力医心。”这就是岩尘风和居文泽最后的对话。
一夜无话,居文泽坐在茶桌前瑟瑟发抖。岩尘风默默的生起暖炉搬到他身边,自己则往远处的桌案上一躺,侧身一手撑头一眼不眨的看着居文泽。
所谓结局,就是默默把那个重要之人雪藏至心底,从此不再去触及。
所谓结束,就是死去,向生命以及万物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