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渠其实是一个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毫无心理负担的对着一个没有任何威胁性的瘦弱孩子开枪,更不可能在杀死一个幼童之后,说出那样的话。
自己和小叔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而没有缺胳膊少腿,他是不是应该痛哭流涕的感谢苍天?
嘲讽的轻笑一声,那笑声自己听着都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惊惧。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需要心理辅导。
熟门熟路的走到吴医生的房前,赵璋敲了敲门,虚掩着的门滑开了一条缝。他探头看了眼,里面空无一人。
“你在干什么?”
赵璋愣了愣,回头就见吴医生一身白大褂站在他身后,幽幽的看着他。
“我需要心理辅导。”
“怎么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心理医生。”
吴医生皱起眉:“我没拿执照好么。”
“我需要心理辅导。”
赵璋十分认真。
吴医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们叔侄俩真是没一个省心的,刚辅导完叔叔,侄子又跑来了。”
“赵清渠?”
赵璋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嗤笑一声道:“我看他心理素质挺过硬的啊,把小孩脑瓜子一枪崩了连手都不带抖,吴医生你用不着那么操心。”
赵璋发现吴医生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诡异,浑身上下被他打量的发毛,忍不住后退一步:“怎么了?”
吴医生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是个孩子啊……”
“干什么?”
“没什么。”
吴医生微微一笑:“只不过稍微感叹一下,赵清渠竟然会有你这样的一个侄子,有时候想想真是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赵璋眉头皱的越发深了。
“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
吴医生露出了无可奈何地表情,伸出手,在他的手心放上一枚黄铜色的钥匙:“有空看看你小叔吧,如果你还认他这个叔叔的话。”
说完,吴医生挥挥手,走进房间,径自关上了门。
看着房门轰然关闭,他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深夜,赵璋大汗淋漓的在噩梦中惊醒,抖着手狠狠灌下好几杯凉水,才让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静一些。
他彻底没了睡意,披上外衣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轻轻推开门,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往前走去。
其实他并没有想去看赵清渠,只不过路过门口时,看见摆放在门前的饭盒,双脚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弯下腰打开饭盒,里面是冷却了的,原封不动的饭菜。
赵璋皱起了眉。
门底部的缝隙一片漆黑,屋内并没有光亮透出,这么晚,也许赵清渠已经睡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等赵璋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拿着之前吴医生给他的钥匙,不由自主的拧开了房门。
无意识的一碰,门向后滑开,赵璋触电般的缩回手,往前一步,走入房中。
屋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所有窗帘都被拉上,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赵清渠的声音随之响起。
“出去。”
冷冰冰的声音带着一丝干哑,赵璋张开嘴,冷不丁吸了一口烟气,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赵璋?”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意外:“你来干什么?”
赵清渠转过身,烟头顶端微弱的光亮让赵璋看清了他的位置,犹豫半秒,抬脚走了过去。
“我来看你。”
他硬邦邦的说着,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就着那微弱的火光看清后,心头一颤,大步跨前一把抓住了赵清渠的手腕。
“这是……”
赵清渠露出的小臂上,零零散散好几个被烟头烫伤的圆形痕迹,丝丝血腥味混杂着皮肉的焦味钻进赵璋鼻腔,他觉得胃部一阵抽搐。
赵清渠垂下眼,扔掉手上的烟头,若无其事的放下袖子试图遮住伤口,却被赵璋伸手阻止。
“小叔,你……你疯了吗?”
“大概吧。”
在一片黑暗之中,赵璋看不见赵清渠的表情,但却听到他的声音冷淡而平静。
赵璋无言,只能沉默。
赵清渠这样近乎默认的无所谓的态度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想问很多东西,但偏偏不知道该问什么。赵清渠这个人就像一块千年寒冰,把所有东西都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绝不会像外界展露一丝一毫。
如果不是赵清渠愿意,谁也无法从他嘴中撬出任何东西。
“你觉得我不该那样做?”
赵璋愣了愣,才明白赵清渠说的正是那孩子的事,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只是个孩子。”
赵璋听见黑暗中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莫名的让他感到心酸。
灯忽然被打开,屋内一片光亮,赵璋不适应的眨眨眼,赵清渠已拿起外套披在身上,随意整理了一下领口,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神情与平日一无二致。
“走,去吃饭,我知道你没吃。”
看着无论神态还是语调都彻底恢复正常的赵清渠,赵璋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松了一口气。
坐在离酒吧不远的通宵营业大排档里,赵璋啃着烤生菜,面前摆放着清一色的素食烧烤。
赵清渠坐在油腻的矮桌对面,愣是把夜市大排档坐出了高档西餐厅的感觉,不紧不慢的吃着一碗清汤馄饨。大概是察觉到赵璋的眼神实在是太怪异,他略微抬眼:“看什么?”
赵璋赶紧收回视线,略微有些尴尬。在他看来,赵清渠这样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坐在这种地方,他天生就该像是那种含着金勺出生的世家公子,养尊处优,处于高位,杀伐果断,难以亲近。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小叔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
说完,他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对,赶紧干笑两声,转移话题:“这里看起来挺乱的。”
“这片由廉景看着,不会有事。”
赵清渠放下汤勺,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当年我还在烧烤铺打过下手。”
“哎?这里?”
“不是。”
赵清渠随意报了一个地名,挺远的地方,赵璋并不熟悉。
大排档橙黄的灯光下,赵清渠平日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微微柔和了一些,这让赵璋产生了小叔变得好亲近这种错觉,他想趁着气氛不错问问赵清渠以前的事,却没想到对方抢先一步开口。
“是吴医生让你来看我的?”
“啊,你知道?”
赵清渠意味不明的轻嗯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馄饨。
过了好一会,赵璋忽然听到赵清渠的声音,混杂在一片喧闹之中,若有似无。
“替我谢谢他。”
赵璋抬头,却见赵清渠依旧姿势优雅的吃着碗里的东西,似乎从没有开过口。
深夜的大排档依然热闹,但赵家叔侄这一桌却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自成一个世界,把他们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这种静谧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被一个身穿粉红色卫衣的年轻女孩打破。
“那个……”
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局促的走到赵璋这一桌,一张脸憋得通红。
“嗯?请问有事?”
对于年轻的学生,赵璋一向和颜悦色,更何况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仿佛受到了鼓舞,她抬头飞快的瞟了赵璋一眼,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咬了咬嘴唇,猛地把头凑上前,撅起嘴就朝着赵璋的脑袋撞去。
“啊——”
女孩发出短促的惨叫,眼睛立刻盈满泪水。她的肩膀在短短的一瞬间被赵清渠捏住,往后一甩,整个人后退几步险些撞上大排档支起的简易棚架的柱子。
“等等!”
赵璋见小叔神情冷肃大有掏出枪指着女孩子脑袋的架势,赶紧半个身子越过桌子按住他的手。那一边女孩子很委屈的走过来,有些惊惧的看了一眼赵清渠,随后求救般的把视线投向赵璋。
“我没有恶意。我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他们要我来亲你一口。”
女孩子越说脸越红,结结巴巴:“就在脸颊亲一小口,能不能帮个忙……”
赵璋朝着女孩子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桌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笑得一脸促狭的望着他这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赵璋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群年轻人让他回想起很久以前的学生时代,也是这样朝气蓬勃,天不怕地不怕,和好哥们一起喝酒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日子现在回忆起来很是趣味无穷。
“没事。我当年玩这游戏的时候如果不照办也不好交差。况且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献吻,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女孩子脸更红了,她结结巴巴的道了一声谢,把头凑上去,赵璋很配合的露出半边脸颊,却冷不丁被扯着手往侧面一拉,险些摔下椅子。
赵清渠面无表情的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
“我们没有陪你玩游戏的义务。”
他冷漠的看着女孩:“你回去吧。”
“可是……”
女孩子看起来快哭了:“可是你朋友都答应了的,就亲一下下而已,有什么要紧的嘛。”
“我没答应。”
女孩倔脾气上来了,瞪着一双泪眼:“你又不是他,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赵璋打圆场:“学生玩笑而已,不要紧——”
话未说完,他就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嘴唇被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轻触了一下,立刻放开。
赵清渠松开按着赵璋后脑勺的手,对着明显已经呆滞的女孩子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
“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替他做决定。”
第18章
女孩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转身跑了。
赵璋浑身僵硬,魂不守舍,近乎呆滞的看着小叔,眼睛微微睁大,一副惊愕至极的模样。
赵清渠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本也有些尴尬,一看到侄子这样一幅像是被忽然拽住尾巴的吓怔了的幼猫的模样,心中那一丁点儿不自在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这个侄子一向喜欢装老成充大人,难得见到如今这番模样——这才应该是一个少年人的表情。
赵璋对陌生女孩子算得上是百依百顺的态度让一向严肃的赵清渠很看不惯,赵清渠这人很有自己的原则,更何况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这么多年,对于来自他人的请求早就习惯了先衡量利弊再做决断。在道上少说也混了十几年,对于陌生人的任何要求,他定是戒备十足,哪会像自家侄子这样没心没肺,就算被人卖了恐怕也不知道。
虽然那女孩子的确像是一个没有威胁的学生,但赵璋这样无任何戒备心的模样让赵清渠有些不满,加之认为赵家将来是要这个孩子接手的,更是产生了一种赵璋的发展是他的责任这样的感觉。于是自然而然就想给没眼色的女孩和怜香惜玉的过分的赵璋一个教训,只是不知道这一教训就不知怎么的教训成这样了。
不过效果看起来差别不大,至少那个学生不敢再来了。
至于亲了赵璋这种事,赵清渠并没太放在心上。在他这种阅历的男人看来,那哪里叫亲吻,小孩子蜻蜓点水一般的玩闹罢了,充其量也就是吓吓阅历尚浅的少年人——比如他侄子这样的。
况且,他的确挺喜欢这个可以说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亲一口不算过分。
见赵璋呆呆的模样,赵清渠自然而然的招招手,又拿过一个空篮子挑了几样素菜递给服务员去烧烤。
为什么只选素菜——他不觉得赵璋在看了那样血腥的画面之后还吃得下荤。
当烧烤又端上来,被赵清渠整整齐齐的在赵璋面前摆了一排之后,呆滞的侄子终于回过神来。
“赵清渠——”赵璋脸色绯红,恶狠狠地瞪着小叔,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其实疯病还没好对吧……”
“反应这么大?”
赵清渠云淡风轻的瞟了他一眼:“初吻?”
“怎么可能。”
赵璋顿时觉得自己被蔑视了,如果算上上辈子,何止是初吻,他床都和人上过了怎么可能……
脑中忽然出现董家辉的脸,赵璋气息一瞬间有些不稳,脸色变了变,顺了口气慢慢恢复冷静。
赵清渠那样子明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自己若一副天塌下来的矫情模样反而显得把这事当回事了。赵清渠本来就是一个精神有毛病的潜在疯子,做出有违常理的事不奇怪,他就当被狗蹭了一口。
“重点不是这个吧,小叔。”
赵璋坐直身体,屈起手指扣了扣木桌:“你也算一个公众人物,要是不慎被记者狗仔拍到,赵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赵清渠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声音却冷了下来:“既然你能想到这点,那么在答应什么事前就应该过过脑子,那学生和你若真来这么一出,记者可不会管什么是真相,一旦上报,发展就由不得你。”
本来是在质问赵清渠,现在怎么变成赵清渠教训他了,而且用的还是自己说的理由?
话语权轻易就被小叔引导的感觉并不好,赵璋不自觉的蹙起眉,沉声道:“那你刚刚对我的那一下又算什么?”
“慌乱?害怕?怕就对了。”
赵清渠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任何事都要三思后行,面面俱到。”
他顿了顿,放缓语气安抚道:“这一带廉景负责,媒体还没那么大本事。”
赵璋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被安慰到。
也许是从这之后赵璋的脸色都不太好,赵清渠流畅的结账付钱走回酒吧,整个过程没有再向他说什么别的话。二人更是像失忆一般,把那蜻蜓点水的一吻抛到了九霄云外。
赵璋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觉得身心俱疲,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儿睡意,床头的手机震了震。
伸手拿过来一看,一条短信。
家辉:小璋,许久不见,周末出来吃顿饭,老地方,我请客。
赵璋彻底没了睡意。
这么多天他都快把董家辉给忘了,没想到对方倒是对他念念不忘,阴魂不散。
家辉,这么亲昵的称呼肯定是当时董家辉拿着他手机把玩的时候自作主张输进去的,想起来一阵恶心。
这条短信他是当做没看见呢,还是没看见呢,还是没看见呢?
但真的冷处理,以他对董家辉的熟悉程度,那家伙一定会给他打电话,甚至会直接到他公司门口堵人,不达到目的绝不善罢甘休。
也不知道董家辉现在到底是哪根筋出了毛病硬是缠着他不放。
这辈子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又是赵清渠又是董家辉的,当真莫名其妙。
赵璋觉得他刚才实在是应该多喝几杯酒,把自己灌醉了就不用再面对这些糟心事。
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早刚想闭着眼躺一会儿,门就被吴医生敲开。
对方握着他的手非常感动的表示赵璋实在是心理治疗的神药良方,赵清渠今早看起来非常正常自己这个没有牌照的心理医生终于能按照预定的计划离开,本来已经做好了还要耽搁几天的准备但现在看来不用愁了。还请赵璋继续履行心理治疗之友的职责,务必让赵清渠长期正常下去。
吴医生说完就乐颠颠的卷包袱走人,赵璋黑着脸关门还没爬回床上,屋子就又被造访。
这一回一头红发的廉景十分骚包的倚着门框表示审讯绑架犯的工作有了长足的进展,录音笔现在在赵哥那儿有空去听听,有意思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