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四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他手下曾经那一帮被他笼络,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逃的逃,死的死。大树倒了,猢狲们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散的一干二净。
廉景曾经为赵清渠出生入死,豁出性命扳倒“养父”刀爷,这么多年不知道为赵清渠挡了多少凶险,替受了多少伤,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
所有人都知道廉景是赵清渠生死相交的好兄弟,赵清渠手下的头号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帮派二把手。没有人会料到廉景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背叛了赵清渠,正如当年他干脆利落的背叛刀爷一样。
古往今来,背叛者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廉景落得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却也不能算是意外,外人顶多唏嘘几声,或幸灾乐祸或兔死狐悲,然后回归各自的生活。
第五个月的时候,赵清渠已经基本恢复完全。着手整顿了手头的所有势力,跟随赵璋回到家中,开始了悠闲平静的日子。
李媛丽被关在精神病院,与世隔绝。李立这个李家家主的位置似乎坐的并不顺心,即使和赵璋合作,弄死了李媛丽的亲爹,铲除了最大的威胁,但他却在国内并没有强大的根底。李家总有那么一些人时不时蹦出来恶心一下他,让他过的十分心塞,虽然总还想着从赵璋手头夺点利,但一时半会儿没空去折腾。
至于董家辉,听说这位最近被郑家那位长得精致漂亮的小少爷阴了一把,和政府合作的一个项目牵扯竟然进了向境外势力输出机密情报这样的大事儿,公司一片混乱,董家辉本人被带走审查,而郑家小少爷则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隐无踪。
赵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平静至极,无动于衷,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平淡。他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或者最起码也会满怀着恶意心情大好,却没想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后,内心根本不起一丝波澜。
回想这半年乃至一年来,他的生活中充满了赵清渠的痕迹,赵清渠强势的闯进他的安全区域,然后又用春雨般润物细无声的姿态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方面,直到他彻底习惯,再也无法摆脱。
而董家辉,这个他上辈子爱的刻骨铭心,却也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在赵璋的脑海里一点一点的淡化、模糊,直到如今,听起他的消息,就像在听一个陌生的人。
陌生人的事情,与他又有何相关呢?
有本事找麻烦的人,或是失去找麻烦的能力,或者被别的麻烦缠的无法脱身。于是赵璋这五个月来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平静祥和,每日从公司回来推门就能见到坐在客厅内或看书或看报的赵清渠,让赵璋恍惚中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觉得就这样过一辈也很好。
这一日,赵璋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家,打开房门,闻到屋内散发的味道,微皱起眉。
他反手关上门,几步走上前,拿走赵清渠夹在指尖的小半截香烟,毫不客气的摁灭,打开窗子散味儿。
赵清渠微微笑了一下,张开双臂环住赵璋,亲昵吻上他双唇。
赵璋一脸嫌弃的伸手挡住,退出他的怀抱,打开灯,客厅顿时亮堂起来。
“浑身烟味,去漱口。”
赵清渠保持着笑容,转身走进浴室。
赵璋的目光则被茶几上的几张纸吸引,弯腰拿起,仔细的浏览。
等赵清渠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璋拿着单据,坐在沙发上,低头浏览的背影。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收了收,沉默的在赵璋身旁坐下。
赵璋放下纸,看着赵清渠:“这是真的?”
“是真的。”
赵清渠看着自己的爱人,嘴角的笑容带上了一丝难言的复杂:“主治医师跟我谈了一个多小时,该说的都说了。母亲她的确患上了肝癌,晚期……”
李落芳一向注重养生,冷不丁查出肝癌,还是活不了多久的晚期,不得不让赵璋留一个心眼儿。但看赵清渠这一副明显没什么兴致的样子,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来让他不高兴。
虽然再怎么冷漠残忍,但毕竟是生母,赵清渠虽然已经和李落芳划清界限,平时也不去主动联系,但现在生母癌症晚期,如果赵清渠喜不自禁,笑逐颜开,反而会让赵璋心中发憷。
赵清渠却看出了赵璋未言明的猜疑,他握住赵璋的手,主动开口:“主治医师和我交情不浅,这事儿他不会作假。”
赵璋还是担心,他怕李落芳这个疯婆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会在有限的生命里尽最后的力气折腾出无限的麻烦。他知道李落芳有这个本事,从李家默默无闻的一个养女,桃代李僵嫁给赵家的老爷子,又在无尽的阴谋中保全自己甚至生下了赵清渠,若不是没有如愿的掌控自己这个儿子,恐怕赵家的一切都会落在李落芳这个老婆子的手上。
李落芳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她对于自己亲生儿子的感情有多少赵璋不知道,但她当初是如何一次次利用赵清渠达到自己的目的赵璋却看得一清二楚。
像李落芳这样心性早就扭曲了的老婆子,极度自私,恐怕一切都比不上她自己重要。
“别想太多。”
赵清渠面色已经恢复平静,他关心的看着赵璋,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我去医院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
这下轮到赵璋惊讶了:“你没去见你母亲。”
“是她不愿意见我,让护工把我拦在病房外。”
赵清渠喟叹:“还让那个小姑娘传话,说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
赵璋了然,李落芳这次恐怕是真的心如死灰。从李媛丽被送到精神病院后,李落芳所谓的在郊区别墅休养只不过是赵清渠的变相软禁。一辈子算计,步步为营,最后栽在了亲生儿子身上,赵家被赵璋接手,李家李立上位,李媛丽本想两手抓,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得知自己病入膏肓,连儿子也不想再见。
只是李落芳落得如今下场,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赵清渠这几天言语明显少了很多,虽然表面看不出端倪,但心情也绝对说不上好。毕竟任何一个人,如果被告知亲妈活不了几个月,心情都不会高兴到哪儿去。
赵清渠后来又去了医院几次,每一次都被拦在门外。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赵璋也跟着他去了一次,那一次恰好李落芳没在病房,他和赵清渠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到的是由护工推着,坐在轮椅上,头发已经掉光了的李落芳。
李落芳闭目靠在轮椅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朽木般将死的味道,松弛的皮肤将面部拉出一条条深深的沟壑,曾经风光一时的老太太,如今已经行将就木。
护工推着轮椅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李落芳若有所感的睁开眼,浑浊的眼瞳过了许久才重新聚焦,落在赵璋和赵清渠身上,然后缓缓地又闭上了眼。
赵清渠低沉开口,喊了一声妈。
李落芳眼皮颤了颤,任由护工把她推进病房,赵清渠紧跟着进去,赵璋挑眉,踌躇了半秒,跟了进去。
赵清渠帮着护工把李落芳搬回病床,等老太太躺好,帮她盖好了被子。
阖着眼的李落芳忽然开口,声音虚弱沙哑:“我要死了,你高兴吗。”
赵清渠没有说话。
李落芳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紧接着开始剧烈的咳嗽,过了许久才缓过来,睁开眼,盯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我这辈子,好日子也就过了不到十年。上半辈子在李家受尽欺辱,下半辈子被儿子软禁,最后要死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好……我的好儿子……”
赵清渠沉默片刻,低声开口:“妈,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
李落芳声音沙哑:“我只后悔……有你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儿子!不要喊我妈,我不是你妈!”
她抓起茶几上的瓷杯,猛地朝赵清渠扔去,虽然李落芳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但茶杯里的水滚烫,那冒着烟的茶水朝着赵清渠泼来的时候,赵璋眼疾手快的伸手把他拉开,自己的手背却被猝不及防的泼上茶水,顿时一片红肿。
赵清渠紧张的将赵璋的手臂抬起,看着他一片通红的肌肤,脸色顿时变了,拉着他就要走出去找护士要烫伤的膏药。
李落芳歇斯底里的咆哮,虚弱的身体让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古怪:“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死!”
直到赵璋和赵清渠走出病房关上门,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李落芳近乎崩溃的喊叫。
赵璋深深吸了一口气。
人之将死,李落芳看了真是恨他们入骨,就连亲生儿子也一丝感情也无,真是可怕。
赵清渠从护士那儿拿来药膏,仔细而均匀的帮他抹上,嘴角露出苦笑。
“我本来是想问问她,这么多年来对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丝毫母子之情。也想问问她,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他抬头看着赵璋,眉眼中多了一份释然:“现在看来,不用问了。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他抬手摸了摸赵璋的脸,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两个月后,传来消息,李落芳病逝。
第64章
天色昏暗,滂沱大雨哗啦啦的砸在赵璋的脸上,沿着脖颈流进衣领里,冷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面颊紧绷,眼角余光看到唐凌天额头又渗出血来,却很快被雨水冲淡,化成淡淡的红。
五个穿着防雨大衣的男人很快围在了上来,眼神狠戾的牢牢锁定住他们二人,其中两个人上前给了他们一人一脚,赵璋肚子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半弯下腰。而唐凌天则闷哼一声,倒在泥泞的水泽里,一动不动。
赵璋心头一跳,忙转身上千,却被其中一人扣住肩膀,锁住动作,死死的压在地上。
两个男人端着家伙上去小心翼翼的围着唐凌天转了两圈,又踢了几脚,转身朝着一直站在半米远处抱臂一言不发的男人走去。
“大哥,那家伙晕过去了。”
男人放下手臂,摘下墨镜,如鹰般锐利的眼神刮过唐凌天,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拖进车子里,带走。”
困得严严实实的唐凌天被扛起来粗暴的塞进车里,赵璋听到他被塞进车里时脑袋磕在车门框上发出的声音后忍不住抽了抽眼角,随即自己也被捆起来,被按着他的男人连拖带拽的往另一辆车走去。
“阿力,把他带到同一辆车里。”
“啊?大哥,可是他们……”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别误了事。”
名叫阿力的男人依旧有些犹豫,他顿了两秒,朝着赵璋的肩膀狠狠一推,终于还是把他带到了同一辆车里,塞在后座,和昏迷的唐凌天挤在一起。
随后,阿力坐上副驾驶,而那个似乎是头领的“大哥”,则干脆利落的坐上驾驶座,关门发动汽车,一脚油门飚了出去。
“大哥,不等等兄弟们?”
男人冷哼一声:“又不是瞎的,还怕他们跟不上来?”
阿力缩缩脖子,瑟缩着闭嘴了。
车外大雨磅礴,能见度仅不到十米。车内却因开了暖气异常干燥温暖,赵璋感受到阿力时不时透过侧镜扫过来的目光,垂下眼帘,将手头的动作放的更轻更缓。
绳子虽然绑的结实,但却并不算专业,只要再给他点时间,他能够解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手腕绳子彻底松开的那一刹那,赵璋无比庆幸赵清渠在百忙之中还抽空教给了他这些堪称旁门左道的东西。
就在他将手悄悄滑进衣服内握住“打火机”的那一刻,他的小腿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
赵璋抬眸,对上了躺靠在后座上唐凌天清醒的双眸。
见赵璋望过来,唐凌天眯起眼,张嘴比了个口型。
别动……
赵璋眼神微凝,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随即垂下眼,将手滑出口袋,一动不动。
车内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雨声,几人的呼吸显得尤其明显,阿力在观察了片刻确认后方两人一个昏迷一个静默后,低头玩起了手机游戏。
不清楚唐凌天为何让他按兵不动,赵璋虽然暂时安静下来,但却依然精神紧绷,不敢放松片刻警惕。在又一次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瞄向后视镜时,他猝不及防的和车辆的驾驶者目光撞了个正着。
赵璋内心一凛,想要收回目光,却在下一秒看到被称为“大哥”的男人对着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还来不及反应那个笑容的意味,一声巨响盖过了滂沱的雨声,即使坐在车里,赵璋依然感受到滚滚的热浪从后方袭来,灼的他后颈一片通红。
急促的刹车声响起,车内所有人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接连发出几声撞击的闷响。
撞上挡风玻璃的阿力茫然的抬起头,愣了三秒,猛地扭头,透过后车的玻璃,入眼的是几十米远处那一团滚滚燃烧的火球,浓厚的黑烟直冲天际。
“大哥!是阿瑞他们!是他们的车!”
阿力双眼通红的大吼一声,打开车门就要冲出去,却在一只脚踏上地面的那一刻浑身一震,随即身体软倒,砸入了泥泞里,一滩鲜红换换扩散开,向四面八方流去。
车门被一只手关上,赵璋愣愣的看着那位“大哥”做回驾驶座重新系好安全带,对方一脸仿佛什么都没做的模样,有条不紊的开动车子,驶向前方茫茫的雨幕中。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唐凌天坐直了身体,解开身上的绳索,对着开车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很是高兴的笑容。
“卞峰,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赵清渠那小子八百年好不容易让我帮一次忙,居然会见到你。”
唐凌天神色一敛:“他居然找到你那儿去,难道目前的形式……”
“你想太多了。”
卞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唐凌天的话:“他和我联系上纯属偶然,恰好我前阵子在n市办事,那弄出来的那些动静虽然不大,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的手笔,于是我事儿办完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凑凑热闹。他恰好忙不过来,就托我来接你们。”
唐凌天神色微微放松,露出一丝苦笑:“看来他不止拜托我,还找上了你。赵清渠还真是……”
“因为你小子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危机意识,要没有我这事儿你铁定办砸。”
卞峰嗤笑:“接个人都被堵得无路可退,要不是我从中插了一脚替了他们一个人下来,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唐凌天只好苦笑。
赵璋这边听得一头雾水,等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刚想开口,前面的卞峰就从后视镜对他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很高兴见到你,赵清渠的小侄子,我是卞峰,你家叔叔和你身边那家伙的发小。”
“你好,我是赵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方便跟我讲一下么?”
“虽然的确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是我觉得赵清渠肯定更愿意亲口对你说,所以我就不多嘴了,等到了目的地,你自然会知道。所以现在趁着一路还算平稳,两位好好休息一下吧。”
赵璋点头,开始闭目养神。
刚才精神太过紧绷,又或者是现在车内的氛围十分舒适,赵璋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等他再次睁眼,是因为听到了唐凌天在耳边喊他名字。
赵璋睁眼,眼底的睡意还没来得及散去,就被唐凌天眼底的凝重惊得彻底清醒。
“跟我走。”
唐凌天匆匆忙忙的将赵璋拉出车子,赵璋被寒冷的空气激的微微一颤,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正在一家医院的门口。
赵璋心底忽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来医院?”
卞峰在前面快步走着,和赵璋并排跟在后面的唐凌天神色凝重:“赵清渠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