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擦药了么,给我看看。”殷日月默不做声,柯林继续说:“你就不能对我坦诚点么?我刚才遇到秦峰了,他那副心虚慌张的样子……再看看你!他看着你这样,就那么走了,你还,你还——他有什么好啊,值得你这样!”
“我让他走的。”
“他——有没有常识啊!做完了抬腿就走,不懂要善后么!让他走他就走?!”
“他从来就不是GAY,没跟男人做过爱,当然不懂。”
“你说你拖着个这么个身子,还帮他说话,他就那么好?我要不是不放心你赶着上来看看,我真想揍他!”
“这是我的事,你别去打扰他,他喝醉了,根本不知道,别跟他说。”
“你——”柯林气得魂儿都要升天了,“你装什么情圣啊?啊?我他妈这是为谁?你给他上他还嫌你恶心呢,我上赶着给你上你都不要!明天我就找人剁了他,扔江里吐鱼,我看你还能怎么样!”
殷日月一连几天都没休息好,又发了烧,柯林吼得他脑仁直跳,声音也虚弱万分:“你别吵了,我要休息。”
柯林只好憋了一肚子火在这里当起了二十四孝前男友,秦峰吃干抹净地走了,留着他来善后,怎么想怎么窝火,却又不能拿殷日月出气。
殷日月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刚一好转,就回了医院,办理支边事宜。此事说来也话长,他们医院一直对口支援新疆××医院,一直要派一个人过去,本来就早已内定了殷日月,只是医院一直不想放,这一去时间就不会太短,医院这边很难找到接他班的。
后来他又受伤耽误了几个月,才一直拖到眼下。
殷日月觉得,如果他再不走,保不齐哪天他就忍耐不住,最终撕破了脸,还不如现在这样。也许等他回来,秦峰早已结婚,没准娃儿都生了,没了盼头,他也就能死心,真真正正做回朋友。
殷日月火速把工作交接清楚,初步定的时间是半年到一年,到时候具体情况,再具体分析。他这次走,只通告了左彬,左彬也只有唏嘘,叮嘱他注意身体。
柯林一连几天给殷日月打电话都没人接听,终于忍不住又去堵他家门口,按个半个小时门铃也没反应,不报什么希望的再打一次电话,没想到还没响几声,竟然接通了。
“日月,你没在家么?出来开门。”
“我在机场。”
“机场?你要去哪?出差?”
“克州。”
“新疆?你要去支边?”柯林觉得自己又不淡定了,“之前怎么没提你说?你们医院没人派了么?你档案上还差那点业绩?那破地方让你去你就去?!去多久?你等我,我马上来机场。”
“别来了,快要登机了。”
柯林哪里会听,恨不得在市区就能把车飞起来,上了机场高速更是猛踩油门。柯林明知道赶来也是无用,却抵挡不了再见他一面的决心,他在候机大厅嘈杂的人群和广播声中,四处张望。当他终于找到那个身影时,殷日月将将穿过安检口。
原本还跑着的柯林慢慢停了下来,看着那个身影,没有开口。他想,他总是在追逐,在最接近的时候失之交臂,便再也追不上了。
从N市到克州,要先飞到乌鲁木齐转机到喀什,再从喀什坐汽车克州,坐飞机不过旅途劳顿,从喀什再坐汽车就分外难熬了。真正体会到何谓地广人稀,几时里内都毫无人烟。公路修的也不是很通畅,一路上摇晃颠簸,殷日月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了。
到克州后,那边医院派车来接的,又一路摇晃了几个小时,一直到夜里十点多,才到达目的地。殷日月困顿不堪,饮食也不合口味,胡乱吃了两口,就回招待所睡下了。
这里与N市有两个小时的时差,太阳初起时,N市的人们早已奔波在上班的路上。殷日月难得的悠闲,上午讲课,下午指导实验,说来说去,也不过都是理论上的东西,这边硬件条件跟不上,很多实验根本做不了。
这里人口稀少,没有大城市的忙碌,人们不用像上了发条一样生活,轻松自在,而殷日月却日渐消瘦下去。
这样的生活,让殷日月的思维放松,距离实实在在的搁在那里,打不破穿不过,他经常望着一片空旷发呆,有时幻想一些两人在一起的场景,已然觉得甜蜜,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月。
这一天殷日月刚讲完实验课,就接到了秦峰打来的电话。自从那天过后,秦峰再没有联系过他,而此时电话一接通,秦峰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空而来。
“明,阿明,小叔住院了,医院已经发了病危通知书。”
殷日月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秦峰压抑着声音:“小婶打电话给我的,早上在家里昏倒了,到医院抢救,医院说是肾衰竭。”
“情况怎么样?”
“怕是……不行了。”
“我不现在不在N市,你先赶过去,我马上走,直接去小叔家找你,没事的,有我呢。”
“阿明,阿明,你说是不是我命太硬了啊。父母死了,现在连小叔也……”
“生老病死的事,你别想太多,这些年,要不是你一直照顾小叔,小叔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到现在,以后小婶和秦婷还都要依靠你,你要是累了,还可以依靠我,我一直都在的。”
“我知道,我就是,就是难受。”
殷日月心里揪成一团,心疼得不得了,暗恨自己干吗非要离开他非要离开N市啊,他恨不得能插个翅膀飞回去,“嗯嗯,我知道,我都知道,有我呢,我马上就回来,你别开车了,打个车回去,注意安全,在小叔家等我。”
秦峰情绪略略定了些:“嗯,好,我这就去找车。”
五分钟的电话,程文娴全程看在眼里。从秦峰接他小婶电话是起,秦峰整个人都呆傻了,可是他在第一时间就打给了殷日月,听筒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可程文娴也听出来他并没说什么灵丹妙药的话,但是秦峰,却实实在在的镇定了。
而她这个现任女友,就在他身边,他却懵然不知。
程文娴顾不得心酸,赶忙和秦峰赶回老家。
而这边殷日月也马上联系医院,坐最早的汽车,订最近的机票,在第一时间赶回N市。
殷日月先赶回自己家收拾东西,出了电梯,却在自家门口看到了徘徊不去的江南。
江南一看到他就迎上来,帮他提了东西,吱吱唔唔地开口:“那个,殷大哥,我,我来找秦峰的。”
殷日月一直顾着惦记着秦峰了,这一路上都没踏实过,要让他看着秦峰脆弱的样子,比割他肉都痛苦,自然也没心思理江南这点情情爱爱。他手上不停的进了房间,说:“他没在,我还有事,急着出去,有时间喊乐乐林泽他们跟你吃饭。”
殷日月虽然性子冷淡,但也没失礼过,也从未对江南产生敌意过,这样江南十分佩服,如今听他说得这么敷衍,又一副担忧的样子,直觉就和秦峰有关。
“殷哥,秦峰去哪了?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他怎么了?他出事了?”
殷日月手一顿,想不到江南还挺敏感,“他小叔住院了,情况不太好。我赶着去他家。”
“啊?怎么会这样?我也去。”
“你去能做什么?”
“我——我什么也不做,我就是想看看他,看着他。”
殷日月不做理会,收好东西就去开车。江南哪里肯放过,一直跟着,还先一步坐进了汽车。殷日月无法,跟着就跟着吧,这种时候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一路上可谓风驰电掣,与秦峰联系好,直接奔了医院。
065、生死无常事
一到病房就看到秦峰驼着背,坐在病床前,小叔身上连着各种仪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昏迷,程文娴静静地站在一边陪着。殷日月轻声唤了句“秦峰”,秦峰回头看他,眼眶瞬间就红了,过来抱住他,埋着头一下一下深深地呼吸,压抑住不能出口的哭泣。
殷日月心疼得什么似的,紧紧地抱着他,拍抚他,直到他平静下来,才松开他。秦峰这才认直看了一眼殷日月,形容憔悴,眼下青黑,“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从哪赶过来的?”
“我没事,小叔怎么样了?”
秦峰摇了摇头,彼此都知,已然无望,不过是拖过一天算一天吧。“他昨天醒过来还问我,怎么没看到你,我还怕你赶不及。这么多年,小叔,小叔是真疼我,临了还不忘找你帮衬我。”
殷日月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说:“嗯,我答应过小叔的,会照顾你,应了的就绝不反悔。秦婷呢?”
程文娴和江南双双在一边看着,心中滋味各异,秦峰和殷日月彼此的世界那么溶合,仿佛外人根本不能进入,直到江南叫了秦峰一句,秦峰才发现,原来多了个人,原来是江南。
他有一瞬间的诧异,怎么也没想到江南会来。程文娴过来道:“你们吃饭了么?秦峰,他们刚赶过来,让他们休息一会儿。”
小叔家里肯定是住不下了,秦峰给他们找了个宾馆,又担心江南这样来了,江里人都不知道,还有学校那边,揪着江南给江老太报平安。
江南叹气,他还是给秦峰填了麻烦。江老太那里自是不能直说,思来想去,也只能告诉他二哥江长风了,江长风二话没说,给江南买了一些换洗衣物,驱车就来了。
江长风看到殷日月消瘦的样子,也是有些吃惊,不过也没多说,只是别有深意地看着秦峰。秦峰再怎么不喜欢江长风,在眼下这种情况,也没时间没心思跟他计较了。
晚上秦峰将秦婷和婶安顿好,自己留下来守夜,殷日月自然也是要留下来的,江南当然不甘落后,江长风之所以为,为着谁大家心里清楚,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怎么能留着不用。而程文娴才是最有资格陪着秦峰的,不是么?
结果就是一群人都留了下来,闷坐在不大的病房里,安静得诡异。
江长风看着自家弟弟颓然沮丧的样子,终于记起自己还是个兄长,借着出去吸烟,把江南叫了出来。
“江南,你回学校去。”
“为什么?”
“你也看到了,秦峰不会喜欢你的,留在这做什么?”
“我不走。”
“回去上学,你想让妈也知道么?”
“妈知道又怎么了?二哥你不也喜欢男人么?妈不知道?殷日月不也不喜欢你么?那你留在这又为什么?”
江长风微怒:“大人的事,你懂什么!”
“二哥,我二十多了,你二十多的时候在做什么?已经在公司里独挡一面了吧?我怎么就不是大人了?我知道我喜欢谁,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现在就想留在这,看着秦峰,我不想让他一个人伤心难过!”
“他不喜欢男人,你看着也没有用,出国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不喜欢男人我知道,他就是喜欢男人,喜欢的那个人也是殷日月,也不会是我,这我比你清楚,但是我比你勇敢。二哥,你喜欢殷医生我看得出来,我们是同一种人,你又干吗非要强迫我?”
“咳……咳,”程文娴忽然从转角处走出来,“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讲话的,我来问问,里面切了水果,你们要不要吃点。”
江南说了句好的,就回了病房,江长风却是看着程文娴,一阵思索。
小叔就这么一直昏迷,众人就这么一直陪着,第三天夜里,小叔毫无预兆的醒了,神志清晰,精神状态也是不错。不管现代医学上怎么说,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秦峰连忙把小婶和小妹叫来,生怕见不到最后一面。
小婶和秦婷的悲凄,自不必细说,单说秦家小叔,嘱咐过妻女,便叫来秦峰,已经混浊的又目依然目光殷殷,秦峰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不敢轻易张嘴,生怕泄了哭声。
“小峰啊,叔要走了,你婶子和妹妹,就靠你了。”
秦峰哽咽:“叔,别瞎说,现在医疗水平高,会治好的。”
小叔虚弱地笑了笑,“没能看你成家立业,叔心里,真是遗憾呐,是叔拖累了你,那个,那个孩子叫文娴吧,她不嫌弃你,是个好姑娘,你要对她好,啊,别让人家姑娘受委屈。好在你们日子也订了,叔也算稍稍安慰,叔不能喝你的喜酒了。”
秦峰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他拉过还在哭的程文娴,不断地保证:“叔放心,叔你都放心,我……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秦峰跪在床边给他磕了个头,眼泪止不住的流,这么多年的一点一滴,分外鲜明,从最初的生疏拘束,到慢慢的融入这个家庭,那种亲情已经牢牢附在身上,不能割舍。就像是殷日月感叹,他们家父子不和,兄弟逾墙,而秦家就叔侄同心,状若父子。
小叔没说什么,受了这一拜,儿子给老子磕个头,理所应当。
小叔抬手想摸摸秦峰,身体都早已力不从心,秦峰起来拉住他的手,小叔又笑着说了句“好孩子”,又把目光移到了殷日月身上。
殷日月赶忙上前,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跟秦峰的羁绊最深,那当属殷日月无疑,一生不过几十年,他们至少已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生活在彼此的生命里。这种时光镌刻下的烙印,擦不去,抹不掉,必将跟随一生。
小叔看他的目光里,殷日月都懂,他紧紧搂过秦峰地肩膀,像当初那样给他重重的承诺:“叔叔放心,只在我还在,我就守着他。”
小叔似是安了心,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我……累了……再睡……一会,你们别……伤心……”
继而昏睡过去。
小婶身子本就弱,如今已哭到虚脱,秦婷再怎么想表现得坚强,终究是撑不住的。他们也不敢走,不知小叔会不会再醒过来,或者,就此离去。
生老病死,万物之道。
秦峰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无知少年,情感上再怎么伤怀,理智上也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叔一去,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是她们精神和心理上的顶梁柱,他不能失控。
又过了两天,一大清晨,小叔静静地去了。
按照老家的习俗,在家里停灵三天,秦峰以长子身份跪守,殷日月一直陪着,累了困了,就相互依靠一会儿,程文娴则一直陪着小婶和秦婷。左邻右舍也都过来帮忙照应着。
之后就是火化,秦峰在县郊买的墓地,请人算了日子好下葬。
秦峰这不到三十的年岁里,抱了两回骨灰盒,也不知是不是他命太硬。他们也没弄那些繁琐的仪式,只是时辰到了,秦峰把骨灰盒抱出家门,再一同开车去墓地。
众人不免又伤感一回,就在他们出了家门,要上车还没上车的时候,一辆火红色的跑车冲了过来,急刹在众人面前。
汪广英怒气冲天地从车上下来,直奔殷日月,拿了手包就开打。众人都愣了,根本不知发生何事。江长风眼疾手快的拦住了,汪广英似是疯了般破口大骂:“骚狐狸,被人操的东西!”看江长风拦他,又对江长风骂:“别他妈碰我,不要脸,这么多天不回去,就知道你是出来偷腥,还骗我说出差!”
江南觉得万分丢人,只能出面劝解:“二嫂,你误会了,二哥是过来送我的。”
“滚!你跟他一样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江长风也不会这么变态!江长风你可真行,出来操男人还不忘了带上自家弟弟!江南你说你贱不贱,倒贴人家都不要,难怪你们江家要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