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屏息听着他的这段话。
“这些士兵尊崇的，为这个国家付出一切的人，希亚赫斯一世。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云亦看着他们，“背负全世界的希望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孤单一人地死去？”
“但是……”
“拉法尔，够了。”
莱茵叹息一声，将手搭在伙伴的肩上，“不要给他太多压力，本来就不该有人去替我们背负全部的责任。太沉重了。”
拉法尔扭过头去，“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无辜的人死去？”
“我说与我无关，是说他们不该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云亦开口：“但是有时候，适当地相信战友也是明智的选择。”
不顾拉法尔突然变得火热的眼神，他看向远处的安铁达城，说：“除了与极北军交战的一部分，剩下的末影族几乎全部聚集在城市上方。”
“这很奇怪吗？”莱茵问。
“不奇怪，这是它们的天性。战斗的时候末影族会自主地维护在‘核”的附近，防止‘核’遭到伤害。这一批末影族的‘核’应该也就在城内。”云亦说：“只要破坏‘核’，就能击破它们。我们需要在不引起敌人注意的前提下，潜入城内。”
“城内……”秦楚懊恼地一拍脑袋，“加西亚还在里面！”
云亦瞥了他一眼，“如果他还活着，你会找到他的。”
莱茵提议道：“那具体安排谁去，如何破坏‘核’，怎么才不引起末影族的注意，这些都要仔细商议。”
秦楚跃跃欲试道：“那我……”
“你不许去。”云亦狠狠打断了他，“给我待在这里。”
“为什么？”秦楚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挥了挥自己的翅膀，“我现在也有一战之力啊，之前还保护了你。”
“你太显眼了。”云亦嫌弃地看着他一身银色，“你还觉得别人嫌你不够刺眼吗？”
秦楚的翅膀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而且极北军这里也需要援助。”云亦说：“你以这副样貌直接去援助他们，不用掩饰。”
秦楚了然，“是为了防止纯白密会在王城用那个假货冒充我？”
云亦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抹讥讽。
“能给他们添一些麻烦，也是不错。”他抬头看向秦楚，“莱茵和拉法尔随我进城。这里就交给你，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出事。”
“你不相信我？”秦楚挑眉。
“我担心你。”
“……好吧。”秦楚笑了笑，“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的士兵。”
“什么我的士兵？”
“行了，快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吧，我口是心非的陛下。”秦楚挥了挥手，率先飞了起来，“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让末影族占到便宜。”
云亦无奈地看着他飞远，许久，转身对莱茵两人道：“我们也走。”
莱茵颔首，突然又出声问：“陛下，您不让幻兽王进城，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他试探地道：“您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核’是谁。”
云亦突然转身看他，漆黑的眸子叫人捉摸不透。
寒风刺骨，他的声音穿透雾霭，冰冷无情。
“‘核’就是‘核’。”
41、是你
外面很安静。
方才还能听见的嚎叫和哀鸣，渐渐转淡，化为一阵恐怖的寂静。街道上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
莉亚搂紧怀中的男孩，挤在地下室的最角落。她的情人费利挡在他们身前，警戒地盯着地下室的小木门。似乎下一秒就要有什么怪物破门而出，将他们啃噬干净。
“费利……”
莉亚紧张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费利说：“我不知道。刚才还能听见人的声音，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他皱着眉，把耳朵贴在门背上，然而除了呼呼的风声，却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会不会……会不会是其他人都死光了。”莉亚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偌大个城市，近百万人口，若是都被末影族杀光，只剩下他们几人。那该是多恐怖的一件事。
比起死亡，人类更害怕的是孤独地活着。
“不会的。”费利安慰她：“之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城主府的结界还亮着。那里应该还有人。不要放弃希望，莉亚，城主大人一定会来救我们。”
莉亚陷入沉默。她也知道，费利只不过是安慰几句而已。城主府那点人马，能够起到什么作用？还不如指望城外的极北军实际一点。但是安铁达城被末影入侵已经这么久了，却一点都没有听到军队的动静，很可能极北军也是陷入死战了。
他们几乎不会有希望。
“莉亚阿姨。”待在她怀中的加西亚问：“为什么你在发抖？你在害怕吗？”
“我不是在害怕。”莉亚抱紧他，声音梗塞，“是愤怒。”
她的声音里充满着不甘与怨愤，“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落到这个处境？为什么王城要将安铁达划为混乱区？为什么他们不派更多的军队驻扎在这里？”
湿润的液体从她眼里滑落下来，滴在加西亚手背。
“莉亚……”
费利叹息，走过去抚上她的后背。
莉亚扑倒他怀里，“先是我的父亲，然后是我的母亲和弟弟。末影族夺走了我所有的亲人，现在终于轮到我。只是我不明白，费利，我不明白，为什么被放弃的偏偏是我们！”
混乱区名义上是和平区和前线之间的缓冲带，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生活在这个区域的人们实际上已经被王城放弃。他们只是一枚弃子，用来消耗敌人的力量，试探末影族能力的底线。
生活在混乱区的人们，总是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也许前一秒他们还是阖家团聚其乐融融，下一瞬却已经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即便是有着钢铁堡垒之称的安铁达之城，在为数众多的末影族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那些怪物！那些黑色的怪物，为什么偏要和我们作对！”莉亚声嘶力竭，在死亡和恐惧面前，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阿姨，你讨厌末影族？为什么？”加西亚看着她，突然开口。
莉亚茫茫道：“它们夺走了我的家人……”
小男孩脸上带着天真的神色，不解地问：“你恨它们，是因为末影族杀了你的亲人以及其他很多人类。可是，人类也会捕杀别的生物。哪怕不是为了果腹，他们有时候也会为了嬉戏而杀死动物。那你说，那些被杀死的动物会恨人类吗？”
莉亚的眼泪停住了，“加西亚……”
“够了！”费利喝止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别再让她难过！”
加西亚被他一骂，后退了一步，委屈道：“我只是不明白。”
男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
“为什么人类可以堂而皇之地为了自己的欲望杀死别的生命，却不允许有其他生命来杀死他们。只准自己主宰别人的生死，不允许他人凌驾在自己头上。秦楚叔叔说过，这种人就叫做傲慢。”
加西亚的一拍脑袋，笑道：“我明白了！所以人类恨末影夺走他们的生命，是因为他们太傲慢了！”
“加西亚。”莉亚看着他：“你怎么了？你为什么……”
旅店女老板看着刚才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男孩，莫名地觉得有些陌生。加西亚褐色的眼珠，在昏暗的室内好似一片混沌。
“莉亚阿姨，不用担心，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加西亚看着她，纯稚地笑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讨厌的东西，另外一些人却喜欢；有的人害怕的东西，其他人却趋之若鹜。人类的感情太复杂，实在是难以明白。不过现在，我好像弄懂了一些。”
“原来人们害怕讨厌的，是会给他们带来损害的东西；他们喜爱追逐的，是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东西。利则是益，不利则是弊。人类以自己的好恶来评价这世上的一切，真的是有点自私呢。”
“加西亚。”莉亚喊着男孩的名字，突然觉得有些恐惧。她看见男孩走向地下室门口，正要伸手去打开木门，失声大喊：“你要去哪！”
加西亚回头看了看她，“不要担心，阿姨。”
男孩触上门栓，微笑，“这不会对你有害的。”
“住手！”费利看着他，怒吼着扑了上去就要阻止。然而，在他还没来得及碰到男孩之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费利青筋外露，愤怒地看着男孩，然而身体却无法前进一步。控制身躯的神经，像是突然不听大脑的使唤，无法调动。
“我说过。”
加西亚道：“这对你们并不是有害的。”
话音未落，男孩已经推开了大门。门外，是被末影族侵占的世界。看见那铺天盖地的的黑雾冲进来，莉亚忍不住失声尖叫。
“加西亚！”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男孩并没有受到损伤。
被一群末影包围住的他，既没有大脑爆炸，也没有失去神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加西亚被黑雾环绕在最中间，像是被众星拱月的王。
“莉亚阿姨。”他看着莉亚，温柔道：“你还害怕末影族吗？”
他问：“你还害怕我们吗？”
害怕我们吗？
一瞬间，在莉亚耳边仿佛有无数道声音重复着这句话。
黑雾带着风声，随着加西亚的声音不断振荡着莉亚的耳膜。她的瞳孔随着光暗而紧缩，指尖收紧到发白，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却尖叫不出来。
黑雾聚集在加西亚身后，男孩看着她，轻轻道：
“恐惧让人痛苦，莉亚阿姨，我不忍心让你痛苦。”
他一挥手，身后的黑雾翻滚着向莉亚扑去。
眼看着黑雾就要席卷而来，莉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恐怖并没有如期而至。时间仿佛在她耳边静止了，风声也停了下来。
莉亚缓缓睁开眼睛，很快，眼泪就再也忍不住。
“费利，费利……”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将所有的黑雾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黑雾咆哮着翻滚，却无法越过他触碰到躲在角落的莉亚。费利眼珠外瞪，鼻子里流出汩汩鲜血，顺着鼻孔一直流到他嘴里。
“快……跑……”
他挤压喉管，拼出最后几个字后，噗得一声吐出大口的鲜血。
在身体被末影抢走了控制权后，又强行夺回来，这之中精神的消耗十分损伤费利的心神，他受伤太重。
“费利！”
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倒下，莉亚发出悲痛的喊声。她不去逃跑，却趴在费利的身上痛哭不已。
黑雾也没有再去袭击她，而是静静地悬空于一旁。
“人类。”
加西亚好奇道：“懦弱与勇敢，卑微与高尚，自私与付出，为什么你们这么矛盾？”他看着倒在地上满脸鲜血的费利，又看了看哭泣的莉亚，怜惜道：
“如果夺走你的情感，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莉亚阿姨。”
听命于他的黑雾又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你不有这个机会的。”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加西亚背后传来。
加西亚转身。
夕阳散碎地穿透乌云，从来人背后倾泻下来，给他打上金色的剪影。黑色的短发随风而起，一双跳动着火光的黑眸紧紧注视着男孩。就像一道穿透黑暗的光芒，加西亚身边的黑雾被刺得缩了一缩。
“我认得你。”
加西亚掀起嘴角。
“在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
他看着来人，“是你，掌控异能的大师，新世界的开辟者，光荣的继承者。”
云亦一脚踩上破烂的旅馆大门，“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而不是我。”
“是你。”
加西亚微笑，“你继承了光明的血脉，所以，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希亚赫斯，人类之王。”
随着他这句话音落下，天空中仿佛打响一道闷雷。
无论是奋战中的极北军，正在救援市民的城主府护卫，还是扑扇着翅膀的秦楚，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方向。
安铁达城上方，黑雾渐渐消散，末影族在散去，但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却浮上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抓到你了。”
这是云亦听到加西亚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漫天的黑雾形成一个足以遮天避地的浪潮，向他涌来！
42、荣光
看着天上的逐渐散去的黑雾，亚莱恩搂紧了怀中的小女孩。
莱茵和拉法尔跟着云亦去了城内，秦楚支援极北军，只有前祭司留下来照顾昏迷不醒的女孩。他带着萝衣躲在远处的山林里，时刻关注着战局。
因此，当安铁达城上方出现异变时，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怎么回事？”亚莱恩紧张道：“难道是陛下那里发生了什么？”
正在他满怀担忧地揣测时，昏迷中的萝衣突然发出细细的低吟声。
“不要……”
小女孩脸色绯红，薄汗从额头溢出。
“师父，危险……”
亚莱恩猛地低头看向女孩，“你在说什么，你梦见什么了，萝衣？”他轻轻摇晃着女孩，然而萝衣除了最初清晰的几声叫喊，只剩下连续不断的含糊呢喃。根本无法让人听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萝衣……”亚莱恩不断呼喊着女孩的名字，“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你预感到什么？是不是陛下有危险？”
萝衣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红，汗水凝结成豆粒大小从她额头滴落。亚莱恩注意到女孩的情况有些不对劲，试探着抚上她的额头。
“发烧了！该死的，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正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灼之时，萝衣突然睁开了双眼！
一双兽瞳泛着金芒直瞪着眼前人，把前祭司吓得出了一身汗。不过一看见这双眼睛，亚莱恩瞬间就明白了萝衣的状况。
“混血。”
他喃喃道。
在氏行师之间流传着一个流言，当幻兽与人类交酉已生下混血种，他们会拥有人的外貌，兽的眼瞳。混血种没有异能，也不能使用幻兽的力量，但是这些混血却有一个其他种族都无法比拟能力——预知。
据称，幻兽与人类的后代中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会诞生一个拥有预知能力的混血。他能在危机时刻，感应到即将发生在自己或者亲近的人身上的重要事件。
能力越强大，预知的未来越遥远，细节越清晰。而预知能力混血种的特征，就是金色兽瞳。
亚莱恩敢肯定，萝衣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而且绝对与云亦有关！
“萝衣。”他轻轻呼唤着女孩的名字，“告诉我，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