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瞧瞧是谁来了。”
两人刚进大厅没多久,就被人找上茬。
秦楚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将云亦拦在身后。迎面,走过来的几个模样嚣张的人。为首的年轻人,虽然貌不惊人,穿着打扮却无一不精致,可见是个有家底的。
“这不是秦风大人的弟弟么,怎么今天有幸届临公会?不躲在家哭着喊着等你大哥了?”他走到秦楚面前,蔑视道:“我真是没想到,秦楚,你如今不仅没有实力,连脸面都没有了吗?刚捅了那么大篓子还有脸面来公会?”
云亦皱了皱眉,正要上前,却被秦楚一把拉住。他有些不满地抬头瞪视秦楚,却见对方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个挑衅的家伙。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我们的一星氏行师,石羡治。石少爷,你有心情在这里调侃我,看样子今年第五次的二星考核是没有问题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简直是杀人于无形,对方脸色瞬间苍白。
氏行师按照实力划分等级,最低是一星,最高是五星级别。据说在五星以上还存在另一种级别,只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传言。不过,虽然不敢奢望顶峰,但是寻常氏行师稍加努力升到二三星也并不是难事。而眼前挑衅秦风的这位大少爷,却连续五年考二星等级失败。然而由于他贵为城主独子,羡城几乎没有人敢拿这件事来嘲笑。除了一个人,被他视为眼中钉的秦楚。
因为秦风身份特殊,旁人不敢拿他弟弟秦楚开刀,石羡治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忍气吞声。这一次他好不容易打听到消息,听说秦楚最近实力下降得厉害,又得罪了会长,才特意过来嘲笑一番。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奚落的成了他自己。
“秦楚!我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石羡治恼羞成怒道:“没有了秦风庇护,哪个会把你放在眼里?”
“这很重要吗?”
“你这家伙又是谁?”石羡治看着突然出声的人。
云亦推开秦楚挡住他的手,走到前面,看着石羡治。
“蝼蚁只能看到眼前的龃龉腐虫,却去嘲笑抨击长空的雄鹰不自量力。”他微微抿起唇,“但是蝼蚁的看法,雄鹰需要在乎吗?”
云亦说这句话时并未多盛气凌人,却将旁人压得说不出话来。仿佛他自有一股气质,哪怕再傲慢也是有资本。
照理来说,秦楚应该谨慎地提云亦低调。但是不知为何,他却说不出话。仿佛云亦就应该如此耀眼,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夺走属于他的一丝光彩。而看着这样的云亦,更是让秦楚移不开目光,似乎早已这样凝望了许久。
你究竟是什么人?秦楚紧紧盯着身前人的背影,只感觉心脏在猛烈跳动。
而直面云亦的石羡治,此时却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他并没去过战场,不知何为杀气。只是觉得在这个少年面前,自己仿佛真的脆弱得如蝼蚁不堪一击。
“怎么了,怎么了,谁又在外面闹事?”
正在气氛有些僵持时,有人走进大厅,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雅布看着这边聚集的人群,又看到了让他头疼的那张脸。
“秦楚,又是……咳。”他看了云亦一眼,想起上回的尴尬,于是放缓语气道:“你这次来公会,是准备解释上次的事?”
秦楚也很给面子道:“上次只是一场误会,会长。不过这次我们来此另有目的。”说着递过一张表格。“我和我的同伴,决定报名参加这次的氏行师大赛。”
“哦,报名参赛啊。”雅布看着眼前的申请书,有些为难。“可是我们羡城只有一个参赛名额,这名额本来已经……”他顿了顿,收回下半句话。“总之,这个名额我不能轻易决定。或者你可以考虑一下和其他人组队,比如石羡治就挺出色,你们俩个都是青年才俊,代表我们羡城出赛不是正好。”
鬼才和他是青年才俊。秦楚皮笑肉不笑道:“我已经确定了同伴。会长,如果你对人选有疑虑,不妨举办一次公开对决,胜者获得参赛名额,如何?”
这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雅布会长头很痛,雅布会长心更痛,他已经答应好城主内定石羡治,要是被秦楚扰乱了的话,那到手的好处可就泡汤了。
“比就比!三天后就在这里,我们决出谁才有资格参赛。”关键时刻却是石羡治出声了。他明显被气得不轻,已经顾不得轻重。“丑话可说在前头,秦楚,到时候你要是输了,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带你参赛!”
秦楚冲他微笑,“彼此彼此。”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个纨绔小子,转身对雅布道:“会长,关于上回的事……”
雅布一摆手,“跟我进办公室,找个安静的地方谈一谈。”
看着秦楚无视自己,跟着会长离开,石羡治在后面气得牙痒。有喽啰凑到他耳边道:“少爷,这个秦楚真是太傲慢了,该给他点颜色尝尝。要不,我们这样。”他比了比一个划脖子的手势。
“笨蛋!弄出人命被发现怎么办?”石羡治揍他一顿,“而且现在也不知秦风究竟怎样,我们也不好下狠手。”
“那您看……”
石羡治看着前面几个人的背影,冷笑。
“我自有办法。秦楚,这回你可是太过自大了。”
喽啰瞪大眼,“少爷,您难道是想要请那一位出手?”
石羡治狠狠一笑,“走!我会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几个小弟跟着他,鱼贯而出。
那边正往前走的云亦,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秦楚问。
“没有。”云亦淡淡道:“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足挂齿。”
他又转身看向秦楚,没想到这一次,他们并肩而战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不由让云亦回想起了以前,在秦楚还不是秦楚,在他还没有经历过死亡的时候。
那时,他们浴血而战,将后背交给彼此,面对数以倍计的敌人也从不退缩。
那时,哪怕连天空都被染红,也无法渗透他们一丝。云亦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他们无法战胜的敌人,没有他们去不到的地方。
那时候,云亦的身边还有着许多值得信赖的伙伴,而他也认为自己的职责,就是保护他们和这个国家。
而如今物是人非,一腔热血已经化作冷灰,秦楚甚至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再想起那段沥血时光,除了心中尚未熄灭的一点余烬,只有——云亦低下头,掩住眼中掠过的暗芒。
他对这个世界的恨。
【史载:希亚赫斯二世,幻絮45年,战亡。幻兽王路西法多,殉。】
8、秦楚
那一片混沌、血色的天空,宛若身处地狱。
混乱,战斗,鲜血,四处是哀鸣,四处是尸体。
他站在这里,紧紧护着一个受伤的人。
“……亚……”
“离开这里,快——!”
他听到自己对那人声嘶力竭地喊。然而,狂风淹没了他的声音,鲜血遮盖了他的视线。数不清的利箭从四处袭来,将他穿透。无数道攻击迎面而来,折断他四肢。他愤怒不已,却无法使出全力,那些背叛者抓住他的把柄,将他与守护的人生生分开。
他努力伸手要去触摸那人,然而再次碰到的却不是温热的身躯,回头一看,那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竟已化为一具白骨。而那些贪婪的小人,却还在如饥似渴地啃噬着他的血肉,啃噬守护着他们人的血骨!
瞬间,他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撕裂。
希亚——!
秦楚猛地睁眼。
汗水从额头滴下,背上的衣服也全湿透。
“是梦。”他平缓呼吸,轻叹一口气。许久,从床上起身,拉开窗帘。
屋外阳光正好,光线照射进来驱走余留的阴霾。秦楚站在窗前,任由阳光拂面,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沉暗。若有熟悉他的人在这,一定会十分诧异,眼前这个神色冷漠的秦楚和平时宛若两人,简直像是灵魂里还隐藏着另个人。
秦楚知道自己有点不对劲。这一切,都是从他做那个噩梦时开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古怪的梦,梦中或是一片血红,或是一片冰寒。他和另一个人被追杀,身处绝境。然后所有梦的结局,都是以另一人的死亡告终。
有时候,秦楚会在梦里看见那人被撕裂成碎片扔下悬崖;有时他看见那人被万箭穿心,死无全尸;而这一次,他梦到那个人化为白骨,坐地成灰。无论经历了几次,秦楚每次都会再经受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就好像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被别人强行夺走摔碎。
只是每当秦楚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大脑便一阵刺痛。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无数次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最后,他绝望地嘶吼,再睁眼时才发现是一场空梦,只留下满心惆怅与愤懑。
“压力太大了吗?”秦楚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为什么最近总是梦到这些?”
吹了好久冷风,他才冷静下来,穿好衣服出门。走到走廊前犹豫了一会,秦楚转身到另一扇门前,轻轻地推开门扉。
屋内,云亦躺在床上睡的正酣,连阳光直射在脸上都没将他唤醒。
不知为何,每次做完噩梦后,看见云亦睡得安逸的脸庞,秦楚心里都会减去些痛苦。所以每个梦魇的早晨,他都会悄悄潜入云亦房间,看着他的睡脸发一会呆。顺便替他拉上窗帘,拉好被子。
云亦似乎很嗜睡,一旦睡着就很难醒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半辈子没有好好睡觉了。
秦楚退出房,并悄悄关上了房门。屋内,云亦翻了个身,把脸埋在秦楚替他盖好的被子里,睡得更沉。
另一边,秦楚拿着购物袋出门了。
出门后左转五百米,有一家大型菜市场。由于常常关顾的原因,秦楚已经和这里卖菜的大叔大姨打得一片火热。
“哎,小秦又来啦!”
“今天要吃什么,买点鱼吧,这个季节的鱼最好。”
“对啦,小秦,你们家云亦是不是还没起床,你又来给他挑选食材啊。”
秦楚轻轻一笑。
“他还在睡。”
“小孩子不能老是惯着,你也要让他多做做家务嘛。”
“这我可不敢。”秦楚说:“他只要老老实实地待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顿时,有大妈捂着脸尖叫。“真是贤惠啊!小秦,要是阿姨我再年轻十岁,一定要倒追你。”
“阿姨。”秦楚苦笑,“别拿我说笑了。”
不知怎的,秦楚在年长女性之中很有市场,但是在年轻女孩中却不畅销,这五年来更是没交过一个女朋友。常常有慧眼识英雄的大妈替他打抱不平,“我们小秦模样又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温柔体贴还风趣幽默。这样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小伙子,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都看不上呢?”
“就是,一天到晚只喜欢那种冷着脸装酷的小毛孩。如今的小姑娘,真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适合好好过日子。”
听到冷着脸装酷,秦楚莫名就想起了云亦,不由失笑。应付完一群好心的大妈,好不容易采购完毕后,他拎着一筐子菜回家。而他回来时,云亦已经醒了。
秦楚进门的时候云亦正坐在沙发上,一听见开门声,他立刻就抬起头眼巴巴看着门口。这个模样,简直就像苦苦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醒了,桌上的早饭吃了没?”秦楚上前摸摸他头。
“恩。”
“是刷过牙再吃的?”
“恩。”
“有没有忘记洗脸?”
“没有。”
不知不觉,秦楚和云亦之间,发展成这种奇怪的“父子”关系。最初,秦楚只是看不过云亦总是丢三落四的毛病,而云亦似乎也习惯了受人照顾。久而久之,两人的相处模式就这样定格下来。
“今天我买了土豆和鸡,土豆炖鸡,你喜欢吃吗?”秦楚把东西提进厨房,问。
“恩。”云亦点点头,跟着他走到厨房门口。不过他听从秦楚的警告,没有跨越雷池一步。
“秦楚。”他开口,“和那人对决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怎么样?”秦楚给土豆剥皮,反问。“反正我们肯定会赢,不是么?”
“是,但是你不打算给他一个教训吗?”
秦楚笑,“有必要么,不就是一场比赛,我还能杀了他不成?”
你不想杀了他,对方可不打算轻易放过你。云亦心里不舒服,尤其是看见秦楚这么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抓紧了门把手,问:“被人那么说,你就不觉得耻辱么?”
“为什么?他们说我实力不济,也都是实话。”
听到这句话,云亦再也忍不住。他上前一把抓住秦楚的手,拉着他看向自己。
“你是认真的?!”
漆黑的眸子里,有火焰在跳跃。云亦压低声音,“他们说你没有实力,你不反驳吗?难道就连你也认为,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
秦楚瞳孔微微一缩,下一秒,他摆出一如平时的笑容,试图安慰道:“他们说的是我,你何必这么生气?”
“因为你根本不懂!”云亦一把甩开他的手,“没有人可以这么说你,你自己也不可以!”
秦楚是第一次见到他发怒的样子,他被云亦大力甩开,手里抓着的盆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土豆掉了一地,空盆在地上不断打转,发出回响。
两个人之间却是一片沉默,没有人再说一个字。须臾,像是再也受不了这种气氛,云亦先一步离开。他一口气跑到外面阳台,紧抓着栏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自从再次见到秦楚后,云亦就一直在压抑自己。看着秦楚被人鄙视,看着他被人侮辱,然而他本人无所谓的模样,云亦心里像有一团火在不断燃烧。有时候,他真的想将那些看轻秦楚的人全都杀了。告诉他们,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这么轻蔑他。
双手紧握着栏杆几乎都摩擦出血来,云亦盯着前方的某处,嘴唇紧紧抿着。然而,眼前突然晃过一张白纸,让他失了神。
那是?
云亦捞过那张用线吊在墙上的白纸,仔细地看。
【不要站在栏杆边,不安全。】
他一愣,这是秦楚的字迹,而这些字明显是秦楚写给自己看的。
其实云亦对这些字并不陌生,在这个家里的很多角落,都有这种类似的便签。为了防止不会使用电器的云亦受伤,秦楚在家用电器上都仔仔细细地贴上了写着使用说明的纸条。每天,云亦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见这些熟悉的字迹。
所以即使他现在已经弄坏了许多电器,但是自己却没有受过一次伤。
“……”
轻轻摸索着纸张,云亦将它握在手心,似乎看到了秦楚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时的模样。他的手指用力握紧字条,半晌,转身进屋。
“秦——”云亦走到厨房,刚准备喊人,却一下顿住了。
只见秦楚正蹲在地上,一个个捡起掉落的土豆。他弯着腰,蹲着身,背部微微有些弯,然而捡土豆时,却认认真真地擦干上面的每一粒灰尘。那模样,就像是在专注地做着这世上最重要的事。
云亦眼睛微涩,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他。
“喂喂,你怎么了?”正在捡东西的秦楚吓了一跳。然而他发现自己却摆脱不了云亦,这小子紧紧搂着他,把脸埋进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