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哐当!
重物砸在地板上的巨响把许多从浅眠中生生扯了出来,睁开眼抓起家伙套上外套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冲出门的时候他还有空对花姨说声没事我上去看看就好。可等他上楼拉开张非家的门,看到的东西就让他愣在了当场。
他看见钟错站在房中,手执长刀满面寒霜,而与他对峙的,居然是……张非?
魂魄不知跑到哪里理应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某人背靠着墙,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原本放在屋里的落地灯倒在地上,灯泡还在尽忠职守地放着光,角度古怪的光源映得他的笑容分外阴森,看上去竟像是伺机欲动的野兽。
下意识的,许多握紧了枪柄。原本没看这边的张非忽然转头,双眼盯住了他。他目光极冷,看得许多寒毛倒竖。不过许多并没吸引他太久,轻蔑的一眼瞥过,张非的目光依旧锁住了钟错。
“怎么回事?”
左邻右舍也陆续赶来,在看到房中景象时,他们也不由一愣。宋鬼牧不知为何来得最晚,见“张非”如此,他眉头微微一皱,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什么。
“别藏啦,我闻得见。”头都懒得转,张非开口,“那东西定不住我的,你要是想找点苦头吃,请便。”
他声音清朗,与张非一般无二,只是没了张非声音里的懒散味道,反倒多了些锐利。
“你是谁?”袭邵皱眉问道。
“你说呢~”他挑了挑眉,话是回答袭邵,眼睛却还看着钟错。
“你不是他,”钟错冷冷道,“既然如此,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不好意思,这地方我生下来就住着,你可没这个资格跟我说滚。”他笑得有些肆无忌惮,“反正原主不在,身体借我用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说完,他无视钟错几乎能穿了他的眼神,自顾自走到沙发边,坐下。接着又在口袋里摸出个硬币,手指一弹打上电灯开关。灯应声而开,照得满屋明亮,他坐在房中一派悠闲自在,反倒是如临大敌的众人看起来更古怪。
交换了一下眼神,守在门口的几人慢慢进入房间,或站或坐,将那个大大咧咧的家伙彻底围住。钟错冷着脸坐在他对面,他也不睬,眼睛在茶几上溜了一圈后盯上了张非那个招财猫的茶壶,饶有兴致地戳着猫耳朵,眼中竟有些天真无邪的味道,与之前的阴森锐利截然相反。
他这么落落大方的态度倒让其他人不好下手,毕竟天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我叫贪。”不知什么来历的人大方地自我介绍。
“……”
“不用想我是哪儿来的了,反正你们也猜不出来。”自称“贪”的人放开了茶壶,很随意地靠在沙发上,“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也不清楚,只能说是命运捉弄的巧合。”
“贪……”许多捏了捏眉心,从记忆里拽出一个可能贴边的东西,“贪情果?”
张非吃了贪情果后他们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帮他取出,但张非自己死活不答应,他们也不好硬来……眼前这个家伙,难不成贪情果成精了?
“不错啊,”贪面露惊讶,“比我想象的聪明点。对,那个确实跟我有关系。”
“可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袭邵皱眉,“贪情果按理来说……”
“你有多了解贪情果?还‘按理来说’。”贪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打断了他的话,“你当它是个苹果?就算是个苹果,除了吃之外也能用来砸傻子吧?”
袭邵语塞,许多挺身而出:“贪情果这东西我们确实没什么研究,至少不知道它还能种出你这么奇怪的东西来。”
贪撇了撇嘴:“奇怪?嘿……你该庆幸,我见着你的时候,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一手托着腮,眼神似笑非笑地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宋鬼牧身上,变得锐利了些,让宋鬼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算了,缘分吧。”收回目光嘟囔了句,贪懒洋洋地放松了身体,“我说你们累不累啊,大半夜的,你们不睡我还想睡呢。”
他居然大模大样下起了逐客令……
“离开这个身体,你爱睡多久睡多久。”钟错的手已经握紧了错断刀,“不然……”
“不然你怎么样?”贪笑吟吟地看着他,“杀了我?”
他的手忽然一抬,指尖抵上了自己的颈动脉,圆润的指甲看起来丝毫不带锋芒,可在场的人都相信,只要他愿意,他能用最快的速度撕开自己的脖子。
“要来赌赌看么?是你们驱魂的速度快,还是我自尽的速度快?”贪语气轻松,“死就死了,反正我也不能算‘活着’……只是这个身体,也就保不住了哟?”
“是么?”宋鬼牧忽然开口,语气轻蔑,“你未免太小瞧我了。能让他活回来一次,我自然也能让他活回来第二次。”
贪挑了挑眉,盯着他,嘴角浮上一抹古怪的笑。
下一秒,他忽然跃起,柔韧的身体仿佛某种野兽般爆发出极强的力量,轻而易举的跃过沙发,直冲向猝不及防的宋鬼牧!
“喵!”
和尚厉叫,金色的屏障随之而起。贪毫不在乎,五指一张,佛光的屏障竟如薄膜一般,被他随意划破。指尖与佛光相触的地方蹿起一阵黑雾,卷向白猫,让它一时不得上前。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欺近了宋鬼牧,手指覆上他的颈项扣紧,贪笑眯眯地看着宋鬼牧:“你确定,我小瞧你了?”
两人近在咫尺,就连摆脱黑雾的和尚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宋鬼牧的身体完全紧绷,正在此时,贪忽得俯身,嘴唇贴上了他的耳朵——
“第二次么……我倒是想知道,你有几个三十年寿元,可以给人随随便便续命的?”
宋鬼牧脸色一变,贪耸耸肩,松开了按住他脖子的手,后退。
他声音极低,在场众人也只有宋鬼牧听见他说了什么。而贪似乎也无意把此事昭告天下,若无其事地又回到了沙发上。
他的目光移向钟错,貌似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变通点不好么?”
“……变通?”
“我知道你大概是个什么,也知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贪笑了笑,“你应该也清楚,鬼王的契约其实不是那么难糊弄的东西——你看,现在在这儿的是我,可你的契约,依然有效吧?”
钟错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贪却视若无睹,自顾自道:“既然只要这个身体活着,在里面的人是谁都无所谓,那么我来当你的祭师,不是也一样么?”
“你也看到了,论身手,论能力,我都不比那个家伙差……对吧?”
他的声音,是张非都不曾有过的温柔。
“反正你要的只是祭师嘛~”
你要的,只是祭师。
只是祭师?
贪的眉头忽然一拧,身体向旁边急急避开,就在他动作的同时,错断刀擦着他的颈侧落下,迅捷的刀锋直接盯住了他的颈项!
这速度快得超乎他的想象,嘴角微微一撇,贪抬起头,迎向握着刀病的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成年的鬼王。
“我的祭师,不是你。”
他盯着贪,一字一顿地说。
“是吗?”即便被完整的鬼王拿刀架在脖子上,贪的态度却依然从容,“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然后彻底失败?”
钟错平静地看着他:“接受你,对我来说才是彻底失败。”
他抬起手,卡住贪的脖子,冷冷道:“我给你两条路,要么,给我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要么,我找地府的人来,请、你、出、去!”
顿了顿,钟错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地府有专门的地方看管你这种不属于寻常鬼怪的妖孽,在去那之前,十八层地狱,任君体验。”
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似乎找到了。
第一百零四章
错断刀在颈,鬼王在前,四周都是严阵以待的敌人,如此形势,该如何脱身?
贪缓慢仰起了头,他的眸子微微一缩,脸上的表情极迅速地产生了变化——眼中锐意收敛,唇角懒散笑意上扬,几乎只是一瞬间,出现在钟错面前的,已经是……
“拿刀对着你爸爸,小飞你好不孝啊~”
轻佻的语气,懒散的声音,组合成最标准的……张非。
钟错的呼吸瞬间一滞,再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说出那句话后贪的身体迅速一侧,擦着刀锋退了开去。但他却不急着巩固战果,拉开少许距离后便停了下来,脸上重新恢复成他的表情。
他歪了歪头:“看起来不错,不过还差了点。”
“……”钟错脸色一沉,“你想我直接把你的头砍下来么?”
“免,我还不想把他的身体弄坏了,”贪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不过你挺厉害的,比我想象中好点。这样的话,救他回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话里透出的意思让钟错微微皱眉:“你是说?”
“我借这个身体用,是原主答应的,在他回来之前,这个身体由我暂管。”
屋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微妙。
“你是说……小张老师答应你上他的身?”
长生脸上表情很复杂,一方面这种事情匪夷所思,另一方面……
……他那位从不按牌理出牌的老师好像还真能干出这种事。
“算是吧,”贪耸了耸肩,“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他现在人不在,这个身体要是被什么阿猫阿狗占了就糟糕了。”
言下之意自己绝非阿猫阿狗的贪顺便瞥了眼钟错:“再说他起不来你也很麻烦吧?鬼王不能离开祭师太远,带着个昏迷不醒的人去乡下,总没有我自己去方便。”
“你凭什么这么说?”钟错眉头紧蹙。
“我倒是知道一些能用来说服你的事情……”贪笑眯眯地看着他,“想听的话,就过来一点。——当然你要是想要大家一起听,我也没意见……”
钟错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他还是俯下了身,凑到贪身前。
然后,他听到了那宛如张非自己发出一般的声音——
“你是想叫汪汪,五百万,还是小飞?”
要验证身份,一句话就够了。
钟错脸黑如锅底,咬牙点了点头后就变回原样。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不过几个当事人却没有走人的意思。反正这个晚上他们注定睡不好了,倒不如研究研究那个自称贪又用着张非身体的家伙。
而贪——老实说,只要他不刻意招人讨厌,其实还是个颇有趣的家伙。
“其实他应该算是我的……父亲吧。”半坐半靠在沙发上,贪这么说,“我的身体基础是贪情果,但是成形时借了他一些东西,也是因为这个,我知道他不少事情。”
说到后面,他有意无意地瞥了钟错一眼,眼神颇带挑衅。
“那你知道他的生日么?”宋鬼牧最关心这个。
贪摇了摇头:“我知道的是他最不在乎别人知道的那些事,生日这个,他好像很不喜欢提起来,所以在最里面,我看不到。”
“那还不是没用。”钟错轻轻哼了声,贪眉毛一挑:“也未必,比如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择偶标准,想知道么?”
钟错表情一变,贪耸肩:“骗你的,我也不知道。”
“……”这家伙是把张非的欠扁全继承下来了吧?
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心中默念让自己冷静下来,钟错瞥了眼闲着没事又开始戳招财猫的贪,忽生一计。
他温柔地开口:“你现在多大?”
“几个月吧……也可能是一天。”贪说,不过很快他又严肃地补充上一句,“但是贪婪之欲乃是人类与生俱来,你们要记得尊敬我。”
“你说张非算是你爸爸?”
贪停下戳弄招财猫的手,警惕地看了钟错一眼,点头。
“那好,”钟错抬手拍拍他的头,“叫哥。”
贪的动作整个僵了一瞬,他抬起头,看着脸上带了点得意的钟错,眨眨眼。
“哥~”
声音甜美,好似炼乳蜂蜜拌白糖。
甜度如此之高的声音同时麻得屋内几人背上发毛,首当其冲的钟错脸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很……好。”
“哥,”贪对这称呼接受得飞快,还自己发挥加上了星星眼效果,套在张非的脸上杀伤力尤其大,“我饿了。”
“……饿了?”钟错总算把身上窜起的鸡皮疙瘩压下去,想了想张非确实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他点点头,“冰箱那里有吃的。”
所谓一失言成千古恨,不外如是。
张非家有个小厨房,不过他平时不常用,只有偶尔打游戏打HIGH了懒得下楼才从冰箱里拖出点速冻食品凑合凑合——这点毛病在有了钟错之后也改了,不过本着屋里有食心中不慌的原则,他还是拿一些不容易变质的食品把冰箱塞满了。
然后,在今天,他可怜的冰箱惨遭灭顶之灾。贪一点不挑剔地把速冻饺子速冻汤圆等等统统清光,拿盆把张非的半箱泡面一口气泡完之后风卷残云地干掉,最后一边慢条斯理地咬着最后剩下的一根小黄瓜一边天真无邪地抬头——
“哥,我还没吃饱。”
钟错:“……”
到最后,钟错不得不大半夜地跑去找24小时便利店给某个胃袋里面可能装着黑洞的家伙买吃的(万幸他知道张非把钱放在哪儿),等贪再度干掉常人能吃一个星期以上的食品并把空空如也的包装袋放下给出“夜宵七分饱就好”的评语后,坚强的鬼王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清晨。
把那个“笑得天真无邪的张非吃掉了半个地球”的恶梦从记忆中清除出去,钟错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在浓浓的油香中睁开了眼。
……油香?
一瞬间划过不祥的预感,钟错迅速起身下床,来到不知何时大敞的窗边——
“哟。”窗外,贪抬起了头,笑眯眯冲他摆手,手上还拎着半根油条。
“……”
下楼之后钟错才看到了贪的“壮举”是多么惊人——他从早上花姨开始做早餐开始就蹲在那儿,一直吃到现在,花姨做得各类早点被他清掉三分之一,幸存的那些仅仅是因为他来不及吃才被人趁机买走,花姨的脸色早已黑成了锅底,来往客人还不忘窃窃私语——
“可怜见的,小张老师这是多少年没吃饭了啊……”
“不至于吧,他不是生活挺好的么。”
“据说这年头的年轻人啊喜欢‘月光’,甚至为了玩游戏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