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走过去。
俞成庄真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给他:“拿着拿着,看着你也像个有钱人家的,笛子会吹吧?”
李昕愣愣地点头。
俞成庄笑吟吟道:“这笛子可是我削出来的,只要你别吹的太难听都有迷魂之能,好玩的很。”
李昕越发哭笑不得:“前辈,晚辈用不上这个……”
木笛在俞成庄漂亮的手指间翻转着,俞成庄低声道:“小孩儿,看不起这些旁门左道是不是?”
俞成庄的声音分外低沉,响在人耳边有种酥麻如梦的错觉。
李昕心头一跳,莫名伸手接过了那只木笛。
俞成庄拍拍他的后脑:“小样,就算你不屑于用这个对付敌人,和心上人翻云覆雨前吹上一段,那可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李昕面色发红,手里的东西抓紧也不是,扔掉也不是,窘迫得手足无措。
俞成庄坏笑着拍拍手:“听说你那心上人是个万里无一的大美人,怎么样,跟前辈说说。”
李昕小声道:“他……他……”
俞成庄懒洋洋道:“我听周老头说你那心上人心眼儿不少,你这个老实孩子天天被她欺负吧?”
李昕怔了一下,道:“丹青他……他可没空欺负我,他要是不理我,我就难受得要命。”
俞成庄测头道:“丹青?这名字好啊,那姑娘可擅丹青啊?”
李昕挠头道:“丹青他不是姑娘,不过他的画倒堪称天下一绝。”
俞成庄面上渐渐浮起奇怪的神情来:“不是姑娘……天下一绝……”
李昕轻皱着眉:“前辈可是觉得男子之间……”
俞成庄摆手道:“我跟我徒弟也有一腿,你不用不好意思。”
李昕目瞪口呆。
俞成庄开始皱眉,他低声自语道:“不会吧……这么巧……”他忽然问,“你那心上人姓沈吧?”
李昕一怔:“前辈认识?”
俞成庄微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昕一直觉得这位前辈不大像活人,那皮肤白得倒像是宫中名匠用白玉雕的人像,这一笑让李昕颇为担心他会把自己笑裂了。
俞成庄也只是笑了一会儿,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昕:“小孩儿啊小孩儿,我该说你赚大了呢,还是被坑惨了?”
李昕低声道:“我知道他身份复杂,但是……”
俞成庄打住他的话:“别,其实我不怎么清楚他到底是谁?但是这小师弟的脾气我还是有点印象的,他把你弄这儿来八成是要瞒着你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猜,至少半年之内周老头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李昕心下莫名开始发慌,面上却下意识地不愿表现出来,玩笑道:“前辈何出此言?”
俞成庄嘿嘿道:“因为他从小就这样,干坏时总会觉得心下愧疚,所以事前会支开被算计的人,还多少弄点赔偿才能心里自在。”
李昕沉默了良久,才徐徐道:“他……他又是何必。”
俞成庄嘻笑道:“我哪儿知道,大概是出身高贵的人天生就有股傲气吧,你看他把我害这么惨,之前还拐弯抹角地帮我跟我徒弟修成正果,弄得我现在都不好意思恨他。”
李昕直直地瞪着俞成庄:“前辈跟我说这些话,是想让我快点出去找他是不是?”
俞成庄连忙摆手:“别,可别,我还要在这荒郊野岭里呆七年呢,好不容易有了个说话的你可别走,你一走可不是要闷死我吗?”
李昕紧握着手中木笛,低声道:“前辈送的礼物,李昕若用得上,自会感激前辈的恩情,告辞。”说着起身就往外跑。
俞成庄在后面喊:“你跑什么呢?周老头清晨才会去山上,你现在跑不了的。”
李昕顿住脚步,咬咬牙冲了出去。
李昕记着俞成庄说过的话,清晨时悄悄溜向山谷出口,然后被咧着黄牙的周老头拎了回来,从此以后被兔大仙和他的一众兄弟姐妹严加看管,防止他再逃了。
李昕对俞成庄的话已经信了七成,每天被一群兔子困在房子里赚钱,火急火燎过后竟奇异地慢慢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的脑子也是迷糊的,一会儿想着沈丹青,一会儿想着他父皇,后来又想起了晋王世子,想起他皱着眉说沈丹青不简单。
李昭他失踪了那么久,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昭早就不住地窖了,自从他死皮赖脸拜柳敛为师后,本事没学到多少,生活水平却越来越好,如今像个大爷一样住在客栈上房里,整天吃饱睡睡饱吃,没事的时候还会画个春宫图然后对着柳师父眉来眼去,气得千狐掌柜几次三番想杀了他一了百了,都被柳敛以“主人有令”的名义拦了下来,不过看他握刀时紧绷的指节,多半也有一刀砍了这位活祖宗的想法。
第二十九章
李昭毫无危机感地在楼上朝下抛媚眼,全然不顾两张铁青的脸。
客栈这阵子的生意冷清的很。
江南王趁着水痪未平领兵造反,还亮出了先皇遗诏。
当今皇上曾是兵变夺位,朝中本就人心浮动,江南王这一闹,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了点小算盘。
一晃眼间江南王已经打过了半璧江山直冲京城而来,李昕还在凤凰山里被周老头折磨得焦头烂额。
外面的血腥气飘不进山清水秀的凤凰里,周老头和俞成庄也非常怡然自得地享受着这种安逸平和的生活。李昕心里却燃着一把火,再不烧出去他怕会烧死自己。
转眼在凤凰山中已经三个月,李昕终于摸清了周老头和兔大仙的行动规律,抽空溜出了山谷。
凤凰山地处偏僻,李昕辗转了几天才寻到了一处较为热闹的小镇。
当初沈丹青请周老头治李昕的时候送了不少金银,李昕便毫不客气地顺了两把,去镇上最大的酒楼撒下银子要了座位,开始向小二打听消息。
这地方过于偏僻了些,小二也说不大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说是外面打仗了,谁跟谁打也说不清楚,但总归波及不到南边来就是了。
李昕一听心就沉了下去,匆忙吃完饭后包了干粮,问清楚路向北行去。
半月后,江南王领兵攻入京城,京中官员人人自危,禁军副统领陈玮趁乱杀掉统领吕将,打开城门迎江南王入京。
沈丹青走进这坐城中,身前是慌乱的人群,身后是十万铁骑。
他隐忍十年,原就是为了这样嚣张地回到这里,向那个人宣告自己的成长。
京城刚下过一场雨,马蹄踏在湿润着花香的石板上,慢慢浸上血腥味。
沈丹青在马上,目光一直低垂着,他黑色披风下消瘦的身形在一众铠甲浓重的杀气中竟显出几分落寞来。
阻挡他的人不断倒下,不断后退,马蹄踩过层叠的尸体,前方是皇宫大殿前雄伟的大理石长阶。
沈丹青这才稍微抬了抬头,眉眼间有点如梦初醒的恍惚。
晋王率兵在石阶前,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沈丹青翻身下马,含笑道:“皇兄。”
晋王淡淡瞥他一眼,侧身让开路,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沈丹青道:“皇兄请。”
晋王淡漠道:“两位陛下的事,本王就不搀和了。”
沈丹青微微笑起来,他往日总会在额前放下几缕发,眉目的神情在发间朦朦胧胧,如今却全梳了上去,露出一双清亮的眼,那温文尔雅的相貌竟变得摄人起来:“那就劳烦皇兄稍等片刻了。”
晋王面无表情地点头,继续站在那里当木桩。
沈丹青抬步走上长阶。他知道,那个人会在大殿里等他去做一个了结。
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沈丹青微微闭上眼睛感受大殿里传来的龙涎香。
那不是气话,我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坐回那个本就该属于我的位子。
李昕离京几十里就听闻到了江南王入京的消息,他头脑发蒙,神智却出奇冷静了起来,偷偷打晕了一个士兵,换上他的衣服混进了城中。
和晋王世子在京城中偷鸡摸狗的十几年,他已经摸熟了京中的大街小巷,最知道哪条路能避开巡逻守卫。加上江南王刚刚破城入京,尚且顾及不到细节处,让李昕顺利摸到了皇宫。
皇上已经老了,其实他不过比这位十三弟大了十岁,可样子和心似乎都老了。
沈丹青站在大殿下仰望着他,温文而笑:“皇兄安好?”
皇上端坐在龙椅上凝视着沈丹青的脸,半晌才道:“朕没想到,十三弟竟有这等胸襟。”
沈丹青也是笑:“臣弟也没想到,一别数年,陛下竟连臣弟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皇上哑然失笑:“十三弟离京时还是个孩子,后来变得这般风华绝世,朕当真认不出来了。得,朕自罚三杯。”
沈丹青这才看到龙椅前的案上摆着酒壶酒杯,皇上自斟自饮了三杯,面上带了晕红:“十三弟可消气了?”
沈丹青笑了笑,慢慢走上通往龙椅的台阶。
台阶上铺了红毯,红毯很新很干净,似乎吸饱了鲜血,颜色明亮得有些刺眼。
沈丹青在案前站住,左手从袖中伸出来慢慢握住了酒壶,又倒了三杯酒:“臣弟年少无知,多年不肯回京与皇兄叙旧,也该自罚三杯。”
皇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伤感的淡笑:“十三弟是在怨朕狠心呐。”
沈丹青仰头喝下一杯酒,摇头道:“臣弟不怪皇兄狠心。”
皇上一怔。
沈丹青喝下第二杯:“臣弟是怨,皇兄说话不算数。”
皇上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十……十三……”
沈丹青握着最后一杯酒低声道:“皇兄还记得,先帝驾崩前那一日吗?皇兄说过,第二天要带臣弟去城外放风筝的。”
皇上低笑道:“多少年的事了,十三弟竟还记得。”
沈丹青笑出声来:“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抱着风筝瞒着母妃打算悄悄翻墙出去的时候,看到了五皇兄亲手杀了我的母妃,你说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怎么样才能不记得!!!”
皇上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当年十三弟年纪尚小,若真依先帝遗诏,必然妖妃干政,国将不国。十三弟怨朕,朕自当受着,可这万里江山……”
“这万里江山又怎么了?”沈丹青徐徐饮下最后一杯酒,“这万里江山,又于我何干……”他话音未落,皇上袖中忽然闪出一线寒光直插沈丹青腰际。
沈丹青拧腰闪过,拔剑回击皇上手腕,狠狠压到案上,剑尖一滑抵上了皇上的喉头。
沈丹青轻咳了一声:“我的骑射刀剑都是五皇兄为我启蒙的,不知今日学到了皇兄的几分。”
皇上长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丹青有一瞬的恍惚,多少年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十三皇子,都死去多少年了?可如今细想起来,却一幕一幕都记着。
记得五皇兄带他骑马狩猎,带他武刀弄剑,带他出入大街小巷尝尽民间美食,看遍乡野杂耍。
记得五皇兄笑着答应他明天去放风筝,小小的十三皇子还不放心地伸出手:“皇兄,拉勾勾,说话不算数的是小狗。”
可第二天,他在墙头上看到五皇兄的剑刺进了母亲的胸口。
沈丹青低低笑出声来:“皇兄,酒里下了毒是吧。”
皇上脸色微变。
沈丹青淡笑道:“可惜了,我在江南十几年,没事就喜欢给自己下毒玩,次数多了,一般的毒药也就当酒喝了。你不用担心,这万里江山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的。”说完用力把剑尖送进了皇上喉咙里,寒光映着皇上沧桑的面容,彻底终结了他半生的梦魇。
沈丹青身体有些发软地退后了一步,耳边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也不知是谁。
第三十章
沈丹青扶住案角抬头看去,李昕正站在偏殿角门处,神情茫然无措,定定地凝视着龙椅上的尸体。
沈丹青张了张嘴。其实他不用向李昕解释的,可却忍不住想说点什么,那种眼神让他心口发冷。
李昕慢慢走过来,茫然道:“丹青,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我……我说过什么?”
李昕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来:“你说,我若不是太子了,你就陪我去西湖。我已经决定不做太子了,你为什么不在西湖等我?”
沈丹青慢慢恢复了温文的笑容:“李昕,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李昕僵硬地站在那里。
沈丹青慢条斯理道:“沈丹青这个人本就是假的,他说的话,又有几句能当真?你怎么这么傻,他说什么你就信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信了呢。”李昕看向那张曾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低声笑道,“十三叔的心机手段,我连半分都学不来,自然只能是信了。”
沈丹青沉默不语,也许,这时候一剑杀了那个傻孩子,才是最好的吧。
李昕伸手从他父皇的脖子上拔出那柄剑,低声道:“这把剑真漂亮,丹青那夜为我舞剑的时候也是用的这把剑,我还以为这剑是用来看的,没想到竟也是杀人的利器。”
沈丹青淡漠道:“剑本为杀人而生。”
李昕笑道:“是啊,本就为杀人而生!”话音未落便挥剑刺向沈丹青的胸口。
沈丹青身如柳絮,轻飘飘地后退避开。
李昕举剑复刺,他眼睛泛着红,手中寒光疾闪,俨然是要跟沈丹青拼命的架势。
沈丹青直到剑尖刺破他胸口的披风才缓过神来,从披风中伸出左手,轻巧夹住了剑身,薄薄的剑身在他手中断成了两截了。沈丹青夹着半截断剑,反手刺向李昕脖颈上跳动的脉搏。
李昕也不躲,袖中闪出一柄精致的匕首直刺沈丹青的胸口。
沈丹青目光微动,指间的剑锋滑过李昕的脖子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李昕手中的匕首刺进沈丹青肩头,却不深。
沈丹青微闭上眼睛,用力按上李昕的后颈,让他昏了过去。
李昕仰面倒在红毯上,手中松松握着那把染血的匕首。
沈丹青按了按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肩,去案中取了玉玺,缓步走出大殿。
外面阳光万丈灿烂夺目,沈丹青站在白玉高台上是举起玉玺,仰面透过细腻的纹理看着太阳。台下十万重甲军俯跪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丹青深吸一口气,淡笑道:“平身。”
“谢万岁!”底下的士兵整齐划一地起身,铠甲和刀仞映出点点寒光。
高叔放轻步子走到沈丹青身边,含笑道:“恭喜陛下。”
沈丹青垂下眉眼淡笑道:“说什么恭喜,不过是来迟了几年罢了。”
高叔收了口。
沈丹青走下台阶被众军簇拥着进了皇宫,他见高叔要命人去清理大殿准备登基仪式,便停下脚步把高叔叫过来,俯耳低语了几句。
高叔面色不变应声退下,亲自带人去了大殿。
陈玮捧着玉玺恭恭敬敬跟在沈丹青身侧,直送新皇进了御书房。
书房里还没来得及更换陈设,新皇显然是不大喜欢里面的香料,嗅了两下就开始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