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呢?是日行千里,能掐会算的仙人?”巫瑞忽然搁下茶碗,冷冷说道,“你能救几个人,你当日便是能救得谈玉丹,难不成还能护得天下苍生不成?当日郾城八怪欲屠城,若不是你错过了救谈玉丹的时间,那就不是一个谈玉丹出事,而是整个郾城被屠了。”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你不必愧疚难过。”巫瑞又道,“我说过了,我甘之如饴,亦从未后悔。”
我并未说话,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年来凤先生虽宽慰过我,却从未说过这些。
“有时候夫妻也不一定能携手一同走到老,更何况兄弟。”巫瑞淡淡道,“年少轻狂,雄心壮志,谁愿意困守亲人身旁?你自你的轻狂放肆,你自你的潇洒自在,玉丹之事只是意外,你却为了一个意外苦苦囚困自己多年,有错才有罚,但你却为了一个与你无关的错误,惩罚了自己这多年。”
我只觉得这长久以来的世界分崩离析。
“我不管你以往如何,但日后你同我在一起,我绝不准你这般自责难过。”巫瑞忽然走过来,摸索着坐在床边,牵住了我的手,静静道,“我只想见你开心幸福,若你在我身上只得到伤心难过,那我宁愿放你走。”
我逃出了自己编织的囚笼,却落入了这个男人的天罗地网里。
50.错过就是错过
用过早饭之后,我打算出门给凤先生帮帮忙,便将巫瑞托付给了修齐,又将修齐托付给了巫瑞,他们俩一大一小坐在一块乖乖应了声,我忽然就很能明白为何许多人为了家这一个字,粉身碎骨也不怕了。
柳下人家比昨晚少了许多人,各大门派几乎都已撤走了,只剩下一些独来独往的游侠还留着,蓝玉泉在外头上上下下的为这些人忙活着,几乎停不下来。他见着我走过门口还高声问了一句:“你昨个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了伤。”且不说我毫发无损,便是有些伤处,他都这般快忙疯了,我又怎好劳烦,便摇摇头,他安心笑道,“那便好。”说罢就又忙开了。
我心里一暖,又去寻凤先生了。
白易他们伤得太重,被搬回了卧房之内,又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两张单人睡的木床,三个人一同摆在床上,中间留了两道空隙任由大夫行走。我进去的时候凤先生正脱力的坐在木椅上,眼圈青黑,面容憔悴,手指都几乎微微发起抖来;冥医老头子不知道从哪儿被挖了出来,端着个药碗走来走去,嘀嘀咕咕的给三人伤口抹药。
“老爷子怎么也来了?”我看见冥医实在是很诧异,他是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
“哼,你谈慕丹都下山了,老爷子出个门算什么。”冥医怒气冲冲道,一脸郁闷的摸了摸自己扎成五六根的小辫子,不开心道,“要不是凤小哥抓着我的辫子把我拉过来,你看我理不理你们,不知道我冥医一针千金吗?”
凤先生疲倦的揉了揉眼眶,沙哑着嗓子道:“冥医,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就剪了你的辫子。”
冥医愤愤不平的对我吼道:“你看!你看!他就是这么威胁我老人家的!”
我摇着头无奈一笑。
凤先生刚要开口,冥医忽然猛然摆了摆手:“且慢!我刚刚说了三句,不是一句,你不能剪我的辫子!!!知道自己身体撑不住还乱来,脾气臭臭又要跟我老人家撒火,哎哟哦,真是没天理,慕元清怎么找你这么个人做媳妇,连累老人家吃大亏,现在的后生晚辈真是不孝!”
“谁不孝?”慕元清从门口踏了进来,抬头搜寻了一下,眼睛落在凤先生身上便舍不得离开了,然后微微怜惜道,“你累坏了,休息会吧,交给老爷子就好。”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慕元清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问问,可冥医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然炸了起来,一下子指着我道:“我说谈慕丹!”
“这……我……”我瞠目结舌,最终放弃的苦笑了起来。
慕元清听了便冷笑一声,扬眉瞄了冥医一眼,轻哼道:“看来你又说我坏话了。”冥医吹起了口哨只当自己没听见,跑走去给三个人上药去了,模样比方才认真仔细了不少。
凤先生同我寒暄了几句,然后便问道:“你昨日无事吧。”他双眸澈净,满是关怀,温声细语似春风和煦。
“他怎会有事,他昨日只顾着同那巫瑞亲亲热热。”慕元清冷冷嗤笑道,抱着胸扭过头去。
“说来正是此事。”我道,“巫瑞他昨日中了毒,看不见了。”
凤先生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先不要急,我休息一会儿便随你去,怎么昨日不说呢。”我没有说话,凤先生微微一愣,然后叹了口气道,“也罢了,你这性子我早该想到,想来会喜欢你的也同一样是个傻孩子。”
“人命关天,自是不好轻贱。”我淡淡道,心情却有几分伤痛难言,“更何况,我恐怕那毒,无法可解。”
“你也不必忧心,说不准情况也没有这么差。”凤先生安慰我道,又转向白易三人,忧心忡忡道,“不过白易与苏惊鸿的伤实在是太重了,杜道长虽好些,然而他从未习武,平日又未勤勉健身,我现下最怕的是白易与苏惊鸿撑了过来,杜道长却凶多吉少。”
原先这一场杜道长虽会落下病根,但却只是有惊无险,并不严重;然而现在天机更改,我也不知道情况究竟会如何,便不由也忧虑记挂起来。杜道长虽说并非极为讨喜,但却也不算多么惹人厌烦,更何况他性子直率,我固然觉得他令人难以招架,却也颇为喜爱他这种性子。
“杜道长定会吉人天相的。”我也不知自己是在安慰凤先生,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之后我帮着冥医为他们三人绑了伤口,又洗了之前换下来的纱布,一直忙活到了下午,凤先生在之中还为杜道长施了针,午饭时去休息了一会儿。我同冥医倒是忙得停不下手,不过好在情况有了好转,下午苏惊鸿醒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他挣扎着转过头,直到看到了脸色苍白还在昏迷的杜道长才安心的再度晕了过去。
我看着他无意识伸出去试图抓住杜道长的手,忽然忍不住看了看白易与杜道长两人,他们俩悄无声息的躺着,一点动静也没有。
苏惊鸿在一个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却选择了义无反顾的错下去。
有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将苏惊鸿他们同我与巫瑞相比,其实我从未觉得我与巫瑞是个错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便与苏惊鸿有了很大的不同。更何况,若我不与巫瑞在一起,他也不会同苏惊鸿那般义无反顾的错下去,他会与秋蕴弥在一块。
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又高兴又难过。
然而这却又让我生出新的疑惑来,巫瑞最后为什么会和秋蕴弥在一起,他与秋蕴弥都提到两人的关系,就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即便我日后隐居,他们也不会在一起才是。天机对他们二人说得实在含糊,我一下子如何也想不透。
我曾与慕元清打过交道,他这个人总结而言就是有钱又任性,而且高傲的很,不过他倒也有这个资本高傲。他虽然样貌生得犹如美妇,然而身材高大,英气十足,生性虽说高傲嚣张又任性妄为,但心胸宽广,爱财有度。
与慕元清做朋友很简单,别与凤先生牵扯上即可。
偏偏我实在劳烦凤先生太多,恐怕此生也与慕庄主做不了朋友。
51.调戏了凤先生
到晚上的时候,白易也醒了一会,他看起来似乎神智有些混乱,只含糊不清的喊着“竹轻”二字,整个人也胡乱动着,吓得冥医险些三魂飞去七魄不在。
“谁是竹轻啊!他老相好?”冥医愤怒的按着神志不清的白易,对我大吼大叫道,“随便谁快把她找过来!再下去这个先完蛋!”这句话让我颇为犹豫的问道:“这……可以碰他的手吗,伤不要紧?”
“这时候还管什么手伤啊!总比没命好啊。”冥医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干脆走过去拉起白易的手盖在杜道长冰冷的手上。约莫是扯到了伤口,白易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吃痛声,却又心满意足的握紧了杜道长的手,同样安心的再度昏了过去。
冥医目瞪口呆的看了看杜道长,又看了看苏惊鸿与白易,然后摇摇头一指杜道长,然后对我啧啧作声道:“这小子也不见长得多倾国倾城,怎么这俩傻娃娃都非他不可。再说男人硬邦邦的又好争强斗胜,我还是觉得香香软软的姑娘家好些。说起这事儿我就生气!慕元清这小子非要凤小哥不可,你说何必呢!……”
我看见从内室出来的慕元清脸色颇为可怕。
“老爷子。”我忍不住打断他。
“哎呀你干嘛呢,你听我说啊,本来两个年轻人就该好好的娶妻生子,当然,元清第一个媳妇实在短命了点,又是个病秧子,还非要生孩子不可,也是个没福气的;这凤小哥自己人太好,被他那恶媳妇赖上了,但他那恶媳妇现在也自己发疯病病死了;你说哪有俩鳏夫聚一块就过日子算了的事儿啊!江湖多少姑娘家就等着给他们俩的儿子当后娘啊,怎么连个机会都不给人家。你说说……”
慕元清轻柔问道:“你要他说什么?看来你对我跟轩和很不满啊,干爹。”
他话音还没落,冥医的人已经如大鹏展翅一般蹬开窗户飞扑出去了,慕元清也一眨眼便没了人影。
我望着他们俩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慕元清在你后头……不过看来我说得太迟了。”
又过了一会,我到外头去吃了碗面,给蓝玉泉带了两个馒头,他当时正给一人治刀伤,一口叼住含糊不清的道了谢后再没看我半眼。他只咬走了一个,剩下那个我就自己吃了,回去正迎上了凤先生出来,他对我点了点头道:“姬少侠在里头,你别忙了,带我去看看巫瑞吧。”
乐逸?
我眨了眨眼,看了看门上狭长的人影,点点头道:“那也好。”
之后我同凤先生一路无话,凤先生昨日同今日都太过劳心尽力,我实在不愿意打扰他片刻宁静。路不长,等我与凤先生回去时,修齐正在给巫瑞盛汤,秋蕴弥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见我进来,颇为冷厉的怒视着我,却一言不发。
凤先生坐下来微微笑着看修齐一勺一勺的给巫瑞喂汤,神色温柔,他有三子,虽说皆非亲生却都如亲子无异,只是如今皆不在身边,想来感慨良多。
“修齐,谁来了。”巫瑞问道。
修齐甜甜笑道:“是慕慕阿叔,跟一个没见过的但是修齐很喜欢的阿叔。”
我同凤先生都不由笑了出声来,我温声对修齐道:“你便是这么说,喜欢的阿叔也不会给修齐糖糖吃。”
修齐鼓起脸道:“修齐才不要糖糖吃,修齐可以照顾巫瑞阿叔了,修齐已经是大人了。”
“哈,那想来定是凤先生了。”巫瑞含笑道,转向声音来处,双目冰冷的对着空荡荡的门板,然后自觉无比的伸出了手。
我心中微微泛酸。
凤先生见他们放下了汤碗,便也伸出手来为巫瑞诊脉,一边问道:“哦?何以见得?”
“慕丹的朋友里多是性情古怪的,濯仙退隐太久,姬乐逸与康青修齐又都见过。剩下那些人里头,又叫人一见便心生喜爱的,除了凤先生恐怕别无他人。”巫瑞微微笑道,忽然又问我,“你说是不是,慕丹?”
“哈。”我无奈的摇摇头笑道,随即又点了点头道,“倒也没错。”
凤先生见我俩一唱一和,不由朗声大笑道:“即便你俩说我好话,我也不会在你的药碗里少放哪怕一两黄连。”
“哎呀呀,这可使不得,我夸了人还没什么好处,实在是赔本买卖。”巫瑞故作惊讶道,又轻轻拾起筷子敲了敲瓷碗,温声细语道,“罢了罢了,说到底还是修齐最好,再给巫瑞阿叔盛碗汤喝好不好啊?”
原来他这是在逗修齐呢。
修齐却忽然眨巴着大眼睛,小扇子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着,竟依样画葫芦,细声细气道:“那修齐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这些大人听得不由一愣,随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巫瑞阿叔不是说修齐又乖又好了吗,这难道不是好处吗?”巫瑞忍笑道,凤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他便又强撑着不动了。
修齐歪过头,天真无邪道:“可是凤先生阿叔也被夸了呀,不是也没有好处给巫瑞阿叔吗?”
巫瑞故作严肃道:“是啊,但是没好处的是巫瑞阿叔,不是凤先生阿叔呀。所以现在修齐已经得了好处,还是巫瑞阿叔没有好处啊。”他这话算个语言陷阱,也有些偷换概念的意思,竟也好意思拿来对付小孩子。
“好像很有道理……”修齐边说边点头,一脸严肃的拿起汤勺道,“那巫瑞阿叔你等等,修齐这就给你盛汤。”
巫瑞这才心满意足道:“修齐真是个好孩子。”
修齐给巫瑞盛了一大碗汤,又端起来小心翼翼的喂到巫瑞唇边,看他一口口喝下去,然后一派天真的问道:“那凤先生阿叔是坏孩子吗?”
我正端着茶,一听此话,猛然喷了一地茶水,呛得咳嗽不已。
倒是凤先生沉稳的很,不急不躁的收回搭在巫瑞脉搏上的手,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少放一两黄连好了。”修齐一听便又抬起头来看巫瑞,漆黑明亮的双眸眨了眨,雪白红润的脸蛋上挂满了笑意,甜甜道:“巫瑞阿叔,现在凤先生阿叔也是好孩子了。”
巫瑞憋笑憋的脸都红了。
52.女干猾的小乞儿
等凤先生为巫瑞诊过脉后,他便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同他寻了个“白易他们还伤着,不便久留”的借口就往外头去了。
不过我们俩也的的确确一同往白易房中去了,凤先生一边走一边与我说道:“巫瑞这毒恐怕不易治……”我虽然心中早已做好准备,然而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依旧觉得伤心难过无比,便微微顿下了脚步,看冰冷月亮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只觉得痛得揪心,又深入骨髓,吸一口气都泛着疼。
“你不要难过。”凤先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道,“也不必苛责自己,我是说不好治,又没说不能治。他这毒的确蹊跷,我们医家讲究快毒易,慢毒难,意思是很快发作的毒药虽看着来势汹汹,然而解毒也是轻而易举,因为它发作的快,我们发现的也及时些;然而慢毒却是慢慢扩散,极易损毁根基,似附骨之疽,等发现时,即便何等大能,也无力回天了。”
“而巫瑞这毒,我虽从未亲眼见过,但在书上却有记载过,我回去研究研究。你现下不必急切,这毒虽让巫瑞看不见,但却并未扩散开来,也是好事,再说了,他是习武之人,暂时的失明并不是太严重的事。”
还能治……
我有些恍惚的看了看凤先生,还未来得及完全消退的绝望与狂喜一起涌上心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忽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醒过来的时候,一团烛火在我左侧影影绰绰,人影憧憧纷乱的路过我身侧,我头疼的厉害,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按着我的肩膀将我拉起来一阵摇晃。
“停……”我虚弱的喊出声来,试图震耳欲聋,但实际上只是轻细的像是个内敛羞赧的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