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不远处传来阵阵汽车引擎声,雷哲循声望去,一只车队风尘仆仆地停在聚居地大门外。
这显然是一只外来的车队,下车的人都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带着一身羁旅风尘,一个个眼神疲惫却又透着小小的期待,这让苏泽想起以前的自己。这样的画面相信聚居地的每一个人都不会陌生,三年前大陆上还四处是像这样迁徙的车队,如今大部分人已厌倦了奔波,纷纷在大型的基地或是聚居地落脚,但是也有少部分人习惯了迁徙,对他们来说,迁徙反而比定居更自由,更安全。
这只车队的来意无外是希望聚居地能提供一些物资,胖子和车队的领头人交谈了几句,便让对方候在门外,自己跑去找潘察了。
“这车队从哪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们要放他们进来吗?”雷哲在苏泽身后连珠炮地问。
苏泽侧头瞄一眼雷哲抓在他肩膀上的两只手:“为什么躲到我后面?”
站在苏泽背后缩着几分脖子的雷哲哑然了一拍,不过很快就又挺直背轻松道:“我是想试试你的近身搏击术如何。”
苏泽无奈地别过肩膀,却发觉甩不开对方的手,他抬手啪地按在雷哲抓在他左肩的手背上,两个人暗暗角力,看似不相上下,但苏泽已隐隐感到雷哲占了上风,他睨着对方,眼中难掩错愕,除了那个人,至今还没有人能在力量上如此轻易压制住他。雷哲狡黠地一笑,手掌在苏泽肩头发力一握一带,那一下竟让苏泽止不住势头往前趔趄了一步。
雷哲松开手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看着按着肩膀疑惑地盯着他的苏泽,好像方才那一下纯属意外。
适时潘察也跟着胖子赶到了,打开大门和对方交谈了许久。这只车队竟然是从庚林远道而来的,潘察表示可以提供食物和淡水,只是药品有限无法提供,作为交换,希望对方能尽可能地多地告诉他们庚林那边的事,尤其是有关蓝傲文的情报,因为庚林至淮港一带皆是蓝傲文的势力范围,津都离这两座城市都不远。简而言之,津都目前就夹在楼战和蓝傲文势力的中间,西南面是楼战所在的赤城,东面则是庚林市,潘察自然对这两人的动向十分关心。
“别的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车队的领头人道,“但是在庚林确实遇见了蓝傲文的车队,蓝傲文在庚林有基地,但之前一直没见有什么动静,我们过来时蓝傲文的车队好像在整装待发,是规模很大的一只车队,看起来他们好像是要往这边来,但我也只是猜测……”
雷哲见苏泽在听到蓝傲文的消息时雷打不动的冰山脸竟然松动了,眼里各种情绪闪烁,不由好奇:“怎么?你不会认识蓝傲文吧?”
“不认识。”
苏泽一口否认完掉头就走,这么斩钉截铁,雷哲都怀疑先前看到的闪烁神情都是他的错觉了。他锲而不舍跟在对方身后:“听说蓝傲文是一等一的狙击高手,能在两公里外废掉楼战一只车队,”说着撇撇嘴,“不过我觉得那是吹出来的,蓝傲文那种性格怎么可能像你一样在蚊子堆里一蹲就是一整天?”
苏泽问:“你认识蓝傲文?”
“不认识,但也算有幸见过他手下几员大将,一看就能推测出蓝傲文是怎么样的人,自大自负、狂妄不可一世,这种人怎么可能成为狙击手?”
苏泽难得停住脚步,沉吟道:“他可能算不上一个好的狙击手,但是是很强的战士,一个很强的战士,只要他想,就能在蚊子堆里蹲上三天。”
雷哲越听越不明白了:“你不是说不认识蓝傲文?”
“我确实不认识,”苏泽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雷哲在阳光下眯起眼,一路望着苏泽的背影走远,这个人的背影一直低调沉默如同影子,可是今天他却觉得那背影意外地有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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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独自站在了望台上,在下方的大门处,补充完物资的车队正一辆辆离开聚居地,他沉默地俯视着这些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心中猜想着他们为什么会甘愿长途跋涉离开庚林,是蓝傲文的存在让他们不安害怕,还是只是他想得太多。也许他们只是一只习惯了在大陆上迁徙的车队,和许许多多其它车队一样,那些疲惫和不安都和蓝傲文无关。
可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蓝傲文不出半月便会抵达津都,他应该是为楼战来的,那个人是他仇恨的执念。但如果蓝傲文真的来了,他就只能离开这个待了两年多,快要成为他第二个家园的珊瑚镇。
了望塔上燥热的风吹过,他迎风闭上眼。他们不是一路人。
想要强行将那个人的影子从思绪中驱除,它却更加固执地盘旋在脑海里,甚至探出手臂拥抱他,那拥抱痛入骨髓,好似要把他揉碎。和它的主人一样,倔强跋扈,张扬霸道。
雷哲说蓝傲文不会是一个好的狙击手,他太小看蓝傲文了。
绝大部分时候蓝傲文不是一个能静得下来的人,但是只要有必要,他也能在零下的环境中在雪地里等待上两天两夜。
他不清楚到现在这还算不算是蓝傲文狙击埋伏的最长记录,不过他埋伏这么长的时间并非为了杀楼战,也不是为了虐丧尸,只是为了猎一头熊。只因那个时候他们没有食物了。
在穿越泽西湖时他们遭遇了罕见的丧尸潮,他和蓝傲文两人被困在冰封的山谷,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不关风的林中木屋里,窗外风雪呼啸,触目所及全是冰冷的白色,但屋子里却异常的暖和,因为床边的炉火旺得都快把屋子烧起来了,他应该是昏迷了很长时间,浑身虚脱无力,小腿骨折难于下床,而蓝傲文不见踪影。
他很少有醒来却看不到蓝傲文的情况。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那个人总是有办法醒得比他早,并出现在他一张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用曾经流行的说法,真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他太习惯醒来就看见蓝傲文,忽然就看不见了,这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为了应付丧尸潮他们已经弹尽粮绝,床边有一把史密斯威森,但没有子弹,除外就只有一把冷钢军刀,他用刀劈断桌脚,撕掉衣服再用布条将木条绑在腿上固定好,强忍着剧痛下了床。推开木屋大门,外面俨然是两个世界,刺骨的风吹得他浑身颤抖,蓝傲文那家伙到底是烧了多少柴火才将木屋里暖成那样?
雪地上没有脚印,他按着空瘪的肚子,从饥饿感来看他应该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这让他坚定了必须出去找蓝傲文的念头,哪怕还发着高烧,但是心里的恐惧胜过了生理的痛苦。
他必须找到蓝傲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变成丧尸了也必须由他亲手杀死,这样才不辜负他像个傻瓜一样一次又一次豁出性命去救他。
疼痛、寒冷和饥饿加剧了心中的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家伙总是爱行走在深渊边缘,拥有那么强烈的爱和占有欲,却又不惜命得让他害怕。
在山谷里徒劳地找到快要天黑,兀鹫的出现总算带来了转机,跟随着兀鹫飞去的方向,终于见到雪地中一头中弹身亡的灰熊。
他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一幕,蓝傲文竟然冷得趴在熊身上,身上的冲锋衣落满白雪,他不知道他在这里趴了有多久,以致头发都已结冰,眉毛和睫毛也都被雪染白了,冻僵的手上绷带和皮肤早已被冰贴在一起。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他猜想蓝傲文可能是为了出来寻找食物,独自一人就能猎杀这么大一头熊委实不可思议,他弯腰捡起蓝傲文身后不远处那把被埋进雪里的M110狙击步枪,里面没有子弹了,原来他们只剩下一发子弹,难怪蓝傲文不干则已,一干就要干一票大的。
可是蛰伏了两天两夜猎杀了一头熊,最后却没有力气弄回去,这也太好笑了吧。最后他用冷钢刀从熊的胸脯上切下一大块肉带上,再多就带不动了,剩下的一大只熊全留给了白捡了大便宜的兀鹫。可是即便是那块蓝傲文差点送了性命才得来的胸脯肉他们最后也没能吃到口。在返回的途中遭遇一队饥肠辘辘的狼群,他只好将熊肉奉上,架着昏迷的蓝傲文拖着伤腿艰难地回到木屋,心想还好房子没真的烧起来。
人在零下的环境中连续待上超过四十八小时是会很容易患低温症的吧,他将蓝傲文放在床上,看着他脸上的冰霜在炉火下一点点融化,竟然也操心不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只要找到他就好了,找到这家伙,他自己就能活过来,低温症什么的怎么可能搞死蓝傲文,就算死了,只要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说“我爱你”,他也能死而复生给你看。
我爱你。
我爱你。
所以不管是低温症还是肺水肿,快点搞定它们醒过来。
熊肉一口都没吃到,但那满溢在胸口的感动已经将他的灵魂喂饱。
第六章
“这消息来源可靠吗?”
“应该可靠,我们好几次消息都是从那家伙手头换来的,这次他既然敢提出要药品,估计是对自己的消息很有信心,再说楼战的人最近频繁来津都本来就很蹊跷,这么一想反而就对了,不过有一点我不太确定,那人说干掉楼战那只车队的好像就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潘察转过身来,不敢置信。虽然遭屠杀的只是楼战下属的一只小型车队,但车队人数料想也不会少于十人,既然是楼战的车队装备必定也不会差,要一个人干掉这样一只车队,他甚至不确定以苏泽的实力能否办到。那个人以一己之力将车队杀得人仰马翻,看样子若非艺高人胆大,就是与楼战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
“现在还有很多情况不清楚,但楼战的人就在附近这点毋庸置疑,总是让人很不安啊,今天晚上聚居地的庆祝活动还要如期进行吗?”
潘察沉吟了许久:“如期进行吧,毕竟大家都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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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珊瑚聚居地建立两周年的纪念日,雷哲很早就听说要搞什么庆祝活动,入夜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到镇子中央的小广场上,广场上还搭了个台子,潘察先生代表当初建立聚居地的大伙儿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台下掌声不断,雷哲还见不少人红了眼圈,他只管吃他的洋葱圈,反正他刚来没多久,也体会不到那种深厚的情谊。可惜接下来的节目就准备得糟糕透了,吉他和萨克斯吹奏得鬼哭狼嚎,好在大家也浑不在意,只管大吃大喝大吹牛皮,借此机会谈情说爱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男男女女也不少。
一直到午夜聚居地里还灯火通明,男人们一个个喝高了,竟然围着那方小小的舞台打起擂台来,拳打脚踢的场面过于野蛮,女人们都自动退散了,到最后潘察也觉得玩得太过了,但又不好硬生生打断大家的好兴致,最后喝得醉醺醺的胖子给正焦头烂额的负责人出了个馊主意:
“你让苏泽上去不就行了!”胖子打了个酒嗝,指着一个人抱枪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泽,“让男神上去,三下五除二把这群猴子打趴下,大家就都可以洗洗回去睡了。”
于是苏泽就这样被委以重任地推上擂台。
雷哲本来在搜刮剩下的洋葱圈,忽然听见群情激昂的声音,咬着洋葱圈一抬头,赫然见苏泽上了擂台。
苏泽的对手是一名身材颇为高壮的男子,截止目前已获得五连胜,这家伙正在兴头上,一副好似能再战三百回合的神气样,他要是不下台,今晚这搏击俱乐部恐怕要演通宵了。果然高壮男一看见苏泽,双眼蹭地就亮起来,亢奋之情溢于言表,活动着拳头大喝:“来啊!很早就想和你较量一下了!”
“你喝醉了。”
雷哲听到全场整齐的静默,而后是一片嘘声,不怪大家喝倒彩,这样的苏泽真是太无趣了……
男人脱下背心扔掉,亮出身上的纹身,雷哲没看清那上面纹的是什么动物,不过看台下人兴奋叫好的样子,裸上身和纹身确实在情绪和劲头上起到了不错的加持效果,当然也可能这帮红着眼的汉子是在鼓动苏泽也脱掉衣服一战……
纹身男猫着背摆出拳击的架势靠近苏泽,苏泽原地站着一步没动,直到男人挥出一拳直逼面门——
那劲头威猛的一拳还没换来一声喝彩就被苏泽抬手架住了,纹身男在体格和力量上都胜过苏泽,所以苏泽其实是用右手手掌和左手手肘同时架住对方手腕的,纹身男面带惊讶,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拳头能被一击就锁得如此牢固,而对方的下盘和脚步就如扎根一样没有半分动摇!然而惊讶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下巴上立刻被猛一记重击!他向后一踉跄,紧跟着厚重的猎装靴底袭上柔软的腹部,就这样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留给他,纹身男闷声痛呼着摔下了擂台。
雷哲和身边的图南一道张大嘴,区别只在于图南并未看清苏泽那一踢之前的动作,而雷哲则看得一清二楚——左手手腕一个翻转向外拨开对方出拳的手,右手趁势握拳以拳背直击对方下颚!也许苏泽和他之间的不同便在于,他是用本能在格斗,而苏泽用的是脑子。他仰头看着苏泽高高在上的背影——他不打算恋战,要的是速战速决。
喝高了的男人们争相恐后地上前想与高手一战,结果当然是上来一个打趴一个,上来两只打趴一双。胖子抱着酒瓶感动得快要流泪了,觉得苏泽简直是多啦A梦,有求必应!
雷哲站在台下眼瞅着歇菜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扔下台,苏泽几乎只用一招——每个人冲过来都是直接照下巴上一拳过去,然后提着人衣领就给扔下台子。台下的观战者们开始不住地抗议这一场打得毫无观赏性可言,他们要看过肩摔!要看三段踢!要看跳杀!苏泽要是不满足就俨然要朝他扔鸡蛋的势头,雷哲却觉得这样干脆利落地完成任务的苏泽酷炫得让人欲罢不能!
等到台上台下所有挑战者都偃旗息鼓,雷哲终于按捺不住跳上了台。苏泽瞥一眼脸上写着“终于轮到我了”,转动着手腕跃跃欲试的花边美男,转身跳下擂台。
雷哲傻眼:“你去哪儿?!”
“累了,去睡觉。”
雷哲闻言跟着跳下擂台,抓过胖子手里的酒壶仰头咕隆咕隆罐下一大罐,爽快地一抹嘴,他酒量奇差,这么一喝,眼前的男神立刻“噗”的一声一个变俩:“你累了,我醉了,现在咱们算是扯平了吧?”
苏泽目视雷哲在四周无数叫好声中脱掉马甲豪迈地扔在草地上,心想这个家伙是真的喝高了吧,他看着躺在一地狼藉中那件深灰色马甲,棕色的钱夹从马甲的内袋里掉了出来,无奈地上前正要捡起,人群中图南忽然喊了声“小心”!
他意识到不对猛转过头,但为时已晚……
“砰!!”
结结实实一声闷响,刚开始大家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依然催战声不断,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声迅速地三三两两安静下来,不多时全场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了。
黑色的乌鸦扑扇着翅膀落在枝头,树枝被肥鸟的体重压得往下一塌,乌鸦发出“嘎嘎”嘲笑一般的鸣叫声。
雷哲瞪大眼看着躺在地上的苏泽,十秒后苏泽依然没有起来,这下他的酒也彻底醒了,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个窘迫的事实——男神被自己一拳揍晕了过去。
抬起眼皮小心环顾四周,他不知道大伙这一瞬不瞬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代表着什么,不过幻灭是肯定少不了的。他觉得自己还是先晕过去比较好……
以柔若无骨的姿势滑到在地时,雷哲撩起眼皮瞧一眼近侧冰山美男无知无觉的睡颜,心说你这么能打怎么能这么不经打?这不科学好吗?!
人们围上前在上方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算是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