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叶子青落肚,芸娘倚着厅堂里的柱子,看了看乱哄哄的落花阁,唇角轻笑。今日的她难得的素雅,白锻的衣裙上,只用水墨勾画着百合的痕迹,在混乱中,倒显得格外得醒目。
洛月殇,落花阁没了,芸娘只好去揽月楼了。
心中这般盘算着,忍不住一番喜滋滋的感觉,哪里还有半分不舍得。
门口推搡的人群中,忽地窜出一老者打扮的男子,身形如燕,脚不沾地,踩着几人脑袋,直取小道而去!
“追!”
“这边的人拦住!”
“发信号给那边!”
突发的变故,官兵们自是有了些应对,不过王爷万般交代,忌讳着“调虎离山”,并未直追而去,未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群中,一人挤到官兵面前,头发散乱,衣物不整,好不狼狈,却是掏出一物在官兵面前一摆,那官兵一愣,随即使了个眼色,放了人。
是官!官官相护,这还得了!!
本就激愤的人群更是发了疯一般,官兵包围被冲得七零八落,又不敢随便动武,万一伤了不得了的人物,一时间,场面根本无法控制。
正当此时,一辆马车行至,车上一人,正是景王爷本人,取正门。吩咐下来,所有人一一至马车内与王爷相见,若非要抓之人,赠予纹银二两压惊赔礼。人群抗议渐止,身后火势也稍歇,一一有序上马车,倒也快得很。
客人散尽,未有待抓之人,景阳下的马车,踱步至落花阁。
芸娘立于门口,笑脸相迎,无恐无惧,无知无疑。
“王爷,落花阁烧了,今夜怕是招待不了。”
“本王来找人,搜!”
官兵不管不顾,绕过芸娘身侧蹿进落花阁恣意妄为,打砸推摔,到处搜找。
“王爷,若是冤枉了芸娘,芸娘可不依呢……”
“城内,也就此处未找,本王已是容忍了多日。”
“呵呵,王爷,芸娘开门做生意,王爷何须忍耐,花些银子,不就来了嘛……”
“花了银子,怕是找不到本王要的人。”
“对了,是芸娘不好,倒是忘了王爷不好这个,若是王爷不做芸娘生意,那揽月楼也是芸娘相好,芸娘帮着说说,能省些银子的……”
“只要老板娘将我的人还来便行,本王要的,倒是不多。”
官兵搜查了个遍,自是半个人都没找到,景阳气白了脸,只能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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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三头,先前那老者打扮的男子,一路飞奔,身后的官兵怎能追得上,信号发出,小道一边的人,立时来了警觉,做好十足准备,弓箭手、快刀兵统统排成了排;同一时间,守城门的官兵见了信号,顿时松了口气,这气才松了一半,黑漆漆的官道上走来一人。
黑灰的衣袍褂子,领口绣着“铸”字,长发成髻,一身冷峻肃杀。
月光凄凄,看不清脸面,城下小兵手持大刀戒备,高问了声:“来者何人?!”
“穆远山庄,穆杰青!”那人答道,不急不缓,不徐不慢。
穆远山庄在城外二十里众人皆知,这深更半夜,庄主回城,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可为何要走官道?
“穆庄主,近日城中有事,夜间不得通行!”城门边一人走出,身披铠甲,一看便与小兵不同,应是景阳手下得力干将。
“庄中出事,穆某必须立刻出城!”那人并不妥协,噌得亮出腰间宝剑,寒光乍现,令人胆寒,“挡我者,死!”
“既然如此,近前侍卫庞盛请阁下赐教!”
“人刀合一”第一招“刀随心动”!毫不客气,一点都不含糊,那人身形如刀,直扑向庞盛,庞盛提剑相挡,随着劲道向后退了数步,第二招“刀刀见血”紧随而至,第三招“刀剑相逢”……不给任何喘息机会,当真十分着急模样。
庞盛多少有些见识,“人刀合一”自然也知道几分,几招下来,已是身上见血,向后几个翻身,落于地面,半跪姿势:“穆庄主,庞盛多有得罪,只是怕有宵小假冒庄主之名……还不开门让穆庄主过去!”
“是!”
城门本不在夜间打开,如今却是开了,无人伤亡,不费一兵一卒。
“穆杰青”走出城门,收刀入鞘,身后城门关闭,咿呀作响。寒风萧瑟,身侧空无一人,便是那心也跟着忐忑不得安宁。
弓箭手、快刀兵排成排,万分警备,迎来了一个老者。
老者疾步如飞,落于众人面前,从怀中拿出一物,竟是半壶女儿红,自饮了起来。
“来者何人?!”人群中有人问道。
“嗯?”老者半眯着眼睛,看着众人战战兢兢的模样,竟是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响亮地说道:“好久未有人询问老夫名号,老夫不是何人,陆天麒是也!”
陆天麒是谁?
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陆天麒不是谁,是现武林盟主陆羽明的生父,天羽剑派创始人!
只一个名号,所有人都傻了眼,如今倒好,这样的来头,谁敢出手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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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闹腾,待到天色泛白,景阳落座于上位,听着底下人一一汇报,脸色已是极差!
不一会儿,有传信的鸽子飞来,侍卫取了纸条给景阳,景阳看后大怒,当堂挥剑,两人死于当场,众人立于一边,垂首不敢言。
“都是一群废物!穆杰青根本没有离开过穆远山庄!庞盛何在?!”景阳气急,竟是让那人安然无恙地走出了城门!
“庞侍卫已自刎于家中。”底下有人小声汇报道,浑身发抖。
“……”景阳怒气稍歇,重新坐回上位,沉心思量,众人不敢言语,一时间厅堂内一片安静。
“禀王爷,太子殿下驾到!”忽而,屋外有人传报。
“请去小园,本王随后便到。”景阳眸中光华隐没,再看向待命众人,“小翼还在城内,搜!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来!”
“是!”众人受命,终是稍稍松了口气。
“还有!刘御医和丫鬟小鸢何在?!”景阳转身欲走,却又忽然想到一事。
“禀王爷,刘御医被皇上圣旨召回归于太子,小鸢丫头不知去向……”又是颤抖着的声音回答着。
“行!真行!!”景阳满眼怒气,大掌一拍,震裂了桌面,拂袖离去,所幸未再杀人造孽。
小园内,太子负手而立,看着园中景致,倒是一番闲情。
“太子,本王来迟,还望太子见谅。”景阳匆匆而来,弯腰作揖见礼。
“皇兄不必多礼,逸磬只为小事而来。”景逸磬上前扶着景阳,见他一脸苍白憔悴,微微摇头叹气,“皇兄这般为个庶民,又是何必。”
“太子不必挂心,无碍的。”景阳引着太子坐到石桌边,已有下人端来茶水小食。
“皇兄无碍就好,逸磬今日前来,只是向皇兄讨个薄面。”景逸磬故意使了眼色,凑近景阳,压低声音说道:“那落花阁芸娘,逸磬十分喜爱,昨日……昨日落花阁几乎毁了,这芸娘向我哭诉许久,让人看着心疼啊,不过皇兄也知父王不爱逸磬碰这些,逸磬就想着,皇兄是不是能帮帮逸磬?”
“……”景阳自是知道,所谓哭诉,自是将昨日搜人之事说得有声有色,面上不动,迎合着问道:“不知本王可以帮上何忙?”
“就……重建落花阁吧。”景逸磬笑得宛若孩童,太子既已开口,哪里还能推脱?
“既然太子开口了了,本王全力做好便是。”景阳笑着,掩于袖中的手却是握成了拳。
“如此甚好,了却逸磬一桩心事,那么便不打扰了,皇兄注意休息,逸磬带了些滋补之物,还请皇兄收下。”景逸磬起身,向着园外走去。
“恭送太子。”景阳再次弯腰行礼,心中已是郁结成一片。
第四十回:智者千虑
“吴浩天……可以助在下离开。”
“大将军吴浩天?”
“是的,前些时日查了些讯息,吴浩天每次远赴边关都会带上二十几名奴隶,皇上是允的,边关苦楚,终要有些打点使唤,在下记得,再过两日,吴浩天便要出发。”
“冷公子是说混于奴隶之中?!”
“脚镣除不去,想要隐了行踪何其困难?先前芸娘的调虎离山计,硬打硬闯,固然可行,但死伤终究太大……”
“想要混入将军府牢狱中的奴隶之中,芸娘倒是可以想些办法,只不过,这些……那景王爷便想不到?”
“在下并不知道……要看运气。”
“这是什么话?芸娘倒不知道冷公子不过这点本事,还要靠着虚无的运气。”
“官道、小道,莫无先行官道,除了离开,还有混淆。莫无离开后,景阳定不清楚,我们下一步打算,更何况莫无离开两日后,在下才会离开。在下待在将军府的牢狱之中,景阳就算翻遍了城里,也定是找不到,心乱了,便判断不明。景阳只一人,要么守官道,要么守小道,要么都不守,至少他无法两边都守着,只要他不在,在下便有万全的把握离开……”
“万全的把握?原来冷公子如此惧怕景王爷。”
“与一人相处近二十年,无论如何伪装,都是逃不过的吧……”
“那要是运气不好,冷公子如何办?”
“自然,还有退路……”
“如此,芸娘便替冷公子安排就是。”
“多谢,请芸娘再另外安排两名信得过的‘奴隶’与在下同行……”
……
“喂喂,丑八怪,往边上挪挪……”铁链撞击的声音,阴冷潮湿的地牢里,一人踢了踢蜷在地上的一团“物什”,骂骂咧咧地坐在了地上。
“唔……”那团“物什”低吟着向着墙角挪动了几下,又蜷着不动了。
“呐,是明日么?”不知谁问了一句。
“好像是。”一人答着。
“不知到了边关,咱们会如何……”有人哀叹。
“还能如何,做奴隶的还能如何?哼……”有人嗤笑。
“吵死了,还不睡,到时候路上就没得睡了……”有人抱怨。
“这位倒是认命……哼哼,睡吧睡吧……”有人应和。
“不认命?不认命逃呗!哼哼,又不敢……”不知谁大胆地说了句,无人敢应。
不过都是一群没有未来的人,遭遇了地狱般的凌虐,谁的心里还有希望?
“咳咳……”冷青翼在角落里蜷着,止不住发抖,之前被人踢在了胁下的伤处,自是苦不堪言。他易了容,变成了一幅其貌不扬的样子,牢头押他进来时,说是被将军伤得狠了,倒也没人关心怀疑。
那负责看押他们的牢头早被钱财打通关系,不过换个把人,只要人数不少不多,何乐而不为?
牢房里安静下来,湿冷污秽,对于他的身子来说,自是不好的,吃的东西统统都吐了,吐得烦了,还被同牢房的人拳打脚踢一阵,虽说都是受了凌虐,手脚无力之人,不过拳脚落于身子上,到底是疼的。
不过,备了些上好的药,偷偷吃了,倒不至于如何,只要等着明日离开。
莫无……什么都没说。
对于他所有的安排计谋,莫无半句话都没说。
其实,他原以为莫无会反对的,反对他假扮奴隶……甚至他连辩驳的说辞都想好了,可是莫无没有反对,什么都没说。
是因为……信他么?
“……”唇角微微勾起,脸颊贴着的东西干巴巴的,很不舒服,碰撞着笑容,像是一种阻止。
没有退路。
其实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假如明日景阳在城门口等着,那么……
那么,至少……莫无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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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奕有何看法?”景阳垂首,看着窝在怀里的肖奕,那蹙眉咬唇模样,当真与那人像个七分。
“脚镣,不是轻易可以掩饰,小奕认为,要么假扮成必有脚镣之人,要么便是躲在某物之中不现身形。”肖奕看着摊在桌子上的一堆这几日进出城的记录,并无多大用途,“吴将军明日出城,随行一批奴隶,这是惯例,冷公子可以伪装其内。”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这几日城内无论如何找不到,倒是那将军府地牢……”景阳微微扬眉,不露痕迹,“不过……”
“不过,实在太过明显!就好像一条明线,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到,我若是冷公子,定不会那么做!”肖奕自信满满地说着。
“小翼无比精明,倒不一定不会选择出其不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是……本王一直在想,如此做了,退路何在,依着小翼的精密心思,绝不会不给自己留下退路,可若是在锁链锁着锁链的奴隶队伍中,没有任何退路,跑也跑不了……”景阳细细思量着。
“若是我们都守着官道,那么小道……”肖奕忽然眸中精光一闪,“王爷,您看,若是同时来一队送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引到棺材上,可若是我,我反而不在棺材里,而是在……”
“人群里!!”景阳双手击掌,像是想到了妙处。
“嗯,那日走出城门的究竟是不是莫无,倒也说不清楚,莫无将冷青翼独留城内,似乎也不像其先前做派,所以,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官道,然后放松小道,再来小道硬拼……哎呀,真是不好说,不好说呢!”肖奕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王爷这几日官道小道两边跑着也辛苦,不如小奕帮帮王爷。”
“哦?如何帮?”景阳挑了挑眉,捏着肖奕的下巴,看着他一双魅惑的眸子。
“既然小道的可能性大过官道,那么小奕替王爷守着官道如何?小奕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这脑子好歹要好过那群守门的废物……”肖奕笑着,向上凑到景阳的耳边,“若是小奕帮了王爷,王爷该怎么奖励小奕呢?”
“呵呵,你说呢?”景阳自是高兴的,若是肖奕在城门处守着,自是比较好的,嬉笑间,已是一只大掌探入人的衣物里,搓揉着那胸前敏感之处。
“唔……王爷……您对小奕真好……”肖奕得逞地卖力撒娇,闭上的眸子里却是冷光四溢。
冷青翼,你若走了小道,便算你走运,若你走官道,哼,那就怪你自个儿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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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中计,谋中谋,猜忌四起,揣度横生。
冷青翼没有想着退路,他的心仍被禁锢,不过有些动摇,想着做一次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