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吉普车竟然一路载着他们冲出枪林弹雨,在洋馆庭院外的马路上,孟安儒看见前方一辆敞篷悍马上一道熟悉的身影,似乎正站起来朝他招手,这远看西装革履近看灰尘扑扑的装束,不是蓝尚武是谁?!
孟安儒简直快喜极而泣,刹了车,蓝尚武在LEON的车上,看样子已经和蓝傲文接过头了,这是倒回来找他们。
“你们没事吧?”蓝尚武下车问,又看了一下后座,“苏泽和图南呢?”
“是苏泽救我们出来的,不过我没看见他人,图南就别说了,那小子非要倒回去找什么东西!”孟安儒嘴上说得烦躁不已,其实神情里还是挺抱歉的,露出一种可怜兮兮的“我已经尽力了你可别怪我的”表情。
LEON车上一名黑发少年从后座跳下来:“我去找他们。”
孟安儒吃了一惊,才注意到原来后座还有人,那少年一身黑衣像影子一样低调,难怪他先前没发现。他目视少年拢起兜帽奔进火海的背影,难以置信地看向LEON:“他一个人能行吗?里面乱成一锅粥了!”
LEON抛了一只水壶过来:“我看你也是粥喝多了,喝点水吧。”说着推门下了车,拉开孟安儒他们的吉普车的后车门,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雷哲,“怎么受的伤?”
“放心,不是丧尸咬的。”孟安儒喝了口水,满足地抹了抹嘴角。
LEON点点头,将重伤的雷哲扛了下来,又命人将阿学扶下车。
“这家伙受了不少罪,赶快给他治治吧。”孟安儒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雷哲,眼神有些黯淡。
“他们只能用楼战留下的药品,首领不可能浪费药物在他们身上。”LEON回答。
孟安儒瞪大眼:“楼战的人在搞焦土政策啊,哪还有什么药品留下?”
LEON耸耸肩,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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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营地的楼战的人马一见敌不过,便开始放火焚烧物资,但蓝傲文像是对此早有准备,武库车和洋馆一楼的储备仓库都幸免于难,物资被成功转移了出去,而别的东西,车辆也好帐篷也好,一切对蓝傲文无用的东西他一概不理,放任它们焚烧,冲天的火光形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就像芥川龙之介《地狱变》中的情景,成为了蓝傲文“恶魔”二字华丽的注脚。
洋馆侧门处一个男人正准备带着有限的物资出逃,吉普车避过混战中的人们的耳目,从小道一径开出去,车子行驶到半路忽然“砰”的一声被射爆了前轮。
吉普车一个紧急刹车停在半道,前车灯照着挡在车子前方,只有一只手臂的浅发少年。
“你还欠我东西。”图南单臂举枪瞄准男人,说道。
“他妈的不就是一把刀吗?!”驾驶席上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将那把左手刀扔下车来。
刀子扔在图南脚边,少年连忙蹲下拾起刀来,就在这时男人突然发动车子,吉普车朝他猛地撞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图南朝路边扑去,然而车头还是刮到他的腰侧,他抱头在地上侧滚了两圈以减缓冲击力,吃痛地撑起来,却听见背后不远处突然传来急刹车和轰然的翻车声。
他惊疑地回头看去,吉普车似乎是被大口径反器械狙击枪射中,整个翻倒在一旁,车身还尤还震颤着,然后是“咔”的一声,男人艰难地推开车门,惊慌失措地试图爬出来,但子弹多半击中了油箱,他半个身子还卡在车子里,吉普车的车盖就倏地燃了起来。
男人看着迅速蔓延向自己的大火,朝他的方向仓皇地大喊着救命。
图南睁大眼,看见猛然蹿起的大火一瞬间就吞没掉了男人,车子并没有像电影中那样爆炸,男人的哀嚎声在肆虐的大火下回荡了许久,终于也被火焰声淹没。
图南拿着短刀站起来,极目远眺,火光的背后似乎有一道忽隐忽现的身影,他喊了一声:“苏泽哥?”
对方没有回答。
图南眯起眼,待到火焰稍微平息一些,才认出那道拢着兜帽静静地矗立在火焰之后的黑色身影并不属于苏泽。
“……夏……亚?”他睁大眼,难以置信地出声。
浅发少年情不自禁朝火光处靠近,拢着兜帽提着巴雷特的身影转过身去,似乎在领着他往前走。
那的的确确就是夏亚,只是长得更高了,更冷漠了。图南跟在夏亚身后,边走边目测着夏亚的身高,应该有一米七好几了吧,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就能赶上他了。
“谢谢你……”他开口道,想说谢谢你救了我,但这一出又不像是为了救他。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首领的营地。”夏亚终于出了声。
“你变声了。”图南笑着说,试图缓和这尴尬凝重的氛围。
“嗯,”夏亚点点头,良久才说,“……你看上去瘦了。”
图南没有说话,保持距离跟在少年身后,夏亚一路都拢着兜帽,这让他的背影冷酷难以接近,图南都怀疑是不是那一头小猫似的软软的头发也变得更冷硬利落了。
不过说起来,他并没有摸过夏亚的头发呢,只是下意识就觉得手感一定和奶茶一样,软软的,暖暖的。
真是奇怪,图南抬头望着夜空那轮烟熏火燎的月亮,心想,本来见到你我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的,可是没想到心情意外的平静。
你变了不少,但是……还是很高兴再见到你……不管你怎么改变,我都会记得你是那个不甘心地咬着嘴唇,踮着脚擦窗户的少年……
我还留着你送我的刀呢,你注意到了吗?苏泽哥告诉我那是你送给我的,他望着那道放慢脚步,像无言散步的孤僻黑猫般慢慢走着的背影,心中默默说着,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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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捂着受伤的腹部,一路追进森林腹地,背后是炽热的火光,前方是阴冷的森林,身体里,脑海里,不管哪里都是冰火两重天。他一直住在冰火两重天的地方,有火的地方是蓝傲文炽烈的欲望,有冰的地方是肖陌冰冷的尸体。
血从指缝中流出,一点点带走身体里仅有的温度,背后盛大的火光也无法再温暖他,他离蓝傲文越来越远了,却离那个不知是好是坏的真相越来越近。
林子里飘来一股冰冷的血腥气,黑衣的狙击手停下脚步,借着月光发现了躲在一棵树后喘息发抖的男人。
贝吉已经逃得不堪重负,痛苦地靠在树干后,看着居高临下神色冷硬的狙击手,苦苦哀求着:“你放了我吧……你到底想怎样……”
“为什么撒谎?”苏泽冷冷地问,他的筋骨因为愤怒和疼痛绞得紧紧的,好像在互相撕咬着自己。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是蓝傲文杀了肖陌!”
“闭嘴!!”苏泽猛地一声喝止他。
贝吉从没见苏泽如此愤怒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都染上了血腥气,像一头嗜血的黑豹。贝吉噤了声,一动不敢动地吞咽着唾沫。
“你说是他干的,”苏泽忍住伤口处的绞痛,提起贝吉的衣领,“那就和我回去跟他当面对质。”
贝吉哪里敢跟蓝傲文当面对质,一下回了魂,奋力挣扎着:“不管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他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会让他留你一条性命。”苏泽将弯刀抵在贝吉脖子上,眯缝着眼,“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贝吉深知此刻的苏泽真的能说到做到,只好就范:“……你不能让他杀我。”
“他要杀你,就得先杀我。”苏泽回答,拽住贝吉的胳膊将人一把拉起。
贝吉拖着伤腿站起来,感觉苏泽的手上其实没有多少力气,他不由得偷瞄起黑衣青年身上的伤口,先前只注意到这个人受了伤,但是现在才发现对方的伤可能比他还重。小个子男人心念一闪,趁苏泽向前打量道路没注意他时,一把推开对方转身就跑!
苏泽惊愕地回头,手却没能够到已经掉头逃远的贝吉。
苏泽和弯刀男搏斗时受了不轻的伤,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追过来,而贝吉还在树后以逸待劳了一阵子,不管是体力还是伤势,小个子男人都远在上风。
手上没有枪,还受了重伤的狙击手一点也不可怕,贝吉边跑边回头打量,拼命拉开距离,却见追在后方的黑衣狙击手忽然站住了脚步,月光映出他面无血色的脸,他不知为何突然朝他大喊:“躲开!!”
贝吉还不及反应,就被一股惊人的力道扑倒在地。
他以为扑倒他的是丧尸,一阵天旋地转后睁开眼,却看见一只浑身赤红,不人不兽的四足怪物,怪物咧开嘴,露出一排锋利的獠牙,长长的舌头垂下来,如同它庞然有力的尾巴,在空气中荡了一下。
苏泽听见贝吉的惨叫声,不顾一切狂奔上前,怪物朝他的方向弓身扑来,苏泽双手推着弯刀,一刀卡在怪物的血盆大口上。獠牙与刀刃碰撞,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身负重伤的苏泽很快被怪物惊人的力道压倒在地,而刀刃只在怪物的血盆大口两侧卡出两条不深的血口,对怪物来说,似乎根本无关痛痒。
他后背是冰冷的泥潭,从远处洋馆的方向,风带来呼呼作响的火焰,那火焰的温度飘忽遥远,仿若幻觉,但是他确切地知道蓝傲文就在那里,如果他带着真相去见蓝傲文,蓝傲文会是怎样的的表情,会恼羞成怒,还是会欣喜若狂……
也许那个真相会让蓝傲文的罪行无处遁行,但也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几率,那个真相会拯救他们三个人!
怪物发出一声得胜的咆哮,然而就在此时,刀刃突然开始发力,锋利的刀锋一分分撕裂它的嘴角,纤维血管刺啦啦不停地断掉,怪物瞠大眼,那双血红的瞳孔里映出的黑衣青年正从泥沼中抬起身,他原本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如同充血一般火热,他像一柄正在火红的熔炉中渐渐成形的冷兵器,越来越坚硬,越来越势不可挡!
怪物的咆哮最终扭曲成一声惨叫,它小半个头颅被那柄冷钢弯刀赫然削去,身体重重地摔倒在泥潭里,剧烈抽搐着直至不再动弹。
“贝吉……”苏泽虚脱地回过头,然后怔住了。
贝吉瞠大眼仰面躺在泥潭里,被怪物撕咬的颈部大动脉已经不再大量地出血,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苏泽飞快地爬起来,扑过去双手按在贝吉胸前区的位置,徒劳地做着心肺复苏:
“你不可以死!!”
“醒过来!!”
“醒过来——”
如果这个人死了,谁来还蓝傲文清白,谁来还肖陌公道?!
森林里只有他绝望的喊声,每按压一次,血就从腹部的伤口大量涌出,泥潭很快变成暗红的血泊。
贝吉始终没有再醒来,就这么带着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去了那个世界。
苏泽瘫坐在泥潭里,他的背后是一棵倒伏的枯树,他觉得它的根茎好似在不断吸取他的血液。
濒死的幻觉里,他想起小时候和肖陌挤在同一个被窝里,肖陌说,他就听,肖陌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他想起在地下废墟里,蓝傲文将他找回来,喂他喝雨水,他好像知道他们能活下去,好像知道会有更美好的事发生在他们之间;
他想起和肖陌在天台喝酒,肖陌说要学贝尔格里尔斯,去淌冰河,去跳瀑布,去世上的荒芜之地周游,那时自己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他想起在河谷小镇的白色拖车里,蓝傲文盘腿坐在白色的床上,低头认真地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旅行画册,在他头顶的拖车顶上,是格陵兰岛的融冰湖,委内瑞拉的平顶山……五颜六色的明信片,白色的阳光照着蓝傲文蜜色的卷发,他第一次在蓝傲文低垂的眼中看见向往,而不是欲望……
意识逐渐模糊,身体完全冷了下来,他最终还是被抛在这个冰冷的国度。
也许这样也好,不必狼狈地面对永远无法水落石出的真相,不必怀着负罪感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心灰意冷地闭上眼,想要向肖陌的在天之灵忏悔,却发现脑海里最后一幅画面是披着白色被单的蓝傲文,逆着光位于他的上方,像一只征服了全世界,因为满足而闪闪发光的天使……
“砰——”
有什么声音震动耳膜,摇撼了记忆中的画面,苏泽难受地皱起眉头。
“砰——”
又是一声,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是枪声,它们悠悠地不断绽放,不断升腾,苏泽挣扎着挣开眼,然后被眼前所见惊住了——
夜空被明亮辉煌的光笼罩着。
他以为看见了极光,清醒过来才看清楚那是无数照明弹拖曳着流星般的长尾飞向夜空,像银白的礼花,像倒流的伊瓜苏大瀑布,树林的外围四面八方都亮着光,车灯的强光穿过浓浓的夜雾,照得那些树木好似都不存在了。他坐在寒潭里,却像被一条发光的长河包围着。
蓝傲文的车队合围了这座树林,无数车辆在外围亮着车灯,数不清的照明弹被投放到夜空,因为蓝傲文在找他。
苏泽看着炽热的光亮海浪一样扑向他,却不知是该感动还是难过。
第四十八章
医务室的门板发出“哐啷哐啷”剧烈的颤抖声,蓝尚武推了一面写字台堵住门,自己也用力抵在门后,还是扛不住众多丧尸的推挤,脚步被一下下撞得向后滑动,可见外面丧尸数量之众。
“孟安儒!来帮我!”蓝尚武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喊。
他话音落下许久,也没感觉门后的压力缓解了半分,不由转头:“孟安……”
“喊什么?!我不是已经来了吗?!”
长马尾的手铐青年正用后背抵压着单薄的门扉,蓝尚武愕然地看着额头青筋暴起的孟安儒,孟安儒是来帮忙了,但是作用甚微。
“使点劲!!你早上吃了两份早餐!”
孟安儒咬牙切齿:“我尽力了!!”
写字台的桌脚在地板上“吱呀”一滑一退,丧尸狰狞的手指趁机从隙开的门缝中探了进来,蓝尚武正有些顶不住,门扉在这时猛然又拍了回去,卡在门缝处的丧尸的手指被一把短刀一削而下。蓝尚武转头看见上前来帮忙的苏泽,黑衣狙击手的肩膀抵在门后,孟安儒顿时松了口气。但门外丧尸的数量一直在增加,再不想个办法,这些丧尸迟早会冲进来,他们一屋子的人都要尸骨无存。
“楼下也都是丧尸,”那边,肖陌望了一眼北面窗下,棘手地道,“数量太多了,没法强行突围!”
蓝尚武用力支撑着写字台,对孟安儒道:“你去清点下我们还有多少火力!”
手上有枪有弹的都将弹药摆上桌面凑到一起,孟安儒扫了一眼,表情顿时吃紧。他们一行八人里还有年老的余伯,和一对半路救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子,要想靠这点弹药冲出去,就算算上肖陌手里十多只弓箭,到时能顺利逃出的人数能不能过半都成问题。
凶多吉少四个字此刻像警钟一样敲响在每个人脑海里,医务室里没有一个人吭声说话,只听见门外和窗外越来越疯狂的丧尸咆哮声,还有“啪嚓”“啪嚓”弹簧刀一下下打开收拢的声响。
蓝傲文靠坐在西面的窗台上,手里把玩的弹簧刀刀刃“啪”地收回去:“还有一个办法。”
苏泽条件反射地看过去,蓝傲文的声音太过冷静无波,他对这口吻再熟悉不过,脑子里甚至荒谬地产生了蓝傲文下一秒就要提出让一部分人送死好保另一部分人活下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