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亚挖了一会儿才才诧异地停下来,抬头看向依旧站在上面的图南,又低头打量脚下成堆的尸体,忽然有些慌张,是做错了什么吗?步骤不对吗?他应该像图南一样先表示哀悼才开始动手吗?
“嚓”,图南提着铁锹跳下来,拍拍他的肩微微一笑:“一起来吧。”
万人坑很深,但爱琳的尸体应该就在最上面,两人埋头挖找了一阵,图南的铁锹终于挖出一只纤细的手臂。
夏亚察觉到图南停下来,走上前,看到了脚下已经布满尸斑的手臂。
爱琳的身上意外地还穿着以前的衣服,并没有赤身裸体,这令图南既惊讶又欣慰,他放下铁锹,蹲下来徒手扒开爱琳身上盖着的土,夏亚也蹲下来帮忙。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们在林子里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简单地安葬了爱琳。没有墓碑,就以树为碑。
图南凝望着高高的银杏树:“爱琳以前说过不管怎样都不愿死在丧尸手上,因为不想变成那种丑陋的生物,她大概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丧尸更丑陋的生物……”
夏亚的手迟疑地放在他肩膀上。
图南转头看向黑发少年俊美却有些懵懂的脸:“我没事。”
说这话时他是微笑着的,如果夏亚的世界没有悲伤,也不懂得悲伤,那就让它充满笑容和美好的东西吧。
第五十二章
深夜,营地里夜阑人静,只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吠,宁茵醒过来,宁菲离开后她对阿尔法和欧米茄的声音就变得特别敏感,只要听到一点不安的动静,就一分睡意也没了。
在睡袋里翻了个身撑起来,想出去看看阿尔法和欧米茄的状况,一转身却意外地看见帐篷外一道被火光映亮的影子——略长的卷发垂散在肩头,带着一圈绒边,那人独自抱膝坐在篝火旁,一动未动。
宁茵狐疑地钻出帐篷,果不其然看见一个人在篝火旁睡觉的蓝傲文,他披着一张毯子,头歪在曲起的膝盖上。四周围只有已经偃旗息鼓的冷清帐篷,一团孤单的篝火与他相对,跳跃的火光像一只温暖的金色的手,在他身上轻轻地一下下安抚着。
宁茵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在蓝傲文身边蹲下,那么近的距离蓝傲文也没醒过来,她看着将自己裹在毛毯里,似乎很冷的蓝傲文,忽然觉得那样不可思议,她这两年来从没这么近地靠近过蓝傲文,就是姐姐也没有过这样特别的经历。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个倾国倾城却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像是沉睡在繁星下,人畜无害,甚至秀色可餐的美少年……
蓝傲文已经二十五岁了吧,无论如何不该用少年来形容的,但是宁茵就是忍不住要这么想,如果她压根不认识蓝傲文,只是在这个树林里偶遇这样一个有着蜜色卷发的美男子,她都会忍不住想要献花给他,送给他月桂的王冠,娇柔的水仙,热情的玫瑰……
篝火的光映亮蓝傲文眼睫上一星晶莹的水光,宁茵宛如六神出窍般伸出手去,直至指尖碰到长长的睫毛。
那种轻如羽毛,却还带着夏日海滩沙粒温度的触感令宁茵心中奇妙地一悸,蓝傲文的眼睛却倏地就张开了。
女孩对上那双在火光下莹然生辉的金色眸子,措手不及,呆若木鸡。
她紧张地看着蓝傲文坐起来,语气冷淡地问她:“干什么?”
“对……对不起首领……”宁茵结结巴巴道,“我看你一个人睡在这边……就……”“就”了半天就不出来,也无法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女孩的眼睛紧张不安地在蓝傲文身上飘忽着。
蓝傲文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灰色毛毯,眸子里尖锐的金色这才缓和:“……谢谢。”
宁茵稍微松了口气,首领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呢,但她还是不去揭穿好了。
蓝傲文望了一眼在夜风中飘摇不定的篝火,吸了吸鼻子,又瞥了眼宁茵身边的柴火,吩咐女孩:“加点柴。”
宁茵立刻点点头就去拿柴火,干燥粗糙的木条捏在手里,却怎么都掰不断。
蓝傲文看了她一会儿,一脸嫌弃地接过木条,轻轻掰断了扔进火里,火星噼噼啪啪迸发跳跃,蓝傲文望了火焰半晌,问:“睡不着吗?”
宁茵迟钝了一拍才意识到蓝傲文是在问自己,唔了一声点点头。
“那唱个歌来听吧。”蓝傲文说。
这个提议搞得宁茵措手不及:“……我没姐姐唱得好,我唱歌五音不全的……”
蓝傲文从篝火的方向收回视线,皱眉睨着身边赧然地低垂着头的短发女孩:“女孩子不是都很会唱歌吗?”
宁茵没想到蓝傲文问得这么理直气壮,倒像是她在推脱了,连忙摆手:“我真不会唱,不是每个女孩都会唱歌的……”说着偷偷瞄了一眼黑着个脸的蓝傲文,心说他怎么会觉得是女孩子就该会唱歌的呢……
蓝傲文闭了嘴,兀自裹了裹毛毯,闷声道:“那我当时干嘛要收留你……”
宁茵觉得很抱歉。
蓝傲文仰头望着夜空,良久,喃喃道:“不知道你姐姐怎么样了。”
宁茵也跟着抬头望去,虽然姐姐背叛了首领,但是蓝傲文的语调里却罕见的没有一丝怨恨,更像在怀念一位老友,以致这一刻她竟觉得身边的蓝傲文难以置信的安静温柔,自己好像可以一直这样陪着他看星星,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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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菲猛地睁开眼,冷汗顷刻间布满她的身体。
房间里一片漆黑,梦中女孩绝望的哭喊声却萦绕在耳边久久不去。
她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从噩梦中缓过来,才察觉不对劲,唰地从床铺上坐起,警惕地朝黑暗中看去。
月色照着斜倚在窗前的人影,长长的修身风衣在月光下反射着宛如黑色兽皮般危险的光泽。
“楼战大人……”宁菲惊得头皮发麻,她不知道楼战为什么会在她的房间里,更不知道对方已经待了有多久。
楼战从窗边起身,走到女孩的床前,居高临下道:“你睡觉的时候从不脱衣服吗?”
如果这句问话出自别人口中,想必定是带着挑逗的意味,但楼战的口吻中只有毛骨悚然的凉意,他英俊的脸逆着月光,苍白得不似人类,宁菲简直错觉下一秒那身优雅的黑色风衣后就会赫然张开吸血鬼的黑色肉翅。
“你连睡觉的时候都很自律,”楼战慢声道,“做噩梦也不会翻身。”
宁菲不知该说什么,楼战的话里带着强烈的试探,这个男人果然疑心病极重。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楼战大人,已经破译出来了。”
楼战扫了一眼宁菲:“反正你也睡不着了,一起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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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菲跟随楼战去了楼战的房间,楼战的精锐车队此刻下榻在一座山间旅馆里,楼战的房间总是少不了熊熊燃烧的壁炉,白狼趴在暖和的壁炉前,只在楼战进来时抬起头瞅了他们一眼,房间里已有三人在等待,都是楼战得力的手下和亲信。
他们现在在距离锡安一百多公里外的地方,再往北就会进入新城,穿过新城将抵达霜湖。
“我们用密钥破解了加密的无线电电文,”一名通讯员向楼战说明了情况,“蓝傲文的车队已经占领了洋馆,他们需要大量物资和药品,已用无线电通知熊牙基地在这三天内运来。”
楼战点点头,道:“看来密钥没有问题。”
宁菲站在门边,神情惊愕,他惊愕的不是楼战直到现在都没信任过她,而是楼战听闻自己的车队被蓝傲文杀掠一空竟然是如此轻描淡写的表情?!
不对……她蹙眉打量长桌边一面低头查看地图一面听手下人汇报的楼战,心中掠过一个更骇人的念头——难不成楼战根本就是故意放出苏泽在洋馆的消息,等着蓝傲文去锡安,只为了测试自己拿到的密钥是不是真的?
也就是说蓝傲文从离开庚林起,一路的所有加密通讯就一直受到楼战的监控,可是蓝傲文又不会怀疑,因为楼战拿了一整只车队作为诱饵!但凡蓝傲文的行动与密钥破译出来的信息相悖,那么就证实密钥是假的。
宁菲心思辗转,看着楼战,只觉得这人深不可测得可怕,还好她交给楼战的是真正的密钥,否则恐怕连她自己都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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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洋馆上空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一名男子早早地钻出帐篷,裹好御寒的斗篷,朝一辆货车走去,他的步伐很轻很慢,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是一辆特别的小货车,总是停在车队的老位置,货车上并没有装载物资,但这辆车子长久以来却都是蓝傲文车队的必备成员。至少从前一直是。货车后车厢上码着装信鸽的笼子,而他的任务,就是每天早起喂养和训练这群鸽子。
在车队使用无线电密码通讯以前,这些灰灰白白的鸽子都是用来传信的,不过自从车队开始用无线电加密传输与基地进行联系后,这些鸽子就没多大用途了,差不多都变成了肉鸽,但是其中有两只他一直小心保留了下来,避免它们被杀来吃了,因为……
男子一面在冷风中摩挲着手臂,一面绕过货车车头,走到车尾时却赫然愣住了。
他先是看见抱臂站在货车后,好似一直在恭候他的LEON,而后看见了另一个人,不禁脸色苍白。
“……首,首领?”
蓝傲文背对着他站在货车后,身上还披着那条宽大的浅灰色毛毯,货车车厢的布被掀开了,鸽子们在笼子里躁动地扑扇着翅膀,一只白色鸽子正在蓝傲文手中不安地转动着脑袋。
“我不记得宁菲在的时候,我们有养这只鸽子。”蓝傲文垂首道,手指温柔地抚摸过鸽子的背脊。
男子盯着蓝傲文修长优美的手指,只觉得背心又冷又麻。
LEON扫了一眼那只信鸽:“这鸽子我也没印象。”
蓝傲文捧起鸽子,低头嗅了嗅鸽子的羽毛,嫌恶地皱起眉:“我不喜欢它身上的味道,这不像我的鸽子,我觉得更像楼战的,”说着双眸一抬,“你觉得呢,阿赖?”
男子被那阴冷如蛇蝎的一眼瞧得惊恐万状,掉头就想跑,却哪里还跑得掉。
他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按倒在地,蒙面狙击手上前搜身,最后从腰侧搜出一张纸条,交给LEON。
LEON展开纸条,纸条上的内容是用莫斯密码写成的,他慢慢扫过去,大意为:蓝傲文三天后动身前往霜湖种子银行,兵分两路声东击西,各路共计一百人,配重武装,分别经707号国道和26号国道。
这些是昨晚蓝傲文定下的决定,全车队的人皆知,但是消息并没有通过无线电传给熊牙和淮港的基地。
蓝傲文抱着鸽子走到地上的阿赖面前,蹲下道:“你真以为我会这么做吗?”
阿赖这才惊愕万分地抬起头。俊美的蜜发青年冷笑着站起来,在他的注视下,将那张纸条亲手绑在信鸽的腿上。
白色的鸽子在蓝傲文手中振翅而飞。
信鸽不会直接飞向楼战,而是会定向飞向楼战在大陆上最大的基地谷神基地,基地可以选择派人通知楼战,或者自己采取行动。
不过蓝傲文料想基地不可能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即是说未来三天后,谷神基地将派出大队人马在707和26国道埋伏集结,届时楼战在谷神基地的兵力势必被削弱,而蓝傲文自淮港和熊牙集结来的力量将强攻下谷神基地,活口一个不留。
阿赖仰头看着正目送信鸽远去的蓝傲文,蜜色卷发的美人面朝曙光,从太阳的方向吹来的金色的风拂动他身上浅灰色的毯子,这仿佛是在放飞和平鸽一般充满诗意的画面,却看得他内心毛骨悚然。他想着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的行动露了马脚,还是早在他放走宁菲的那一刻,蓝傲文就已经察觉了?
信鸽飞到了目力不可及的地方,他看着蓝傲文转过身来,从他身前走过时浅灰色的毯子带起一阵凉风,伴着低沉的三个字:“解决他。”
子弹在那一刻没入他的后脑。
第五十三章
傍晚时分,孟安儒掀开帘子钻进帐篷:“打听到了,蓝傲文准备带少数人抄近路从灯族人的领地去霜湖种子银行。”
帐篷里,蓝尚武,苏泽,图南三人都不由怔住。这条路线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图南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身边的蓝尚武和苏泽:“灯族人?就是那个食人族的灯族?”
灯族人食人的传统早在末世之前外界就素有耳闻,虽然政府有勒令禁止这项习俗,但是据说灯族人依然私下保持着这项“传统”,现在正值乱世,两年前关于迁徙车队途径灯族人领地而人间蒸发的传闻就传得沸沸扬扬,据说连楼战的某只车队也未能幸免,这之后几乎没有车队敢从灯族人的地盘经过。灯族人算是当地的原住居民,祖祖辈辈依靠狩猎和原始的农耕生活,他们保守排外,地盘观念极强,又是天生的战斗好手,如果有车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闯入他们的地盘,灯族人当然不介意拿他们当盘中餐。
不过蓝傲文只带少数人马就敢从灯族人的领地上通过,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连楼战都不敢走那条近路,蓝傲文胆子也太肥了,也不怕人家把他洗得白白净净烧来吃了啊……”孟安儒大喇喇在帐篷口坐下,掀开帘子瞄了一眼正从拖车上下来的蓝傲文,心说换了是我还真舍不得吃,做成标本得了。
蓝尚武思忖道:“蓝傲文对抗体志在必得,在这边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他只有走近道才有可能赶上楼战。”
孟安儒从蓝尚武的话中听出不好的苗头:“……你不会真要跟他一起去吧?”
蓝尚武点点头:“我会跟他一起去,抗体不能落在他和楼战手里。”
苏泽也起身道:“我和你一起。”
孟安儒转向图南,浅发少年斩钉截铁道:“我也去。”
一帐篷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没表态了,马尾青年踯躅半晌,最终歉意地别开了视线:“……你们就别指望我了,我的理想和你们不一样,我压根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对我来说,能活命就好了,能舒舒服服地活着就是最幸福的事了,”他的口气低落下去,“就算你要说我没志气,得过且过,我也认了……”
以为蓝尚武真的会这样数落他,却没想到蓝尚武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而后将一把钥匙交到他手里:“没事,我知道你只想舒舒服服地活着。”
蓝尚武口吻中带着了然的、淡淡的笑意,孟安儒诧异地抬起头,一瞬间蓝尚武脸上柔和的表情,让他错觉蓝尚武仿佛是真心希望他能舒舒服服地活着似的。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把手铐钥匙,心头忽然就这么轻松下来,轻松得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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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阿学浑浑噩噩躺在冰冷的帐篷里,帐篷外,整个营地都忙碌了起来,似乎在为什么做着准备,他蜷着身子想要躲避这些嘈杂的声响,忽然感到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
光亮让少年更加烦躁地紧闭上眼,对总是锲而不舍地每天给他送饭送水的图南恶声恶气道:“我说了我不吃,不要再管我了!”
“你真的准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吗?”
那声音熟悉而冷淡,却不是图南的,阿学倏地睁开眼,惊讶地认出声音的主人竟然是雷哲。
雷哲在他身后坐下:“想这样不吃不喝一直到死吗?”
阿学痛苦地蜷缩在角落:“不然要怎么办……我不像你……还可以为了报仇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