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傲文绕到楼梯前,一步步走下来,现场没有一点声音。楼战眯缝着眼一直看着他。
侯达拽着楼战的风衣衣角,嘴巴里含含糊糊地怂恿着:“他是魔鬼,杀……杀了他!”
受伤的阿鲁挣扎着站起来,冲上前挡在蓝傲文身前,气喘吁吁,他脸上鲜血淋漓,显得那两只眼睛好似是从恐怖的血洞后探出来,瞪着眼前人。
楼战的一名手下开枪一枪射在阿鲁膝盖上,人高马大的保镖不支地跪倒在地上。
“他说你是魔鬼,你是吗?”楼战抱臂看着面色毫无动容的蓝傲文,“我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魔鬼。”
蓝傲文回视楼战,眼神深冷复杂,并不说话。
楼战看了一眼下巴上血淋淋的侯达,对蓝傲文道:“想杀他吗?但你不能总用咬人舌头这么野蛮的招数。”
侯达愣了一愣,放开了楼战的衣服,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站起来就往门边冲。不过楼战的人马已经死死地擒住他。
蓝傲文扫了一眼侯达,对楼战道:“我要他。你要什么?”
楼战眼中写着激赏,大方道:“我要你。”
楼战的三个字,蓝傲文并未特别意外,他带着一丝冷笑瞧着楼战:“你也不过如此。”
“我留着你自有我的用意,却未必是你想的那样。”楼战对手下道,“给他一把枪。”
楼战的人莫不惊骇地瞪大眼,这个时候给蓝傲文一把枪,他第一个要开枪射杀的未必是候达。
楼战也不再吩咐手下,而是自己掏出一把银色的马格南左轮手枪,退出子弹,只留下一枚,拿着枪走近蓝傲文。
蓝傲文看着楼战手上的枪,眼神一闪,伸手要接过来,楼战忽然收回手,问:“你要杀的是候达对吧。你要是杀错了人,知道后果会如何吗?”
“我不会杀错人。”蓝傲文说。
楼战但笑不语地看着蓝傲文面若冰霜的脸,蓝傲文的眼睛亮得刺人,但眸子里只有自己,并无候达。
余伯在一旁捂着绞痛的心脏,看得胆战心惊,只怕蓝傲文接过枪就会朝楼战开枪,虽然那样一来必定杀得了楼战,可是少爷自己也会死,为了杀楼战而死,那不该是只有十七岁的蓝傲文应有的命运。
蓝少爷,不要这么做!老人目视蓝傲文缓缓接过手枪,眼角浸出泪水,你现在一定觉得只要杀了楼战就好了,哪怕自己死了也无所谓,可那是因为你的心里此刻只有恨,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自己所爱的人,你不会舍得就这么死去!你会想要活下去的啊!
余伯惊恐地来回看着蓝傲文和楼战,楼战将枪交给蓝傲文,放开手,缓缓转过身,黑色风衣的背影完全暴露在蓝傲文面前,丝毫没有要躲闪之意,整个大厅里只有皮鞋一下下漫不经心叩在地板上的响声。
这分明就有问题,可是内心被仇恨占据的蓝傲文已经无法看见,眼底有如火光一闪,果然抬手便朝楼战开了枪!
击锤撞击撞针,子弹从马格南的枪口呼啸而出,直接命中了那道背影。
楼战被大口径子弹的冲击力带得向前跪倒在地。
就在那一瞬无数人抬枪瞄准了蓝傲文,已经失血得浑身苍白的阿鲁咆哮着起身扑向蓝傲文,千钧一发之际子弹扑簌簌全数没入阿鲁的后背。
蓝傲文没有去看挡在自己身前的忠实护卫,一双被血染红的眼睛只隔着阿鲁的肩膀死死盯着地上的楼战,在接二连三的枪响声中,眼中的快意却慢慢被恐惧替代。
因为倒在地上的楼战竟然翻身坐了起来。
一袭黑风衣的男子曲着一条腿一脸惬意地坐在地上,欣赏着眼前的一幕。
刚刚才擦干净的地板上很快血流成河,阿鲁终于缓缓滑倒在地,他看见了安然无恙的楼战,眼中闪过悲愤,又看向高高地杵在上方,整个人都骇住的蓝傲文,脸上又只余下悲伤。
濒死的保镖缓缓地张开嘴,却已发不出声音:
少爷,你要活下去……
请你活下去……
楼战抬手让手下人放下枪,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拥而上将蓝傲文按倒在地,卸下他手中的枪,蓝傲文怔然地看着浑身披着血,已经断气的阿鲁,听见楼战的脚步声朝他走来。
楼战脱下黑色的风衣扔到一旁,当着蓝傲文的面,两名手下上前为楼战脱下防弹背心。楼战从手下手中接过那把马格南手枪,将转轮里的空包弹卸下丢到蓝傲文面前,重新换上一发实弹。
蓝傲文挺直背,沉默地闭上眼。
余伯喊了一声“少爷”,不忍卒视地别过脸。枪声立刻响起,他颤抖着睁开眼,却惊讶地发现楼战的枪口并没有对准蓝傲文。
冒烟的枪口朝向身后大门的方向,候达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大腿,这才迟钝地痛呼起来。
楼战转向神情冰冷戒备的蓝傲文,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指抚去蓝傲文眼角的血迹,居高临下道:“淋了血,还是很漂亮。”他示意大门处的候达,“候达的命我给你留着,等你来拿。”
蓝傲文目视楼战转身离去的背影,冷声问:“为什么?”
“朝我开枪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楼战道,背影消失在大门后。
黑色的雨伞撑开在楼战头上,所有人都撤离了,大门缓缓合拢,大厅里只余下一片死寂。余伯连忙奔向跪在地上仍旧回不过神的蓝傲文。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蓝傲文面色冰冷,眼神空洞。他只能流着泪为擦干净蓝傲文脸上身上的血迹。
“眼睛。”蓝傲文忽然出声,余伯愣了愣,听见蓝傲文口吻冰冷地道,“眼睛很脏。”
他点点头,忙回头让人去倒水,捉着衣袖一遍遍擦拭着蓝傲文的眼角,看见自己的泪水落在蓝傲文的眼睫上,滴落下来,看上去就像蓝傲文哭了一样。
但他知道蓝傲文不会哭,他已经不记得蓝傲文上一次哭是在几岁的时候了。
那天夜里,蓝傲文洗过澡,躺在床上,他为蓝傲文关上灯,带上门时听见蓝傲文在黑暗中问他:“你哭什么?”
被这么一问,他眼里的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楼战说不会给蓝傲文好下场,蓝傲文现在虽然还活着,但他简直难以想象天一亮,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蓝傲文在床上翻了个身,平静地道:“我的下场是什么,好还坏,不是由他说了算的。”
******
“余伯?”司徒医生的声音打断老人的思绪,“都下雨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坐着?”
余伯抬头看着举着伞的司徒医生,又望了望远处,一行人正在搬运物资:“他们在干什么?”
“首领让准备的,苏泽他们大概明天就会离开了。”
老人望了一眼拖车的方向,长叹一口气:“明天吗……”
******
图南正准备睡下,忽然听见帐篷外有人唤他,回头看见帐篷上被火光映出的身影,背上那把颇威风的大刀,很显然是LEON。
少年轻手轻脚出了帐篷,LEON递给他一把刀:“从骷髅军团身上搜出来的,是把好刀,可惜是左手刀,我想你或许会喜欢。”
图南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刀来:“给我的吗?”
“车队里没有左撇子,否则这种好料我也会私藏的。”LEON笑笑。
图南熟练地单手将刀从刀套中扯出,反手握在手中试了试,果然意外地顺手,继而又有些赧然地四下摸了摸身上:“我没什么可以回赠的东西……”
LEON只笑着拍拍他的肩:“不必了。”
******
夏亚远远地望着图南收好刀钻进帐篷,LEON走过来,问道:“怎么不自己给他?”
“我给他怕他不会收下。”夏亚平静地道。
LEON抱臂打量着好像一夜之间长大许多的少年:“我看昨天吃烤鱼时你们相处得不错啊。”
夏亚垂下眼眸:“那是因为那时他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我。”说罢转身离去。
******
第二日一大早,雷哲走出帐篷,看见营地出口处已经为他们备好的一辆黑色改装大切诺基,车上装着满实满载的物资,简直回不过神。他回头招呼正从帐篷里出来的苏泽:“看来咱们不用步行了啊~~”
黑衣狙击手看见那辆黑色大切诺基,表情跟见鬼了似的,当然,一般人见鬼不是这么个表情,但是对于向来一副冰山脸的狙击手来说,雷哲估计这家伙真见鬼了也就这么个表情了。
苏泽怔在原地,心情复杂,这时却见雷哲的表情一僵,跟见鬼了似的瞧着他身后,他纳闷地回过头,蓝傲文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面无表情道:
“你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苏泽跟蓝傲文走到一旁,蓝傲文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黑色切诺基,开口道:“如果你想找独立的聚集地,可以去新城。那个地方暂时在楼战的势力范围之外,如果你确定要去新城,我也不会去动新城。”
苏泽注视着蓝傲文,印象中蓝傲文和他在一起时少有如此公事公办的表情。
蓝傲文见苏泽不置可否,蹙眉道:“你到底答不答应?”又道,“我说了不会动新城,就绝不会跨进新城一步,也不会让楼战靠近新城半步。我只想最低限度的知道你在……”
“我答应。”
话音未落,苏泽一口应道。
雷哲在那边按着车喇叭催促,苏泽最后看了一眼蓝傲文:“我走了。”
“苏泽。”蓝傲文从背后喊住他。
苏泽停下脚步,听见蓝傲文沉沉的好似承诺一般的声音:
“杀了楼战,我就来找你。”
他情不自禁回头看去,只看见蓝傲文转身离去的背影。
******
阿学和爱琳正整理车上的物资,蓝傲文的手下帮他们准备这一车物资显然也准备得十分窝火,东西堆得乱七八糟,黑框镜的少年将沉重的弹药箱从食物上方挪下来,见图南也在帮忙,单手提着重物十分不便,不禁问:“夏亚呢?咱们这么忙他也不来帮个手啊?”
“对哦,”爱琳抹了把汗,“从早上就没看见他呢。”
雷哲望了一眼后视镜,沉吟道:“不用等他了。”
苏泽不解地看向雷哲,图南也诧异地抬起头。
“为什么?”爱琳眨了眨眼。
雷哲沉了口气:“他不跟我们走了,会留在蓝傲文的车队。”
阿学和爱琳都愣住了,阿学刚想问什么,就见身边的图南“砰”的一声放下东西,转身就跳下车去。
“喂!你去哪儿?!”黑框镜少年喊道。
“去把他带回来!”浅发少年跑得头也不回。
******
LEON看着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的少年,图南果断解下那把左手刀,毫不留恋地递给LEON:“这把刀我不要了,让夏亚回来。”
LEON将刀冷冷地拂到一边:“他要不要跟你们走你我都做不了主。”
“那让我当面和他说,他去哪儿了?”图南急声问,“为什么我找不到他?”
“夏亚一大早就和巡逻小队出去了,”LEON道,看了一眼呆住的图南,“他是自己要留下的,你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我尊重他的意见,但是最起码……”图南低头看着那把左手刀,“最起码和我们道个别啊。”
对不起,对你说过那么多抱歉的话,至少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吧……
******
早上十点一刻,黑色大切诺基离开了营地,LEON走上哨岗,见黑色帽衫的少年站在悬崖边,目送着切诺基离去的方向。
“图南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走上前。
夏亚闻声低下头,LEON手里躺着那条银光熠熠的天使吊坠。
“准备一下吧,”LEON将吊坠交到他手上,“首领交代车队下午就启程,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第四十一章
一行人驱车一路往北,经过两天的行程,抵达了新城以南的锡安市。傍晚他们在一家废弃的青年旅社落脚,阿学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这座昔日文化气息浓郁的城市,他们住的青年旅社就在大学城附近,锡安大学考古系一直是他的志向,却没想到如今自己竟是以末世幸存者的身份来到这所梦想中的学府。大学城四周的建筑都颇有些年头,夕阳的余晖洒在古老的砖墙和满墙的爬山虎上,没有人声,没有车水马龙声,只有疯长的灌木,遮天蔽日的树冠,和日光下幽深斜长的阴影,就好像这是一座被掩埋在时间洪荒中的古代文明遗迹,而他们是来考古的。
黑框镜少年闭上眼,沉浸在梦想的碎片中,脑海里夸张地冒出《雅典学派》中的热闹场景,背后却不巧传来雷哲和图南煞风景的声音:
“哎你慢点,T恤卡在我下巴上了!”
“用力扯扯——这不就——出来了?!”
“你太暴力了!”图南嗡嗡的声音终于愤怒地清晰起来。
“你头太大了!”
“夏亚帮我脱衣服就从来不会卡住!”
“那也不能说明你头小!”
阿学听得头疼地叹了口气,爱琳这时走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吵吵闹闹的雷哲和图南,笑着递给黑框镜少年半只面包。
面包还是临走时蓝傲文给他们准备的食物,十分不好吃,阿学啃了一口,皱皱眉头:“斯大林格勒的人民当年肯定也是吃的这种战时储备粮。”
女孩趴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处一座拜占庭式的圆顶建筑:“你跟我说过你的志愿是考上锡安大学。”
“嗯,”阿学点点头,“锡安大学的考古系很厉害。”
“生物系也很厉害,我父亲是生物研究院的教授。”
“真的?”黑框镜少年立刻两眼发光。
“嗯,我小时候父亲还带我去研究院里玩过,”爱琳托着下巴道,“后来他跟我妈离婚后就移民去美国了,病毒爆发前他还给我寄了一封信,那封信写得莫名其妙的,说他很快就会回国来看我,还叫我和母亲那段时间一定不要出国。”说到这里顿了顿,神情有些迷惑,她转头看向身边的阿学,“我总觉得父亲好像预感到了奥比斯波病毒会全球爆发一样。”
阿学扶了扶眼镜:“可能是身为研究人员的直觉吧。”
爱琳皱着眉头摇摇头:“我父亲不是那么神叨叨的人,什么直觉之类的,他才不会说那种话。其实病毒爆发后我一直想来锡安市看看,我总觉得他早就回……”
“你们在说什么?”雷哲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他走到阳台上,一脸警惕地看着两人,“我们明早就要动身离开了,这个时候不要节外生枝。”
爱琳打哈哈地笑笑:“不会啦,我也想快点到新城。”
阿学看着女孩的笑脸,五年了,就算爱琳的父亲还活着,也断然不会还在研究所里待着,更何况他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他们现在离大学城也就不到一公里的距离,爱琳想去看看,这种心情他想他是可以理解的。
******
入夜后雷哲拿着手电走下楼,这家青年旅社只有三层楼,他们进来时将旅馆里上上下下排查了一遍,除了一只在厨房里徘徊的流浪丧尸兄,这里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