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昊没有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抓得更紧,稳稳的朝剑气桥上迈出第一步,苏少白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牛奶背上驮着白隼,紧跟在他们身后。
走出没几步,深渊下黑色的迷障便翻涌而起,罡风扑面而来,吹得苏少白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浊气附骨,扯得人的身子重逾千斤,双腿灌过铅水似的,几乎抬不起脚。白隼不适的站在牛奶背上扑腾了几下翅膀,一根白色的翅羽笔直的坠入迷障之内,瞬间消失不见。
迷途业障,积怨难消,触之即沉,万劫而不复。
苏少白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吃力的拖动脚步,跟着南宫昊往前走,不再往下看。踏上对岸碧崖,他已经汗透重衣,满头大汗。见金主大人担忧的看着自己,他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其实没什么,就是累的。他擦掉额间的汗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芳草委地,脚边繁花开的如火如荼,白雾飘渺,一线清溪隐隐没入不远处的竹林,耳边鸟鸣清脆,颇有些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味。
若不是身后的万丈深渊提醒他此处乃是上古遗阵,怎么看都像是座神仙洞府,逍遥避世的所在。
苏少白眨眨桃花眼,现在看来,他们应该去那座竹林看看?
两人涉水而过,顺着溪流朝竹林走去。大约两盏茶之后,他们在竹林中看到座竹舍,亭榭轩然,半人多高的竹篱之内,有两人正坐在庭院内的石桌前下棋。
有人?居然真的有人?苏少白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南宫昊也在竹篱外顿住脚步。
石桌前的两人皆是侧面对着他们,一人服青,一人着紫。服青的那位眉目疏朗,长得异常清俊,淡淡的剑气萦在身侧,服紫那位衣衫华美,精致的眉眼间仍然留着抹阴冷之色。
“你输了。”紫衫那人眉峰微动,将指间捏着的最后一枚黑子落下。
“棋局是我输,赌约却是我赢了。”青衫那位展眉而笑,淡定的看着紫衫的青年。
“哼!”紫衫青年抬手将整个石桌拍为齑粉,转头狠狠瞪了南宫昊和苏少白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幻觉?迷阵?还是???
苏少白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看那紫衫青年临走时充满恨意的怒视,难不成那所谓的赌局跟他们有关?
青衫那人朝他们抬手,“你们进来吧。”他面前已经又出现另一张崭新的石桌,不多不少,配着两把崭新的竹椅。
察觉到眼前青年不但是剑修,而且修为在自己之上,南宫昊低头施礼,“晚辈天奇门南宫昊,见过前辈。”
小厨子也连忙跟着深施一礼,“晚辈博山派苏少白,见过前辈。”
“罢了罢了,我已非人,不必再拘泥于这些俗礼。”那青衫男子爽快的摆摆手。
非人?什么意思,难道还是鬼不成?不对,应该说,是神识?真的有修炼为实体的神识?苏少白的桃花眼睁得和身后的牛奶一样的圆。
“坐吧,万年来,你们也是第一个走进来的生人。托你们两人之福,我也算赢了赌约。”那青年抬手又取出个浅黄色的茶壶,给他们倒了两杯乳白色的“茶水”。
那所谓的赌约果然跟他们有关,苏少白抿着嘴唇跟在南宫昊身后,在竹椅上坐下来,对于那杯奇怪的“茶水”,却是敬谢不敏,碰也不肯碰。
“前辈……”南宫昊正欲开口询问,却被那人伸手打断。
“你是剑修对不对?”他笃定的直视着眼前的南宫昊,“你可以愿意拜我为师?”
“前辈,南宫昊早在二十年前已经拜入天奇门问剑峰门下。”南宫昊不卑不亢的答道。
“二十年,还不够老夫下一局棋的。”青衫男子挑眉轻笑,低头呷了一口茶水。
二十多年才下一局棋,你们还能再慢点么!苏少白看着眼前的人,真真有些无语。
青衫男子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不妨告诉你,老夫现在已经重新修到渡劫期,你那位天奇门问剑峰的师尊,定然不是本尊的对手。你确定不要拜入老夫门下?”
苏少白却为他话里面透露出来的消息暗自吃惊。重新修到渡劫期?也就是说,他之前已经到达过一次渡劫期,而后因为什么原因,又重头开始修炼?他刚才自称非人,现在又说自己重新修到渡劫期,到底怎么回事?他只觉得心里像是有团乱糟糟的线团,千头万绪,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找到关键所在。
“谢前辈厚爱。修行一事,本就在自己体悟。师尊带晚辈入门,便足以尽责。一日为师,一世为尊。”南宫昊半点动心的样子都没有。
没想到尊师大人在金主大人心里的形象如此高大,恩重如山。平常金主大人对尊师大人可是爱答不理的,还真是深藏不露口是心非的典范,苏少白抿起嘴唇。不过,这青衫男子比起想收徒弟,却更像在试探,被拒绝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
“好,恃才傲物,你与老夫年轻时还颇有几分相似。”青年拍着桌案,畅快的大笑起来,“你可愿与老夫一战。”
“若是定要一战才能出阵,晚辈定当尽力。”南宫昊剑眉微挑,即使明知胜出的机会十分渺茫,仍无半点怯懦之意。
“好,让老夫试试现在的小辈身手如何!”话音未落,青衫的青年已经拍案而已,将数道青色的剑气朝南宫昊袭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剑修的传承
银白色剑气格挡反刺,双方在竹园小径上立刻打成一团。
“小子,让老夫试试你的惊雷剑谱!”那青衫男子竟是直接识出南宫昊的剑招,让天才剑修心下暗惊。
苏少白只觉得眼前光影凌乱,剑气翻飞,自觉的带着牛奶和白隼又往靠边的方向避了避,把南宫昊的竹椅搬开,给正在比斗的两人让出更大的地方。
“怎么,你的道侣不愿意拜他为师?”先前那个紫袍青年鬼魅般的出现在苏少白对面,坐在青衫男子方才的位置上。
!!!
小厨子震惊的看着对面那人,一时间连呼吸都顿住。他虽然是修士里面攻击力堪称废柴的铸剑师,神识和六感都不如别的修士,但好歹也已经修到青品,元婴初成。紫袍青年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未免还是太让人心惊胆战。对方若是想杀了他,恐怕他此刻早已变为一具尸体。另外,他怎么知道,金主大人是自己的道侣的?
牛奶和白隼也都炸毛的望着那位,满脸戒备。
“不用害怕,我答应过他,不再随便杀人。”那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南宫昊和青衫男子的打斗,话却是对着犹疑不定的苏少白说的。
苏少白:……
这位也是渡劫期?
紫衫青年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样子,神态悠然端起苏少白面前丝毫未动的茶杯,一饮而尽,“你不看他们看我做什么?”
苏少白赶紧把脸转向南宫昊和青衫男子打斗的那边,这人身上的紫袍,看着十分眼熟,再仔细想想,与魏家兄弟的衣服倒是有几分相似。难道,他也是魔修?
“喂,你看起来不像是剑修,修的是什么?”紫衫青年看了几眼,又觉得十分无聊,侧过脸问苏少白。
“晚辈是铸剑师。”苏少白抿抿嘴唇,魔修的脾气看来都很怪异。
那人颇感兴趣的挑起眉梢,“铸剑师?也是修剑?”
“不,铸剑师就是炼铸灵器的,比如储器,”苏少白指指自己手上的储物戒,又指指南宫昊手上的赤霄剑,“还有剑修的命剑。”
“你是说,你是专门炼铸灵器的修士?”
“嗯。”苏少白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灵器为什么不自己炼?现在的剑修怎么这么懒?”那人奇怪的问。
“……,以前的剑修都是自己炼铸命剑的?”苏少白沉默了几秒,试探的问道,他没猜错的话,这两位应该是以前仙魔大战时困在第六层阵关或者第七层阵眼内的修士,而且修为极高。
“当然,谁会耗费自己修炼的时间给别人炼铸命器,那岂不是会耽误自己的修行?”那人说的理所当然,又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不过,给道侣炼制倒是有的。”
“两位前辈是道侣?”拿不准对方是试探还是别有居心,苏少白笑眯眯的装傻到底。他们已经被这两位弹压得没有还手之力,自己若是被用来要挟金主大人,恐怕更加难办。
“道侣?我跟他?”紫衫青年冷笑几声,眼神阴郁的看着青衫男子,神思有些浮动,“若是有人将你困在一个地方数千年,死后亦然,你会跟他做道侣么?”
死后?这两位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都已经承认自己死了,所以,他们都是神识?苏少白眨眨眼,乘机追问,“前辈……是被困在此处?”
“没错,”紫衫青年再度勾起唇角,眼内浮现嗜血的光芒,“我恨不得对他扒皮啃骨,噬血食肉。”
“我死了,谁陪你待在此处?”场内那青衫男子突然搭话,他居然在与南宫昊争斗之余,一直在关注着这边。
“你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待在此处?”紫衫男子不答反问,眸色狠戾。
青衫男子叹了口气,手上停了下来,“寒山,你莫要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
“我答应你的?你死都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守信!”紫衫男子眉峰微挑,再度怒气冲冲的拍桌拂袖而去。
青衫男子停住手,战意正酣的南宫昊也只得停在原地,青衫男子对惊雷剑谱似乎十分熟悉,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在指点于他。
“不打了,”青衫男子叹口气,意兴萧索的朝他挥挥手。
看看面前被“毁尸灭迹”的第二张石桌,苏少白撇撇嘴,看看脚下的碎石道,按照这个速度,铺出条石道来倒是快的很。
在苏少白面前摆上第三张一模一样的石桌,青衫男子又拿出个浅黄色的茶壶,自斟自饮,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面色却如同黄连入喉,苦涩得紧。
“寒山前辈,是魔修?”苏少白眨眨眼看着他。南宫昊只得也跟着坐回到苏少白旁边,拿不准这位前辈意欲何为。
“小子,你倒是聪明。”
“晚辈只是觉得他的衣着和一同入阵的另外两位魔修十分相似,斗胆猜测。”
“没错,那两人说不定是他的后辈。不过,幸好是你们先来到此处。”青衫的男子点点头,面色竟带着几分庆幸,俄而又问,“不过,你们到底为何会与魔修一同探阵?”
“说来话长。”苏少白看看南宫昊,便简略的将自己被绑架到傀儡城,南宫昊等人前来救人以及后来的意外通通说了一遍,“所以,我们答应帮他们到上古遗阵的阵眼内找那件东西。前辈可知道此阵的阵眼内有什么东西?”
青衫男子淡淡的勾起唇角,“我若猜的没错,他们找的应该是寒山的尸骨。”
“尸骨?”
“寒山身上有件魔修传承的月轮魔杵。”青衫男子再度叹了口气,“他生平炼制的最得意的一样东西。”
难怪方才的魔修对于剑修不自己炼器的行为十分不齿,原来他也擅长炼器。苏少白恍然大悟,“前辈对寒山前辈果然了解。”
“若是你与一个人争斗千年,死后又共处万年,恐怕也没有什么不知道的。”青衫男子苦笑道。
“前辈跟寒山前辈是敌人?”联想到方才紫袍青年的话,小厨子眼角微挑,觉得这两人亦敌亦友的关系十分微妙。
“小子,你们二人能来到此处,也算是天意,方才听了你们故事,现在换老夫给你们讲个故事如何?”青衫男子笑着给对面的两人斟上两杯茶水。
青衫男子自称青越,乃是万多年前的剑修,仙魔大战前,已经修至渡劫之境,只差半步便能登临化仙。寒山是他当时唯一的劲敌。大战之时,他在咽喉要道之处,摆下这座燕风阵,率同数百名剑修共同诛杀魔修。寒山便是闯阵魔修的之首。他们在阵眼内争斗了数百日仍旧难分胜负,皆是山穷水尽奄奄一息之际,阵内突然崩摧裂塌,风土倒灌,法阵回噬。他和寒山便都葬身在法阵的回噬里。
他自己再度醒来时已经变为一段漂浮的神识,没有任何记忆,四周全是虎视眈眈充满敌意的黑影。还有另一段漂浮的神识,紧紧依附在他旁边。于是他们相依为命的打退一波又一波的黑影生存下来,而后逐渐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数千年后,他们重新修炼回化神之境,才恢复了记忆。死斗了两千余年,又生依了五千余年,死敌变为挚友,造化弄人。寒山执意要破阵出去,青越怕他魔性不改,移魂为祸,自是不肯,两人又开始争斗。千年之后,他们两人打累了,只好订下赌约,要以文斗的方式分出胜负。输的人全凭对方处置。赌约的内容也很简单,赌的便是第一位到达此阵的阵眼的修士身份,如为魔修,便是寒山胜,如为剑修,便是青越胜。
此后便是漫长的修炼和等待,没想到,直到他们现在重新修为渡劫之能,才有人踏进此阵。
“此处便是阵眼?”苏少白疑惑的问道。
“不错,我和寒山的尸骨,便在你们脚下的碧崖之内。”
小厨子脸色一白,难道这座碧崖就是他们为自己建的坟墓?魏家兄弟想要的月轮魔杵也在此处?
南宫昊方才一直沉默,此时才开口,“前辈为何知道惊雷剑谱?”
“惊雷剑谱便是我所创,为何不知?不过,你因何只学了八招?”
“晚辈得到的剑谱就只有这八招。”南宫昊一改前态,恭敬的朝青越施礼,他习得人家创立的剑谱,便要至少尊青越为半个师尊。看来,那位大乘期的剑祖苦虚子前辈,当初得到的也不过是青越留下的残谱而已。
“原来如此,小子,现在你不拜也要拜,不若把剩下的那八招学全如何?”青衫男子笑眼淡看着南宫昊,此子根骨清奇,习剑的天分极佳,堪得他的衣钵。
“晚辈可否先请教前辈一事?”苏少白见金主大人踌躇,连忙打岔。
青衫男子挑眉看着他。
“晚辈的那些同伴,不知此刻落在何处?”
“个人自有机缘。你放心,便是那两位魔修,寒山若是顺眼,自会让他们得偿所愿。毕竟我们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青衫男子言语间,竟隐隐透露出大限将至之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半师之恩
“前辈,你们……”苏少白顿了顿,觉得问下去似乎又有些唐突。青越的言下未尽之意,神识也会消散么?
“没错,我们由执念而生,本是原主的留下的一段神识,心魔不除,便难登仙途,万年大限一到,自然烟消云散。”青越似是没有什么顾忌,说得云淡风轻,又抬眼瞥向垂着眸子似乎有些犹豫的南宫昊。
四周青竹掩映,浅溪横流,三人站在竹院内,一时皆有些静默。苏少白不禁有些感慨,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即便是渡劫期的大能,也会功亏一篑么?不知不觉之中,他便生出些同情之意,盼着南宫昊能同意青越的要求。
“晚辈现在只能尊前辈为半师,若他日回禀问剑峰师尊,获取他老人家同意,会再行全师之礼……”南宫昊踌躇过后,终于开口。
青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本非人,自是不在乎那些俗礼,你若是觉得有愧于我,便将老夫这些年另外创出的几招燕风错影剑也学去吧,若能补全,也算是不负老夫两世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