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很懂这其中的那些弯弯绕绕,但却对他们有十足的信心。这是王文景跳槽来明川后正式打的第一仗,成也与此败也与此。成了,他在公司中形象大增;败了,营销部的那群人依旧不是全部服他。公关部主任是公司的老人了,也是一路被许盛阳提拔上来的,必定会尽心尽力。许盛阳自己就更不用说,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大概都已经构思出一套完整的关于如何整治许贾勋的初步方案。
想到许贾勋,我就想到了他那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许茹。这姑娘当真好本事,蒋毅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却在她这里栽了一个大跟头。眼见着都要奉子成婚,也不知这姑娘日后得知蒋毅真面目后会不会后悔,找了这么一个破烂货,真是哭都要没力气。
想到蒋毅,我不得不防备着他下一次从我这边下手。会计室的那些都是一直跟着我的,肯定不会反水。财务印章平时都锁在保险柜里,一旦保险柜被暴力打开,大楼安保三分钟内就可以赶到。账目方面从来不弄虚作假,他也抓不了公司什么把柄。思来想去,最让我担忧的还是他的老本行。
蒋毅学计算机出身,难保他不会对公司内部的局域网或者数据库做什么。
我想起前几年,公司招来的一个新人上班的时候使用了自己的U盘拷贝文件,结果哪料到那U盘内含有病毒,在整个局域网内传播开。当时的情况简直是个人就快要疯了,电脑运行缓慢不说,还一堆文件打不开、被自动删除。
所有的工作进度被硬生生拖慢,那个新人自己也倍感压力,还没等人资部找去谈话就主动离职。毕竟这件事不是新人故意为之,公司最后还是多给了他一个月的工资。
我越想越糟糕,但是偏偏蒋毅这个人平常除了恶心我还真没什么把柄,作为我的助理也算得上是尽心尽责,让人挑不出什么刺。
真是,这烫手山药怎么一开始就扔给我了呢?
元旦短假,许盛阳天天在外面,全力平息舆论风波。我一个人在家里过得也不安生,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无数情况都思考了一遍,心烦意乱。
许贾勋趁着这个时候挑事,分明就是想在年末股东大会上参许盛阳一本,把他总裁的位置扒下来。可惜他这开场一局已是注定失败,现在我们这边能做的只有等待他的后招。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二月。
短短一个月,蒋毅先后倒了几次大霉。
元旦假期结束刚回公司上班的那段时间,蒋毅每天都明里暗里地和我说许盛阳这个人马上就要从云端摔下来了,还是趁早分开的好。我懒得应付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暗想还不知道是谁要摔了。
果然,还没过小半个月,王文景自己带队做的方案也正式开始运营。蒋毅对这些一窍不通,但是李和斌懂。商圈里广告牌一夜之间全部换成明川新售楼盘的宣传,旨在大张旗鼓、招摇过市。至此,李和斌终于看清,他之前千辛万苦弄到了方案其实就是一沓垃圾。
蒋毅作为在公司里最大的内应,肯定遭到了他一番训斥。李和斌这个人我是最了解的,心眼肚量皆小,得理不饶人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泼妇,一点身为男子理应宽宏大量的气概都没有。蒋毅应该是被他骂恨了,一连几天上班都提不起精神。
本以为他们会消停几天,谁想到一个星期后公司开会,他又送了好大一个惊喜给我们。
那天正好德国公司代表来公司关于营销方案初稿的审核开会。德国佬太严谨,王文景眼看自己团队这段时间辛苦的作品被他批得体无完肤,简直就要拍桌开骂。我看情况不对,立马建议中途休息。
我把王文景拉出会议室,试图让他平静下来。营销团队里其他几个人,和代表比肩站在窗边聊天,探口风。蔻薇趁机把许盛阳请回办公室,让他签了几分比较急的文件。
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谁注意会台,蒋毅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了我们的幻灯片。
等到二十分钟后,重新开始开会。幻灯片一点开,出现的居然是豪车和豪宅的图片,旁边还用英文注明着——“只要你答应,这些都是你的。”
德国佬眉毛一挑,“许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愣了一秒才想明白——有人偷换了幻灯片!放上这种东西,明摆着是要诬陷许盛阳妄图通过贿赂对方公司代表来谈妥合作。我下意识地在场内寻找蒋毅,发现他并不在场。畜生,一定是做完后心虚跑了。
所有人都发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全部焦急地望着许盛阳,希望他能扭转局面。
许盛阳却是不急不慢道:“您觉得我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代表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倒是有些迟疑了,“送我的?”
许盛阳淡淡地反问道:“那您动心了吗?”
“许总,我希望这是一场正大光明的商讨,而不是……”
许盛阳打断地很快,“您说得太严重了,其实这只是我们公司接下来要提到的第二个卖点?”
“第二个卖点?我不懂您的意思。”对方显然已经被蒙得一头雾水。
“是的”,许盛阳开始一板正经地胡说八道,“安德鲁先生刚才也说了,对于图片上的这辆车与这栋精装修别墅相当动心。事实上,每个人都会动心,更别提我们将来庞大的消费者们。我们的第二套方案就是,已这两个诱饵为奖品,刺激消费。凡是购房者,都有一定几率抽中一辆车,或者获赠免费的房屋精装修服务。”
对方代表眉毛又挑起来了,“这么简单?”
许盛阳点头道:“是的,但是我们的营销总监认为这个方案相当有用。”
王文景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许总裁。
代表又开始长篇大论不打草稿式的批评。方案如此简单,没有市场调查作为依据,怎么想怎么做一点凭据也没有,简直连大学生的毕业论文都不如。
许总微笑,“那不如我们还是接着谈之前的?”
对方注意力一下子被扭转,播放幻灯片的人趁机将页面关掉,换回原本的。
会议结束后,双方公司终于初步达成了共识。代表临走前还关于刚才污蔑他试图行贿的事颇为郑重地像许盛阳道歉,许盛阳表示自己不在意。
我没心情看许盛阳假意虚伪,直接跑回办公室去堵蒋毅。
蒋毅坐在位置上四平八稳地喝着茶,看我愤怒地踹门进来,温柔地笑道:“怎么了?”
装,我让你装,我心里怒骂道。
“刚才开会出了点岔子,许盛阳惹了麻烦。”
蒋毅装着急迫道:“许总惹了麻烦?怎么了?又谈失败了?”
“没有,谈的挺成功的。”
蒋毅的笑容一下僵住,但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露出什么异样,“那你说惹了麻烦?”
我平淡地“哦”了一声,“没什么。”
比知道自己谋划坏事失败更难受的是什么?就是死也不让你死一个明白。
蒋毅看起来要急死了,但是这事他偏偏又不能问出口。他刚刚不在场,如果问出口了,我就会抓住他的把柄——我还没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就自己嚷出来了呢?看来这事还是和你有关系。
我坐在位置上还在想刚才那事。蒋毅刚才差点迫害许盛阳成功,幸亏他英文表达的不是特别清楚,许盛阳正是利用德国代表对于中国人作广告标语时,喜欢说一半留一半这种方式的了解,才顺利把谎圆了过去。
倒是冤枉了王文景,又多了一个批评。
我被蒋毅的这些小人行径气得发抖,又不能朝他爆发,干脆跑去赵显办公室,把刚才发生的事儿讲给他听。赵显听后倒是冷静的很,他给我倒了杯水,然后一点点地分析蒋毅这近乎破罐子破摔的行为。
“他这么做是很险的,稍稍不注意就会被发现,但是他却还是这么做了,那么原因只有一个,许贾勋那老头等不及了。”
我气极反笑,“他改明儿就要死了还是怎的?就是这些年没当权,但许盛阳缺了他什么?照样过得富贵。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侄子,非要弄个你死我活的。”
“他女儿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但是蒋毅却迟迟没有和她结婚。你道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老头太疼女儿,觉得闺女嫁了个没能力的小子憋屈,所以一直逼着蒋毅赶快行动。你等着看吧,下一次也不会太远。”
我紧紧捏着杯子,“不行,蒋毅这样太好过了。”
赵显轻笑,“让他不好过的法子多得是,主要就是看你这顶头上司怎么想了。”
我经赵显一点拨,恍然大悟,“得,也就是你,我之前都没往这方面去想过。”
赵显笑道:“那现在可以好好想想了。”
第二天财务部开例会,蒋毅最后几乎是摔门而出。
做会计的小姑娘兢兢战战地问我是不是给蒋助理布置得任务太难了,我笑眯眯地告诉她,蒋助理最近闲得慌,需要这种复杂的工作。
最好把他的耐性全部磨没,脑子一热做点蠢事,那就更好不过了。
第32章
公司现在的气氛很微妙。
上次换PPT一事将蒋毅彻底暴露出来,他本人却依旧装着没事人似的。我在一旁看得是又可气又可笑,恨不能撕下他那一层厚厚的脸皮。
他之所以还能如此安生地呆在公司里,是因为那天事后,没有任何人去追究到底是谁偷换了PPT,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被含糊过去。这都是许盛阳默许的。
王文景事后和赵显投诉多次,因为许总裁那天糊弄德国人的那套说辞完完全全是个笑话。异想天开不切实际,这八个大字用来形容那个所谓的“方案二”简直再合适不过。
这件事在营销这行一旦传开,王文景的工作能力势必受到质疑。
反正别人也不懂明川内部的这些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蒋毅是谁,一切的错都要怪在王文景头上。
赵显好说歹说把王文景安抚住,和他摆事实讲道理,一条一条地说蒋毅这个人目前为什么不能动以及他后续的重要性。万幸,王文景是个明事的,知道赵显肯这样和他讲这些黑幕,就是已经真正将他视作了公司的一份子,他以后在明川的地位只会更稳。这样看来,外界现在的风评的确算不得什么。
况且赵显还和他保证了,等蒋毅一有了什么大动静然后被抓住,公司立马替他王文景在业界正名,洗得沉冤。
王文景听进去了这番话,也没再去闹。但想他在行内一贯的好名声毁于一夕,这口气吊在嗓子眼着实咽不下去。
玩营销打的就是心理战,个个都是人精。王文景在例会上稍稍就这件事讲了几句,就立马有很多人反应过来事情的真相。
公司里跟着许盛阳一路升上来的人不少,其他的虽然对自己老总一般爱戴,但是对于能发给自己薪水颇丰的公司却是十二分的喜欢。蒋毅此举,既是抹黑许盛阳,又是抹黑公司。
自然,就有人抱不平了。
原本被一个部门集体排斥,就已经算是够惨,但现实总是能给你更大的惊喜。
能在财务部工作的,向来都是老板的自己人。
蒋毅这个人平时花言巧语,财务部的那些年轻小姑娘们也愿意听他这套,和他笑得花枝乱颤。但是真遇到了正经事,女人嘴皮子一翻就是一挺机关枪,不见火光,但是硝烟浓浓。出事后的几天,蒋毅明着暗着已经收到各处讥讽不下一百次,他却只能绷紧了皮肉,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这些事又“不是”他做的,他怎么可以恼羞成怒呢?
倒是人资部那群人,先是假模假样地来了解了一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然后笑得一脸深意地拍了拍蒋毅的肩膀,让他用心工作。全过程不到三十分钟,整体效果总结一下就是四个大字——屁、用、没、有。
我乐得其见,反正恶人自有天收。
一来二去的折腾,离新年是越来越近了。
我对过年的概念淡薄,往年都是一放假就收拾了行李出国旅游。今年估计是走不了了,许盛阳已经传了话,他那一大家子人都想见见我。
赵显原来都是回赵家过,但是今年冒了个冉昭出来,不知道要怎么安排。
冉昭跟了赵显后没多久就表示今年寒假不回家,恰巧赵显觉得住校出入有诸多不便,李和斌又上赶着撞了上来,便早早地把人安排到了市中心的一套高级公寓里。我凭这个打趣他“金屋藏娇”,他也不恼,一句话把我堵了回来。
“那许盛阳不就是爱屋及乌了?啊,两个wu字要颠倒一下,是爱乌及屋。”他刻意重音道。
我当然懂他什么意思,不过仔细想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一脸苟同的样子让赵显觉得特别没劲。
就在我们全部屏息以待蒋毅下一次动作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联系上我。
我收到短信后还特意去找许盛阳核实了对方到底是不是本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许盛阳把那条短信删了,“不用理会。”
我面上说好,但心底里还是觉得应该去见一见。
这个人找我不可能没原因,许盛阳不在乎是因为那人对于他无足轻重,但是我还是挺想知道那人能和我说些什么。
见面地方是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咖啡厅,我如约而至。
开车去的路上,我一直在腹诽对方怎么选了这么一个无数狗血感情纠葛发生过的地方。正室约小三出来见面顺手泼对方一脸咖啡,诸如此类的桥段想必每个侍者都见过了很多。
想了想自己与对方的关系,顿感无语。
那人坐在店里的一个小角落里,虽说靠着窗有阳光照进来,但依旧看起来死气沉沉。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喝什么自己点。”
我们这样的关系,重逢之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我觉得好笑。
“李和斌,别装模作样了。”
他看起来比我印象里又瘦了些,想来成为家族的弃子后,在美国过得也不如人意。皮肤惨白,脸上一点肉也没有,眼眶都陷了进去,搭配着那黑眼圈与他吊眼角的一双眼,真是让人白天活见鬼。
他漫不经心地搅着咖啡,“我装什么了,好心好意请你出来喝咖啡而已。还是刘总监瞧不上这地方,觉得没有平日许总带你去的好?”
“有话直说,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他阴惨惨地笑起来,“我怎么也求不来的东西,你觉得是乱七八糟?”
我冷淡地看着他。
他笑得双肩颤抖,“你刘彦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他那样为你?明明知道我是接下来这盘棋中的重要角色,为了你居然提早踢我出局……”
“什么意思?”许盛阳做什么了?
李和斌不再疯笑,他平静下来,与我对视。眼睛大而无神,黑黢黢得像是一团雾气。
我被他盯得发毛,撇过眼神,装着看向窗外。
“许盛阳又把我赶出国了。”他幽幽道。
“哦。”我装着若无其事,实则心里已经开始责怪许盛阳这招太不理智。
“我等会儿的飞机,这次走了,估计就再也回不来了。走前把你约出来,是想和你心平气和地说几句。”
“说。”
李和斌调整坐姿,两手交叉相握搁在腿上,“刘彦,之前我各种针对你,的确是因为我喜欢许盛阳,但是他又偏偏只看得见你一人。我嫉妒你,与你针锋相对,因为只有和你扯上关系,许盛阳才能分一点注意力到我身上。先前不肯承认,不过是为了面子。”
“但现在想想,其实你也没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现在喜欢许盛阳,不都是被他一步步算计得来?当初年会灌酒那件事我听人说过,你和蒋毅如何分手的我也知道,后来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自己想想,不也都是他算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