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青的心情,却颇是惬意。
平日里,修士行动往往是用遁光,纵使在赶路时,也时常仅只撕裂虚空,却少有这等畅快之感。
现下有银凤代步,反而叫人心思开阔,就像是被罡风将一应杂念,也都吹去一样。
不知飞了多久,两侧风声始终不停,而那银凤飞得,却慢了些许。
此时,的确是有些异状。
徐子青能察觉到,在他周围,好似有些挤压之感。就如同被置身于水银之内,四面八方,都不断推挤,上升得也有些困难起来。
他将神识外放,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一层薄膜……
几乎是刹那,他想起一物来。
界膜!
若是界膜破损,也唯独只有散仙方可进入界外虚空,能抵抗虚空风暴绞杀,若是寻常修士,哪怕是如今有了大乘境界的云冽,以最大限度用剑魂催生剑意护身,也支撑不得多时,更是对剑意消耗极大,一旦耗尽,便要陨落。
而若界膜不曾破损,那散仙便只得借助仙器,才有可能短暂由界膜开启通道,进入那虚空之内的。
徐子青曾为倾殒大世界修补界膜,现下也就认了出来。
这银凤,想必也是穿界之物了。
——想来也不奇怪,要连接三千大世界的气息,乾坤至宝当然也只能安置在虚空之内,不过这虚空却不同于那九虚之界,而是由至宝并那许多散仙之力甚至更多其他珍稀之物开辟罢了。
只不过,若是每每要用银凤迎接上三千的修士进入虚空,炼制银凤所用之物,定然也是珍贵无比。
上三千联盟起来,所出的,也果然是前所未见的,绝大手笔。
正想时,银凤的鸟喙里,倏然吐出了一团银光。
这银光好像一颗流星,直接在前方扫荡出一条银色道路来,而这两头银凤一齐开出的路,自也格外宽阔。
隐约间,仿佛都能看见那虚空了。
随后,两头银凤一前一后,就立刻闯入通道之内。
徐子青稍一回头,正见到身后银色通道急速缩短,最后化作针尖大小的银光,就此消隐而去。
他再转头回来,前方,正是一片黑暗。
这就是……无尽虚空?
与此同时,猛烈的虚空风暴好像无数利刃,自四面八方切割而来!
徐子青眼瞳骤然收缩,下意识的,就要将全身真元,都护持在身体之外。
然而……
那虚空风暴刚刚到来,却被一层银色光芒阻拦住了,一丝半点,也不能泄露进来。
原来是银凤身上,又焕发出极美的光彩。
正是防御虚空风暴之用。
徐子青心境很快平和。
难得来到这虚空,却让他想要瞧一瞧,他所在的那乾元大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727、
于是,徐子青便转过头去,投向后方。
霎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雪白的光斑,如同白玉符一样,散发出纯净的光芒。而在这光斑附近,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微芒,缠绕着、旋转着,就像是许多的白色玉沙,渲染出星河一样美丽的景色。
这并不是唯一的“白玉符”。
在更远的地方,与“白玉符”相接近的所在,还有缠绕着蓝色沙粒的“蓝玉符”,有莹绿沙粒的“绿玉符”,仿佛缠绕着火云的“红玉符”等。
林林总总,色泽各不相同,一片一片地,如同缀起的玉片,仿佛互不干扰,又仿佛有些隐隐的联系、
每一个,都有剔透之内,笼罩着层层光晕。
那些……
徐子青忽而明白。
银凤所冲出的乾元大世界,正是“白玉符”,其余仿佛与它有些关联的,自然就是其他的上三千大世界了,而那些“沙粒”,应当就是大世界周围环绕着的,无数的小世界。
它们孕育了无数修士,无数凡人,那般浩大,一望无尽。
可原来,在无尽虚空里往那处看,竟是这般瑰丽,难以言喻。
银凤越飞越快,穿越虚空,昂然前行。
徐子青左右四顾,更能瞧见好似也有些许银光,带起蒙蒙雾气般,从许多“玉符”里迸射出来,拖曳长长光芒。
看起来,又仿佛是流星一般,璀璨明媚。
全部,都奔着一个地方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转瞬,又仿佛是恒久,终于,有陌生的光亮自前方传来。
徐子青抬眼去看,有些讶异:“师兄……”
云冽道:“钟世间之玄奇。”
徐子青也点了点头,叹道:“的确如此。”
在那虚空之内,一个巨大漩涡之中,有成片石山,散发出洁净的光芒。
那石山犹若钟乳石,以那漩涡为壁,下方刺起,上方倒挂,好似石帘,又好似牙齿,而每一座石山上下交错,又与一种灵芝般形状的石台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好似台阶一般的物事,一直延伸到漩涡深处。
也不知当年那些散仙是如何施为,做成了这般奇妙之态。
银凤到了此处,一拍双翼,直冲进去。
霎时间,就落在了其中一片“灵芝”上,随即,居然消失了,重新化作了令牌,落在这师兄弟两人手上。
徐子青往左侧看去,他那师兄云冽并非与他落在一处石台,而是临近那片,两人之间,相距得倒是远了些。
而足下的“灵芝”,也很是光滑莹润,远看像是石头雕成,可现下踏在上头,就只觉得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泛有七彩,极是奇异了。
然后,“灵芝”动了。
徐子青眼见它们旋转起来,一直往前方延伸,他与师兄也算并肩而行,另外再远些的所在,还有同样的“灵芝”,也在同样作为。
在那些“灵芝”上,亦有同样身份的年轻修士,被依次传递,若行云,若流水,流畅无比。
渐渐地,“灵芝”走得越远,徐子青与云冽,也入得更深。
待往前又不知行动了多少里后,更为明亮却也柔和的光芒,就映入眼帘。
原来被这些“牙齿”、“灵芝”包围的所在,是一座奇异的殿堂。
它像是被一张巨口含住般,下方垫着长长的、如灵舌一样的玉台,而玉台上,就坐落着那四四方方,规整无比的庞大建筑了。
这建筑,是镂空的。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灯盏,静静悬浮。
而所有前来赴会的杰出修士,到如今,却显得有几分像那扑火的飞蛾了。
徐子青这般想着,不由有些失笑。
他足下的“灵芝”,却已以极快之速,把他送到了那殿堂之前了。
徐子青朝身侧看了看,师兄云冽,也到了此处。
两人对视一眼,携手抬步,走上台阶。
随后,他们便立在了那气势恢弘的大门前。
果然四周封闭,犹如琉璃盏,缤纷焕发彩色,其质又清透,华美无比。
徐子青心中暗赞,和师兄一起,走进其中。
在殿堂之内,有无数同样清透的蒲团,也是如同琉璃一样,错落有致,放在各处。
在不少蒲团上,已然坐了有人,还有一些修士,正择取蒲团而坐。
每一位修士,都是悍然而来。
他们气质各异,卓尔不群,一身气度,都是人中之龙,气息之盛,俱是举世难寻。
不愧是聚合一界千年气运的佼佼之人,几乎每一位都如同皎皎明月,遗世独立。反倒是如徐、云二人这般携手同行者,几近于无。
徐子青往四处瞧过,就寻了个僻静的所在,拉了师兄,往那里走去。
左右无人,两人就各踞一个蒲团,安心坐下。
刚刚盘膝而上,徐子青便觉出一股极清凉之意直透入紫府之内,似乎识海里的那法则虚影,也变得有了几分凝实——或者说,能叫他观想得更加清晰一般。
他心里一动,不由询问:“师兄,你如何?”
云冽稍一体悟,答道:“明心净神,法则更明晰矣。”
徐子青暗忖,师兄与他的感觉一般无二,可见这蒲团像是能相助于他们观想天地法则的,难不成,这就是至宝?
一转念,他又觉得不对。
若是至宝只不过能有这些提升,也不至于叫人趋之若鹜了,更不值得还硬生生要在这无尽虚空里开辟出一处安放之地来。
不过,徐子青却也觉得,既然连这里给人打坐的蒲团都有这些效用,那么真正的至宝,应当有更大威能才是。
只是暂且不知如何使用,亦不知有什么机会罢了。
师兄弟两人都是心境稳固之辈,虽觉得蒲团有用,倒也不会在情况未明前先行修炼,只坐于其上,便来打量周遭。
恰此时,那银凤所化的令牌又再度冒了出来,直接没入蒲团之内。
同时,这蒲团就仿佛与两人心血相连,竟好似已成了被他们炼化过的法宝一样。
徐子青一怔:“观想蒲团?”
云冽道:“我亦如此。”
原来他两个都生出这般感觉来。
徐子青不由想道,莫非这蒲团倒是被赠给他们了不成?但又觉得或许这不过是个凭证,用以叫他们在这殿里通行之用。
而事实,似乎也的确就是如此。
徐子青本要离开蒲团,观察究竟,却是发现自己好似被什么无形之力定在了蒲团之上,居然脱身不得。他又运起全身真元,意图挣扎,也是不能。
这般一来,倒好像他就被困在了蒲团上似的,禁锢了他的动作。
他一指点去,毫无用处。
云冽并指点出,一缕七炼剑意焕发犀利寒芒,直接斩向蒲团。
然而这剑意入得蒲团后,只发出“噗”一声响,已被蒲团吞了进去,竟再不曾吐出,也不曾有半点损伤。
师兄弟两个,居然都无能为力了。
徐子青皱眉,略思忖后,不再尝试。
他转而再看向其他修士,就见到那些人等不论男女,不论修为,只消择了蒲团坐下的,都不曾起身。也确有其他修士,也使出神通术法,对付蒲团,但他们所施之法,在落向蒲团时,也如同泥牛入海般,没了任何消息了。
真是怪异极了。
的只不过,道元大会由来已久,多少年下来,也不曾听过它要坑害修士,这蒲团是奇怪了些,想必也是无害的。
如此,便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
徐子青和云冽都非是那等焦躁鲁莽之人,也就静心等候。
这殿堂里,众多蒲团上都陆陆续续坐上了人,每个来到此处的,都会如先前师兄弟两个那般尝试,自然也都是不成的。
而凡是能够受邀来此的修士,无一不是他们所在大世界中数一数二的年轻俊杰,能在短短时间里大大大乘期这等境界,当然也各有长处。
没多久,试探不出结果,也多是和徐、云二人一般等待,只有极少数的修士,方会在口中嘀咕,像是有些不稳重的模样。
渐渐地,所有的蒲团上,人已满。
殿堂之内,则突然响起一个极宏亮的声音,威严势重:“尔等天之骄子,来此是为大道!”
众人不约而同,都是说道:“是!”
那声音又再响起:“若要悟道,需得直指本源,观其端倪,究其根底,以身相合,以道相合——且看!”
话音落下时,殿堂之内,骤然生出变化。
所有人的周围,都生出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而这雾气在刹那间,就化作了好似画面一般的东西,似乎形成一条河流,对着这满座之人,冲刷起来!
这一瞬,直叫人头脑发晕,像是被无数的消息,挤爆了识海!
正这时,最后一声提点,也响了起来:“有何造化,只看自身!”
下意识的,众多修士,都不敢怠慢。
728、
徐子青的识海亦是犹如要被撑爆般,十分胀痛。
但那威严声音所言,他听在耳里,记在心中,当下也立刻沉心定神,仔细分辨起来。此时,他便发现,那冲刷而来的河流,实则正是一条条大道虚影汇聚而成,这些大道虚影也并未进入他的体内,而是直接穿过,不留下半点气息。
——只是,即便只是穿过,那一瞬也有无尽画面涌来,使人满心杂念,难以自拔。
徐子青才一分辨,登时那虚影就停驻下来,其他大道虚影飞速自两边划过,竟好似再不与他相触一般。
而这一道停驻的虚影,却与徐子青己身之道不同,那影像冲击过来,几乎要把他已然领悟的己身之道冲垮,或是在这己身之道上,染上其他的气息。
徐子青心里一惊,立时抽出意识。
那虚影霎时再度冲过,他又急忙静心,把方才险些被“污染”的己身之道净化。
这才一个试探,他已明白,原来这大道虚影,并不能久久分辨,否则一个不慎,自己的心境就再难复苏。但与此相反,若是留住的虚影正是与己身之道相合者,那么对他自身,也定然有绝大助益。
思忖时,徐子青心念急转,要想出个办法来。
他突然了悟,如今只能聚集所有意志,任凭那大道虚影冲刷,去捕捉那穿过刹那传递而来的一点画面碎片,马上辨认出来……随后,再来决定是留住那虚影,还是等待下一个虚影。
如此想定了,徐子青便聚精会神,极力辨识起来。
每一条大道虚影,他都尽力观察,不断筛选……
良久,无数条大道虚影都穿了过去,他所需要的那一条,竟还不曾见到,渐渐地,反而因为意识消耗过甚,使他脑中刺痛起来。
这无疑是一个机缘,可这机缘若是再不抓住,怕是他无力分辨,就要先作调息了。而他若是调息了,安知在他调息时,他所需大道虚影,是否已然穿过去呢?
他便好似被禁锢住一般,心里难免有些焦灼。
——以他如今的心境,竟还会因此焦灼!
突然间,徐子青眼中青光闪动,骤然反应过来。
不对,他到底是失了常心了!
徐子青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吁了口气。
这时候,他神情平静,先前的焦灼便像是从不曾出现一样,心境毫无波澜。
终于,又过了不知多久,在一条大道虚影呼啸而过时,徐子青心弦绷紧,探入神识,将其留住!
原来这条大道虚影之上,传递的是一种生死之意,如同色呈黑白,隐约对立,又似有转换之感。这虽然与他己身之道并不相同,但无疑,所蕴含的大道气息,颇有相似之处。
正可领悟一番。
这生死之道,黑者死寂一片,白者光明浩大,死气冰冷,生机纯净,与徐子青推衍出来的生死之道,虽然类似,但也有极大不同。
不过,借助这一条大道虚影,倒是让徐子青体悟了另一种纯粹生死的大道,不讲轮回,只说生死,对立分明……隐约间,徐子青却有些感觉,好像这生死之道,乃是他所悟生死轮回之道其中分支一样。
一时间,徐子青有些愣住。
他虽说对己身之道极有自信,可是这里的大道虚影,应当都是曾经修仙之人所遗留下来,也必然是修成后成功飞仙的,如今却像是比他所修之道要浅薄不少,这怎么不叫他讶异呢?
也许也是因着这个缘故,他体悟半晌后,这一条大道虚影中所蕴含的的道理,与他所修之道相关者,不多时都被他窥看个明明白白,填补到己身之道中,加身对己身之道的理解。
然后,就再无所得。
徐子青心里一动,放松意识,把这条大道虚影放开,随后,再任凭其他无数条的大道虚影,快速穿过。
大约是他先前已体悟了一条,让他的意识恢复,现下再来体悟其他的,也清醒不少,容易不少。
渐渐地,徐子青发觉,这许多的大道虚影里,其实有很多都是相似。
譬如方才那一条黑白生死之道,后来又有也被他攫取体悟过的阴阳生死之道,还有造化生死之道,有生死轮转之道……其中生死轮转与生死轮回最是类似,只不过,也少了些万物依存,轮回互换的意境,还是有所欠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