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师兄,也救不了他。
良久,徐子青才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温度。
原来云冽在方才拉他过来时,就不曾松开,这也让他能快速地反应过来。
“师兄……”徐子青忍不住说道,“这就是镇边城的兵魂么?师兄曾经来此地时,是否也曾见过这兵魂?”
云冽放开手,缓缓说道:“是。”
这兵魂,需得有无数年军士的意志积累,才能凝聚,而若要它真正成型,必须有无数代征战双方的鲜血洗刷这片土地,将无数军魂的死气、怨恨吸收。
可以说兵魂虽然应该是一种至阴之物,但它偏偏却是至刚至正的东西,它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凶物,但它也是能够庇佑一方军将、让他们的军士百战百胜的神物。形成得极为困难,可一旦形成,威力奇强!
能形成兵魂的地方,必然是代代征战之地。
而这样的地方,兵魂会吸收更多力量,代代增长,代代延续。
当这些修道兵士出现后,竟然也十分整齐,原本还在那片地方搏杀的修士,不论乐意与否,也都纷纷退去了。
但那些莽兽并不会给人撤退的时机,更不会因此而等待。
那些血毒光柱,更是半刻不停,不断地往高空迸发而来!
然后徐子青就看到,那兵魂动了。
兵魂中的狼影疯狂咆哮,滚滚音波吐出时,前方不少独角莽兽站立不稳,有些弱些的,更是有好多都立刻软了腿,瘫倒在地上。
地面上与独角莽兽厮杀的众多武者兵士原本有些落在下风,但兵魂一出,顿时士气高昂起来。
因着独角莽兽被兵魂克制,不少原本正要将兵士吞吃的莽兽膝盖弯曲,就立刻被经验丰富的武者一道断头,抢回了小命来!
顿时无数人大吼道:
“兵魂出!杀无赦——”
“莽兽死!人间定——”
“军齐心!镇平原——”
如此呼喊后,士气更为旺盛,甚至高空里的兵魂,双双狼目也越发凶狠。
随后,那些修道兵士也动了。
那群穿着统一甲胄的兵士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把黑色弯刀,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有一种锐利厚重之感。但上面闪烁着寒芒,凹槽里更有黑色的血垢淤积,竟好像跟弯刀融为一体,变作了一种颜色。
这些弯刀,恐怕不知染上了多少敌方的鲜血。
也不见他们如何动作,忽然间就变成了好几个阵型,身形奇诡让人难以捉摸,但彼此之间有似乎有着微妙的联系与默契,给人以“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感,但毋庸置疑,每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却要比他们本身气息所显示出来的境界,更加高上几分。
这些修道兵士纵身一扑,那弯刀就斩出一道极犀利的黑芒,直扑兽群!
是刀罡么!
徐子青瞳孔骤然一缩,随即摇头。
不,不是……
只见那黑芒很快落下,只一触到血毒光柱,就让其迅速融化。
自然是血毒越厉害,融化越慢,黑芒也落下更慢,但毋庸置疑,那黑芒正是血毒克星,能将其全然化解!
这般的力量,虽不及云冽金剑碾碎血毒来得痛快顺畅,可比起徐子青的青云针驱毒却也不差多少了。
有些黑芒与血毒相互抵消,但那些千户级军士释放出来的黑芒,消融起血毒来却要更快。一旦黑芒占尽上风,血毒立时融化,而黑芒尚未散去,一瞬击中一头莽兽,就立刻让它爆裂开来!
如此反应,堪比火雷,甚至牵连旁边另头莽兽,使得下方一片血肉横飞……
徐子青真觉叹为观止,他从未见过如此气魄、如此剽悍的两军对战,即便一方是人、一方是兽,那等铿锵战意,却好似能让人马上热血沸腾起来。
他两世为人,平日里总是平和自律,却从不知原来在战场上,他也能有如此热意满胸,亟欲爆发出来。
不知不觉间,徐子青已看了小半时辰,精气、真元都略略恢复一些。
他这时又道:“师兄,我欲再战,你欲何如?”
云冽道:“且随我来。”
凡是莽兽聚集之处,便有大军压阵,与其对战。
但有些莽兽略显稀薄处,却仍有一些挂单修士在竭力而为。
师兄弟两人也寻到一处薄弱之地,立刻放出神通,同之前大军未来时一般出手,其凌厉处,尤胜方才三分。
许是兵魂在上之故,他两个的战意,竟也随着战局拉长,而更加炽烈起来!
云冽金剑所指,杀意冲天,成就一片灰灰。
突然间,另头有一道极强寒意冲来,有人朗声道:“前方的剑修,可愿与我比上一比?”
徐子青心里一惊。
这……这也是剑意?
234、
人未来,声先至,又有一片锐意勃发,直逼后心。
徐子青与云冽二人收起各自手段、神通,又俱是将术法布于身侧,随后转过头去,防备那人。
正是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已到近前。
徐子青暗暗将其打量,就见此人周身剑气纵横,毫不遮掩,其气魄之锋锐,几乎直捅云霄,惊天动地。
这人的剑意,极寒极冷,同他师兄给人的观感,竟似有几分相同之处。
便让他不由想道:莫非悟得剑意的剑修都是如此么?
但下一刻,徐子青便觉得并非如此。
原来此人来后,弹指一点,指尖无形迸发而出,居然呼啸中生出一种霜天雪地之感,那剑意并非始终无形,而是一旦点出,就渐渐生出一种冰白之感。
转眼间,下方有数头双角莽兽都被冻结起来,如同冰雕,栩栩如生,随后忽然一声脆响,就爆裂开来,变成一堆冰屑。
这情景既是寒冷,又是瑰丽,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霜杀之美!
徐子青霎时明白,此人的剑意的确冰寒无比,但它与师兄的极寒杀意却并不相同。
师兄的杀意,乃是一种气势,让人自心底生出恐惧,由内而显诸于外,使万物神魂都为之冻结。主杀戮,次为寒。
但这人的剑意,却是修炼的冰雪之剑,直接显现于外,而与内因无甚关系。这一种剑意,主寒,次为杀,是因极寒而能杀人。
云冽与那人相对而立,足下都有剑意吞吐,一身气势皆是凌人。只不过一人着白衣,一人穿黑衫,倒是颇有几分互相较劲的意味了。
徐子青知道,他的师兄,对来人也有些兴趣——或者说,是对来人的剑意有些兴趣。
黑衫青年神情冷漠,只说道:“你已消耗许多真元,我便不同你比神通,只比剑意。只看你我剑意出动,以其震死莽兽之数来决胜负,如何?”
剑意虽说也要真元驱使,可相对而言耗费不大,故而它才往往让人闻风丧胆,便是因着即使剑修真元只剩下一层,也能轻易让剑意出动,搏杀敌人。
云冽神色不动,略颔首道:“好。”此言一出,他又看一眼身旁之人,“子青,你且离得远些,将心脉护住。”
徐子青一听,哪里还不明白厉害?顿时点头:“是,师兄。”
语毕,他身形一晃,已在百丈开外。
不仅是徐子青如此,云冽与黑衫青年两人所在周围各处,那些修士也极有眼色地往四处散去。他们修为虽说也算不错,可眼前这两个分明领悟出剑意的强大剑修将要比试,他们却是连观战也不肯的。
否则遭遇池鱼之殃,就要连累了自己的性命了!
战场空开,唯有下方诸多莽兽仍在挤挤攘攘,它们可不顾修士之间有什么承诺、算计,只管一径放出血毒,要把这些酷爱腾空的该死修士拖将下去,尽情杀死,才能一泄心头恶念。
而云冽同那黑衫青年也是身影晃动,眨眼间,已是东西各据一方。
随后一声巨响——
“轰!”
两道极其锋锐的无形意境骤然劈下,一瞬卷起惊涛骇浪,无边杀意与寒雪犹如风暴,夹杂着不可抵挡的强大意念,猛然爆开!
刹那间,无数莽兽冻结起来,变得僵硬无比。
只见那东面杀念席卷,众多莽兽身上陡然凝上一层薄薄冷霜,之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绞动,立时崩裂,带出浓烈而猩红的鲜血。
这正是一种万物皆杀的绝美,惊心动魄,让人为之目眩神迷,难以自拔。
而西面化作一片冰天雪地,凶戾的杀意充盈其间,凝聚成无数冰凌,又化作无数利剑,肆意穿梭。更有无数莽兽好似被大雪覆盖,遍体生白,之后利剑刺去,却没有一丝血液流出。
便显得世界之内冰雕玉砌,一切尽为霜雪。
两种剑意互相碰撞,又仿佛相互排斥,它们将无尽杀念与莽兽对撞,就将方圆一里内的兽群笼罩在一种奇异的领域之中。
在这片领域里,莽兽一群群倒落下来,又一群群往前方涌去,似乎杀之不尽,除之不绝。
“奚凛说得不错。”忽然有人淡淡开口,“果然已是剑意第三境了。”
徐子青心里一惊,有人!
他闻言立刻转头去看,才发觉就在与自己相距约一丈处,恰有一团红云。
那云上立了几个男子,之前那番话,便是为首的银衣人所言。
见到之后,徐子青一面暗暗警惕,一面又略略松了口气。
方才那声音那般近,他还以为有人近身、却未被他察觉,而今看来,那人并非是近了身,而是修为深厚,能将话语传得颇远。
只是这样一个气质极为尊贵的青年,却为何要特特让他听到此言?
正在他暗自揣测对方用意时,那青年倒是又开口了:“小兄弟同那东面之人,不知有什么关系?”
徐子青一怔,随即说道:“那是我的师兄。”
银衣青年便是一笑:“这便巧了,西面之人恰是与我交好。小兄弟若是不介意,不如过来一叙?”
徐子青略思忖,应道:“也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因快速查探过那几人境界,倒也没有那种元婴老祖带来的可怖压力,虽是比他厉害许多,但也俱是金丹修为罢了。
徐子青自恃有容瑾在手,并不惧怕,只想着若是对方有什么不善,他离得近些,容瑾出手后把握也更大些。他的师兄既然同人在斗法,他少不得就要多计算计算,以免落入他人圈套,却让成了师兄的累赘了。
一边思量着,徐子青身法也快,立时就到了那银衣青年前方。
那银衣青年身旁有个俊秀男子袍袖一挥,红云前那层极薄雾气便已消散,任他能踏上那红云去了。
待站稳后,徐子青拱手为礼:“见过诸位前辈。”
银衣青年一笑,虽说眉眼间自有一股天生傲气,但说话之间,倒也算得上和善:“不必多礼。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徐子青神色仍是肃然:“晚辈徐子青,乃是同师兄一齐来此地挂单的。”
银衣青年就不再问,只笑道:“既然相见,便是有缘,我那兄弟乃是一位剑痴,难得遇上令师兄,就有些意动,才如此贸然出言相邀比斗……还望徐小兄弟同令师兄不要见怪才好。”
见对方那般客气,徐子青也温和一笑:“师兄迎战,想来也是生出战意,前辈不必介怀。”
银衣青年眉头微挑,不再开口。
那边的两位剑修,却又动了。
名为奚凛的黑衫青年先行动手,他手臂一抬,周身凝而不散的强烈剑压便骤然散去,下方的冰雪也好似立刻融化,变得同之前那般了。
随后他掐了个剑诀,道一声:“咄。”
就好像有一种轻微的寒意如风一般向下蔓延,转瞬间铺了开去。
被这寒意笼罩的莽兽,忽然气势一变。
而云冽也一点指,将一片剑域扩散。
这剑域之中的莽兽们,也立刻变化起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这两边的莽兽都互相残杀起来!
它们的眼睛变成了更浓郁的猩红,闪烁着无比暴戾的光芒,它们好像将四周的其他莽兽都看成了敌人,开始向对方喷吐毒液,甚至用犄角、利爪、獠牙互相顶撞撕咬,甚至生生地将对方咬碎吞下。
仅仅只是片刻工夫,下方泛出的血腥气,就比刚才两个剑修以剑意斩杀时更加浓烈数倍、乃至十数倍了!
云冽眼中的金色光芒,也变得更加浓郁起来。
那黑衫的奚凛目中则是两团白芒,发出耀眼的亮光。
他们二人都在催动剑意,而这种神通,便是剑意第一境的衍生之能。
此境一出,可使针对之人神智混乱,陷入幻觉之内,就正如那些莽兽一般,它们不仅因此而将其余莽兽视为人族,更是不知在幻境里见到了什么,把原本就凶戾残忍的性子,更加激发了十成十了。
也是因此,厮杀得这般惨烈。
在那些莽兽互相残杀之间,慢慢就有一边占据上风。
但更为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就在撕咬双方的其中一头莽兽被杀死时,刚刚咬破它喉咙的另一头莽兽忽然透露爆开,也倒了下去。
此后就仿佛开了什么关卡,每逢一方身死,另一方也同时毙命,次次爆头若此,从无例外。
这又是剑意第二境,动摇神魂,破灭灵智。
造诣越深的剑修,修为越高,就越发能轻易以剑意震碎对方识海,而识海一毁,其中神魂便也碎得干干净净了。
就如同这些莽兽一般,头颅炸裂,殒命当场!
云冽与奚凛这两位悟得剑意的剑修,连番使出了剑意三个境界的手段,你来我往,毫不相让。
看起来,似乎也不分轩轾,旗鼓相当。
正这时,奚凛忽然说道:“我之手段已全然使出,不知你可还有其他神通,让我见识一番?”
他悟得剑意三境,于此道上以往从未见过敌手,如今发觉这白衣剑修周身剑压似乎比他更为强盛,自然技痒而来。
如今见过这些,便知之前所料不错,可若是他并非错觉,此人当不止如此才是……就不知,他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下方的莽兽已然接连身死,碎尸兽血成山成海,是一派地狱惨景。
其余诸多地方兽潮仍未停歇,但这一片剑气笼罩之地,来的莽兽却少了一些。
此时云冽杀意裹身,冷声说道:“如你所愿。”
说罢,他眉心金光闪动,五指倏然收缩!
235、
下一瞬,一种极为恐怖的意念骤然压下!
这意念如山如岳,如海如渊,疏忽间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有数头莽兽被首先压制,口、鼻、耳里都立刻汩汩地流出血来,随后就仿佛被什么重物挤压,整个身子、皮毛之间,也尽皆被溢出的鲜血染红。它们的眼里布满血丝,陡然凸出,跟着张口想要吼叫,却是一声不及发出,已然猝死过去。
稍远之处,这意念仍在不断蔓延,所过之处留下无数兽尸,就算之前就死去的莽兽遗骸,也仿佛再次被折断骨头,瘫软无力。
随着意念越来越近,那红云上的众人也立刻察觉到了这种可怖的压力。
银衣青年原本面带笑意,但一经发现此事,立刻神色微变:“如此浩瀚的剑意,果然是第四境才有的力量!”
他虽不曾见过,却多少听那奚凛谈起。
剑意第一境,剑修能化出无数幻境,剑意乃是虚幻之物;剑意第二境,其意念半虚半实,可直接攻击神魂,摧毁神念;剑意第三境,剑意由虚化实,生成剑域,能自由伤人,百般遂心,千种如愿。
而剑意第四境,其剑域笼罩之地,除非与其境界相同甚至更有胜之,否则凡修剑者意念都要被他压制,于剑之一道上,剑域之主再无敌手。而非修剑之人,也要被其影响,心志愈坚,影响才能愈少。
银衣青年神色有些复杂,剑意未到时,已让他好似看到了无边剑影,险些就要侵入他的识海,此举就连奚凛也不能做到,若非剑意第四境,又当为何?
当是时,他张口一喷,就喷出了一尊火红色的小鼎,其身子一抖,就倾出了十多团艳红火焰,在前方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