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换了。虽修为差些,不过我想法子硬生生催他结丹倒不难,左右也是拿来采补,也不必担忧他根基毁损。”
他轻描淡写说这番话,就已是将那人的性命前途定下,真是凉薄得很。
不过略胖老祖却很欢喜:“请道友与我同坐,待此次易物大会终了,我便带你回去宗门,到时自然同你擒住那人。”
男子“哈哈”一笑,就立刻与他坐到一处去了。
徐子青心里暗暗不识,他听此人的言语,分明说的是他自己宗门弟子。想想那位弟子资质极佳,且只差一步就能结丹,应是只要再过一段时日,就能万无一失的。可毫无知觉时就被自己宗门的长辈出卖,马上要被人擒走做一尊鼎炉……那元婴老祖之心未免太过龌龊自私,竟是为了一件宝物,就生生要废了同宗弟子,这样的仙道门派长老,真比邪魔道的坦荡小人更加不如!
他不由很是为那位弟子愤怒,尤其他自己的好友也曾险些遭遇此事,让他越发对这种胡乱将人当做炉鼎的做法深恶痛绝。
这般想着想着,他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然而下一刻,徐子青忽然听到身旁之人一声冷哼。
他便有些奇怪,于他看来,以南峥雅这般性子,应不会同他这般对陌生之人心存惋惜才对。
可南峥雅却是低声开口:“你道他所说之人是谁?”
徐子青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禁瞳孔微缩。
果然南峥雅冷笑道:“他说的,正是我。”
253、
徐子青闻言,皱起眉头。
他虽知南峥雅也是元婴修为,可那边却有两人,到底有些担忧,就低声问道:“既然南峥兄已然知晓,便要早早防备才好。”
南峥雅语气微缓:“老匹夫连我底细都弄不明白,还想将我卖了?真是好大的狗胆!”他说话间,杀意森然,“恰那颗破劫雷果于我有用,原本我要引他上钩,不过既然有人先我一步,也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徐子青心中一凛,原先的一些忧心尽去。
他这般的口气,似是已做了黑吃黑的打算,也不知具体要怎样行事……但不论如何,那出卖弟子之人,也绝不无辜。
略一顿后,他旋即将此事抛开了。
那易物会仍是做得如火如荼,前头几笔交易都进行得顺畅,当下众人皆知,此回大家的确是有备而来,心头都更加热络几分。
很快又有两三人登台,把自己手中之物拿出,有万年玉髓、深渊奇花、海中冰晶、熔岩火石,亦有天地凝聚的奇珍、六十年一度的月华之精,还有许多能够突破诸多境界的奇异丹药,虽是剑走偏锋,却都有一些奇效,让人不能罢手。
徐子青长了许多见识之余,南峥雅也总算出手了。
许是方才没有他心动之物,现下他要换取的,则是一种蕴满雷电之力的叶片,同样像是度过雷劫之物,只是相较破劫雷果,却要差上许多。
这原本不值得南峥雅手里的一团毒火,可那叶片生在数目够多,足足有千枚之多,如此下来,就还算价值相当了。
很快当登台者愈多,南峥雅易物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
此时徐子青才算见到他的财力,他居然是眼也不眨,就拿出了许多颇好的物事,一时间,亦有一些有心人留意到,看向南峥雅的目光,就顿时变得有些不善——甚至是贪婪起来。
不得不说,这些恶念即使不能动摇徐子青的心志,却也隐隐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压迫之感。反倒是南峥雅,他扮演的这位青面大汉非但不肯忍受,更是唇角扭曲,释放出更加强烈的恶意回去。
到此时,徐子青也只得承认,前世他听来的那一句“人善被人欺”之语,果真是极有道理的。
不多会,有一个高挑女子娉婷而立,手中托着一个玉盒。
在这玉盒里,正安安稳稳地盛放着一块约莫有拳头大小的透明之物,似乎是颇为柔软的,但又仿佛并非单单只是柔软,而有坚韧的可塑性。
在那物事上散发出一种极为柔和的气息,好像能将至刚之物包容进去,同时它本身却又不是至柔之物,就显得格外玄妙起来。
徐子青不错眼地看着,心里大为惊讶。
他是看了不少杂书之人,尤其对于炼器之道上,虽目前还没多少技艺,但诸多珍奇矿石、炼器材料,他却已是有了很多见识的。也许他心里不需南峥雅提醒,就早在无意识里想过剑胚之事,于是对于铸剑的材料,他就记得越发鲜明。
而此时女修展露出来的,就是一种非常珍贵的铸剑材料。
融水精晶。
一见此物,南峥雅已在旁边低声笑了起来:“你倒是运气好,居然能碰上这东西,若是换了来,于你师兄可是大有用处。”
徐子青深吸一口气,郑重点了点头。
他又哪里不知,这种铸剑材料,几乎是给他师兄量身打造!
台上的女子,很快报出了自己所需之物:“我要一件中品宝器以上的魔器,强防护性的,最好是一套阵盘,能护住方圆五百里的地域即可。”
可惜的是,她的话音落下后,场中的反应,却是寥寥。
这真不怪众人不给面子,实在是融水精晶太过……鸡肋。
诚然这玩意是很珍贵的,可说是跟天地之精那样罕见也不为过,但它对使用之人的要求着实是太过苛刻了。
比如说,这玩意从名字上来看,主要讲究的是一个“融”字,也就是说,它是从水中孕育出来的,能够融合天下至刚之物、并且给它增加韧性的东西。
换言之,如若不是至刚之物,那么只要被它沾到的材料,那是没办法成型的,不管怎么炼制都不行。
当然这倒也简单,至刚之物嘛,庚金就是。
像庚金之精是很难得的,但普通的庚金还是不算太过罕见,很多剑修只要是金属性,往往都会在自己的本命灵剑里加上一些,为的就是增加灵剑的金气,让它跟自己更加合适。
这么说来,一般金属性的剑修其实都是可以用它的。
可关键是——你能在本命灵剑里沾上点庚金,但是你能全部用庚金来打造本命灵剑么?那未免也太奢侈了!
好吧咱们再退一步,就算有人愿意这么败家,但人家融水精晶又不高兴了。
用它中和后的庚金剑,就不会像普通的庚金剑那般容易被其他神通折断了,且给那灵剑亦增加了极大的威力,可与此同时,这本命灵剑却没法子再度提升了。
众所周知,一个剑修,他要把一柄剑炼制为自己的本命灵剑,往往是可以蕴养在自己的丹田里,让灵剑随着自己修为的增长而提升等级,最终伴随终生的。
但如若本命灵剑不能进阶,那么自己境界提升后该如何是好?莫非要重新再换一把本命灵剑么?
且不说第二把灵剑绝不比第一把跟自己更和谐了,便说这一把纯庚金打造的灵剑只用上那么几十年几百年的——但凡是不算太过愚笨之人,都不会如此行事罢。若当真有那许多换取庚金的资源,难不成不能换取更多奇珍异宝、给自个再增加一段修为么!
自然,若是融水精晶真只是如此,也不至于列入至宝之类。
天道在上,万物有限制,自也有解除限制的法子。
融水精晶与庚金相合所炼之宝剑,既然成型,就有用处。
其若要提升等级,只消有剑意大圆满的修士将自身凝成实质的剑意催入其中,日日磨练,就能使灵剑增长灵性,与其磨合得严丝合缝,使用起来如鱼得水。
同时,修为越低的,获得灵剑认主的几率也是越高,本命灵剑之于剑修,就如同心腑之于凡人,那是半点也马虎不得。
故而剑修一旦结丹,往往便是已选定自身剑道,到时就要觅得本命灵剑,融入丹田。不然若是等到元婴再来寻找灵剑,非但找到合适之物就千难万难,因着灵剑陪着主人的时日少了金丹到元婴这一极重要的时期,灵性上也要差了不少。
因此,融水精晶的鸡肋,就鸡肋在它的要求上。
需得有足够的庚金打造灵剑;
要练就庚金之道的剑修;
剑修的修为只能在金丹期;
而金丹期的剑修,需得已然领悟剑意;
这剑意,需得是大圆满。
需知寻常剑修若要领悟剑意,往往都还要在本命灵剑的相助之下,就算有些惊采绝艳的能在此之前就有领悟,可金丹期的剑意大圆满,也是难以达成。
可有了本命灵剑的,又何须此物?
真乃是条件相悖的。
而以上诸多条件,林林总总加起来,那真是无比困难。
那物无人问津自也是理所当然。
台上的女子似乎是失望多次,早有心理准备,方才不过也只是试上一试罢了。
眼下见到无人交换,就想要先退下来。
不料忽然有人开口,就唤道:“且慢。”
这叫住女子的,自然就是南峥雅了。
上述的要求,于云冽当真是贴合极了,就是徐子青已算是颇为沉稳的,此时也暗暗生出了一些急切。
若是师兄能得到此物,于天澜秘藏里再寻到庚金之精……到时候铸就剑胚,由师兄丹田蕴养,假以时日,定能超越众人。
也只有这等强悍霸道的灵剑,方能配得上师兄的剑道,师兄的剑意!
因而难得的,徐子青生出了一种志在必得的念头来。
他几乎是立刻,就对南峥雅开口:“劳烦南峥兄了。”
这才有了南峥雅及时的叫停。
那女子听得,先是大喜,随后却有些狐疑:“那位道友可是要换?”
这不怪她犹豫,元婴老祖往往都用宝器,但中品的还是少见的,尤其还要防御性的、地域不小的,是很少有人愿意拿出的。
她都失望了这许久,难得有人有了心思,她反而不敢轻易相信了。
南峥雅走上前,摊开手心,上头就出现了一柄漆黑如墨的玄铁小旗,正是一件阵旗,其形如三角,散发出淡淡的魔气,比起寻常魔气的鬼魅阴森,就多出了一些护持的意味,给人的感觉,也是以“守”为主。
无疑,这正是女修急需的防御大阵,而上头的魔光也很浓郁,那小旗更是入手沉重,看得出若是一套配齐,品级绝对不低。
却听南峥雅说道:“十面八方幻魔大阵,恰似中品宝器,属于魔道之物,能防卫八百里地域。你看如何?”
八百里……那可比之前说的五百里好得多了。
女修欣喜至极,忙不迭将手里之物递出:“你若要换,可不能反悔!”
南峥雅嗤笑:“我自不会反悔,拿去。”
说罢将一套十八件玄铁小旗并上阵盘,都挥袖打出,又反手借助那个玉盒。
女修捧着这阵旗,如获至宝,当即欣喜回座,而南峥雅,也不慌不忙地回到了徐子青的身侧。
254、
这一笔交易达成,其余人等自是再度重新易物起来。
南峥雅入座之后,却是并未立即将此物交予徐子青,而是等到有人拿出珍品、吸引众人目光之后,方才动作。
徐子青只觉手中一重,那木匣已是被他拿到了:“多谢南峥兄。”
便得了南峥雅轻哼一声。
徐子青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他自不会以为南峥雅当真是为昨夜之事而向他致谢的,毕竟那不过是区区小事,就算替南峥雅减少些许麻烦,价值却绝不能同一件中品魔宝相比。但既然南峥雅这般说了,他也不会寻根究底,只当做一个人情记下,至不济日后他也寻摸一件同品级的宝物来,送给南峥雅,也就是了。
之后南峥雅又淘换了一些物事,但徐子青已是十分满足,其余至宝他见过了便只笑一笑,全未放在心上。
约莫过了有两个时辰,易物会终是结束了,两人就站起身,看那管事操纵阵法,将他们抛了出去。
徐子青只觉身子一轻,不过南峥雅同来时一般以鞭子将他带上,也不至于让他迷失于虚无之中。
随后,二人就都落了地。
那些个元婴老祖为防夜长梦多,换来急需之物后都是匆匆离去,要寻一个地方将其炼化,哪里还会有片刻停留?
而出卖了南峥雅的那一位元婴老祖,与为爱侣寻摸炉鼎的老祖也是同样如此,他们结伴而出,又要一齐离去。
徐子青此时便是为何南峥雅不曾首先离去,原来就是要盯着他们。
果然,南峥雅冷笑一声,说道:“我且追去,就此别过。你若对你那冰坨子师兄有意,不妨主动行事,莫要拖延婆妈,当真是丢了男儿脸面!”
他一说完,却是就这般将徐子青抛下,飞身疾遁而去了!
徐子青冷不丁听他这般说,又见他早已紧追而上,正是心里哭笑不得。
什么婆妈,什么男儿脸面,他哪里想了这些?只不过越是恋慕师兄,越是不愿轻言亵渎,总是一片珍惜爱重之心、宁可徐徐图之罢了。
不过到了此时,徐子青心里似乎又有所感。
他只暗暗猜想,南峥这般大的火气,莫非是曾吃过亏么?但这般转念后,一时却想不到是何人能得南峥雅的青眼,不觉有些好奇起来。
也罢,仙途悠长,说不得什么时候会再度相遇,到时若是修为足够逃过南峥雅的追杀了,不妨也去打趣一番。
这般想着,徐子青抱着些许促狭的心思,就很快转入一条暗巷。
随后面具一摘,恢复原本形貌,而功法运起,于城中草木间飞遁而回。
回到天成王府,徐子青进去自己的院子,重华正伏趴于院落之内,口中所衔玉符却已不在。他心里有数,晓得重华的确是见过师兄了。
而后他略想了想,还是再抬步子,往揽剑居处行去。
不多时就到了,徐子青推门而入,果然他那师兄仍是同往常一般,端坐于院中打磨剑意,神色冰冷,双目微阖。
他进得门内,云冽就睁开眼来。
徐子青见状,便已笑道:“师兄,我回来了。”
云冽微微颔首:“坐。”
徐子青当然立刻就去坐了,在他那师兄对面,心中喜悦之情,虽未言明,却仍是十分清晰。他口中却问道:“师兄,金丹期的易物会,你可去了么?”
原来他让重华带回的,非但有自己的消息,亦有易物会的消息。
不过金丹期的修士手里,往往没什么十分出奇之物,便是有,多半也不必拿出交换。他们之间的易物会,常常只是散修之间的易物之处,少有宗门弟子进去的,如云冽这等资源雄厚的核心弟子,那应是没什么好见识的。
云冽果然也道:“不曾。”
徐子青了然。
随后,他就将昨夜之事全数说给了他师兄知道。只说回去院中后,就见到南峥雅躲避,因有前缘,就为他遮掩。就连南峥雅此时有元婴修为,也都告知。不过涉及前世今生、南峥雅重生重修、师兄于南峥雅有恩诸事,却是没有言明。
倒不是不信师兄,而是徐子青心思也算敏锐,他观南峥雅的言行,是并不欲同他师兄有所往来的,那所谓的“恩情”,想必的确是有,可若是让南峥雅以为他们挟恩图报,就十分不好。何况他早先同南峥雅亦有默契,正是要瞒着师兄的。
此处不得不说,徐子青实有私心。
如今他师兄金丹初期修为,已能横扫元婴以下金丹众人,若是再多进境,对付元婴想必也未必不能。可眼下既然还有欠缺,就还是莫要违逆那南峥雅的意思为妙,否则便是对师兄有丝毫损伤,对他而言,也是摧心之事的。
不过徐子青心思细腻,有多方考虑,而云冽对他也有十分了解,自不会看不出他有所隐瞒,当即开口:“子青。”
徐子青一抬头,却见云冽眉头微皱,顿时愣住。
师兄他、他神色竟有如此变化?这可着实出乎意料……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以师兄之能,已是洞察他言语中有失之处,不觉又有些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