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乃是一位身长九尺的英俊青年,虎背熊腰,器宇轩昂。
他身负一柄重剑,几乎有齐人之高,行步时赫赫生风,当真是位极潇洒豪迈的男儿。
见到此人,就有修士笑道:“姬文道友来了!”
那青年也是抱拳:“姬文靖见过各位道友。”他又看向那白衣男子,道一声,“云兄。”
白衣人也是微微颔首:“姬文兄。”
姬文靖正是此次论剑大会发起的剑道大族本家嫡系之子,一身剑道修为极为骇人,虽修为也不过是元婴中期,却是以区区四百余岁年纪就领悟剑魂一炼的本领,深受家族看重——在剑道大族里,本身境界尽管重要,但剑道修为方是重中之重。
此回论剑大会,他便作为年轻一代的杰出剑修,与赴会的剑修英才交流往来。
而芦川城里十八家剑道会馆,皆由他来管理应对。
如此悟性的剑修,姬文靖自有一股傲气,便是对其他剑修并无轻鄙之意,但说话处事间,也有一种极致的自信,让人难以亲近。他本身对剑道更是虔诚,剑心坚不可摧。
不过……他盘膝坐下后,看向那白衣人。
能被他这般热情招呼者,自也不凡。
说来也是凑巧,论剑大会即将召开之前,姬文靖因要安排诸多会馆里招待已领悟剑意的剑修之事。匆匆打街上行过时,正见到一位白衣青年走过,不知为何,他便留意到那青年身上一股锐意冲天,叫人难以忘怀。
只是他事务繁忙,便不曾接近。
而后论剑大会开始后,姬文靖因是东道主,并不曾主动参与,忙于结交剑修与家族事时,却听闻有一位剑修连闯十八轮,仍在不断挑战,顿时生出好奇之心。
需知这伦家大会与寻常比斗不同,乃是将修为禁锢,只凭本身剑道修为互相切磋,剑法、剑术、剑势、剑意,只消是剑道上的本事,方能使用。如此方能查出剑修本身对剑道之了解、领悟,最是公平不过。
连闯十八轮……那可要挑战过几百连胜,方能达成。
这样的一个人,叫他怎么能不亲自去见上一见?
后来姬文靖果然前去相见,就认出竟是先前他有所留心的剑修,他一时不由手痒,便上去与其一战。
此战两人不分上下,姬文靖方才发觉,此人不仅境界与他相若,连剑道修为也同他相仿,其年岁却比他还要少上百余,心里顿时生出结交之意。
而后姬文靖就将人邀入家族旗下会馆入住,叫人小心招待,再同其论剑多日,总算成了相熟的友人。
也是那时,他方知此人名为云冽,却是来自一品仙宗周天仙宗里五陵山域的弟子。
坐下后,姬文靖笑道:“在下今日又来得迟了,还请诸位见谅。”
众剑修也是一笑:“姬文道友事务繁忙,我等尽皆知晓,不必如此多礼。”
姬文靖本也是客套,寒暄过后,就说道:“今日诸位论剑,不知有何结果?”
能入住会馆者,皆是有些能为的剑修,或剑术、或剑道修为、或剑意,总有可取之处,他也不能冷落,自要关怀。
其中一位剑修摇头失笑:“仍是输给了云道友,只多坚持片刻已是不易了。”
另一些人也叹道:“云道友之能,叫人十分敬畏。”
还有人说道:“我等在此论剑,便为等姬文道友前来,也同云道友比上一场,也让我等大饱眼福。”
姬文靖一扬眉:“我近日有所领悟,正也要一会云兄!”
说罢,他看一眼云冽。
云冽略点头,身形一晃,就再度出现在道场之内。
姬文靖化作黑影,身法如电,如影随形。
两人都不用真元,亦不曾使用剑魂,只因他两个剑魂早已对战切磋,短日里不会有什么进境,倒是剑术和领悟,多日来看过无数剑修之剑道修为,又时常与人比斗,倒是各有所得。
如今他两个只化作两道清风,竟让人肉眼都难以看清。
这一场比斗,比起先前那些都要好看得多,也都难看得多。
好看在内中溢出许多剑道奥妙,叫人叹为观止,而难看在于动作太快,许多剑招叫人来不及看明,已然换过七八十种了。
如此足足斗了有大半个时辰,二人方才齐齐收招,分别立在道场两侧。
道场外剑修们见到,便发觉两人已是交换了位置,但足跟落点、姿态神情都与比斗前一般无二。
于是乎,不由得尽皆喝彩。
之后众多剑修再来论剑,除各抒己见之外,就以云冽、姬文靖二人指点居多。
一时间和乐融融,众人都有所得。
姬文靖善于言谈,云冽寡言,然而这些剑修里大多耿直,居然相处极好。
正谈论时,忽然间,会馆外有一道青光自天边而来。
众人察觉,都是一瞧。
竟是有人传讯?
那青光一直落下,就往云冽之处打来。
云冽抬手一抓,手掌里,就现出一柄青色小剑。
他将神识探入一查,神色微动。
下一刻,他竟站起身来。
姬文靖等人见状,都有些诧异:
“云兄?”
“云道友?”
云冽只道:“有人寻我,我去迎来。”
之后,他步子一动,也不如何动作,整个人已出现在数丈开外。
徐子青刚进芦川城,便觉城主剑气冲天,更有许多剑道意境弥漫,仿佛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淡淡的锋锐之气。
城中男儿多半都有刚硬之感,女子也往往英姿飒爽,叫人眼前一亮。
不过也正因城中各种剑修气息浓郁,倒让徐子青一时不能察觉师兄去向。
略想了想,徐子青照旧走到一处酒楼里,只在一楼坐下饮茶,又将周遭言语听入耳中。
与丰瞿城不同,那处因离得远了些,故而论剑大会召开一段时日后,议论之声就少了许多,而这芦川城里剑修云集,论剑大会尚未结束,故而仍有许多人在讨论。
不多时,徐子青也不消如何打听,已知道不少消息。
城主总有十余家剑道会馆,皆为姬文家为剑修所设。
凡身具剑意者,俱有人引至这诸多会馆内入住招待,更因同会馆里有这些剑修同住,每每就能互相接触,彼此沟通。又因凡领悟剑意者,剑道修为必定不弱,多方切磋下来,各自都大有益处。
更有人提及论剑大会时,凡斗剑者,败者退下,胜者轮战,每一轮以二人、三人、四人依次往后,有人曾十余轮全战全胜,诸多剑术如百花齐放,叫人目不暇接。
还有人说起大会时不以境界论高低,只以剑道修为定胜负,便是有境界低者剑术强,亦可要境界高者敬服。
总之各种言谈,都大多夸赞,几无诋毁者。
徐子青听过后,不由微微一笑。
此处果然是师兄的好去处,想必此时也正是乐在其中。
坐了片刻,徐子青留下一块灵石,起身走了出去。
略作思忖后,他就不欲往每一家剑道会馆寻找,而决意传讯于师兄。
想来在同城之内,那传讯自是立刻便能寻到师兄,理应不会有人拦路截获了。
这般决定后,徐子青自储物戒里取出传讯玉剑,将师兄气息注入,颇犹豫一会,方将话语说出:“师兄,我已出关,正身在芦川城……”他一顿,往四周看看,续道,“……南街仙居酒楼前。”
说完后,也不知再说什么,就将玉剑打了出去。
……之后如何,师兄自然会告知于他。
玉剑破空飞出,徐子青便行至酒楼旁一株碧树下。
他轻抚树干,神色平和,心境亦很平和。
不多时,他忽然有所觉察,回过头去。
果然就在不远之处,一道白衣人影迈步走来,不疾不徐。
行来时仿若带来冰霜冷寒,一切喧嚣俱寂。
然而徐子青的心,却倏然跳得有些急促起来。
407、
晃眼间,白衣人影已在眼前,可不就是云冽么。
仍是那般气息冰冷、气质冷峻,也仍是那般气势强烈,叫人移不开眼去。
徐子青多年不见师兄,不见时尚且能按捺心中思念,见到后竟一时有些恍惚起来。
眨眼间,云冽已到徐子青身前。
两人脉脉对视,徐子青一笑,唤道:“师兄。”
云冽略颔首:“你已结婴,甚好。”
徐子青眉眼柔和:“许多年了,师兄可好?”
云冽伸出手来,往师弟侧脸略贴了贴:“我亦突破了。”
徐子青心里有些悸动,就将手掌也覆在师兄手背。
两人都没什么动作,气氛却忽而缱绻起来。
过得一会,云冽手微动,徐子青含笑,就手掌相贴之势与他十指相扣。
随后二人携手,就一同飘然而去。
一路上,自也有交谈。
徐子青心里温情脉脉,言语间越发柔和:“师兄方才是从何处来?”
云冽便答道:“先前在会馆与人论剑。”
徐子青一笑:“想必同为习剑者,应有与师兄志同道合之人。”
云冽略思忖:“性情俱堪称直率,唯独姬文靖心思复杂,但其剑心甚坚,也堪一交。”
徐子青听了,若有所思。
他这师兄剑心通明,自身行事往往磊落,不过与人相交时,倒很是宽容,胸怀极为广阔。如今他格外提及那姬文靖,可见此人心思之深,在以往诸多人上。但又说他可堪一交,想必在剑道上极有见地,亦非极恶下作之辈。
这般想着,他就开口问道:“师兄,那姬文道友剑道修为如何?”
云冽说道:“亦在剑魂一炼间。”
徐子青登时明了,剑道境界至于此,的确能与师兄结为良友。
只是他既姓姬文,恐怕也与这召办论剑大会的姬文家颇有关联,盼望他也对师兄有一番诚挚才好。
很快,师兄弟两人略说了会话,那求剑会馆已在眼前。
他两个直接走入其中,一直来到后方道场。
且说姬文靖等人正论剑时,却见那素来冷淡、唯独谈论剑道时多些言语的云道友因接了一封玉简传书,竟匆匆起身离去迎接。众人诧异之际,心里不由也有许多猜测。
就有一人笑道:“我倒不曾料到,云道友居然也有此举。”
若是旁人自不奇怪,但云冽分明与人疏离,莫非还有什么好友,能得他那般看重不成?
另有人却是调侃:“说不得是心上人也未可知。”
还有人则道:“以云道友的性情……若说心上人,我却不信。”
其余人等也都笑道:“云道友待会将人迎来,自然一见便知。”
这些剑修平日里修习剑道十分专注,此时却都生出了好奇心来。
不怪他们这般,着实是云冽今日举止与平时大相径庭,叫他们有了兴致。
——也是与云冽不在此地有关,若是云冽在此,他们反而噤声,总觉得不好与他说这玩笑。
只有姬文靖,眉头微微一皱。
他对云冽很是看重,将他视为剑道上难得的知己好友,有心要同他深交。故而以他这大族子弟的想法,就有心与云冽联姻。盖因他有一个嫡亲妹子,在剑道上颇有天赋,区区百岁已有金丹修为不说,就连剑意也将要领悟。岂不与云冽很是匹配?
若是两人能成为双修道侣,他自然就做了云冽的大舅哥,情谊也自然更加深厚,平日都可以一同切磋剑道,可不是再好不过么——而且云冽若是日后有成,定还能做他们姬文靖一位得力外援,越发值得了。
如此可谓一箭数雕。
姬文靖料想以云冽两百余岁的年纪,又有这般拒人千里的性情,想必本来并无道侣。他更已然差人去将妹子自本家接来,既可在论剑大会上走一遭,又好来与云冽见上一面。
云冽这般人才,乃是大好佳婿,对妹子而言乃是极好归宿,妹子想必也会欢喜。
但如今妹子还有一两日就能到达,怎么却仿佛有云冽看重之人前来?
会馆里其他剑修对云冽乃是敬重之情,只管寻他指点剑道,并不比姬文靖对云冽观察细致,还有那些念头。故而他们顽笑几句也就罢了,而姬文靖却留意到,能让云冽这般态度者,在他心里地位定然非同寻常。
如此想了一遍,姬文靖按捺心思,只等云冽归来。
到底接个人也用不了许久,不多时,道场外就有人走来。
姬文靖一眼就瞧见了云冽,再往左边一瞥,则看到个一袭青衣的年轻修士,正与云冽并肩走来。
不由得,他就仔细打量一番。
那年轻修士面相俊雅,也有元婴的境界,看来天资极佳。若仅是如此也没什么,让人较为惊异的,乃是他体内所蕴含的可怕生机——还是因着他凝炼剑魂、远比旁人敏锐方能窥见一丝,而仅仅只是这一丝,已有些骇然了。
这样一看,此人所具功法也极了得。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这年轻修士的气息。
柔和,平缓,叫人如沐春风,即便不同许多强者站立当处就气势凌人、叫人刺目,却是不能轻易忽视。
反倒自然而然地,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好感。
甚至让人想要亲近。
如此影响力,作为一个元婴修士,当真是极为可怕了。
除此之外……
姬文靖心绪有些复杂。
这年轻修士与云冽站在一处,走来时气息相融,像是十分和谐。
照理说,他两个所悟大道应是截然相反才对,彼此也该难以成为知交,可眼下看来,居然全不是那般。
不知为何,就使人觉得毫不相斥。
很快,那两人已走到近前。
姬文靖整理心情,起身笑道:“云兄,不知这位是……”
云冽道:“道侣。”
姬文靖心里一紧。
——居然当真是道侣!
道分阴阳,天地也分阴阳,修士寻求双修道侣时,往往寻找与自己相合之人,自也是阴阳相合最为便易。
故而大多修士都是男女互为道侣,男男、女女虽不算如何怪异,却也极为稀少。
这叫姬文靖如何能够想到,这气质冷峻无比的剑修,看着分明便是一心追寻剑道之人,却不仅在两百余岁时就结了道侣,其道侣更是男子,真叫人难以置信!
而他先前的算盘,显然也是打不响了。
不过好歹也是极出众的年轻俊杰,姬文靖心念转动间,面上丝毫不显,已然对年轻修士抱拳道:“在下姬文靖,同云兄乃是以剑会友,不知阁下……”
那年轻修士也温和一笑:“在下徐子青,见过姬文道友。”
另一些剑修也十分吃惊,尤其方才调侃云冽心上人者,此时不由怔愣了住。
本来不过是玩笑,哪里晓得玩笑原来是真?
但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分别走来见过,也都认识了。
徐子青将众人一一看过,心里也有计较。
果然如师兄所言,这些剑修都为一心求剑之人,心心念念都在剑道之上,对人情世故、交往来历都不甚在意,如今跟他认识过了,也就将他接纳。
而那个身形矫健、英姿焕发的姬文靖,也不愧是姬文家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嫡脉,其身上的气势比之师兄来,似乎也不在其下……经历许多大小世界,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能在剑道上与师兄一较长短者,师兄的赞誉果然不假。
不过……徐子青却也发觉,这个姬文靖在见到他时,先是仿佛略有估量,随后便有一丝失望之意。
估量倒是寻常,只是不知这失望之意从何而来?
并不多思,一众人已又坐下了。
接纳徐子青后,那些剑修就平常视之,各自再度交流起剑道来。
众人时而争论,时而互相印证,也有讲述自己心得、求问他人经验的,说得很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