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不把这无比脆弱的巢穴弄坏,它那混沌的小脑袋中更多的是一种直觉——如果把它弄坏了,它面前的这只美妙而可爱的伴侣将会非常的生气。
这是它要绝对避免的,对,所有的求偶都是这样,你必须比任何时候都努力地讨你伴侣的欢心。
对于塞壬这种个体稀少的生物来说更是如此,你把一只合适的伴侣惹毛了,很有可能你的整个鱼生都见再也见不到另外一只伴侣……更何况,芒斯特对于自己的这只伴侣无比满意。
哪怕他甚至没有鳞片,而且还多了一条尾巴,体力更是柔弱到让每一条人鱼都会感到心碎的程度,但是谁让它就是喜欢呢。更何况,它比任何一只塞壬都要强壮,它总能为他营造出最美好的巢穴,捕捉到最丰富的食物。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伴侣——或许对于别的知识,它尚未能够真正的理解,但是它深刻地知道这一点。
它那亲爱的伴侣又怎么可能会不接受它呢?
……
兰德凝视着芒斯特的那血红的眼睛,好吧,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当瞬膜从它眼珠子上滑过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会冒出一些鸡皮疙瘩。他不太明白芒斯特的这种凝视究竟代表了什么,但他总是会有些生理上的不太舒服。
如果要给出解释的话,大概就是远古穴居人们残留在兰德基因深处的对某种危险的预知吧。
虽然兰德并没有真正地理解这一点,现在的他正有些艰难地企图把手从芒斯特的脸上拿开。然而那两根羽状的触须却在感知到他那动作的前夕缠住了他的手腕。
可怕的触感差点让兰德又尖叫起来,幸好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他实在不希望自己最后变得跟恐怖片女主角一样。他干涩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压抑住那种来自于生理和感性方面的恐惧感。
然后他企图开口说服芒斯特。
“放,放开我,芒斯特,放开我。”
芒斯特的红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它看着兰德,然后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唧唧声,触须却把兰德的手腕缠得更紧了。
它装出了一幅完全没听懂兰德说话的模样,但是显然它忘记了,即使是在它还是一只两栖动物的时候,这一套已经在它和兰德之间演练过无数次了。
它对于黏着兰德这一点永远饱含热情,并且从不放弃尝试。
兰德感受着那一根一根触须尖端在手腕皮肤上刮过时候的特殊触感,觉得自己的头发根都要立起来了。
哦,这真他妈的太恶心了!
即使是NASA认证过的外星人这么对他做,也很难忍受。
兰德不得不再次对芒斯特说“放开”。
芒斯特对他的回应是……
“唧唧唧唧……”
它讨厌这狭小的巢穴,如果有兰德陪伴,会让它好过很多。所以即便是已经听出了兰德语气中隐含的一丝淡淡的恼怒(就连兰德自己都未意识到的那种),芒斯特依然决定按照以往的方式再最后挣扎一下。
而在兰德无数次的尝试之后,他只感到精疲力尽。
这难道是黑色喜剧片吗?几个小时前,他在浴室里面对一只怪物惊恐尖叫,几个小时后,他在努力摆脱同一只怪物的撒娇。
天色已经大亮了,金色的阳光射了进来,而远远的可以听到小鸟的声音还有汽车从远处飞驰而过。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一天,他现在应该正准备从床上爬起来然后给自己弄一杯咖啡并且开始早饭。
但是现在,看看这是什么状况吧,他的身上还沾满了气味诡异并且已经变得黏糊糊的粘液,手腕被缠在一只体型庞大而且面目丑陋的外星人(或者亚特兰蒂斯人)的触须里,他恼怒,严重缺乏睡眠,还有筋疲力竭。
芒斯特真的没有意识到,在过去多多少少能够让兰德感到一丝心软的行为,在现在的它的身上,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终于,疲倦,或者说,睡眠缺乏症,让他丧失了理智。
他忍无可忍地拖下了拖鞋,在芒斯特的头上连续拍打了许多下。
“放开我,该死的,给我放开。”
嗯,一切就跟之前一模一样。
芒斯特终于放开了兰德,它的触须耷拉在了脑袋的后面。
实际上最后兰德已经回过了神,他的心肌都快抽筋了——等待着芒斯特可能对他进行的攻击。
兰德可没有忘记,在罗杰斯攻击了芒斯特之后,它展现出来的模样是多么的可怕。
幸好最后的事实证明,拖鞋和子弹之间确实有明显的区别,最直观的证明就是最后芒斯特在兰德的拍打之下,也只是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发出了哀伤的唧唧声而已。
兰德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芒斯特现在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他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再爬起来处理关于这只小怪物的事情。
然而,当兰德终于躺在床上的时候,房间里再一次传来了他熟悉的水腥味。
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很轻,可是依然明显。
兰德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四颗睁得很圆很圆的红色眼珠——他头痛的感觉变得强烈了起来……
芒斯特正扒着兰德的卧室门,它看上去简直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表示“我想进来”,但是最终它只是呆在门口。在看到兰德睁开眼睛之后,它卷着尾巴,哧溜一下爬到了房顶上,并且企图利用死角把自己那完全说不上小巧的身体藏起来。
……
兰德捂着额头在床上呆了很久。
最终,他发出了一声绝望的长叹。
他掀开了被子,站起来,走到门口抬起头看着芒斯特。
“好吧,你赢了。”他说,“我想那个水族箱确实已经不适合你了,所以,就今天,你可以睡在浴缸里,我想你现在大概也不会很介意咸水或者是淡水吧?”
芒斯特紧张地与兰德对视着。这么长的一段话语,对于现在的它来说,还有些太过于难以理解。
所以它跟之前一样,结结巴巴地企图重复这段话。
“好……腻……硬了……”它含糊地开口,然后被兰德忍无可忍地打断了。
兰德抓住了它垂下来的又湿又软的尾巴,好像完全没有费任何的力气就把它从天花板上弄了下来。
芒斯特落在了他的怀里,比想象的要重很多,兰德发出了一声闷哼但是他最终还是抱住了芒斯特。
然后他一边诅咒着自己的心软,或者说软弱(毕竟他败给了睡意,他现在只是单纯的想要睡觉而已——至少,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将芒斯特抱到了浴室然后扔到了浴缸里。
他给芒斯特放好了水,算是终于把它安顿好了。
越过已经残破到不可思议的浴室门,然后躺在摆放的歪歪斜斜的床垫上,兰德惆怅而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看在上帝的份上,能否有人来告诉他为何一夜之间他要面对的人生会如此不同?
这简直让人发疯!
……
他翻了一个身,然后又一个。但是从浴室的方向,依然有浓烈到宛若具有实体的目光投来,最后他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看着从浴缸里探出头来,一直望着他的芒斯特。
(奇怪的是,截止到现在他终于完全不怕它了,哪怕一丝恐惧都没有了)
“什么?”
他对着那只怪物喊。
芒斯特将头默默地缩了回去,但是几秒钟后,又探出了头。
它用一种奇妙的语调开口。
“兰德……”
“好吧,我在这里。”
兰德说。
“兰德……”
“睡吧,芒斯特。”
兰德对它挥了挥手手,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53章
当你在公路上行驶了足够长的时间,你就遇到足够多的古怪的事情
作为一名长途货运司机,伯特·维格斯总觉得自己已经见识够足够多的怪事了——他正在自己的第三任老婆闹离婚,而那位胖得肥肉褶子里总要长疹子的墨西哥女人已经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他的神经打磨得像是大峡谷的石头一样粗糙。从法庭出来的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要坚信自己将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再感到惊讶了,但是那一天晚上却是一个例外。
伯特·维格斯看到的场景,还是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在73号公路的中端,一个有着月亮的晚上,车很少,路边也没有那些举着拇指要打车的人,他开得很顺畅,直到在一个并不陡峭的拐弯后面开来了一辆斯特林的长头卡车。伯特·维格斯很少在73这条路上看到这种级别的重卡,当然,引起他注意的却并不仅仅是那辆车的外形。
事实上,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都看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因为那辆卡车的司机竟然他妈的开了强烈的远光灯,那刺目的灯光让伯特·维格斯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他的视线因为这种强光而一阵模糊。对于一个货运司机来说,你或许可以一边把你的手架在方向盘上而另一只手在抓薯片,但是你的眼睛应该在你前方的路上……伯特·维格斯可是不是那种为了一点儿刺激就想要早点去上帝的怀抱过日子的人。
他愤怒地将自己的远光灯也开启了企图提醒路对面的那个白痴悠着点,但是对方完全没有回应,它的速度很快——远超过了这种类型的重卡应该有的速度,它飞快地掠过了伯特·维格斯的车,而两车交汇的时候,伯特·维格斯径直按下了车窗对着那辆斯特林吐了一口唾沫并且举起了中指。
“混蛋,为什么不早点去地狱?!”
他朝着那辆车的驾驶座咆哮。
然而,正当他宣泄了自己的怒火准备回头的时候,在路灯跳跃的黄光之中,伯特·维格斯诧异地看清楚了那辆车的车窗后的人影。
一名金发的少女坐在巨大的方向盘前,她偏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伯特·维格斯不太确定那是灯光的缘故,又或者是那一瞬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
但那名少女看上去简直年轻到不可思议。
她的金发在自车窗涌入的夜风中飘舞,蓝色的瞳孔宛若婴孩一般,她有着狭长的鼻子和嘴唇——典型东欧人的长相,同时充满了一种未成年少女特有的稚气。
维格斯觉得她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岁,或者更小一点。
两辆车在极短的时间里交错,然后驶向相反的方向,在伯特这么一晃神的时间里,那辆斯特林已经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影子。
他在后视镜里只能看到那辆车的后部,一个或许是储油罐的玩意儿挂在它的底座上,但是上面没有任何的标识。这可是违反规定……当然,也没有什么比让一个未成年少女驾驶重型卡车超速行驶更加违反规定了。
伯特·维格斯觉得这可真是个怪事,当然,有的时候你会在路上看到那些不谙世事的未成年少男少女们偷偷开着家长的车出来,但是没有人会想要让他们驾驶重型卡车——那玩意儿可不便宜。
更何况,它看上去还满载着不明液体……无论那是原油还是化学物品,都可以说是极为危险的。
有那么一瞬间伯特·维格斯甚至想要报警,但是他最终按下了这个念头。
或许那姑娘的老爸,当然也有可能是男朋友(抑或两者皆是)正坐在她旁边呢,他只是没看到而已,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伯特·维格斯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这对于他来说总是很容易),但之后他只是在想:管他的,关我什么事?
然后他踩了一脚油门开始继续自己枯燥的工作。在那个时候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与那名少女,那辆斯特林会有更多的交集。但是当两天后,他驾车开始返回的时候,他路过了一个并不繁华的小镇。
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好,甚至可以用“命运”来形容“:他刚拿到了一笔钱而那个他无数次路过的小镇子酒吧里有他熟悉的姑娘。伯特·维格斯觉得自己应该犒劳一下自己,于是他在那个镇上停了下来,准备乐上一晚。
接着在酒吧门前的停车场上,他看见了那辆斯特林重卡,它那庞大的体型哪怕是在众多卡车中也十分醒目。
哦,那个姑娘开的车。
伯特下意识地想道,鬼使神差地,他在下车之后走到了那辆斯特林的旁边。它是一辆毫无特色的重卡,当然,它跟所有车一样都有着颜色对比鲜明的喷漆,后视镜的下方挂着一连串的十字架和印第安风格的捕梦网,在车门有脏话的贴指和细小碎石弄出来的划痕……出了它的后面的那个没有任何标志的灰白色储油罐之外,它显得是如此正常。伯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它,还有开车的少女。
他在那辆车旁边转了几圈,好奇心让他爬上了车厢后面白色的架子,他在那银色的厚铁皮上拍了拍,先要确定里头是否是空的(毕竟,那姑娘开车的速度可有些可怕)。从铁皮的后面传来了沉闷的声音,伯特听了听,然后忽然嗤笑了一声。
他忽然意识到实际上他什么都听不出来,这可不是他家那个从六十年代用到现在的锡铁花园桶,人类那微不足道的拍打遇上了那厚实的隔层,回音可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只是昏了头。
于是他从架子上跳了下来,准备用一杯龙舌兰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
他只走出了不到十步的距离,然后,一声闷响从他的身后传来。
伯特愣住了,他猛地回过头诧异地看着那辆卡车,然后等了片刻……除了自酒吧那边传来的喧闹和嬉笑之外,整个停车场寂静无声。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油罐内部发出来的,可是,那有怎么可能呢?
伯特不太确定地耸了耸肩肩膀,回过了头,他再次确定了自己需要龙舌兰的这一事实,然后笔直地朝着酒吧走去。
记忆中,这个酒吧非常热闹,简直与这座百分之九十九的居民为基督徒的小镇格格不入,门口是俗气而艳丽的桃红色霓虹灯,灯管勾勒出了一个明显的女人的轮廓。内部灯光昏暗,泛着同样暧昧的红色,香烟和酒还有夜晚让这里的空气变得浑浊,像是有淡淡的雾气。在酒吧的一角放着已经过时的点唱机,上面布满灰尘。这里的音乐里充满了酒精和咒骂还有性,但是,所有的卡车司机都爱这个,他们毫不在意的在嘈杂的背景中与别人对话和大笑。
穿着暴露的女招待们远非大城市里的姑娘们那么年轻美貌,她们大多有些发福,然而对待司机们的调笑要更加得心应手。
多么美妙……这是伯特熟悉并且热爱的气氛。
在酒吧的另一边摆放着台球桌,正常的情况下,人们会在那里消磨一些时光。然而当他走进酒吧的时候,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
没有人在那里,他们都在吧台的区域聚集,像是闻到肉味的狗一样环绕在一名少女的旁边。
那名少女就像是落在黑丝绒垫子上的金色珍珠一样引人注目。
她斜斜地靠在桌面上,啜着一杯柳橙汁。
女招待们冷漠地聚集在另一头,看着男人们企图给她买一杯酒。
“我们这儿可不卖酒给未成年人。”
调酒师干巴巴地说。
而那名少女慢慢地抬起眼帘,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蓝紫色。
“我可不是未成年人。”
她说,然后咬着习惯给了他一个充满挑逗性的微笑。
不得不说,她的脸美得让人窒息。
伯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他那位贫穷的第三任妻子为什么要与他离婚,原因便是她开始察觉到伯特落在她女儿身上的目光……那目光足以让任何一位母亲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