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等千年。
时光穿梭,沧海桑田。当年的日耀国早就不复存在,东海的鲛人一族也已经尽数灭绝了。这一世,他还是大将军,而她却已不再是公主。
“你答应要娶我的,我等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能有这一天……”小漆把故事叙述完,又带着深情而幽怨的眼神看向沈寒。
沈寒与她对视着,久久不能平静。在她口中的故事,对他来说已经太过久远,被他遗忘在岁月的尘埃之中。他对自己无法记得而感到些许愧疚。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他?”沈寒的语气平静下来,他转头淡淡望了一眼无法从梦中醒来的秦筝,心想,他一定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你娶了我,我便放过他。”她这么说到。
“好。”沈寒异常郑重的点头道。
解怜等人都诧异的看向沈寒,他真要和这少女成婚?和一个鬼魂?并且还不是一个人类的鬼魂?
“你想清楚了?”解怜严肃问到。
“是。”沈寒转身回到秦筝床前,倾身温柔的抚摸着他的侧脸,又摸了摸他紧蹙的眉心,小声对解家老板说:“等筝儿醒了,告诉他,这一生我不能伴他走下去了。”
他说完,小漆又落泪了,叮咚脆响之声不绝于耳。也不知她是喜极而泣,还是因为看到沈寒对秦筝的如此用情而哭的,他们无从得知。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她就又化为白光消失在了夜明珠之中,乌木盒盖啪嗒一声关上了,室内又变成一遍昏暗。
沈寒又是静静的看了秦筝几眼,接着转身把那乌木盒子抱在怀中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那样毅然决然的背影,令看惯了爱恨纠葛的解家老板都震惊了。
小东西拉着莫迟行的衣袖,在他身后探出脑袋,见大家都沉默不语,怯声怯气的开口问道:“他是爱上那个姐姐了吗?”
解家老板将秦筝的被子掖好,拿袖口擦去他额间的冷汗,缓缓道:“不是爱上了,而是……他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把这一千年还给那个鲛国公主,把筝儿给救回来。”
金秋时节,喜事也多。
这公主刚刚出嫁,将军府门前便挂起了大红灯笼。走过之人无不猜测,这好端端的将军府突然之间挂灯笼做什么。有人说,将军终于是要娶妻了,有人就反驳,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就娶妻了?娶妻也不大摆筵席?不是个事啊。
人们纷纷摇头,猜不透那红灯笼的含义。
解家老板在府内指挥着下人们把那红绸挂好,喜果摆盘。听见外头来往之人议论,心下叹道,恐怕这红灯笼下一秒就变成白的了。
沈寒成婚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毕竟这事,也不好大肆张扬,谁叫这新娘是个已经死了千年的鲛国公主呢。要是通知那些腐朽的大臣们过来,还不被吓破了胆。于是解家老板带着小星过来张罗事宜,那浪荡子便也跟着来混吃混喝了。
楚子胤在知道了整件事情之后,也不禁有些诧异。只是诧异之后,他又觉得有趣起来,一副在一台底下等戏的看官模样。他顺手抓起果盘内的一个苹果,边吃边在将军府里头瞎转悠,一会这儿看看,一会那儿瞧瞧。
解家老板见不得他着悠然自得的样子,伸手在他背后就抡了一掌,怒道:“又不是没来过将军府,有什么好瞧的,有空瞎转悠还不如去看看沈寒准备好了没有。”
“是,我这就去看看。”浪荡子风流一笑,在解家老板身边擦肩而过时还不忘摸一把他那纤细的腰肢,趁机占一把便宜。
那家伙刚走,门口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看这张灯结彩的是有什么喜事?”津国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王爷不知怎么的就进来了,看到解怜,面露笑意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解家老板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是碰到他,对他那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的眼神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冷冷道:“王爷这么盯着个男子看,也不怕被人说了去笑话。”
南珉忍不住笑出了声,走上前,撩了撩他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丝,暧昧着说:“本王还怕人家笑话,说起来,这么些年不见,你可真是出落的越来越标致了,把那些花楼里的头牌都给生生比了下去。”
解家老板往后一退,嗤笑道:“王爷说笑了,若是来参加宴席就请里头候着,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他说完便往后堂走去。
这浪荡子被解怜喊去找沈寒,他寻到沈寒的寝室,就见那人正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连眼珠都没有转动分毫,大红喜服倒是已经穿戴好了。
“怎么了?大喜的日子也不笑一个,这么冷着张脸,新娘子都要被你吓跑了。”楚子胤走进去坐下,拿着苹果咬了一口。
沈寒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他,内心连连叹息,若是能被吓跑倒是好了。
“筝儿醒了吗?”他开口询问到。
“没呢,这几天都没醒,睡得冷汗直冒,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
他转头再次与铜镜中的自己对视,声音低沉,“真希望我能陪他一辈子……但恐怕要有负于他了。”
浪荡子把手中的苹果啃完,起身走到沈寒的身边,伸手迅速在他腰间一摸,把一柄闪烁这银光的匕首拿在手间,道:“你想成完婚就自杀这事太明显了,连我这不知实情的人都看出来了。”
沈寒眸间闪烁,看着他问:“你们都知道了?”
还没等楚子胤回答,他就长叹一声继续道:“我无法在他醒来之后告诉他,我娶了别人。”
“那你就带着你的新娘一走了之不就行了。”他把玩这那把匕首,脸上是那副惯常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你可是鸷部的大将军,不能就这么死了。”
沈寒淡淡看了他一眼,心中无奈,他明知道的,却非要沈寒把话讲透彻了。
“我不能忍受他好好的活着,而我却不能在他身边。”
第十五章
吉时快到了,沈寒与楚子胤一同去往小漆的房间,他终究还是没能把那把匕首给拿回来。
到达小漆房间之时,小星正在为小漆挽起最后一缕发丝。她端坐于铜镜前,画了黛青的眉,染了姻红的胭脂,穿着大红喜服,那样子,就好像是画中走出来一般,飘然如仙。
小漆听到门口动静,转头看过去,见沈寒来了,她微微一笑,道:“这样好看吗?”
沈寒静望片刻,点点头,道:“好看。”
他承认她的美,也为她感慨,但在他心中,无论眼前的少女有多美,都不及秦筝的一丝一毫。他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沈寒的心神,令他无法自拔,他爱他,却无法与他在一起,他也只能怪命运弄人,一场宿世的纠葛把他所有的步调都打乱了。
“好了。”小星为她插完最后一支朱钗后,给她戴上了红盖头。
她没有双脚,无法走动,沈寒默默走过去,抱起她便往外头礼堂走去。
礼堂那边已经准备就绪,那厚脸皮的王爷还未离去。沈寒一行人到了礼堂就见他坐在位子上品着一杯酒。
沈寒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他把小漆轻轻放在解家老板事先摆好的凳子上,转身眼中带着询问看向南珉。
一向悠然自得的楚子胤也在这时沉下脸来,他走到解家老板身边,不着痕迹的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道:“王爷大驾光临,可有何事?”
“没事,只是这沈大将军大喜,怎么连个宾客都不请?这美娇娘是何时认识的,一点风声都没有,我还以为沈大将军只好男色呢。”南珉放下酒杯笑道,眉眼一挑,就望见跟在沈寒后头的小星,而小星也认出他了,不自觉的往后面躲了躲。
“你也来了。”他对小星说到。
小星慌张的对着众人疑惑的视线,不知该作何解释。
还是解家老板开了口,道:“王爷认识我楼里的人?”
“认识。”他淡然一笑,将视线紧紧黏在小星身上,“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
“吉时到了,别误了时辰。”解家老板及时把话题一转,他可不想让这风流王爷把自己人给祸害了去。
众人都纷纷坐到位子上,沈寒走到小漆身边,把她手中红绸的另一头拿在手里。解家老板负责司仪,他清了清嗓子,道:“一拜天地——”
两人朝堂外一拜。
南珉见小漆坐于凳上,侧身问身边的楚子胤道:“这新娘子腿有问题?”
因为喜服的大红裙摆把小漆的鱼尾遮的严严实实,所以南珉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新娘并不是人类,楚子胤也懒得解释,就点了点头。
“夫妻对拜——”
在双方都没有父母的条件下,解家老板省略了跪拜高堂这个步骤。
沈寒愣了愣,站到小漆对面,看着小漆向自己轻轻弯腰,他恍惚了很久,才倾身而下。
“礼成——”就在解怜犹豫着要不要喊送入洞房之时,小漆抬手握住了沈寒的手腕。
这时,没有一人开口说话的,众人沉默,气氛似是凝固。
“你替我挑开盖头吧。”小漆说到,把手放回了膝(鱼尾)上。
“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沈寒轻声道。
小漆没有说话,沈寒只能当她是默认了。他捏了捏手,迟疑一下,把她的红盖头揭了下来。盖头一揭,几颗珍珠便滚落下来,顺着红色锦布的裙摆落到地上,叮咚几下。
不知情的王爷在这个时候完全看呆了,这个新娘居然会泣珠!
小漆睁着一双青色美目,微笑着抬头仰望他,像是在仰望着她的一生,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化为一颗颗雪白珍珠叮咚而下,她拼命忍住哭腔,道:“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你吻我吧。”
沈寒拿着红盖头的手僵硬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众人见到这一幕,看戏的看戏,纳闷的纳闷,都闭了口,就连那多嘴的王爷,也忍住心中的疑惑安静看着他们。
“你最后吻我一下,我就把他的梦解开。”她再次说道,眼中尽显哀求。
连沈寒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他究竟是何种心情,无奈,悲凉和痛苦,五味杂陈,他明白为了秦筝他只能这么做,他不想他被囚禁在无边的梦中,痛苦一生。
再彷徨了很久之后,他终于缓缓抬起僵硬的手臂,捧起小漆的脸,俯身,闭上双眼,很轻很缓的在她的双唇上落下一吻,而在他闭上双眼的前一刻,在他眼前出现的,是秦筝哭泣的脸。
秦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是噩梦。
梦中的他似乎是化作了魂魄一般的物体,没人能看见他。他恍惚着游走在街市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自己身体上穿梭而过,总觉得特别可怕。他什么时候死了?怎么死的?梦境如此之真实,令他想到,自己可能已经死了。
他继续游荡,忽然间卷起一阵狂风,将地上的黄沙吹起,一时之间周围的一切都淹没在这风沙之中了,他朝着前方狂奔几步想逃离开着风沙,却逃不开。他害怕极了,想到了沈寒,想开口喊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惧越来越强烈起来,就在这时,风沙停了,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宅院之前。宅院很大,朱红的门,雪白的墙,一看就是富贵之家。
秦筝定定的站着,失了神,这座宅院他再熟悉不过了,那鎏金的匾额上刻画着两个字:秦府。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他犹疑着推门而入,走在熟悉的长廊里,渐感悲凉。
耳边传来男子的打骂之声,他循声走到庭院中,看到了十七岁时的自己。他双手被绑,吊在了那棵百年的老槐树上,在他面前的是手执马鞭的江子成。
贱人!你以为自己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吗!他边骂边扬起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落鞭之处血痕立现。秦筝像是再看别人的事一样平静的站着,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任凭十七岁的他如何哀嚎叫喊,他的心也没有一丝波澜。
紧接着,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片火红,秦府正在熊熊烈火之中渐渐消失,那庭院中的两人也消失在火海之中,寻不到踪迹。他想走,抬脚一跨,画面一转,他来到了将军府邸。
此时,沈寒正站在台阶上,一身红色喜服显得格外英俊潇洒。他望着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容,秦筝心中一动,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沈寒的笑容。
就在他沉浸之时,沈寒朝他走了过来,他心如擂鼓的看着他走近,望着他张开手臂,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拥抱,谁知,他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那一个瞬间,秦筝觉得他好像把一颗心从自己的身体里带走了。
他转身,看到的却是沈寒抱着一个女子的场景。他紧紧搂着那个女子,声音低沉,道:抱歉,我要与她成亲了……
就在这时,梦境倏地崩塌了,破碎成块,纷纷四散而去,他突然跌落进无边的黑暗之中,他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醒来满身黏腻腻的汗水,衣衫湿透了紧紧贴在肌肤上,让他很不舒服。当他还惊魂未定的时候,忽然而至的一个拥抱,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沈寒把他死死搂在怀里,道:“你终于醒了。”
秦筝挣扎着推开他,恍惚间听到解家老板和浪荡子在门口小声议论的声音。
“幸好她了却心愿后便消失了,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那家伙对你做什么了没?”
“没……你想多了。”
“他一直对你心怀不轨。”
“他不是只近女色吗?”
“女色怎么能及得上解老板的姿色。”
“……”
他正疑惑,脑中还有些嗡嗡作响的感觉,一抬眼,就撞见到沈寒一脸担忧的神情,他不解问道:“怎么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沈寒难得蹙了眉,伸手摸了他的眼角,秦筝清楚的看到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似是哽咽。长久的沉默之后,沈寒才低声问:“你哭了?”
秦筝将信将疑的伸手摸了摸眼角,确实是湿的,他居然在梦中哭了,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极力将那种诧异之情压制住,用平静的口吻说:“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
他停顿一下,有点不愿把梦境之事告诉沈寒,又见他神色怆然的样子,于是侧头用极为细小的声音说:“梦到你跟别人成亲了。”
沈寒呼吸一滞,接着好像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有一抹极淡极温柔的笑容。秦筝眼角一瞥,就撞见他那笑意,与他在梦中看见的一模一样,而现在,他不是在做梦。
他骤然想到梦中的沈寒带着这样的笑容离他远去,心中那无力空乏的感觉又倏然而起,眼角泪落不断,他伸手紧紧攥着沈寒胸前的衣襟道:“你可不准娶别人。”
沈寒搂过他,低头亲吻他眼角的泪珠,一吻细密而绵长,又苦又涩,他说:“除了你,我不会娶任何人,不论是这一世,还是下一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