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去农场。”车厢里的伯爵大人打断了薇薇安的劝说,顿了顿后,以非常坚定的语气说道,“既然是‘我’的子民居住的地方,就没有不适合‘我’休息的道理。”
薇薇安女士张口结舌,无助地转头看了一眼丹尼尔和兵团的正副两位队长,发现三位强者和她一样,全是一脸的茫然。
跟随伯爵越久的人,就越不会去忤逆伯爵的意志。
马车缓缓驶向田原那一边的村落,土质小路越来越颠簸,也越来越狭窄。包括前面开路的丹尼尔在内,所有人都不时偷看那安静得过分的马车。伯爵大人到底在想什么?众人不约而同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车厢内,经由光明魔法治好了双手的伯爵大人面色苍白,阴郁地靠坐在沙发床上。宾利先生坐回了他原来的位置上,看得出这一吓彻底让他忘记了之前的不情愿,整个人坐得十分端正老实。
让人难受的长久安静后,伯爵大人突兀地开口:“宾利先生,可以跟我说说教廷的事儿吗?”
宾利心中警钟大作,表情却是十分的平静肃穆:“尊敬的伯爵,想从哪个部分开始听呢?”
“就从人们开始信奉大光明神,愿意将自己的身家财产作为供奉无条件送给教廷、以教廷的自言片语为金口玉言的时候说起吧。”付友光平静地说。
宾利先生眼角抽了抽,换做另外一个神职人员在此,再换一个人说出如此亵渎神明的言辞,那么代表正义和真理的神职人员早就愤怒得以最严厉的措辞指控对方为异教徒了。但现在嘛……嗯,机智的牧师先生是不会做这种嫌命长的举动的:“那已经是大光明神、伟大的、仁慈的天父将祂的慈爱散播于世以后的事情了。天父的慈爱包容万民,任何心有彷徨的羔羊都能将自己的迷茫向天父倾述。天父的威能护佑四方,任何阴私黑暗在伟大的天父照耀下都将无处存生。天父的……”
马车停下来时宾利先生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可惜坐在他对面的伯爵大人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像推销员使出浑身解数后仍旧冷淡送客的家庭主妇,让宾利先生说不出的失落。
这种假大空的言论或许能骗到其他人,但对前党员的付友光来说,最腻味的就是这种空有表皮的气球。实话说,宾利先生刚开始传教几分钟后,看似认真在听的伯爵大人就已经走神到外太空去了……
下了马车的付友光,对着这个名义上的农场、实际上的危房展览地,眼皮抽得厉害。
离远点儿的话,这些建筑物还能勉强说是灯下的美人,清新健康自然原生态无污染。但靠近之后吧,这“美人”脸上的痦子雀斑麻子脸和蒜头鼻就全部露怯了。
摇摇欲坠的、用麻杆混合泥土垒起来的土墙四面一围留个洞,盖上茅草顶,就算是一个“家”;有俩块齐整点的木板充当大门就算得上是“家境不错”。或是依着大树,用木棍搭个简易的架子,然后以扎成束的茅草充当墙壁。更磕碜点的,稍高些的土坡上挖个坑洞,加层盖子……
从沿途那些在田地里光着屁股忙碌的人数上来看,农场里能充当劳动力的人应该都下地了。那些农奴们虽然好奇这么一大行人,但显然肩上压着的活儿不容许他们有围观的好奇心。而车子进了村后,付友光也终于看见了穿着整齐衣服的人出现。
这人似乎是大老远看见马车就跑出来等着了,待付友光下了车后,远远地趴伏到地上:“尊敬的大人,请宽恕我的无理。这儿是属于领主大人的农场,请告知您的身份。”
把马鞭插在腰带上的薇薇安问他:“你是这儿的监工吗?报上你的名字。”
“是,女士。我叫马克。”
“站起来吧,马克。看见车上的纹章了吗?去准备干净的热水,打扫出像样的房间。现在正是你展现能力的时候。”老道的薇薇安女士没有太多废话,直接让马克去做他该做的事。至于伯爵的身份,这样的小人物没资格知道。
马克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下马车上的纹章,立即改变了对薇薇安的称呼:“是,如您所愿,尊敬的夫人。”
付友光的注意力没放在这边,单手扶着额头的他一直以一种异样的平静打量着这个农场。
村子里并不是没有人,在马克下跪时,有个本来蹲在家门口捡豆子的少女就被一位妇人拉着躲进了屋里。让付友光略感安心的是,她们穿着衣服——看来这些农奴们应该是有衣服可穿的,大概只是不愿做农活时磨损了才光着的吧。
付友光绝对不会想到的是,那个将自己女儿拉进家门的妇女一脸的恐惧之色,快速地从床下找出一双鞋子,递给满面迷惑的女儿:“亲爱的,穿上鞋,跑去城堡里通知妮娜小姐,城堡里的人来了农场!要快!知道吗?一定要尽最快的速度去告诉妮娜小姐!”
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儿的少女懵懂地穿上鞋子,从墙下的破洞跑了出去。与此同时,快步走向整个农场唯一一栋石头房子的马克满脸喜色,兴奋得挥舞着拳头:“太好了,城堡里终于来人查了!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这次死定了!嘿嘿,我看以后谁还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付友光可没想过这样破烂得让人心酸的地方都存在着勾心斗角。盯着某间破烂茅屋前面那条散发着让人敬而远之的恶臭的排水沟若有所思地看了半天后,付友光忽然转头看向默默地守护着他的高级仆从:“你说,这地方养蚯蚓怎么样?”
犹如被什么不可见之力狠狠地在胸口来了那么一下,让三阶的高级行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艰难地扭过头,丹尼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丹尼尔异样的视线,蹲下身来用手捏起一小撮泥土在指腹间恁了一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温度的话现在刚刚好。湿度……这里离河道近,取水方便。堆肥完全不是事儿。就是首批选种麻烦……”
“……拜托下猎人公会看看吧。能大量养殖的话,也能把这些土质改善改善。唔,这里就叫试点一号吧。”付友光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一点也没觉得拜托猎人公会收集蚯蚓良种是件多么蛋疼的事儿……
在土改不实际也毫无用处的情况下,付友光决定从提高生产力入手。虽然穿到个混账身上简直让他十分腻味,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混账拥有的社会资源还是相当丰富的。而且当努力有了成果时也不怕别人来摘桃子。西格那混账别的地方一无是处,斗争方面可是经验十足。
总之,不管是正以看怪物的眼神猛瞪着付友光毫不在意地把粘了泥的手往裤子上擦的三阶行者丹尼尔、马车旁边三三两两闲聊的兵团士兵们,还是满脸失败的牧师宾利和正安抚角马的薇薇安女士,都没有想过,自己参加的这一次出行不但不是当天往返的轻松郊游,还将充满让人提神的各种……额,所有层面意味上的,“惊喜”与刺激。
当然啦~他们之中谁都不会是最惨的一个。
第13章:第一次亲切会谈
伯爵大人带着一行人进了监工马克清理出来的整个农场唯一的一座石屋。这房子的建筑方式简单粗鄙,但是足够宽大。一道齐腰高的围墙圈起200多平米的院子,六米多高的双层小楼在一众危房之中显得特别瞩目。
付友光交代薇薇安女士把各个房间打扫出来规划一下分配给每个人,然后在薇薇安女士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大手一挥,叫上丹尼尔和士兵们,对农场周围的环境进行实地考察。
实际地走进了农场之中后,可没有什么想象中的清新自然气息。农奴们虽然不像平民那样有较大程度上的自由,但总比奴隶好很多,也就是说,他们是可以蓄养鸡、鸭、猪等家禽的。当然,这些产物的七成收益属于领主大人。
也就是说,只要进入农场里,随地可见的就是鸡屎、猪粪、牛粪等玩意儿,甚至人类的排泄物也不少……
走在这样的地方无疑会让人产生生理上的排斥,但是,在伯爵大人领头走在前面,若无其事地踩着各种不明物前进时,其他人实在没有抱怨的勇气。
嗯,伯爵大人可没有那个心情觉得恶心,付友光现在心里想的全是:这么多天然农家肥就被浪费了,唉!鸡屎能喂猪,猪牛粪能养蛆养蚯蚓,完了还能肥田,而蛆和蚯蚓又是喂猪喂鸡的好饲料……
以近乎糟蹋的方式耕种了几千年的土地,想要恢复地力没那么容易。这里可不是天朝,点出钞票就能换取大量的优质化肥。深思熟虑之后,付友光认为发展收益较快的养殖业比较适合当下。当他领着一行表情诡异的士兵穿过农场徒步走向农场左侧去考察水源时,心里就以少有的带着谦逊的态度问询真·本体版领主大人的意见:“以这个方式改造农场的话,保守估计最多三个月就能得到第一批禽肉收获,附加禽蛋、鸡毛、鸭绒等物。农场本身的产值将呈直线型上升,改善居民生活的同时,也有可观的经济效益。用一到三年的时间将你名下所有农场进行改建,恢复农奴自由民身份,在经济提升的同时,推行基础教育。一切顺利的话,乐观估计十年内你的领地能够兴盛繁荣。怎么样,你认为是否有可行之处?”
刚受过绝大刺激的西格·弗兰迪此刻相当虚弱,不过从其表现出来的专注来看,他在听。事关自身,即便对于这个恶魔深通恶绝,西格也不得不认真思考他所说出来的计划。一阵沉默后,西格·弗兰迪伯爵似乎恢复了一方领主的尊严,以正式而谨慎的态度,略带保守地问道:“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请说。”
“你来的世界并不是什么没有罪恶、没有痛苦的神之世界,你周围的人也同样充斥着各种欲望、嫉妒、贪婪、卑劣。而你自己本身,在你的世界里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西格·弗兰迪冷静客观地说道,在不受疼痛威胁和不犯病时,伯爵大人的智慧是不容怀疑的,“你现在占据着的这个身体,是我——是弗兰迪大公的儿子,是帝国的伯爵,海得赛的领主大人。我拥有许多女人和无尽的财富。可是你,同样拥有你们所说的七情六欲的你,为什么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些贱民?如果只是想做善事让自己获得心安理得享受生活的理由,那么你完全可以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施舍他们一些残羹剩饭,相信我,这比你搞的那些东西更容易让他们理解,并以得到亲吻你的鞋子的权力为荣。”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可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沉默行走中的伯爵大人,在内心深处进行着只有两个灵魂知道的对话,“不知道在你们这个世界有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但经受这种教育成长起来的我,做不到无视同胞的苦难。如果有人将别人的痛苦当成衬托自己优越感的比较对象,心安理得地享受高人一等的生活,这样的人渣我应该对他的鼻子来上一拳。”
西格·弗兰迪感觉自己鼻子有点痒……感觉很不舒服的他扭动了下灵魂,换了个位置呆着。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其实在我看来,忽视最广大的平民、眼睛只望向高处,是这个世界生了病。沙堆上的城堡一冲就垮,没有地基的房子,经受不起大雨和风暴。你们的历史中,”亡国“这两个字很常见;你我脚下的海得赛,曾经也是个国家。可是,当敌人的军队打进城市,当国王被赶下王座,一个国家说没就没了。而在我的世界,以我生活的国家举例。我的祖国曾经被大炮轰开了国门,无数敌军在国土上肆虐,无数座城市被占领,无数无辜的人民被屠杀,”王座“位置上的人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我们依然挺了过来,我们的人民依然为了国家的未来,前赴后继地、慷慨从容地冲向比我们强大了几倍、几十倍的敌人。在经历了几十年的艰苦战斗、牺牲了无数位英勇的战士后,我们终究获得了胜利。”
站在广阔的湖边,踩着湖边的烂泥,迎着水汽丰盈的春风,伯爵大人的身体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对西格·弗兰迪坚定地说道:“这就是人民的力量。人类世界一切权力的来源、一切力量的基石,就是被你们所忽视的平民。”
“正如你所说,人民是短视的,是肤浅的,是愚昧的。但只要领导者没有辜负人民,人民也绝对不会辜负你。”付友光看着这丰盛的水资源,愉快地笑了笑,并以一句话结束了对西格·弗兰迪的回答,“这么说吧,你们那些所谓的拥有高贵血脉的贵族们,把家谱使劲儿往上翻。最初的一代,也不过是从人民中走出来的幸运儿而已。”
伯爵大人顺着湖畔踩着烂泥继续前进,略略走在前方探路的丹尼尔不时侧头,以眼角余光偷看伯爵大人——嗯,裤子上的泥点粘得越来越多了……高阶行者眼角痛苦地抽搐,僵尸脸有崩塌的迹象。
“西格,你该享受过的东西享受过了,该放肆张扬也放肆张扬过了。就没有想过,换一种态度继续生活吗?无聊得犯(中二)病自杀的你,反正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吧?”付友光不会以为自己是小说里携带了强大金手指的主角,也不会认为这个世界的土着就没自己聪明。翻阅过这个世界、这片大陆的基本历史后,他明白想要达成目的,靠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所以,在与共生的西格·弗兰迪是天然盟友的情况下,他希望这个家伙能与自己站一边儿。
付友光那赤果果的诱骗让精通与人斗的本体版伯爵大人十分无语,忍不住冷声说:“在我拥有身体控制权的时候,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一定会用最慢的速度宰了他。”
“英雄所见略同。”付友光嘿嘿氵壬笑,伯爵大人顿觉全身不自在。
“这么说吧,你这个计划全是漏洞。你仍旧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贱民们愚昧的本质。他们确实渴望改变生活,但绝不是你期望的那样,付出辛劳的汗水去老老实实干活儿。不挨饿的话马上就会偷懒,手里有了点儿钱的话,立即就会做着成为职业强者、成为人上人的美梦。把这些蠢货依为凭仗,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你真的弄到一群肯卖力干活儿的家伙,让这些鸡肋农场赚到钱……如你所说的一般,带来极大的经济利益。那么,教廷那些贪婪的狼就会首先扑上来,欺骗那些手里有了点儿余钱的蠢货,让他们为了表达对天父的虔诚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送给教廷去挥霍。”西格·弗兰迪的语调愈加嘲讽,“即便前期你挡住了教廷那些贪婪的疯狗,当你的这种农场模式搞得越来越大,整个海得赛因此而富庶时,城堡的主人也该换个人坐坐了。这种权力交接,可比你想象中的残酷更加残酷。”
“唔。看来在‘渎神’这一点上,我们算是有点共识。”完全无视了前方丹尼尔那心碎的表情,付友光沉思着,在心里对西格点了一个赞,“这也是我和你说这么多的原因。我相信你的斗争天分,在这一点上,我希望你能跟我配合。”
西格·弗兰迪冷哼一声,被欺压得太久了的他正要显示出中二病患者特有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大发厥词时,就被付友光当头一桶冷水浇下:“以你的智慧不难理解你现在的处境,暂无身体控制权、只能以灵魂形态存在的你,有一个绝佳的句式可以形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然,作为一个壕沟里的革命战友,我不会那么苛待你。总之,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友好的,亲密无间的,具有历史性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