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看我是那种会哀怨自怜身世的人?弗兰迪家的出身让我拥有许多人永远也得不到的资源,利用着这些资源的我有资格抱怨吗?”西格冷笑,“做人如果不能看清楚自己的立足之本,岂不是比只懂得依附他人生存的无能之辈还可笑?”
付友光眼神微妙:“……以你对泽维尔·索迪亚王子的记恨程度……我一直以为你不满意你的出身。”
“亲戚之间,有点儿小摩擦很正常。”西格淡然。
“……那已经超出了摩擦范围吧,少年时代他对你下过多少次死手了?”
“能理解,他的心胸和我差不多狭隘。同类相斥。”
“……原来你竟是如此豁达之人,英雄,请收下我的膝盖。”
“滚蛋。”
付友光走到窗前双手抱胸思索了一会儿,又看向西格:“这问题有点儿讨打,不过我还是得问问。采访一下,西格·弗兰迪伯爵大人,请问你以大贵族之身反对贵族阶级是什么感受?”
西格面无表情地直视付友光。
付友光纯洁地看着西格。
咕噜噜灌下半杯酒,伯爵大人习惯性地随手把酒杯一丢。这次,没有那个神鬼莫测的身影冒出来接住酒杯了。
“我赞同你带过来的理念,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永恒的,也不可能有某种制度能够千秋万代。以圣贤、神祗之名制定某种游戏规则,要求后人一成不变地把这种游戏规则传承下去,其初始确实能够造福几代人,但最终的后果是遗害万年。”
西格从沙发上站起来,款款踱步到付友光身侧,与他并肩,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事物是向前推进的,也是必然向上发展的。这个世界的文明维持了六千年……也止步不前了六千年。”
“……必须……要改变了。”
付友光伸出胳膊揽住了西格的肩头,脸上的笑意情不自禁。
“果然是反社会份子,点赞。”
西格额头冒出青筋:“……”
付友光另一只手指向夜空下的煌煌灯火,比划了一个圆锥形:“这世界的社会结构,底层的基座太大、顶尖的位置太小。所谓的最稳固的金字塔,其实是最不健康的社会形态。我那个世界的有识之士早就看清楚了这种金字塔的本质,除了腐朽和沙化,绝无生路。健康的社会、健康的国家形态,应该是极富和赤贫都占少数,中产、小康才是社会最广大人群的构成部分。”
“以这个世界的财富构成来说,咱们的海得赛至少要有七成以上的人民家有余粮、一年有四套新衣,这才算是从温饱线上爬起来。”
“至少要到了这个程度,咱们才有资格摆明车马脱离索迪亚帝国、自立建国。”
西格微微一笑,轻声说道:“高筑墙、广积粮……”
“缓称王。”付友光接话,满脸热忱,意气风发,“这可是咱那世界老祖宗留下来的造反训导。”
西格斜视,微笑转成讥笑:“我是活不了那么久的,以普通人类寿命的极限来看,哪怕是用延长寿命的药物,我也活不了两百年。你自你那个世界借鉴过来的国家规则或许在我有生之年里能看到富饶强盛的海得赛,但能够活很久的你……必然也能够看到你制度下的人民反抗你建立的游戏规则的那一天。到时候,你也同样接受他们的造反思想?”
付友光耸耸肩,理直气壮:“又不是建立起国家就完事了,你以为是童话小说,一句王子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就完结?国家的制度必然也要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前进、改变、斧正自身;若国家的制度落后于时代,被人民摒弃,那么灭亡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反过来说,如果国家的制度能够始终走在时代的前沿,积极主动地自我进化、自我修正,引导着人民始终朝向阳光明媚的前方;那么能吃饱能穿暖、人生有追求、安全有保证的人民,又何苦不惜性命地站出来反对呢?”
“就像你说的,人要看清楚自己的立足之本。若是国家和人民走到了对立面,那再来一次破而后立又如何?抱着这样的危机感,统治阶级才会知道重视民生、将自己的立足之本视为首要。能够做到这一步,又何必怕人民与自己唱反调?”
西格静静地听完,眼睛里的光彩亮得快要滴出水来。将视线转向人流如织的夜市,伯爵大人说话仍旧一如往常的气人:“别说大话。即使是你理想中的国家……我想做的话,也有的是办法无事生非、挑动民怨,让你重视的‘人民’忘记你的恩惠,对你无度索取、挑战你的底线……即使如此,你也能笑着接受?”
付友光摸摸下巴:“这个嘛,咱就要祭出毛老爷子的法宝了:发动人民群众,把你挑动的那一小撮反动份子淹没在人们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人心不足的家伙啥时代都不缺,关键是煞笔到了这个程度的家伙,能成事儿的实在不多。”
丹尼尔离去好几日后,人们才注意到伯爵大人身边少了一个人。这事儿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但也没闹得很大。毕竟是伯爵大人的私事,有胆子去多嘴的人实在不多。
转眼间已进入了五月,萨琳娜出身的精灵森林部族迁移到了海得赛,付友光去见了一下这千把号随便拉出来一个就美貌值惊人的帅男靓女,在安普城西北面划出一块半山地半平原地带让这个森林精灵部族聚居。同时,吩咐雷恩工程队拨出人力,修建出精灵聚居地与安普城直通的宽阔大道,逐步加深精灵一族与人类城市的交流。
按照付友光的本意,自然是想把这些教师预备役留在城里。无奈森林精灵偏好接近自然的安静居住地,这也实在不能强求。恰好今年要组建的新家具厂提上议程,付友光索性让这些森林精灵参与进来——选择伐木方面这些森林精灵可以给出不破坏森林面积的指导,而制作精美的木制家具,手工艺向来是一绝的森林精灵也完全能靠这个为族人提供经济来源。
同一时期,丹尼尔也横跨大陆、走出了索迪亚王国的边境线,靠近了仇人所在的赫尔墨菲王国。
现任赫尔墨菲王是位杀伐果决之辈,上去就把自己的兄弟们杀了个干干净净,顺手把侄子们也做掉、侄女们收养到膝下,作为政治联姻的资本培养。嫁给泽维尔·索迪亚王子的赫尔墨菲公主倒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过待遇也没比自己的堂姐们高多少——说她与泽维尔·索迪亚王子的婚姻是爱情的结合,那真是连政治嗅觉为零的光哥都不会认同。
这位赫尔墨菲王的盟友不可谓不多,不过敌人也不见得少。丹尼尔没有贸然地进入赫尔墨菲王国国土,而是转向了另一个国家;又经过了数日的跋涉后,来到一片未被人类涉足的领地。
地行蜘蛛体型扩大了一辈,丹尼尔到了地点后,先宰杀了这头危险的坐骑,才慢慢地靠近他的目的地——深藏在茂密的古树林中、神的时代遗留下来的魔导师法师塔遗迹。
似乎曾是某个上古战场遗迹的这片古树林,几人合抱粗的大树随处可见,遮天蔽日的枝叶结成坚实的屏障,彻底地挡住了所有的阳光。选在日头当空的中午进入古树林的丹尼尔,走进去没多久,可视范围已经降到了身周三米内。
摸索着在古树林中走了一日一夜,丹尼尔总算找到了塌陷大半的古老法师塔遗迹。他没有莽撞地靠近,而是站在法师塔边缘等待了一会儿。风把他的气味扩散出去,没过多久,一头体型庞大得犹如小型房屋、全身银白色长毛、一口能把瘦小的阴影行者吞下的巨型战狼从天而降。
这头满月战狼漂亮得不像话,高阶武者看见了只怕十人中九个要动心。但丹尼尔并不会露出觊觎之态,反而是微微地像这头巨狼躬身。
满月战狼抽了抽鼻子,硕大的脑袋靠近丹尼尔,口中吐出了人言:“是你,丹尼尔。你比上次我所见时气色好多了。”
“……”
满月战狼咧开血盆大口,似乎是笑了一下:“不想跟我说话吗?好吧,我知道你惜字如金,跟我来。”
满月战狼尾巴一甩,走进法师塔废墟之中。只剩下下半截的残破法师塔只有几间底层的屋子得以留存,以巨型石块建造的古朴房间内,丹尼尔见到了自己所要找的人。
这是一位看不出年纪的施法者,黑发黑瞳似乎来源于高地人的血脉,但稍显柔和的面部线条显然不似高地人特有的深邃五官。
房间里点着液态灯、巨大的书柜占了主体、剩下的只有简陋的床、沙发、笨重的长桌、和款式老旧的壁炉。此间的主人坐在铺了软垫的高背椅上,幽深的目光看向来访者,披散到腰间的黑发与纯黑的法袍让这位施法者雪一般莹白的肌肤显得更加诡异,视线冰冷如刀。
“……你比我想象中的来得早,阴影行者。”
美貌已经超过了人类的极限、艳丽近妖的黑魔法师,低沉的嗓音绵软中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让人全身的骨头都开始发酥。
丹尼尔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位称号“末日审判”的黑魔法师恐怖之处。
“……唯恐让您久等,安格斯先生。”
第161章:永不停歇之风(三)
“无所谓久不久等。南大陆气候不错,我还打算呆上几十年。”高背椅上的高阶黑魔法师双手交握,轻放在腹前。其神态、举止,充满了高阶狩猎者的从容,面对阴影行者,犹如面对毫无威胁的猫,“‘正义’是有代价的,丹尼尔,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丹尼尔默不作声,上前半步将三张紫色金币卡放下。
面对这样数目庞大的金额,高阶黑魔法师眉头都没动一下。
丹尼尔左手微抬,右手接近尾指上的空间戒指。
这位貌似妖孽的高阶黑魔法师总算是露出了一丝动容,颇有些惊诧地看向丹尼尔。
蹲在房门外,只有脑袋能伸进来的满月战狼适时地开了口:“嗨,看看我们看到了什么?丹尼尔身上居然有空间戒指?伙计,你这几年发了大财?”
“……”丹尼尔默默取出二指粗的精致炼金瓶,轻轻放在桌面上。
坐着没动的高阶黑魔法师,脚下忽然冒出一条纯黑的藤蔓,卷起精致的炼金瓶,递到主人眼前。
打量了一下炼金瓶身上的封印符文,高阶黑魔法师冲丹尼尔投去疑问的眼神。
“……没有添加施法材料的神之血原血。”丹尼尔不去看安格斯的脸,此间的主人并不喜欢别人不礼貌的直视,“我想,您不会喜欢拙劣的施法者提炼过的神血。”
远方,身处海得赛的戴维斯喷嚏连连。
四阶黑魔法师,安格斯·末日审判眼睛微眯:“……我记得你去了索迪亚帝国。阴影行者。”索迪亚王族跟教廷的关系可不怎么样。
“……海得赛有一位新晋的半神,光·弗兰迪阁下。是我所服务贵族的……双生子。”不是精灵王,也不是教皇。
“哦?新晋的半神?”安格斯的唇角拉起一抹冷笑,这位末日审判的笑容……与西格·弗兰迪伯爵的微笑一般渗人,“我孤陋寡闻了吗?”
索迪亚与教廷不睦,如果索迪亚出现了能作为底牌使用的半神,怎么可能不大肆张扬?
微微降低的气压没让丹尼尔感觉急促,伯爵大人的实力与这位末日审判天差地别,但就气势而言,并不比这位四阶大法师差多少,丹尼尔已经习惯了。
“海得赛已有自立之心。”
聪明人不需要太多废话,知晓索迪亚王族打不动这张底牌的安格斯立即明白这位半神的信息为何遮遮掩掩。
“……你的诚意我确实地感受到了,阴影行者。那么……你渴望怎样的复仇方式?”
安格斯·末日审判站起身,身形硕长的他看起来似乎要比弗兰迪家的双生子高一些,纯黑色长袍下的身躯也不似外表看起来那样弱不禁风。
丹尼尔的眼睛里依然没什么神采,哪怕他现在的心中已是热血沸腾。
“屠灭我家乡的雇佣军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刀,我对找他们麻烦没有兴趣。我想要亲手取下格里菲茨·赫尔墨菲的头,还请您……协助我完成心愿。”
五月十日,海得赛领地内的安普城,锣鼓冲天。
“来了,车队来了!”
人们欢呼着奔走在大街上,向游行车队出现的街区汇集。同样的盛会已经办过了两次,人们也慢慢熟悉了这套“劳动模范表彰大会”的程序。
照样是请了歌舞团随队演奏、照样是全副武装的职业强者们守卫、保护。礼炮不断地冲上天空,散落下纷纷扬扬的礼花;欢快喜庆的奏乐声中,装饰华美的车队缓缓地推进,前行。
今年的劳动模范评选中,雷恩工程队的抗洪勇士们入选了不少。第一辆花车上,就站了女队队长安娜、队员莉迪亚等人。
“安娜!安娜!”
女队队长那魁梧的身板、纯爷们的相貌、与之不匹配的名字和性别,在民间已是一种常被提及的谈资。出乎意料地,这位雷恩队长的亲传弟子人气相当高,连同样入选的兵团斗士阿尔杰都比不上。
安娜满面红光,不住冲人群招手。偶尔抓起一把糖果洒下,引得跟车的小孩子们嬉闹地争抢。与车队同步前行的职业强者们维持着秩序,当有孩童在抢糖果时跌倒,立即就有强而有力的手臂伸出来,将摔倒的孩童拎出人群避免踩踏。
细微但贴心的举止深深地打动着人们的心,除了花车上那些倍受美誉的劳动模范们,这些城堡所属的职业强者也收获了不少鲜花与掌声。
人民军士官、连长亚当全身披挂、英气逼人,领着士兵大踏步走在车队前方。去年和前年领衔保护游行车队的都是雷恩队长,今年,换成了他。
这个保护的“名额”来得也老不容易了,他的同伴、同为人民军士官的安那杜尔就没轮上。出身只是街头乞儿的亚当,几年之前,哪儿想得到自己也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像这样荣耀地被人们仰视?
三年前,领主大人踏出城堡的那一刻,许多人的生命历程都被改变;亚当,也是其中之一。
车队在城里转了一圈,最终到达市政厅前的市民广场。喷泉周围已经搭起了高大的长台,铺着红布的椅子排在台上。车队到达后,食堂的零售马车吸引走大量人流,被围观了几小时的新晋劳动模范们得以顺利穿过人群,走上奖台。
劳动模范的表彰大会有过两次经验,今年的流程严格了许多。第一界和第二届的劳动模范担任了给后辈颁奖、佩戴勋章的职责,担当总司仪的是同样出身第一届劳动模范的建筑公司董事马特·约翰、屠宰场的董事吉姆两人。
出身硕果仅存的约翰子爵家的马特·约翰,建筑公司的员工人数在城堡体系能排上前三。这位前纨绔子弟现在可是安普城少女们的标准大众情人,有意结成姻亲的人家几乎踏破老约翰家的大门。同样出身贵族家庭的吉姆舍弃了亚尔弗列德这个姓氏,跟他同在城堡体系里那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威利·亚尔弗列德也没再联系;这位出身治安队的前治安队员,现在体型愈发健壮,有向老队长雷恩发展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