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和你在一起……”
手臂终于松开一些。
“否则你哪天变成魔王,我就成了为类的罪人了。”
“小瑜……你又欺负我……”
周宗瑜没说话,只是挣扎着轻轻抚上那张看起来无害的脸。
你根本不知道我多么爱你。
安德烈亲吻着那只微凉的手,有一种想哭的憋闷。
第三章:老宅
“老宅因为是在乡下,所以天气会比城里凉一些。”
“初春的时候,还是多带些衣物的好。”
“啊——嚏!”李盟一个喷嚏震天响,不满地瞥着面无表情和温和微笑的两个人。
“李兄,你看你,都说带身厚衣服你还穿这么薄。”
李盟用眼神剜了姜仁之一刀,阴阳怪气道:“托姜兄的鸿福,我这小感冒是一天两天好不了了,我的带薪病假也没法好好休了。”
姜仁之抿着嘴笑得很无害,“李兄此言差矣,城市里污染太严重,不利于李兄养病。所以我才拜托周先生,带你一起出来透透气,病也好得快些。”
李盟翻个白眼,扭头不说话。最近不知是犯到什么太岁,李盟背字连连,先是抓嫌犯的时候肩胛骨中了一刀,然后在医院看病又莫名感冒,本来说工伤假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又被这个神棍大夫强行拖出来非要去度什么假,还不许他透露自己的身份,对外说是发小好友。
李盟坐在加长商务车的第一排,姜仁之和冰山脸坐在第二排,最后一排坐着一个秘书一样的眼镜男,还有他们的随身行李,驾驶座和副驾驶坐都是和秘书眼镜男一样打扮的男性,大约都是冰山脸的手下。
李盟从后视镜里观察着这一车人,他发现,冰山脸一直在看窗外,虽然脸上表情欠奉,但很微妙的,李盟感觉他在紧张。
他们三人中午下了飞机就坐上这辆车,车子在高速路行驶近三个小时,下高速又走上一条宽阔平坦的省道,行了一个小时左右,又绕上一条山间的乡道。
原本姜仁之说是去乡下,李盟还脑补的是黄泥小路破牛车,没想到一路都是平坦安顺,连这条两车道的乡道都是柏油路面。
虽是初春天气,周围的山上已经满目嫩绿,间或一蓬蓬粉红嫩黄,大约是山间的花苞。
李盟打了个哈欠,泪眼迷蒙的时候感觉车子拐了个很大的弯,挤掉眼里的泪水睁眼一看,苍了个天哟~这是哪里的人间仙境!
揉了揉眼,只见嫩色的山谷间一条白灿的河,河道两边吊脚楼鳞次栉比,红楼灰瓦,飞起的屋檐因为水汽的缘故在稀薄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大约这山谷地形特殊,水汽蒸腾淡雾缭绕,阳光穿过水雾时,折射出令人晕眩的虹光。
“姜仁之……”
“嗯?”姜仁之也在看窗外的景色,听见李盟的声音转头去看他。
“我觉得,这地儿特适合你,真的,特适合你。”李盟看呆了,说话都有点儿变调。
“嗯。”姜仁之看着他那傻样,不由抿着嘴笑。
车子在村外一个关口被拦下,穿着制服的乡民走过来,司机降下车窗,乡民漕着一口不知南北的奇妙普通话对司机道:“你好,麻烦报一下预约登记号。”
李盟挑眉打量着那个乡民,身上是类似交警的制服马甲,马甲上印着一行字,“周氏古村景区管理处”。
副驾驶座的手下和乡民交谈一阵,乡民递给他一个软塑胶贴牌,“这个贴在车窗右上角,出去的时候还要收回的。”
司机升起车窗,车子穿过高耸的牌楼,缓缓驶入古村。
李盟看着那金雕玉琢、浓墨重彩的牌楼慢慢越过头顶,忽然打了个激灵。
周宗璋家的老宅被收购后改成了一家豪华酒店,李盟下车先抖了抖腿,原本还想伸个懒腰,可是背后的伤阻止了他的想法,于是只好捂着脖子转头,顺便观察了一下酒店气派的大门。
不同于想象中红砖绿瓦的样子,周家老宅的门脸一水儿的黑,只有砖石的部分是白色的,黑漆门柱上挂着一副木牌对联,联上的字凹雕金漆龙飞凤舞,李盟看了半天也只能大概认出横批上的一个“水”字。
再向上看,斗大的“周宅”二字石刻嵌入门头。
他在这儿东瞅西看的时候,周宗璋的两个手下已把行李递进去,另外还有两个身着传统短袄的男服务生和一个穿着红衣黑裙的女服务生在接待登记。
看到这儿,李盟不禁扭头看了站在大门前抬头观望的姜仁之一眼,犹记当年他第一次看见这种扮相的时候,浑身都感到不适,现在大约被姜仁之常年的汉服给磨练出来了,竟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今天的姜仁之也是一身青灰色的汉服,头发难得地束起,与衣装同色的发带绑着。不同往日在医馆的落拓,他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件深灰罩衫,就着此时景致,那背影竟有些微凉的孤寂。
姜仁之感到李盟的目光,不由看他,李盟不知怎么就心虚了,非常拙劣的眨了眨眼,假作无意看向别处。
他听到姜仁之似乎低低笑了一声。
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尴尬,直到吃过晚饭李盟还有点儿转不过来,不知道怎么才能自然地面对姜仁之。
好在姜仁之和周宗璋一直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没空理他,他才能稍微自如,假装平静无事。
夜色初上,周家老宅内次第亮起灯火,他们三人慢慢在宅内逛着,这座宅院非常大,大得有些离谱了。原本看它坐落在村子中心偏外一点,以为它内部没多大空间,谁知进来一看,才知其中玄机。
老宅前端是个天井般的大堂,两层的楼宇围出一个长方形的院子,院内水磨石铺地,正中心有非常精美的大水缸,内植七八株袖珍莲,三两尾锦鲤,院子贴着连廊种植花木,李盟第一眼就联想到姜仁之的医馆,大约也是这种布置结构。
正对大门的堂屋现在是酒店前台兼大堂,前后都有门,穿过去就进入第二个院子,这间院子现在加了玻璃天花板,成为一个半通透的空间,院内陈设许多观赏盆栽,零散有七八个茶座,大约就像普通酒店的休闲区。
第二进院子周围的楼宇内都是餐饮区,看起来有中式有西式,似乎还有个清真餐厅,倒是很周到。与第一进院子同样位置的大屋子现在似乎做了宴会厅,为扩展空间,第三进院子和第三进院子的堂屋都被纳入其中,于是第三进院子现在就成了非常豪华的一座大厅,高达两层楼的天花板晃得人眼晕。
李盟随意看看,穿过旁边的走廊继续往后走,再后面的院子都成了客房,而且比较奇特的是,相较前面院子夹在闹市区的情况不同,后面的小院因为离开闹市区,所以空间更广阔更自由。
穿插叠加的院落几乎变成迷宫,还好后期为酒店运营进行了规范化改造,只要顺着黑色水磨石铺就的走廊走,无论身处哪个院子,最后都能回到前面的大堂。走廊的墙上每隔十几步就会有一个显示当前位置的电子标识牌,电容屏随意点点就能找到你想去的院子最近的路线。
李盟站在电子标识牌前戳来戳去,数了数,这后面竟然有近二十个院子!
每一个院就算有十个房间,二十个院也有近二百个房间。
“这周家真是个大家族啊……”李盟摸着下巴不由感叹。
“我家鼎盛时期,光族谱就有数十册。”周宗璋不知何时站在李盟背后,盯着电子屏幕幽幽道。
姜仁之也凑过来,他们住的那个院子叫甲字小满。姜仁之在屏幕上看到,客房区的院子被划作三个区域,标识不同颜色,从后往前为甲乙丙三个区,而院子本身似乎是按二十四节气命名的。
姜仁之不由笑道:“这酒店的经营者倒是风雅。”
这时候,有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带着个小姑娘从远处走来,前端引路的女侍者态度毕恭毕敬。
李盟不甚在意地点着甲字区后,标着“游人禁入”的独立区域说了一句,“这是哪?”
周宗璋刚要开口,就听见一个略微高亢的女声用充满台湾口味的普通话道:“那是祠堂啦,惜命就不要靠近。”
周宗璋皱着眉转头去看,正是刚才远处那女人,李盟和姜仁之也看过去,突然大家都沉默了。
这个女子,简直就是女版周宗璋,只是五官更加柔和一点,相较周宗璋冰块般的脸,女子脸上总是透着股不耐烦。
“你、你是……”女子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周宗璋,“宗璋吗?你是宗璋吗?”
周宗璋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表情,也有点激动道,“姐姐……我是宗璋。”
于是,直到晚上十点多,久别重逢的姐弟二人还在不停絮叨,确切的说,是姐姐在絮叨,弟弟在听或者简单地回应。
既然姐弟相认,女人就把预定好的房间改掉,挪到弟弟预定的小院里,几个人坐在小楼一层的会客厅,他姐弟二人拉着手坐在沙发上,姜仁之和李盟坐在另外的茶桌边。
女人带着的小姑娘是她女儿,也就是周宗璋的小外甥女,姜仁之特别喜欢小孩,一直在逗她,小姑娘也对这个装束奇特的叔叔很好奇,两个人有说有笑。唯独李盟一个人坐着很无聊,灌了一肚子茶,跑了好几趟厕所。
姜仁之看着第八次从卫生间出来的李盟道:“李兄,你还病着,不如早点休息吧。”
李盟点了点头,向几人道过晚安,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第四章:对话
大约是茶水喝太多,李盟半夜被尿意憋醒。解手从卫生间出来,不知怎么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连躺着都觉得难受。
干脆披衣起身,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
李盟静静抽着烟,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些响动,他起身走到门口。老楼原本的楼梯是在楼外,但改作酒店后,出于安全和保暖的考虑,原本是在楼外的走廊都加装了钢化玻璃,连带楼梯也被改造成内部楼梯,走廊两头一边一个。李盟的房间在二层顶头,紧守着楼梯,给个睡眠轻安全感低的人大约会失眠。
李盟拉开一点门缝,院子里地灯亮着,看起来虽静谧,倒是没有古宅心慌慌那种恐怖气氛。拉开门轻轻走出去,忽然听到低低的,有人交谈的声音。
他警觉地贴墙站着,仔细倾听说话者的方向,同时低头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手机看了看时间——03:12。
正常人会在这种时候出来聊天吗?
说话的声音停了一阵,一会儿那声音又低低笑了,接着又说了什么,然后便没了声响。
李盟拧着眉,觉得有些不自然,感觉怪怪的……
他心里突突一阵乱跳,是了,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话!那根本不是什么聊天交谈,纯粹是一个人神经质般的自言自语,不,不是,比起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对话。
李盟曾经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在认识姜仁之以后,他越来越疑神疑鬼。
“李兄。”
李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手机也摔在地上,走廊的感应灯随即亮起。
姜仁之站在楼梯,只露了个头。
饶是李盟胆大也被他吓得不轻。
姜仁之很哀怨地瞅着李盟见鬼的脸,心说我有那么恐怖么?
李盟看清来人,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姜仁之缓缓从楼梯上来,压根儿没有一点儿声响。
“你大爷的,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发什么神经!”
姜仁之很冤枉,他也没想到半夜李盟不睡觉到处乱溜达。
“我出来打电话啊,房间里信号不好,雅儿一个人在家半夜会害怕。”
李盟啧了一声,捡起地上的手机。
“那李兄半夜不睡觉在干嘛?夜晚天凉,你别病情加重。”说着,手贴到李盟额头抚了抚,又捏上他的手腕号脉。
李盟干咳几下,道:“我听见声音出来看看,没事就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姜仁之的手很凉,他大约在病中的缘故,体温略高,被那指尖一触竟然有些痛感。
“哦,李兄也快些休息吧。”说着,他便放开李盟的手,慢悠悠晃回李盟隔壁的房间去。
李盟回屋一倒,直觉上他觉得姜仁之是在撒谎,可意识却混沌起来,迷迷糊糊睡过去。
安德烈找到周宗瑜的时候,那人正披着衣服站在墙边抬头看着什么。
“小瑜。”安德烈气息微乱,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周宗瑜的手腕。“你还病着,不要到处乱跑。”
周宗瑜被他拉得一晃,仰头站得太久,竟一时没站稳,还好安德烈直接抱住了他。
“好奇怪啊,怎么这病一直好不了了呢?”周宗瑜垂着头,眼神有些失焦地看着自己枯槁的手,青灰的皮肤下,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小瑜,你要听话养病才会好啊,像你这么乱跑,急都把人急死了。我就去弄了点药,你就出来了,再伤风了怎么办?”
周宗瑜看着这个外国人严肃地说伤风,不禁莞尔,“安德烈,你好厉害,竟然还知道伤风。”
安德烈看他精神了一些,也稍微放松表情,他夸张地翻了翻白眼道:“我是很聪明的,你们中国人总爱把外国人当笨蛋,其实那只是因为我们对中国了解太少了,只要了解之后,我们学习的能力可不比中国人差。”
周宗瑜笑着抚摸这个可爱男人的脸颊,“我知道啊,以前宗璋每次写信都会说其实外国人一点都不笨,宗璟还去了外国念书呢……”
安德烈听到这些名字,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但是周宗瑜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神渐渐空洞,呓语一样开始反复说着什么。
“宗玥也真是,每次都不给我回信,每年都只打一两次电话,说是写信好麻烦。宗璟倒是还好,可是他最小了,我好怕他在外面受欺负啊。宗璋那孩子,每次写信都客客气气的,他从小就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感情,我有时候真怕他忘了这个家。”
安德烈握住他的手,表情变得异常冰冷。
“宗璋呢?奇怪,那孩子又跑哪里去了?啊……该吃饭了,宗玥你照看宗璟,我去找宗璋……”
他挣扎着起身,突然左顾右盼地找着什么,“宗玥——宗璟——?”他一边走一边喊,空旷的院子里淡淡泛着一丝回声。
周宗瑜走了几步,试探般又喊一声:“宗璋——?”
院子里几乎陷入死寂,安德烈远远看着,那人有些迷茫地钉在荒草中,及肩的长发披散,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白色中衣空荡荡的垂着,更显得那一道身影细瘦可怜。
他垂下头,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抱着头蹲下。
安德烈再也看不下去,他冲过去抱紧正在哭泣的周宗瑜。
“都是我,都是我太没用了,这么软弱的我为什么还不死?如果我坚强一点,有点本事能养得起他们,他们就不会走了!周宗瑜!你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小瑜,不要这样。”
“画画能怎么样?连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养不起,画的再好有什么用!”他发疯一样咬着自己的手,“不要了,我再也不画画了,我会去干活,干什么都行,只要能留住他们!”
安德烈钳住他正在自残的双手,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小瑜,不要这样……”安德烈感到怀里的人在剧烈颤抖,背后抽搐得僵硬。
安德烈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
“小瑜,不是你的错,你那时都还是个孩子,没人有权力要求你为他们付出什么,你已经做得很好,别再这样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