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包点心,安德烈看着周宗瑜低着头的后颈,觉得现在的生活简直幸福到虚幻。他忍不住从背后抱住周宗瑜,怀里的人摸了摸他的脸。
安德烈确定,他们现在是相爱的。
第三十八章:恶化
他险险赶在金连娜做鉴定那天回来,车子驶入庄园大门,天色已晚。
急匆匆进入会客室,发现金连娜、周宗瑜和他们的中文老师都在。
“哦,真高兴一回来就看到你们。金连娜,你今天真漂亮。谢先生,你精神很不错哦!”
他坐在周宗瑜身边,从刚才就低着头的男人突然抱住他。
“安德烈……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周宗瑜的声音有点奇怪,听起来像哭。
他不解地拍着周宗瑜的后背,柔声问他怎么了。
金连娜和中文老师脸上都是担心的神色,安德烈满头雾水。
“安德烈……他真的不能再待在这儿了……让他住院吧。”
金连娜的话让安德烈心口一抽:“为什么?!他已经好了很多,真的!庄园里所有人都能作证!”
金连娜叹了口气,“安德烈,他说中文的时候,你能听懂吗?”
“我能听懂……听懂一部分……”
金连娜让安德烈把周宗瑜先送到旁边房间,男人深琥珀色的眼睛惊恐看着他,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瑜,你等一下,我就在这个房间里,说完话就让你出来。”
他被那依赖的眼神弄得心痛,但还是缓缓关上房门。
金连娜望了中文老师一眼,“谢先生,请您把周先生叙述的,他和达里洛夫先生相识的过程说一遍。”
年轻的中文老师说了周宗瑜告诉他的所有故事。
安德烈听过几乎不能相信,他眩晕地看向金连娜。
“周先生确诊为妄想型精神分裂……”
安德烈扶着头,屋外天色已黑,佣人送入茶点的时候给他们开了落地灯。
周宗瑜真的疯了……
他认为自己曾是一位出名的中国画家,而安德烈则是一位艺术品投资者,他们在长城游玩的时候相遇,然后一见钟情。但是安德烈的家人反对他娶一个中国人回家,之后他们私奔,经历了种种磨难,才终于在一起。
安德烈心慌得连茶杯都握不住……
“不会的……他也许只是昨晚没休息好,你也知道,他抑郁了很长时间,还没缓过来……”
“安德烈,接受现实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关着周宗瑜的房间里发出巨响,安德烈冲过去开了门,周宗瑜哭着扑进他怀里。
“不要赶我走!”比之前瘦弱许多的男人恐慌地抓着他的衣服,“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他们不会让我回去的!我记得他们把我的行李扔出来,因为我要嫁给外国人!”
安德烈不明白他这些妄想都是哪里来的,他只能抱紧男人小声安慰,“没人能赶走你,别怕……”
周宗瑜哭得很伤心,几乎硌手的双肩不住颤抖。
“安德烈……”男人抽着气,抬眼看着他,“……他们是不是嫌弃我……没有给你生孩子?”
安德烈几乎站不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脸泪痕的男人:“瑜……你在说什么……你是男人……”
他看到男人露出迷惑的神色,“安德烈,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娶一个男人回家?我是女人啊……你忘了吗?我和前夫离婚后嫁给你的啊!”
安德烈惊恐地推开他,看着男人几乎崩溃的脸。
“安德烈……”周宗瑜颤抖着抱住自己的肩膀,“……你不要我了吗?”
这个人是谁……
瘦弱、病态、神经质的自言自语,苍白的脸和深陷的眼眶……
这不是周宗瑜……
安德烈抓住自己的头发,喘着气掉下泪来。
“你不是他……瑜不是这样……”
“安德烈,他需要自由。”
金连娜下了最后判决。
周宗瑜被带走的那天,天空下着一点小雨。
因为过激举动而被注射了镇定类药物,男人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金连娜医院的车接走。
男人被推上车的时候,安德烈闭上眼。
他不想承认是自己害了周宗瑜,但这是他不能反驳的事实。
金连娜也建议他出去走走,但他无法就这么放下周宗瑜不管,自己出去逍遥。
一个月过去,金连娜给他看了周宗瑜的病情报告。
离开他,周宗瑜混乱了一段时间,总是哭喊着找他,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月,当男人发现安德烈已经不在他身边之后,进入一种半自闭状态。
金连娜说这很正常,周宗瑜正在调整自己。
在安德烈的哀求下,金连娜允许他远远看看周宗瑜。
站在金连娜的办公室,看到坐在花园里晒太阳的男人。
他看起来更瘦了……原本就不怎么强壮的男人,现在看起来竟像是一幅空空的骨架,宽大的病号服套在身上,被风一吹,空荡荡摆动。
安德烈很想冲下去抱抱他,和他说说话,甚至离近些看看也好。但是金连娜不同意他这么做,他只能在男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注视。
由于工作需要,去了一次伦敦,顺便去看了看周宗璋,年轻人恢复起来很快,已经从医院回到教会静养。他没有和周宗璋接触,因为没那个必要,他还是讨厌周宗璋,因为他能正大光明地得到周宗瑜的感情。
而他不能。
他有些不大确定自己究竟想成为周宗瑜的什么人,恋人已经不能满足他的内心。他希望得到更多来自周宗瑜的爱,完全的,所有的,希望那个人像爱自己一样爱他。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在心里嗤笑,周宗瑜至今还不曾爱上他。
第三十九章:不及告别
安德烈去见了见祖父,最近老人家不知怎么热衷于传教,刚好和他同辈的几个兄弟也在欧洲,于是便召集他们一起在伦敦过一次“家庭日”。
他抵达祖父的宅邸时已经有些晚了,亲戚们都已经到达。
“哦~快看!我们最小的小兄弟终于来了!”
他一进门就听到带着浓重美国口音的表兄阿列克塞在大呼小叫,这个笨蛋在美国搞音乐,似乎还有点儿名气的样子。他很早就随父母去了美国,现在连俄语都说不顺。
阿列克塞的喊叫引起大家的注意,屋子里的人都起身欢迎他,他和这些记忆模糊的亲戚拥抱亲吻,绞尽脑汁才能想起每个人的名字。
“安德列什卡,好久不见,你气色看起来真不错!”他的堂兄奥列格最后拥抱他,并且亲了亲他的脸。
“奥列沙,你看起来也很不错。”他本想坐下和奥列格好好聊聊,家族里只有他俩人还在帮祖父打理军火生意。
堂兄阻止了他,“安德列什卡,康斯坦丁·弗拉基米洛维奇在等你,一楼尽头的大房子,他最近迷上种花了。”
他笑着和屋子里的人打招呼离开,一楼走廊的尽头,是祖父最近改造出的玻璃花房,他推开厚重的大门,花房里的温度湿度都很高。
大片浓绿的颜色充斥在花房里,他找了一阵儿才找见祖父的身影。
他向老人家问候,康斯坦丁·弗拉基米洛维奇忙得头都来不及回,压低声音着急地对他说:“小安德烈,快帮帮我,来支住这个盖子!”
他走过去,听到细微的猫叫声。
“您这是在忙什么?”
他伸手支住那个不透明的盖子,看到祖父拿着微型夜视摄影机对着箱子里拍摄着什么。
“嘘~我养的小猫生小宝宝了,我要把这一幕拍下来,生命真是神奇的存在,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智慧。”
康斯坦丁·弗拉基米洛维奇张大眼睛,抬着眉毛笑着对他说。
他看着那张沧桑的脸,那上面不仅有皱纹,还有许多伤痕。
安德烈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蹲在祖父身边,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蹲下时竟然比祖父蹲下时高许多。
母猫难过的叫声一阵阵传来,他被这声音弄得心烦。突然,康斯坦丁低低喊了一声,“小安德烈,快看!”
他望向祖父稍稍转过一些的摄影机屏幕,母猫分娩出第一只小猫,带着胞衣的小猫被母猫舔舐着。
“真感人……这是一个生命诞生的过程……”
安德烈有点不理解康斯坦丁·弗拉基米洛维奇……他这位亲爱的祖父双手沾满无辜的鲜血,从卫国战争之前,他就已经是一位军人了。他一生都穿梭在枪林弹雨中,先后经历数次战争,从他手中流动的军火充斥在世界各个冲突动乱地区。
而现在,这个军火贩子,却在为生命的诞生感动……
安德烈有点儿想笑。
当然,他也确实在笑,“是的,这真是感人的一幕……”
康斯坦丁转过脸,对安德烈笑笑,他深蓝的眼睛已经失去年轻时的光泽,但依旧饱含精明。
他们祖孙二人蹲在猫舍边,耐心陪伴母猫产下所有幼崽。
小猫都发出“叽叽”的叫声后,康斯坦丁让安德烈慢慢合上猫舍的盖子。
“小安德烈,你听听这些幼崽的声音,多么细微,多么柔弱,每一个生命都是从这样不堪一击的脆弱开始成长。”
康斯坦丁看着安德烈,伸手摸着他年轻的脸,粗糙的指尖从额头顺着鼻梁一直划到下颔。
他看着这张肖似故去儿子的脸,眼神流露出罕有的感情。
“小安德烈,真不敢想象,你已经这么大了……”
安德烈正正看着康斯坦丁,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能在康斯坦丁看他的时候别过眼。
粗糙的手指按上他的眼皮。
“你的眼睛,曾经是你父亲的骄傲,看看它们多么漂亮……令人吃惊的紫色,你父亲在你出生睁开眼之后就定做了一枚戒指,镶嵌紫色的宝石……因为那是属于小安德烈的颜色,独一无二的眼睛。”
安德烈静静听着,他仿佛又看到父亲沾满鲜血和灰尘的手,那只手无力垂在尸布外,连那枚戒指都沾着血迹。
他对康斯坦丁笑笑,“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血脉赐予,连我的眼睛,也是源于达里洛夫家族纯正的蓝色。”
康斯坦丁摸了摸他的头发,颤悠悠起身,“但你是最不同的,你和那些懦弱的废物们不同。小安德烈,只有你能经受住所有严苛的考验,成为我的合法继承人,无论是法律还是权力,只有你能胜任。”
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恭敬起身,帮康斯坦丁整理好录影设备。
“安德烈。”康斯坦丁少有的称呼他的名字,他停下手,望向祖父的眼睛。
“你乱玩玩可以,但是不要学你父亲,做些昏了头的事……我不喜欢德国佬,也不喜欢东方人,懂吗?”
他的心脏一瞬间缩紧,紧得让他呼吸一停,他克制着,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自然,“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
康斯坦丁温和笑笑,如同任何一个慈祥的祖父。
安德烈被康斯坦丁挽留,在他的兄弟们都离开之后又暂住了一段时间。他每天都按时向祖父问好,祖孙二人祥和地一起用餐、喝茶、莳花弄草,谈论些艺术文学的话题。
安德烈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内心却被一把刀子翻搅般疼痛不宁。他害怕极了,他不确定周宗瑜是否安全,按照康斯坦丁对母亲曾经的做法,他很害怕周宗瑜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不……或许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他恨不能现在就飞到周宗瑜身边,可他又不能被康斯坦丁看出一点儿牵挂的破绽,他的心被丢在火刑架上烧灼,气恨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爱的人,可在外表上,他还要冷静安宁。
这种折磨几乎让他崩溃。
康斯坦丁似乎看透他拙劣的伪装,怡然自得地享受祖孙二人的亲情世界。安德烈找不到任何借口离开,如果他表现得太心急,反而会弄巧成拙。
唯一的转机出现在麦克·布朗身上,当安德烈在画廊看到这个艺术品贩子时,他几乎想抱住这个可爱的美国人好好亲两口。
安德烈陪着康斯坦丁去画廊挑选装饰在花房的画,花房建成后,一直都没有合适的艺术品,康斯坦丁不能忍受没有艺术品装饰的房间,哪怕它只是一个花房。
康斯坦丁和画廊主人寒暄,安德烈和麦克·布朗站在远处以一个客户的口吻交谈,麦克·布朗有些不解,他和安德烈已经很熟了,不知道为毛这个事儿妈又变得这么客气冷漠。
“麦克·布朗,我的好兄弟,我有件事求你。”
瞥见康斯坦丁和画廊主人转向另一个房间,安德烈一改冷漠的口吻,焦急地对麦克·布朗请求。
艺术品贩子先是纳闷儿了一下,接着很快明白了什么,“看来你的家人不喜欢那位东方艺术家。”
安德烈顿了一下,有时候麦克·布朗灵敏的第六感也会给他省下很多事,“他现在有危险,拜托你联系这张纸上的金连娜医生,就说我让你带他离开这里,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他安全就好。”
麦克·布朗皱皱眉,这俩人简直天生就是克他的克星,每次遇上这俩人,都会发生很多危险的事。
“佣金我马上给你转账,今年你参与的所有拍卖会我都包场。”
麦克·布朗笑起来,风险越大,回报越高。
“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你真是最可爱的客户,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他,还会把他打造成一颗艺术新星!”
安德烈笑着和他握了握手,康斯坦丁正嘀咕着什么被画廊主人扶着出来。
康斯坦丁挑选的两幅画都被安德烈否定了,他对绘画一向要求很高,康斯坦丁也并没觉得异样。他顺势提出,不如去欧洲大陆转转,刚好去法国或意大利搜集些艺术品填充新建的大花房。
安德烈说完笑了笑,又道:“当然,我很希望能与您同行,不过您要是觉得太麻烦,我一个人去也行。”
康斯坦丁还是和安德烈一起出发,安德烈抵达法国后给麦克·布朗传去消息。不久,麦克·布朗就把周宗瑜带回中国。
知道周宗瑜安全回国,他把身边所有关于周宗瑜的信息都删除掉。
他站在酒店黑暗的房间,看着都市耀目的夜色,慢慢坐在身后的沙发里。
又一次,他们来不及好好道别,就被迫分离。
他的心脏变成了一个空壳,里面的所有东西,都随着那个人的离开流失。
他们总是在不停的追赶,追赶后又不停的错过。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人……
第四十章:墓地
屋子里静静的,麦克·布朗和周宗璋不知何时起都抽起烟。
这是周宗璋第一次听到他大哥和安德烈真实的过往……
即便麦克·布朗已经删减掉许多他都不知道的往事,甚至有意识淡化安德烈在这段往事中的存在,可对于教会长大的年轻绅士,他还是担心这个惊世骇俗的同性爱情故事会让周宗璋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