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追上陆嘉可,伸出双臂拦住他,“等等!”我内心十分担心,焦急地看着陆嘉可,“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啊!”
陆嘉可推开我,淡淡地开口,“用不着,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他。冬日里清晨的道路上几乎没有人,白雪覆盖着地面,踩上去吱呀吱呀地响,我一不留神猛地撞上了陆嘉可的后背,“好痛!”
我捂着额头抬眼看见陆嘉可怔怔地望着前方,便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移过去。
一瞬间,我目瞪口呆。
因为这里是一个陵园,一看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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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陆嘉可手里那束百合,忽然明白了什么。
陆嘉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抬头望着天空,深吸一口气,“走吧。”
我安静地走在陆嘉可背后,我们弯弯拐拐一路上经过了很多墓碑,有些看起来脏兮兮的,有的也打扫得很干净,估计之前有人来扫过墓,墓碑前面还有一些腐败的花瓣凌乱地分布着。
最后陆嘉可停住了脚步,站定,我看见那块墓碑上写着,“陆梓语之墓”。
陆嘉可把花放下,然后伸手拂去墓碑照片上的雪花,一张女士微笑的脸才展露出来。
这一刻我所有的疑虑都被打消,因为陆嘉可的眼睛完完全全遗传了这个人。
“妈妈,好久不见了。”陆嘉可终于开口了,我扭头看见他伸手摸摸鼻尖,最后挤出一个微笑,“今年我不是一个人过来了,带了个朋友过来。”
“伯母您好!”我连忙鞠了三个躬,“我叫林逸,双木林,飘逸的逸……”
陆嘉可伸手拍了拍我帽子上的雪花,“看你这蠢样。”
我小心翼翼问陆嘉可,“伯母她……什么时候过世的?”
我明明记得陆嘉可的档案写着双亲健在啊,但是这个坟墓里躺着的人又绝对不可能和陆嘉可毫无血缘关系。
“记不清楚了,”陆嘉可说,“十几年快二十年了吧,反正很久了。”
也就是说陆嘉可很小就没妈妈了?!我暗自吃惊,随即又问,“那伯父呢?”
陆嘉可不说话了,我忍不住在脑海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贱!
我仔细回想了下,认识陆嘉可这么久,他似乎从来没提过他的家人,难道他父母离婚了?
我绞尽脑汁想说几句安慰陆嘉可的话,却发现平时从善如流的我这一刻言语贫瘠。
这个大雪飞扬的清晨异常的清静,我沉默地站在陆嘉可身边,试图装作一个敬业的倾听者。
但是……这么安静的时候,我包里的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
陆嘉可扭头,眉头紧皱!
我寒毛直竖,尴尬地冲他笑了笑,背对着陆嘉可把手机拿出来,是李得胜麻烦玩意儿!
我按掉电话,回头面不改色对陆嘉可说,“真烦人!这些推销真是努力啊,是广告电话,你继续。”
陆嘉可白了我一眼,我连忙把头低着,结果安静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开始响了,陆嘉可凶狠地怒视我。
我一看又是李得胜,刚想关机,结果突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高利贷来他家要债的事情,难道这些人又来了?
虽然李得胜之前骗了我的那么多钱,但是到这份上,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责怪他了,反倒是他上次一把鼻涕一把泪冲我求助,我无法再硬下心肠不管他。
我窘迫地对陆嘉可说,“是车光!哎呀他真是的……我先去接个电话,不打扰你!你继续继续……”陆嘉可刚想大骂我,结果我一溜烟瞬间跑远,我跑到一个墓碑后躲着,冲坟墓里的主人说了句抱歉,然后蹲在那里按下了通话键。
“李得胜!老子今天话放这儿了!你他妈今天要是没有急事儿老子明天立马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要死不活半身残废!”
“我的未来的星途还不重要?!”李得胜在那边吼,“今天那些混账又来催我要钱了,幸亏我机智躲在床底下,虽然后面还是被捉出来,但是我早有准备,我穿了五件保暖内衣——”
“说重点!”
“我给他们说我认识陆嘉可,陆嘉可马上就要介绍我去演电影了,他们说下周再来找我!”李得胜急切地告诉我。
我掐掐太阳穴,“我现在还没给陆嘉可说!”我压低声音,“你乱做什么保证?”
“林逸,我现在不就是在通知你快点吗?我已经和我经纪人解约了,他说我又土又蠢还骂我红不了,我之前赚的钱被他抽了七成走,找他借钱还装模作样,我说我傍上陆嘉可了,他又在后面说我痴人说梦,等我以后出名了拿钱砸死他……”
“李得胜你这个猪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我骂道,“钱这边我回去看看我卡里还有多少,可以借一点给你,记住!是要还的!陆嘉可这边我暂时——”
“什么钱?”身后一个声音突兀地想起,吓得我手机都拿不稳了,回头一看,陆嘉可走过来瞬时蹲在我身边,睁大眼睛盯着我。
我手忙脚乱把手机塞进包里,傻笑着对陆嘉可解释,“真的是车光!他问我借钱,说父母给的生活费他全花光了……”
陆嘉可怀疑地盯着我,我立马作严肃状,“我也骂过他了,这个大一个男人还跟家里要钱真是丢脸丢到太平洋……你和你母亲话说完了?”我微笑,“我们过去吧,蹲在人家头上……”我指指坟墓,“怪不好的……”
我刚准备起身,陆嘉可就拽住我,“先别过去,有人……过来了。”
我正疑问有人来了就来了呗,怕什么,随即又想陆嘉可这身份估计是怕别人认出来,也是,现在杂志报纸关于他的新闻全部都添油加醋,被人再乱写就不好了。
于是我和陆嘉可蹲在那里,沿着小路上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着黑色西装,女的个子矮很多,带着一顶黑色帽子,脚下是一双平底鞋。
我伸出头去看,发现并不是我以为的一对情侣,而是一对看起来像是母子的人。
两个人慢慢走上来,最后停在陆嘉可母亲的墓前。
我瞬间怔住,发现陆嘉可表情麻木,一点意外都没有,似乎早就认识他们一样。
我再扭头去看那两人,然后发现一个更让我震惊的事实——因为在那个男人抬头的一瞬间,我差点脚软,因为那个男人就是我第一次和车光来陆嘉可豪宅时遇到的那个男人!
不过因为他消失得很快,让我在一段时间里都怀疑自己看见了鬼!差点都准备挂号排队看精神科了!我仔细盯着那个男人看,发现他越来越面熟,一瞬间我脑袋闪过一个杂志封面——这不就是上次财经新闻的封面人物林嘉耀吗!拓凡地产的现任掌舵人啊!
我脑海充满疑问,既然认识,为什么陆嘉可又要躲着他们?
我扒着墓碑偷偷看那两人,女人的帽沿被风微微吹起,我看见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皮肤很白,像是不见天日那种,但是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现在已经布满皱纹了。
我看见她微微张嘴在说什么,但是由于距离太远,基本听不清楚。
当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单独的悼念的时候,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突然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就在我觉得毛骨悚然的时候,她伸出他的一只腿,把陆嘉可放在那里的百合花踢开,然后不顾旁边男人的反对,一脚踩上去全部碾碎。
这根本不是祭奠,而是寻仇吧!
突然我觉得手腕一阵痛,原来是陆嘉可紧紧抓着我,他眼睛盯着那里,咬紧了牙关,面色愤怒,看起来也受到了刺激。
“她是谁?”我终于忍不住问陆嘉可。
那个女人搞完破坏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在那个男人的搀扶下离开了,我看见那个男人回头朝陵园扫视了一眼,吓得我赶紧缩回头来。
陆嘉可起身飞快地朝他母亲的墓碑跑去,雪地上的花瓣已经被凌虐得染上了黑脚印,陆嘉可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伸手去扫那些残花。
“喂!”我跑上前去抓住他,“你想让你的手冻坏掉吗?!”
陆嘉可不顾我的劝阻,仍然发疯地去抓扯那些百合,他推开我,我一屁股坐到雪地上,顿时冷得痛彻心扉。
陆嘉可突然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最后半跪在那里,发疯般开始嗤笑。
他扭头看我一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这一瞥让我心惊。
“那个男的是不是林嘉耀?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我问。
“她因为我妈和我的存在恨了二十几年,你说呢?”
我突然意识到我眼前这个陆嘉可和大众眼里的人气明星不是一个人,报纸上的陆嘉可英俊多金花心滥情,可是我认识的陆嘉可幼稚磨人爱装逼,他会哭也会嘲笑,他不再是荧幕上的面瘫,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我身上突然充满了一股莫名的力量,我走过去蹲在陆嘉可旁边,盯着他,“陆嘉可,你愿意把你的一切告诉我吗?”
陆嘉可抬头,“你想听?”
我点点头,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就是想要更加深入地去了解他,即便越接触会发现他离大众眼里的男神定位越遥远。
阳光一点点穿透云层,雪地开始有些许晃眼,我听着陆嘉可给我说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我看到他眺望着远处的眼眸里星光闪闪。
和我心中预想地差不多,一段三角恋的故事,一个年轻没背景没名气的女演员爱上了电视剧的投资商,男人只不过把她当做玩物,而女人却天真地以为是真爱,等到怀孕后才知道对方已经结了婚,事情败露投资商的妻子找上门才知道,最夸张的事情竟然是这两个女人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因为母亲很早离婚并远走他乡,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后来呢?”我犹豫着问。
“后来?”陆嘉可眼神空洞地望着墓碑上那个微笑的女人,“她让我妈妈把我打掉,然后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这怎么可能?”
“我妈骗她说孩子已经没有了,连夜跑到外地躲她,最后冒着生命危险把我生下来了。”
“我们日子过得很苦,她不肯回去求家人,因为所有的人都觉得是她的错,是她故意去勾引亲姐姐的丈夫。”
“后来她开始酗酒,胡乱吃药,人也开始变得敏感多疑,我本以为这辈子就我和她了,结果她有一天开始发疯收拾东西,大手笔买了一张机票,连夜带着我回来了。”
我心头一紧,陆嘉可突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知道我的背上那些伤痕是怎么回事吗?”
“难道……?”我下意识几乎要捂住嘴巴。
“就是我妈自己动手的,她拿着刀站在门口,逼得整个房子的人都过来围观,她求那个女人让我住在林家,不然她就和我一起死在这里,那个男人也在场,我第一次看见他,可惜他却只是把我妈和我当做陌生人。”
我几乎可以想象那个情景,陆嘉可眼眶发红,这个回忆对他而言绝对是噩梦一样的存在,我已经不忍心再听下去,我伸手抓住陆嘉可,扑上去抱住他,“没事了,陆嘉可……没事儿。”
陆嘉可僵直着身体埋在我的肩膀处,我听见他闷闷的声音,“她也是像你这样抱着我,可是当我因为害怕周围人的眼光伸手回揽住她时,她却一刀划在我背上。”
“别说了陆嘉可,”我死死地抱着他,“都过去了,永远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陆嘉可从我颈边抬起头来,他费力挤出一个笑容,“林逸,你也会这样吗?当我这样信任你,抱着你的时候?你也会在背后捅我一刀?”
“永远不会!”我看着陆嘉可的眼睛发誓,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决心有毅力的人,但是这一刻,我看着眼前的陆嘉可,我觉得我可以做到,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接裸露的戏,其实像他这样自恋的人应该是很喜欢在大众面前炫耀,只是他背上的伤痕,是他心里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根本不可能把这个伤疤掀开让人围观。
“陆嘉可,我不会的……真的。”我感觉我的鼻尖都在泛酸,作为一个倾听者我似乎比陆嘉可更加感同身受了,换做刚认识就被陆嘉可搞掉工作那时,如果听到这个秘密我肯定会大笑三天,然后毫不留情添油加醋把这个事实放大让大众一起看陆嘉可的笑话。
那个时候我丝毫不介意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陆嘉可这个人的痛苦上。
可是现在,陆嘉可喉咙哽咽,他第一次毫无防备地这么赤裸裸对我袒露他内心的苦楚,“我从来都不喜欢过生日,你知道吗林逸,”他突然说,“后来我留在了那个家,但是大家都把我当空气,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我妈才被允许进来这里,我每一年都在等那一天。”
“后来有一年,我生日的时候下着很大很大的雪,她来了,买了蛋糕也给我买了衣服,她让我回房间试衣服,结果我出来时她就从楼顶跳下来了,那个女人当时就站在那里,我妈正好摔在她旁边。”
难怪陆嘉可今天早晨这么疲惫,每年过生日他肯定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个情景,如此惨烈的回忆,在自己生日这一天却突然变成了母亲的忌日,但是每一年这一天他都要挂上笑脸去应付媒体,应付粉丝,但是最难应付地是自己。
我发誓我是个身心健康并且身体强健的男人,可是在这一刻我却也脆弱地想哭,我们半跪着在陆嘉可母亲的坟墓前抱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直只有他一个人过来,可是今天,陆嘉可埋在我的肩膀上,短短的头发刺刺地触碰着我的脖颈,细微的痒痒的感觉。
“陆嘉可,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别再去想了,”我伸手抚上他的背,来回婆娑,“我知道你以前很痛苦,但是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我都会陪着你过。”
当我说出这一句话开始,我终于明白一直耿在我心底那出热流和导致我鼻尖眼眶泛酸的东西是什么了。
天啊,我是真的爱上陆嘉可了。
这个小肚鸡肠又斤斤计较,有时候阴阳怪气有时候又细致入微,高兴地时候一个人偷偷躲在一边发笑,难过的时候却吝啬表情僵着一张脸的男人此时此刻埋在我身侧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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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可对于他的坦白尤其是抱着我哭的样子,觉得相当丢脸,回来之后的几天他都在闹别扭,我上去叫他吃饭他就缩在被子里装睡,以为我走之后偷偷掀开被子一角准备拿眼睛偷瞄时却被我逮个正着,那更不得了了,他闹起脾气来简直要把整个房子掀翻了。
于是这个冬天我就在一边照顾陆嘉可小朋友一边躲李得胜的追剿中渡过了。
因为现在我意识到自己对陆嘉可的心态已经完全变化了,便想着是不是应该换个工作了,陆嘉可这个行业,我再做狗仔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
正当我在家里翻招聘信息翻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我连忙收好东西去开门,发现竟然是车光!
“喂!”我压低声音叫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过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要是给你打电话我们就进不来了。”后来一个声音阴森森地响起。
“李得胜!”我要疯了,我来来回回扫视他们两个几眼,“你们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