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两位的婚礼全都是轰动一时、豪奢至极的,以致于时隔一年半载大家一谈论起来还是如此津津乐道唾沫横飞。
这时候齐慕安心里已经有点思路了。
想想许大郎娶的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本来大可不必如此挥霍造势,可与他同一年娶妻的二弟娶的却是通州首富之女,对方的家底在那儿呢,老二的婚礼能省?
既然老二不能省,那老大自然也不能省,而且更不能省!
这可是个儿女婚姻大事全由父母操办的年代,不是说老子娘出钱给个首付,其他房贷、婚纱照、酒席都可以由年轻人自己辛苦点攒点来搞定的,而是一切都得家里来。
要不你以为你父母之命就这么轻松地让你命了呢?
因此去年对许老三来说绝对是他这辈子最最花钱的一年,过去虽然也捞足了油水,可要按那么高的规格一下子搞两场婚礼,他还是需要从天上掉下一笔横财来才可以做到的。
许老三起初对众人越说越神乎的吹捧还有些担忧的神色,可这时候早已酒过三巡,一向不胜酒力的齐慕文已经醉得有些找不着北而被搀扶着回屋休息去了,留下个说话都大着舌头的醉鬼齐大,也是满脸通红语无伦次,想想不由觉着自己有些谨慎得过了头,便也搂着陪酒的粉头跟着众人行起酒令来。
最后散席的时候齐慕安整个人趴在酒桌上一动也不动,且鼾声震天。
简云琛冷着脸命人去把六福叫过来抬他,许老三忙阻止道:“夜深了,何必麻烦六福小哥,咱们这里有的是人手,这就送大爷和少君回屋歇着去。”
于是便派了两名大汉过来一左一右将齐慕安架起,自己走在最前头亲手打着灯笼,简云琛扶着腰慢悠悠地跟在最后。
忽然觉得有人跟了上来,不由扭头一看,原来是刚才一直在替许老三招呼他们这一桌的许大郎。
“夜路不好走,少君仔细脚下才好。”
许大郎嘴里殷勤地叮嘱,并在有台阶处伸手扶了简云琛一把。
简云琛客气地道了声谢,谁知短短的一条石阶走完了,那厮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甚至还把身子往他身边更凑近了一些,令简云琛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难闻的烟草味儿混着酒臭味儿。
“少君身子这样沉了,大爷还这样不知怜香惜玉,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要换作是我……”
他借酒装疯的话还没说完,早被简云琛冷冷打断,“如果换做是你,又将如何?”
他本就是这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若非自幼习武身段英挺,光看一张脸便有些过于精致秀气。如今怀有身孕日子过得又安逸,难免较从前要丰满些,使得脸上原本冷硬的棱角也柔和了许多。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孕致撩人的体态在男人眼里有多诱惑,尤其是许大郎这种从没见过真正的市面而又粗俗的乡下男人。
许大郎对他的身份背景了解并不多,只当他是个丈夫混账默默受气的小娘炮呢,当即腆着脸满眼放光道:“要是我,自然是整天捧在手心里疼都来不及了!”
说归说,一双狼爪更把简云琛的手包在掌心里再三摩挲。
于是齐慕安正跌跌撞撞由人搀扶着在前头走着呢,忽然听见后头一阵凄厉的惨叫。
忙回过头一看,只见那许大郎蜷成了个虾米状倒在地上,嘴里哼哼着叫痛,身子还在不住打颤。
站在一边的简云琛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还是不紧不慢对搀扶齐慕安的两个汉子道:“许公子不小心崴了脚,你们先扶他家去吧,我们可以自己回去。”
那两个人心里自然更担心自家少爷,不过又不敢就这么丢下国公府来的贵人,这时齐慕安“醉醺醺”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爷没醉,爷自己能走!”
说完便摇摇摆摆朝简云琛走去,简云琛淡定地扶住他的胳膊,看着那两人扶着还在哼哼唧唧的许大郎走远了,方瞥了蹭在自己怀里装疯的某人一眼。
“都走远了,还不起来。”
齐慕安嘿嘿笑着站直了身子,“怎么样,我演得像不像?那姓许的跟你说什么了惹你这么生气,你该不会真把他的脚给踢断了吧?”
简云琛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心道你以为小爷会告诉你小爷踢的是他的子孙根吗?
刚觉得出了口气呢,忽然腹中一阵扯痛,引得他情不自禁弯下了腰。
齐慕安忙稳稳扶住他的腰,“怎么样?可是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可再这么任性动气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伤多少次都不打紧,可你要是伤了自己的身子可怎么是好?”
简云琛本想嘴硬地辩驳两句,可才直起腰来就又痛得一个激灵,哪里还敢逞强,只好由齐慕安抱着快步回了房。
不远处正好经过的许三郎见他们如此还以为是齐慕安酒后兽性大发等不及了要抱着老婆回房去及时行乐呢,不由暗骂了他好几句不要脸,再一想温文儒雅的齐二爷,愈发感叹果然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这就算都是国公爷的儿子,怎么也有这么明显的不一样来。
简云琛方才确实动了气,又用力过猛,那许大郎恐怕得几天下不来床了,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到底还是动了胎气,便是吃了卫凌给预备的丸药,肚里还是隐隐作痛了大半宿都不得安宁。
腰上更是一阵又一阵地发酸发麻,真是坐着不行,躺着也不行。
还是齐慕安想了个办法,大半夜的叫人烧水打水,外头要是有人问,就让六福跟他们说大爷吃多了酒回来吐得一塌糊涂,自然是要洗一洗的。
都备好了之后便抱着简云琛一道泡进了浴桶里,让他借着水的浮力靠在自己怀里躺好。
温热微烫的洗澡水打在身上,恰到好处地舒缓了腰侧的酸软和阵阵钝痛的腹部,又有齐慕安温暖的手掌一直稳健有力地按照卫凌传授的方法在他腹底打圈揉抚,简云琛方才还一阵阵青白的脸上也渐渐缓和了过来,只是依然靠在齐慕安肩头不吭气。
齐慕安看他犯倔的样子不由苦笑,这都是要当妈,哦不,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性子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不由轻轻在他滑溜溜的大肚上拍了两下。
“答应我,以后不管干什么之前都先想想咱们的孩子,想想我。”
简云琛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早已被刚才毫无章法的腹痛弄怕了,有那么一瞬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流产,虽然这个孩子的到来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可毕竟在他肚子里已经待了五个多月了,而这段时间里他和齐慕安的感情也是渐入佳境,越来越和谐。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个孩子忽然没了,自己会怎么样,而齐慕安又会怎么样?
平生第一次,他因为杀敌、打败仗以外的一件事而怕了。
于是下意识地更向齐慕安身上贴了贴,齐慕安知道他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不强迫他说出来,而是俯下头在他淡色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本是一个安抚的轻吻,浅尝即止,谁知却在怀中人那里得到了异常热烈的回应,一番不要命的啃咬之后齐慕安喘着粗气一把把简云琛隔开。
“你确定?身子真的没事了?”
同样喘着粗气的简云琛一把拉开还在自己肚子上揉着的手,毫不客气地一路往下……
啰嗦什么啰嗦,他又不是女人,卫凌说过鱼水之欢并不至于影响胎气不是?大男人想要就要,还矫情!
齐慕安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知道再不配合人家可是就要发作了,又被他拉着手的这一小动作弄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就跟炸开了一样,这回可真跟许三郎想的一样兽性大发了,当即扯了条浴巾过来把老婆裹得严严实实地抱上了床,虽然到底顾忌他才折腾了一番不敢太过放肆,到底恶狠狠抵死缠绵了大半夜方休。
第64章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没见简云琛出来,齐慕文便关切地问道:“简大哥不吃早饭?”
齐慕安咧了咧嘴,哥会告诉你那货昨晚上纵欲过度今天腰酸背痛起不来床了早饭都是哥先端到床上给他老人家吃饱才出来的吗?算了,还是给咱人民子弟兵留点儿面子吧。或者……还是给京城恶少——我,留点儿面子吧!
于是一大口咬开了一只香喷喷热乎乎的鲜肉包子满不在乎道:“理他呢?昨儿我不就是多喝了两杯,回到屋里絮絮叨叨没完了,这会儿发我脾气呗!要不是看在他肚子的份上,早就给他来两记老拳了!”
齐慕文听了心里直乐,当初简云琛摔了一跤险些流产的时候他这哥哥可着急了,恨不得当场要他妈给填命,当时他心里还愁这俩冤家该不会是真恩爱上了吧,到时候简家也一门心思给他撑腰那可就麻烦了啊!
看来就算是简云琛那样的绝色美人,到了他怀里也只不过就是三天的热度,新鲜劲儿一过就没耐心了,再怎么紧张也只不过紧张的孩子。
这倒像他的个性,可不就是个无情无义百无一用的废物么!
只不过再蠢的人都明白先生下长孙的重要性这个道理罢了。
看来自己最近是有些高估他了,没的自寻烦恼。
齐慕安哪里能看不出他那点儿小心思,只不理他,又自顾自盛了一碗碧盈盈的野菜碎蘑菇粥,这倒是在京里很少吃到的好东西,凑到嘴边一股清香已经扑面而来,三口两口就解决了个一干二净。
早就侯在一边的许三郎见他两个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给他们介绍今天的行程,上午走南门外的两个庄子,中饭就在庄子里吃,因此地本是鱼米之乡,他想着农庄上现成的肥鸡肥鸭、鲜鱼活虾、时令菜蔬那是应有尽有,更有附近山上打的野兔子野鹌鹑什么的野味,两位爷难得到乡下地方来走一趟,也当是常个本地的东道。
齐慕文听完后格外热情地拍手大赞道:“三郎果然心细,我们整天在府里待着,心里就想着有个新鲜野菜野味吃呢!你们庄子里送上去的那些豆干肉干,我们老爷就爱吃得很,就连我也是最爱拿来佐粥的。”
齐慕安忍不住斜眼,阮氏母子最爱排场,一向不是贵的不吃不是好的不用,什么时候爱吃起野菜野味来了,除非把这许三郎本人也算在野味里头了吧?
想想便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三两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那许三郎看在眼里便以为他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当即便气红了眼不肯再吭声,齐慕文一见这英雄护美人的机会来了,忙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揽道:“大哥这是怎么说,昨儿晚上的酒气还没醒不成?”
齐慕安干脆无赖地把手里的筷子一丢,“大清早的就磨牙也不嫌啰嗦,走走走,该去哪儿去哪儿,办完了事儿咱好早点回去,这没趣的乡下地方谁乐意待啊!”
说完看也不看他两个一眼抬起脚就走,这许三郎虽然是个奴下的出身,可他爹许老三在当地那可是只手遮天有钱有势啊,从小还不是跟捧凤凰蛋一样把他给捧大了,哪里受过一点气,如今见齐慕安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总是出言讥讽哪里受得了,只差没当场掉金豆了。
好在有齐慕文这样斯文和气的好人在,拉着他的人一路走一路安慰,也不过就是从饭厅走到大门口那么一小段距离吧,彼此眉来眼去地已经有些舍不得把手脱开了。
第一间庄子是规模最小也最不起眼的一家,管事加上佃农统共只有十来个人,一行人不过匆匆走马观花地过去了,第二间庄子靠山临水景致很好,倒有些吸引人的稻香农趣。
因京里的主子难得来一趟,除了许老三和许三郎以外,这所庄子上几个老人也都一同进屋来磕头问安,外头乌压压站了满院子的佃农,齐慕安粗粗拿余光一掠,大概也有三五十人。
许老三见齐慕文好奇,便陪着笑道:“大爷,那些都是给府上种地的泥腿子粗人,满身汗臭粗俗得紧,也不会说话,不如叫他们在外头给主子们磕个头就散去吧?”
往年即便是齐老爷下来,也回回如此,真正在上头享惯了福的人,谁愿意跟那些灰头土脸的农民打交道。
因此他认准了齐慕安不会反对,他不就是厌恶乡下地方腌臜不愿意待的么?
谁知他却兴致勃勃地摸了摸下巴,“那哪儿成?老爷让咱们下来看看,可不就是来看他们的吗?难道看你一张老脸?这么大的几片田庄你一个人种的?所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咱们可不能不拿这些泥腿子当回事儿!你去,让他们一个个地进来,我都要见一见!”
许老三没想到这平时说话着三不着两的大爷忽然说起正经话来,一时倒没预备,心说要是早知道那还能先教教他们说话呢,这会儿都叫进来,万一谁说个一两句不能叫他们兄弟两个听见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因此只为难地看向齐慕文。
齐慕文自己年年都从这里头拿好处,自然知道很多事都是见不得光的,也不愿意齐慕安管得太多,于是便好言好语劝他,“大哥,你看看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又脏又臭,有的身上还有疮呢!叫他们一个个的进屋,可别熏坏了你才好!”
这话说得站在他身后的许三郎脸上一愣,看他毫无架子,倒没想到他这样瞧不起庄稼人。
齐慕安要是什么都能遂他的意那还叫小霸王吗?
当即把眉毛一横,“放屁!那他们种出来的米种出来的菜怎么不见你嫌弃?快别废话,早点把事办了大伙儿都省心!”
齐慕文被他喷得一时说不上话来,许老三见状只好给这间庄子上现管着事儿的张伯使了个眼色。
那张伯忙麻麻利利地出去了,想必是对众人都嘱咐过一番,不多时便带了一个约莫四十来岁、黑黑瘦瘦的佃农进来。
这些佃农平时就是见了许老三都怕得要死,如今见许老三对这两个华服公子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心想莫非他们是皇帝家的人吧?
更是怕得连走路都在打颤,只记得孙老头方才跟他们说的,只管给主子磕头问好,别的都一问三不知就成了。
因此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伏在地上不敢起身也不敢吭气儿了。
齐慕安料定会是如此,许老三的算盘打得精,他也不是傻子,他本来就没指望能从这些苦命人嘴里问出什么来。
他要的,是让他那个好二弟和这姓许的老刁奴先自乱阵脚狗咬狗才好看呢!
于是不过随口问了一两句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家里有几口人之后,便开始话锋一转看向了许老三。
“许三叔,我老婆年底就要给我添儿子了,我总想着该做点儿善事给他们父子积个福。你们这儿才遭过灾荒,想必今年日子不好过,你看看这人面黄肌瘦的。要不这么着,我自己掏钱打赏他们些钱银,你看如何?”
许老三心说那是你自己高兴去当那冤大头,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于是忙满脸堆笑道:“大爷宅心仁厚怜苦惜贫,小的可不敢阻挠大爷行善积德,只有先替他们谢谢爷了!”
齐慕安嘿嘿一笑,心说你等我说完再谢不迟。
于是又似乎为难似的眉头一皱道:“可自古都说论功行赏、论功行赏,咱们要是每个人都赏的一样,那岂不是叫那些吃苦耐劳最肯干活的人沉了心?还让那起好吃懒做之徒得了意,不成不成!”
齐慕文被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弄得有些不耐烦了,忙问道:“那依大哥看该如何行赏才能公允?”
齐慕安一副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方用力一击掌,“有了!咱们就看他们去年交了多少租子吧!六福!把钱袋子拿来,咱们这么算,交了多少斤粮食,咱们就赏他多少钱。”
六福忙从后头搬出了一早预备下的钱袋子,那佃农见齐慕安等着呢,也不知这是真的天降好事了还是富贵公子作弄他,可不管怎么着民不与官斗,他哪里敢跟侯府里头出来的人撒谎啊,忙战战兢兢地据实报了个数字。
齐慕安点点头,看了六福一眼,六福忙如数捧了一把钱出来亲自塞到那佃农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