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挨坐在一起,林蕉打了个呵欠。
“困了还不睡?”萧舒晗抬起头,好奇地注视着林蕉。
林蕉又瞥了一眼,这人有一米八几,窝在沙发上,长手长脚甚是拘谨。
“我陪陪你吧。其实,我也睡不着。”林蕉坦诚地回道。
萧舒晗暗暗感动,或许是林蕉的借口吧,小香蕉素来睡眠安稳,怎么会突然睡不着?
两人静默片刻,萧某人忽然笑道:“我真够倒霉。”
他刻意压低的声线,透着一丝清靡和魅惑。
林蕉暗想,如果让他当声优,估计可以吸一批忠实粉。
“你哪里倒霉?吃得好穿得暖。每逢周末,就有司机接你回家。女朋友?”
林蕉一针见血。萧舒晗尴尬道:“是她。”
林蕉对女人不感兴趣,便打趣道:“恋爱大势,分分合合。总会成一家人的。”
“哼哼,你好像很有经验?”萧舒晗一扫之前的沉闷。
似乎看着林蕉这人,看着他清美幽静的眼睛,就可以为自己找一份安心。
“不是,我这学期选了不少心理学课程,其实人的很多行为,都已经有了科学的解释。只是,我这人很笨,记不住那些学术名词。不过,还是学到了一些皮毛。”
林蕉自顾自地说着,唇畔扬起一抹淡寂的笑。
就像一株婉丽的美人蕉,携着夏秋怒放的气象,遗世中透着一份纯净。
萧舒晗定定地注视着林蕉,一时,有些迷惑。
“还有,心理学告诉我,千万别把人这种东西太当回事。简单是福。顺其自然吧。”
林蕉语毕,便安抚地拍了拍萧舒晗的肩膀。
“哼哼,你倒是我的好兄弟。”萧舒晗却一把捉住林蕉的手,好奇地翻开他的手掌。
白皙如玉,掌纹清晰干净,一如林蕉本人。
“纤手破新橙。”这句古诗突如其来地占据萧某人的脑海。
林蕉感觉到那种亲密的温热,有一瞬间的僵硬,匆忙挣开萧舒晗。
他后退一步,狠狠瞪了萧舒晗一眼:“要不是看在那盒蛋挞的份儿上,老子真不想搭理你。”
林蕉转身便走,萧舒晗忍不住闷笑出声。
调戏小香蕉,不是什么复杂的技术活儿,只要身体力行即刻。萧舒晗偷偷记住了。
这天,束眠约了林蕉,一起去设在校医院门口的临时购票处。
恰好碰到江薇和张扬,两人牵着手,看到林蕉的这一刻,江薇忽然松手将张扬推回去。
“嗨,买火车票么?”江薇的热情从来不过分。
束眠点头答应,将学生证和两张火车票放在自个儿钱包里。
江薇注意到这个细节,眼神一黯,却扬起更甜美的笑容:“林蕉,你为什么不坐飞机回去?”
束眠正要替林蕉开口,却被张扬拦住。
“束同学,你俩的座位挨在一起吧?在学校买票,就是有这个好处。”
束眠笑道:“是啊。你呢?回湖南的路很远吧?你怎么不坐飞机?”
张扬拿着学生证,掏出钱币:“不是我买,我替一个老乡。”
这时,江薇热情已减,却还是甜甜笑道:“张扬是湖南老乡会的,之前那个英语协会会长的位置也是老乡推荐给张扬的……嗯,你们有空去重庆玩,我会一尽地主之谊。”
束眠还想说什么,林蕉却微蹙秀眉。
张扬的目光有些精明,透着一丝锐利,跟他在一起,总有一种压迫感。
林蕉拉着束眠,准备离开,却听张扬笑道:“你看他们,感情真好。法学院的情侣,估计就数他们最长久,别这么看我,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江薇似有不甘,难得娇气一回:“这么说,你不准备跟我长久了?你的预感呢?告诉我!”
后面的话,林蕉听不真切。
两人穿过商业街,以散步的方式回到宿舍楼。
“束眠,我坐火车是自己喜欢,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你可以另外安排。”
末了,林蕉还是劝了一句,束眠却扭过头来笑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你喜欢这种时光慢行的感觉,我便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否则,即使你赶我走,我也不会放弃的。”
林蕉恍然间,似乎看到一束烟火在这双明亮的杏眼里盛开。
原来,他们都是爱而不得的孩子。
期末考试的时候,萧舒晗那厮忽然向室友宣布一个消息。
“没错,我跟李默善分手了。真是受不了她,我忍到现在才想放手。”
马瑞惊叫道:“你来真的?”
任博昕正在复习笔记,温黄的台灯灯光勾勒出清雅的轮廓。
他低语道:“还是分手了。既然早知道结局,何必花费那么多精力在路上?”
萧舒晗完全是为了扬眉吐气,如今,他一身轻松。
“考完试,咱们去小食堂吃小炒。小香蕉,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水煮牛肉。放心,我请客。”
林蕉闻言,从专业课笔记里抬起头来,幽幽地看了萧大爷一眼。
马瑞忽然嬉皮笑脸地问道:“萧哥,你这一学期没请过几次客。倒是记得住林蕉的口味?”
萧舒晗的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弹跳如飞:“少来,老子喜欢小香蕉,不行么?”
一句无心之语,却让林蕉蓦然间心跳如鼓。
小食堂的小炒,据束眠的美食体会,那是食堂菜中的精品。
这次萧舒晗请客,束眠也乐颠颠地跟来,虽然两人无甚交集,却有林蕉这个牵系。
小炒有浓浓的川菜风味,而且并不昂贵。
对多数学生来说,负担得起。
“林蕉,我准备好好宰他一顿,这厮会不会中途跑路?”
“你说呢?”林蕉立在小炒区的窗口。
“他虽然不小气,却也不够大方。我看得出来,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诬赖他了?”
林蕉无奈失笑,却被一只温厚的手掌拉住。
他轻轻一颤,就见萧舒晗从身后钻过来,毫不留情地挤走了束眠。
“喂!我还没点菜呢!萧狐狸,你是不是不打算请客了?”束眠急得直嚷嚷。
“来一份麻辣水煮鱼!”萧舒晗朝着小炒师傅喊了一声。
束眠顿时失声,这水煮鱼正是她的最爱。
众人围成一桌,兴高采烈地吃着。
“期末考总算结束了,心情真好。诶?萧狐狸,你是不是特别嫉妒本小姐啊?”
束眠故意挽住林蕉的手臂,让束眠给自己夹菜。
“什么狐狸,女娃儿要矜持些,别这么粗鲁。”萧某人冷哼一声。
“萧舒晗!”晴天一声霹雳。高跟鞋敲击瓷砖地面,发出尖锐的回响。
众人循声望去,来人竟是李默善。
许久不见,这李美人略显憔悴,却高傲如故,一眼扫过,在林蕉身上打了个顿。
萧舒晗丢了筷子,神色肃穆,将李美人带走。
“你说分手就分手?十几年的感情呢!你晓不晓得良心两个字怎么写?”
两人站在清流校区明远湖畔,一池干枯的荷叶,像极了满心荒凉。
“我没有对不起你。”萧舒晗自有他的坚持。
“少装模作样。我们之前的感情,在你心里,究竟重不重要?你总是招惹这个招惹那个,如果你安分点儿,哪来这些事?可是你怎么回报我?处处留情,高中的时候有步静怡,现在有叶心琅。你以后翅膀越来越硬,我管不住你,我也不知道可以忍受到什么时候……”
一席话说下来,李美人娇媚的脸蛋儿上布满泪痕。
萧舒晗浓眉紧皱,目光冷肃地看向远方:“步静怡那次摔跤,是你推的。叶心琅上次被打,应该也跟你有关。其实我一直搞不明白,你这人哪来的真心?”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明远湖畔伊人独立。
第16章:不信人间有白头
回乡的路,一直很长很长。翻过秦岭,越过中原。途经无数次偶遇与分道扬镳。
好在,这回束眠和林蕉有了经验,买了卧铺。
两人睡得实沉,有时醒来,便互相交换MP3或者闲聊几句。
“林蕉啊,你说,明迤岚今年会不会回国?”
林蕉一愣,见束眠神色无恙,便淡淡笑道:“管他呢,就算他回来,也没有别的说法。”
“嗯,前些天和班长在网上碰到,他说明年暑假可能会举行高三同学聚会。”
“是么?”林蕉无甚兴趣,“聚会什么的,我不去,束眠,到时候你别来催我。”
束眠无奈地耸耸肩,她知道林蕉的脾气,可是,就这么放任他,似乎有点不太甘心?
“还有一件怪事,我偷偷跟你说。”
林蕉闻言,静静地抬眼,束眠主动靠过来,附耳在他旁边。
温热的气息喷在他微凉的耳垂上,恍惚间,染着一丝少女特有的清新与温馨。
林蕉想推开她,身子稍稍挪开,却被束眠亲热地抱住了胳膊。
“你说,陈晓那人怎么那么不要脸?才刚刚上大学,就学着别人去开房,还出了六千块钱,买了一个韩国女生的初夜。他前两天竟然把照片发给我看了!”
十年前,对学生来说,这个价钱不算低得离谱。
“长得清新。可惜,是个拜金主义者。”
林蕉听得一声叹息,侧过头去,束眠依偎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上,似乎正在出神。
林蕉不忍见她伤神,便笑道:“那是别人的事儿。跟你又没关系。”
“嗯,现在已经无关了。”束眠赧然一笑,“可是,当年我对陈晓也有过几分好感。”
两人默坐片刻,林蕉忽然伸手将耳塞放在束眠的耳里。
“听听吧,你喜欢的孙燕姿。”
“噢耶!”束眠的面色立即阴转晴,“小香蕉,你真好,你是最好的!”
小香蕉是束眠无意间听来的,专属于萧舒晗那厮。
林蕉无语,目光落在窗外,却想起萧大爷,那天晚上,他执意让司机将自己和束眠送到车站。这也是为什么束眠突然对他印象好转的主因。
其实,他很小心,很微妙地与萧舒晗那厮保持距离。
抵达青城的车站,束眠的父母早就等在出口处。
“林蕉,我先走一步,寒假有空出来玩。”
“嗯,你路上小心。”
送走束眠,林蕉拖着行李箱,独自立在冷风中。
不时有出租车司机走过来,殷勤地问道:“小伙子,去哪儿?新桥还是后巷?需要坐车吗?”
林蕉总是摇头不语,慢慢的,也就无人相询。
手机铃声响起,是母亲丹菊打来的电话。
“林蕉啊,你爸爸已经去车站接你了,估计很快就到,你等急了吧?”
“没事,妈,火车没有晚点。”
一辆普通桑塔纳停在路边,雪亮刺眼的车灯驱散了林蕉身畔的黑暗。
林蕉快步走去,开车的人是他舅舅,平时要接送亲戚和客人,母亲总会让舅舅开车。
上了车,林蕉看到副驾驶座位上的父亲,林文正。
父母都是大同镇上的中学教师,家境普通,只因为他是家中独子,平素颇受宠爱。
“爸,你又喝酒了?”林蕉敏锐地嗅到一股酒气。
林文正不语,舅舅打着方向盘,笑道:“你妈老是不放心,宁可让我来接你。”
“得了,万一酒驾被抓,麻烦就多了。”林文正解释道。
“知道你还酗酒?幸亏寒假了,不然你怎么给那些孩子上课啊?”
舅舅一阵教训,林文正和往常一样,充耳不闻。
林蕉沉默地看了一眼,便倚在后座上打瞌睡。
“这孩子,赶了这么久火车,肯定累坏了。我说,文正,孩子开学的时候,你们没去成都,现在他回来,又不让他坐飞机,有你们这么疼孩子的吗?”
“九月份我跟丹菊都要开学,而且林蕉这孩子,不知怎么回事,那几天心情不好,不理咱们,还非要坚持一个人去成都报到……”
林蕉的家,在青城南部的大同镇上,这个镇子很小,建有一座庙宇,叫大同道观。
小镇的大同之名,或许由此而来。林蕉从未探究过这个问题。
蒙头睡了一觉,林蕉神清气爽。
南方的冬季,有些湿冷,外面总是覆着一层寒霜,这几年,甚少下雪。
丹菊放假在家,专心为儿子准备一日三餐。
早饭是熬得浓香的红豆枣子粥,中饭有糖醋排骨和面筋塞肉,晚饭是香菇荠菜馄饨。
林蕉吃着熟悉的饭菜,听着乡音,就像回到了熟悉的时光里。
这天,一直窝在家看漫画的林蕉,迎来一个客人。
这人和林蕉是小学同学,小时候的交情早就淡却。他很早就搬到城区,家里开着大厂子,在镇上有不少商铺,近年还包揽了附近的田地做苗木生意。
“虞锦岸?”林蕉觉得有点意外。
这人穿着黑色羽绒服和牛仔裤,个子有些高,五官俊武,放在人群里勉强可以鹤立鸡群。
“林蕉,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呀?”
“当然,你爸爸昨天在喜客来吃饭,我爸也去了。”
“哦,我知道,是跟中学校长一起吗?”
“嗯,你进来说话吧!”
虞锦岸并不拘束,进屋之后,他随意打量一番。
林蕉家的二层楼房,装修过几次,陈设有几分精致,却远远不是豪华的那种。
“你一个人闷在家里,不无聊吗?”
林蕉丢下漫画书,给虞锦岸泡茶,虞锦岸很客气地接过水杯。
“这么说,你是来找我玩的?”林蕉习惯开门见山。
“我可以说实话么?”虞锦岸的表情有些朦胧。
“直说无妨。”林蕉神色淡泊,唇畔却挂着一抹和气的笑纹。
虞锦岸从兜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林蕉。
林蕉狐疑地接过去,只瞧了一眼,便当场呆住,身子不可抑制地微微一颤。
“明迤岚的父亲,和我爸是朋友,我昨天去他家做客,明迤岚给我的。”
“他现在,就在青城?”林蕉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调。
“嗯,可是,他父亲很严厉,不许他随便外出……他也没有细说,好像是因为,他跟他父亲刚刚闹翻了,我倒是想问几句,可是,人家的家务事,我掺和什么劲儿?”
虞锦岸笑意舒朗,绿茶的雾气袅袅而上,遮住了他眼底的波澜。
林蕉却垂下头去,不敢接触对方的注视。
“照片他让我转交给你,说你……是他高中里最好的朋友。”
林蕉手指一紧,几乎要将照片掐出褶皱。
虞锦岸没坐多久,就准备告辞。
丹菊从楼上下来,系上围裙,客气而不失热情地笑道:“留在我家吃晚饭吧?我烧几个好菜。”
虞锦岸急忙摆摆手,一脸诚恳:“丹阿姨,早就听说你是大同镇的厨艺高手。不过,我今天还得回城区,来不及享受口福,等有机会,我一定来。”
两人客套几句,便含笑道别。
丹菊回过头去,就见林蕉神思不属地原地转悠。
“蕉蕉,你怎么了?”丹菊不明所以。
林蕉却猛地回过神来,急忙将照片塞进羽绒服口袋里,然后逃也似的钻入自己的房间。
两天后,林蕉接到虞锦岸的电话。
平心而论,他和虞某人没多少交情,是以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这份暗无天日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