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贝熄灭手电,在唇间竖起食指:“嘘。”
墓室里透出光,有人说话,他认出其中一人的声音,那个叫华南虎的娃娃脸警察在大喊:“杜寅!不许动!手举起来!”
咦?咦咦?什么情况?警队内部兴玩内讧么?韩贝畏手畏脚再靠近两步,难道是自己缺吃缺喝脑缺氧产生幻听了?
“小虎,让我走,我要报仇,对你们来说有利无弊。”是杜寅的声音。
“杜寅!你收手吧!对付图刚是警方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还伤了我们两个同事!”娃娃脸厉声道:“我告诉你!打从你被开除出警队开始就只是个普通公民,你携带武器勾结盗墓贼进入古墓,就必须接受法律严惩!”
队长被开除了?什么时候的事?韩贝真想仰天长啸——我做错什么了?别这样一个天雷接一个天雷的轰我啊!
一声枪响,墓室里的人打起来了,韩贝探头偷看一眼:周王言从背后偷袭,左手擒住华南虎的肩膀,右臂抵死他的后颈部;华南虎枪口朝天又放了一枪,矮身从周王言腋下穿过,肘尖撞向对方肋部;杜寅一看周王言挨揍,不乐意了,叫着“兔子”凶悍地出手解围,扣住了华南虎的腕关节,手刀扬起……
韩贝预知结局,干脆缩回头不看了,为娃娃脸默哀:早晕早解脱吧孩子!
华南虎没声了,墓室里回归平静,韩贝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黑暗,思绪万千,邱正夏不在身边,队长又被开除了,他失去了主心骨,前所未有地自我怀疑——队长的命令、自己的身份、猞猁的协助等等,一切理所当然正确的事,都不可信了,他该信谁?该干什么?
“兔子,血止不住啊!”墓室中,杜寅的语气带着懊恼,“你早该和满悦一起走!”
周王言软绵绵地问:“你嫌我累赘吗?”
杜寅火大:“你这叫什么话?我宁愿受伤的是我自己!你瞒着我混入盗墓团伙,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对付图刚之外还得分神阻止你!”
“我猜到了,把我们引到假墓去的是你吧?”
“是,隐藏地图是我事先准备的,我不想让你冒险!”杜寅拔高声音:“你一身的旧伤,凑什么热闹?关你什么事啊?”
韩贝真想冲进去捶死那对狗男男!枉费他用尽心机传出消息,队长非但没接应,还骗他走弯路!
周王言甩了杜寅一巴掌,“啪”一声清脆响亮。
韩贝比了个剪刀手:耶!解气!
琼达冷眼看他手舞足蹈:大哥,你能成熟点吗?
周王言有气无力地质问:“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图刚什么都不缺,你缺武器缺人手,也不会他的硬气功,追杀了他几次,哪次不是空手回来还负了伤?你不想让我冒险,说得轻巧!你能让我安心吗?”
杜寅没有说话,韩贝不用偷看都能想象出他狗一样蹲在周王言身边,耷拉着脑袋。
周王言续道:“也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我不到二十岁就跟了你,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说你不喜欢男人,好,我不强求你,我不强求你……”
天呐!听到了不得了的八卦!韩贝捂住琼达的耳朵:儿童不宜!
“……我从图刚手上死里逃生,几乎瘫痪,身上的伤对比毒瘾算是小意思了,他给我注射高纯度海洛因,戒毒时我敲碎灯泡想挑断自己的动脉,你进来了,我跪在你脚边求你爱我,求你跟我试试,你说好,等我康复了……等我康复……”周王言气顺不过来,着实咳了好一阵,恨声道:“我康复了,你呢?你跟别人好了!”
“兔子!别说了好吗?”
“我就说这一次都不行吗?我从来不说这些,怕你难过自责,你呢?你在乎过我吗?你众判亲离,连身份都没有,每天醒来就琢磨着报仇!我养着你,替你去东南亚跑关系调武器,你受伤了还要照顾你,换来一句‘关你什么事’,你有良心说出口?”周王言凉凉地笑了,讽刺道:“对,不关我的事,我算你什么人?充其量是个兄弟!”
“够了!兔子!他是因为我的失误才死的!我想起他死去的样子就没法逍遥过日子!”杜寅吼完,自己也觉得语气恶劣,忙缓下声调,好声好气地恳求:“兔子,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报了仇,会好好考虑我们俩的事,我会好好对你,一定。”
长久静默之后,短促而沉重的叹息让人备感哀愁,周王言细弱蚊哼地低语:“你推开我用了多少借口?你说只当我是兄弟,然后等我康复,再然后有了他,现在是等报仇后……我早该死心了,你不爱我。”他说到这四个字时,已带上了浓浓的鼻音:“无论你爱男人还是爱女人,反正不会爱我,没有许睿,也会有别人,反正不是我……”
听墙根真是一门考验心理素质的技术活,韩贝越听越糊涂,最后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日哦?许睿?许睿不就是我吗?
不管怎么说,猞猁和队长都不能相信了!队长战斗力太强,不听他的话难免会落得华南虎的下场,还是不靠近为妙,惹不起还躲不起么?韩贝摁住琼达蹲在原处,蹲得腿都麻了,才听到机关咔咔转动,那两人离去,他抖抖腿爬出来:“琼达,跟上。”
墓室里摆着十多具大大小小的简陋棺材,木材已腐败残破,鬼气森森的。琼达抖得如筛糠:“大哥啊,会不会有僵尸?”
“僵什么尸啊?我们要相信科学,懂么?”韩贝爬到华南虎身边,搜走他的枪和手电,“琼达,给你~”
琼达欢欣鼓舞地伸手:“谢谢大哥!”
韩贝给了他一颗子弹。
琼达:“……”
韩贝从华南虎口袋里搜出了两小袋饼干,大喜过望:“来,再给你包饼干。”
琼达表示出不满:“我不要饼干了啦!大哥!快给我一支枪啊!”
“不要拉倒!”韩贝狼吞虎咽吃掉一包饼干,“你一小孩子,有我保护,还要枪干什么?”
“可是你有三支枪了,多余一支也没用啊!”
“谁说没用?三把枪听说过吗?”韩贝左手一支枪右手一支枪,第三支枪叼在嘴上。
琼达眼中闪烁的崇拜光芒转为了鄙视:“我只听过三把刀……”
韩贝用一根手指弹开他,收起枪说:“饼干你倒是吃还不吃?不吃我全吃了。”
“吃吃吃。”琼达抢过来,三口两口吃光了。
韩贝翻过华南虎,在他腰侧口袋搜出一大把巧克力,两人击掌相庆,拆开糖纸你一颗我一颗正吃得高兴,一束手电光扫进墓室,有人呼唤:“小虎?”
韩大少爷扯上琼达落荒而逃,躲回窄道来不及了,就近滚到一副大棺材后。世界真奇妙,来人是杜寅,他绕过几副棺材,看到华南虎躺在地上,当即面无人色地扑过来:“小虎!你怎么了?”
韩贝含着一颗巧克力,堪堪忍住了没噗出来:你把他打晕了还问他怎么了?你的记忆被狗啃了吗?
杜寅摸过华南虎的心跳和鼻息,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打开对讲机道:“华南虎找到了,取消定位,取消定位!三组人员紧急调往东翼西耳室,重复一遍,三组人员紧急调往东翼西耳室。”
68.许睿
队长不是被开除了吗?韩贝只恨不能用脑袋去撞棺材,百思不得其解!
华南虎在杜寅的摇晃下清醒了,本该发生的打斗、咒骂没有发生,他居然!居然!居然搂住杜寅的脖子哭哭啼啼地撒起娇来:“哦呦,好疼……”
“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先别哭了,回去我给你按摩。”杜寅说出这种话也不觉得脸红。
韩贝真想给这对狗男男跪下了,碍事的巧克力没吞下去,呛到气管,他脸涨成猪肝色,捂住嘴憋了憋,没憋住,连咳带呕地喷出声音。
“谁?”杜寅喝道:“出来!”
“咳咳咳……”韩贝辛苦地咳出了巧克力,抹抹满脸的鼻涕眼泪,举起双手:“别,咳咳,别开枪。”
杜寅愣神零点一秒,不带感情地说:“手举高!别玩花样!”
琼达蜷成一团,想和韩贝拉开距离。华南虎眼疾手快,手铐落下,控制住琼达后看着他的脸,牙疼似的嘶嘶抽气:“哎呦这伤的……”
韩贝怕琼达下毒,赶忙提醒:“琼达,你忘记你的毒藏在靴子里了吗?下毒撒他!撒他撒他!”
这话无疑是此地无银,华南虎心领神会,脱下琼达的靴子没收了那堆小小的油纸包。琼达哀怨地望着韩贝,眼里蓄了两泡大大的眼泪:“大哥,你好蠢。”
把琼达交给警方最安全了,韩贝身心轻松,扭身拔腿就跑,他料准了华南虎没有枪,队长也不会朝他开枪,况且没带着小累赘,此时不跑等待何时?
琼达哭喊:“大哥!别丢下我啊——”
“小虎,送他上去交给医疗小队。”杜寅简约地下命令:“那人我去追!”
韩贝在学校是短跑冠军,爆发力惊人,将杜寅甩下老远,跑了几分钟,他对这古墓总体格局心中有数了,它分东西两翼,各有一对完整的耳室和侧室,在此之前徘徊了一大圈的是西翼,过了悬空走廊后这半边是东翼,是否完全与西翼对称,不得而知,他怕踩到机关,找到一条安全的大路打圆圈反复跑。
杜寅追在后面,刚开始喊:“站住!再跑我开枪了!”然后喊:“没人了!别跑了!”韩贝充耳不闻,他终于怒了:“韩贝!你找死啊?还跑?”
韩大少爷不自量力,终究是小瞧了队长,拼耐力他不是对手,狂跑十五分钟后他就吐出舌头直喘,杜寅闷声追上来,揪住他的领口,往他后脑勺连抽三下:“你还跑?还跑?还跑?”
韩贝喘得说不出话,背靠石壁坐下来。
杜寅手支着石壁,很有尺度地喘了两下,一声不吭地撕扯韩贝的衣领。
想起方才偷听周王言说的话,再结合队长这动作,韩贝快吓尿了,贞烈地一拢领口:“你干什么?畜生!”
“畜你妹!”杜寅抽他一巴掌:“邱正夏没在你身上装感光扣吗?害我找不到你。”
“啊?什么感光扣?”
杜寅一掀领口,露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荧光珠,“这个东西,他没给你吗?”
“……没。”
“这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杜寅骂完,端详脏乎乎的韩大少爷,目光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腿上,神情柔软下来,拍拍他的脸蛋,说:“辛苦了,金猫,我找个人带你上去,好好休息。”
韩贝傲然打开他的手,“什么意思?我没用了?”
杜寅没回答,打开对讲机:“一组一组,我是杜寅,要求定位,一个犯罪嫌疑人自首,重复一遍……”
韩贝抢过对讲机掐断通话,顶撞道:“你没资格指挥我!”
“唉哈?你说什么?造反了你!”杜寅钳住韩贝的脖子敲打他的脑袋,那手劲残暴得简直要把他脑袋敲下来换个新的。
韩贝知道队长是暴君属性,想来忤逆他八成没好果子吃,故而一向乖顺听话,今天吃了雄心豹子胆,口气冲了点,立刻沦落到只剩求饶的份:“好痛好痛!别打了!我又没说错,你不是被警队开除了吗?”
杜寅错愕地一顿,放开他,“你看到的是我哥吧?他现在怎样?”
“啊?谁?”韩贝双眼只流露出一种情感,那就是痴呆。
“我有个双胞胎哥哥,叫杜寅,我是杜卯。”
韩贝指着对讲机:“可,可你明明前一分钟还说自己是杜寅。”
“是这样的,当年我和我哥进三队做第一个文物专案卧底,用他的身份,共用一个代号,两个人办事却让人以为只有一个人,好处大了去。后来老队长退休,杜寅这个身份升职做新队长,别人以为他不再做卧底了,其实我和他还在交替办事,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这也是迷惑人的一种方案。我没有身份,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了。”杜寅——不,杜卯说着,不时低头看着一个五寸触屏手机改造的黑屏设备,上面是银色的古墓地图,十几个黄色小点在移动。
“他为什么被开除了?”韩贝木讷地问。
“他利用职务之便击杀图刚,导致好几名队员受伤。”杜寅愤然道:“这次又伤了队员,抢走警服假扮我,我看他快疯了!”
太多或有头没尾,或有尾没头的起因经过结果,纷繁难懂,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信息在韩贝的脑海中交错融合,浮现出一个人,清晰且模糊,陌生且熟悉,那个人——“他是谁?”韩贝神经质地追问:“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杜卯反问。
“那个死在图刚手上,让杜寅抛弃一切也要报仇的,那个人。”
杜卯望着他,字斟句酌地说:“他是许睿。”
韩贝晃了晃,额角有一根筋一跳一跳地疼,他虚弱地反对:“我才是许睿。”
“你不是,你以为这身份是你家花钱买的?其实这事能顺利办下来,是因为我哥为了掩护许睿,想安排一个人顶替他,刚巧你出现了……后来许睿他,他在你大三时死了。”
韩贝如听天方夜谭,太多匪夷所思的事儿选在今天,选在他又累又饿又痛情绪最低落的现在,一股脑全塞给他,他辩不清哪些话是真,哪个人能信!
“知道这些事的人很少,除了我兄弟俩,还活着的只有兔子、小虎和邱正夏,他们仨也互不认识,现在多一个你,你得保守秘密。”杜卯再一次看向黑屏手机,“好了韩贝,我这仪器只能监控到戴了感光扣的人,如果有别人接近就麻烦了,这儿说话不方便,接你的队员快到了,你快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去慢慢说。
韩贝在他的话中扑捉到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名字:“等,等等,为什么会有邱正夏。”
杜寅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因为他是猞猁啊!”
奇怪,没有该有的狂喜和气愤,韩贝失魂落魄地退了几步,两支枪对准杜寅:“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韩贝!你要干什么?”杜卯面沉如冰,淡淡道:“我们想保护你,你这样的富家少爷做这一行,可能玩几天就拉倒了,知道这么多不太合适。”
“不合适?从始至终就没人把我当自己人!”他信奉的东西,他崇敬的人,全不是他想的那样!一瞬变天!
“韩贝……”
“别过来!”有滚热的液体在脸上涌动,他空不出手去擦,想起来了,许睿在他大三那年死去,没多久杜寅找到他学校,“找上我,是因为他连死都没有身份,对吗?你们把我骗进警队后第一件事就是以他的身份装死,他就能有名有姓有履历,能死得体体面面,对吗?”
一定是他的样子太糟糕,像个失心疯的病人,杜卯没有说话,眼神怜悯。